第 13 章
九月初的安陸依舊十分炎熱,好在清晨尚且有絲涼意,徐徐的清風吹來,帶走了人心中的躁動。
陳二狗望著剛放亮的天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此時費勁走了過來,笑著與其打了聲招呼,「二狗哥,都準備好了。」
陳二狗回神,看見他的裝扮不禁皺起眉頭,有些無奈道:「親娘嘞,俺們是去打仗,你個拿筆杆子的,跟著去幹嘛?」
費勁老臉一紅,結結巴巴道:「打仗、打仗不也得要軍師嗎。再說了,哥你是知道的,這次領兵的朱宸汀,就是殘害我費氏的黑手之一,此仇不報我還配姓費嗎!」
知道他素來有骨子擰勁兒,陳二狗也不去相勸,嘆息一聲,告訴對方等真動起手來,記得離自己近點,他好護著他。說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外面,一萬多青壯已聚集在一起,烏泱泱看上去頗為有氣勢,這裡絕大多數都是流民。
陳二狗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沉聲道:「弟兄們,俺知曉大家好不容易安生下來,不願意去冒險。但你們要知道,這次打的不是別人,是寧王那龜孫兒!別忘了現在這樣是因為誰!從江西府到安陸,被人像狗一樣攆來攆去,咱們什麼都沒了,那狗草的還不放過我們!所以為了活命,咱就跟他們拼了!」
不得不說,陳二狗確實非常有領袖氣質,三言兩語便鼓動得原本還在猶豫的眾人紅了眼,紛紛表示要去打寧王。
陳二狗點點頭,對於打仗什麼的,他其實也一竅不通,不過自幼生得高大健壯,學了些拳腳功夫。好在這次領兵有人輔佐,安陸州府的庫房還跟他們分發了武器兵甲。
當然了,鐵質的鎧甲只有幾十套,其餘大部分都是些皮甲藤甲,長槍的尖也有許多生鏽的,但此舉最起碼透露出一個消息——他們並非是去送死的。
流民們要求的不多,如此,便夠了。
一萬多人趁著天尚未大亮,浩浩蕩蕩的出發,極少有人注意到,在隊伍的末尾,還混進了一輛馬車。
車內,袁宗皋有些坐立不安,瞧著自己左手邊的少年,欲言又止。
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朱厚熜思索了一會兒,旋即帶著幾份歉意開口道:「因為不好太顯眼,只能挑了輛最小的馬車,知道袁長史年紀大了,還請委屈一下。」
「不是,下官有什麼委屈的。」袁宗皋連連擺手,一咬牙,直接道:「殿下,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您身為千金之軀,怎可奔赴前線,哪怕是不放心戰況,派個人通報即可,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想想王妃……」
「母妃知道后全力支持我督軍,並且表示她會坐鎮家中,保證沒有後顧之憂。」
袁宗皋一時語塞,想起蔣王妃似乎是將門虎女,平日作風頗為彪悍。想了又想,轉頭看向另一邊的冼如星,苦口婆心道:「冼道長,你也勸勸啊,世子這般怎能讓人放心。」
「啊、你說得對,」方才陷入沉思的冼如星如夢初醒,神色鄭重道:「確實,許知州那人首鼠兩端,就這麼放他在城裡,是沒辦法放心,殿下,貧道聽聞他四十方有一子,平日里愛若珍寶……」
朱厚熜清秀稚嫩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得意,仰著頭道:「早在離開前,我就命人將他一家接到王府避難了。」
「殿下英明,」冼如星立刻馬屁奉上。
袁宗皋:「……」
望著這對天潢貴胄與仙風道骨,他突然有種錯覺,如此心黑手冷,估計想出什麼事兒也難吧。
晃了晃腦袋,袁宗皋見說不動,只能皺著臉在心中祈禱。
……
郊外。
朱宸汀砸吧了兩下乾枯的嘴唇,感受著唇齒間鐵鏽的味道,有些不耐地問手下:「鄧老六他們倆還沒消息嗎?」
親兵搖了搖頭,猶豫了下,開口道:「將軍,安陸周圍地勢複雜,鄧老六說不定迷路了才未與我們匯合,反正相距不過一日,左右也出不了什麼事。」
「這我自然知道……」可朱宸汀不知怎麼,就是覺得心緒不寧,此時他已經有些後悔獨自帶兵打安陸了。讓他平日仗著身份在江西府欺男霸女還成,真打仗根本毫無頭緒。
他看了眼身後稀稀拉拉的隊伍,眉頭緊皺,「那幫廢物還有多久能到?比王八爬的都慢!」
「尋常人不比將軍有戰馬,靠兩條腿還要帶著輜重難免累點,翻過這座山,等距離安陸三十裡外安營紮寨,兩天人就能齊,將軍大可放心。」親兵耐著性子解釋,實則早就對這個草包煩得不行。
如今打頭的一共才三千多人,其中不到三分之一的騎兵,寧王對自己這個族弟還算重視,壓箱底的東西都掏出來了,勢必要讓他拿下安陸。
因為天實在太熱,騎兵們紛紛解下盔甲,朱宸汀治軍不嚴,也沒怎麼管,眾人就這樣有氣無力地前行。
眼看官路兩邊的山要到盡頭,突然,朱宸汀停了下來。
親兵以為他又要作妖,只能靠過去問有什麼吩咐。
「不是啊……」朱宸汀有些茫然,「不是我不動,是馬不動了。」
親兵皺眉,此時他才發現,所有的馬都停下腳步,不停舔舐著地面。彎下身子,發現這裡地上竟然結了一層厚厚的糖晶。
馬也跟著行了百來里,正是勞累的時候,見到甜的當然忍不住甜,而伴隨著前方的停頓,後面的隊伍也都聚集在一起。
隱約間,親兵似乎聽到石頭滾動的聲音。
「敵襲!!!有埋伏————!!」他用盡全身力氣,喊出最後的話語。
然而,已經太晚了。
最後清點戰果,三千人死傷一半,朱宸汀自己倒是沒怎麼,不過也被嚇破了膽子,畢竟身邊人瞬間被砸成肉醬還是挺驚悚的。
事實上,寧王這邊比他們想的還要廢一些,五萬兵馬,原本冼如星估算大概第一批能到十分之一,結果最後只有這麼點。就算不用計謀全靠互砍,一萬多人打三千也是能贏的,但絕對無法做到像現在這樣的零傷亡。
陳二狗此時也有點懵懵的,原本他動員身邊人,已經存了死志,打算跟寧王的人大幹一場,然而最後竟然就這般稀里糊塗地結束了。對此,他不由對提出計謀的冼如星敬佩萬分,湊上去豎起拇指道:「仙師上輩子莫不是佘太君穆桂英,這般神機妙算,俺今天算是服了。」
冼如星被其逗笑了,旋即搖了搖頭,有些可惜道:「這方法也只能用一次,對面就這幾百騎兵,況且,安陸一州的糖差不多都讓我用掉了。」
「也不錯了,想養只騎兵可不容易。」朱厚熜面色慘白,搖搖晃晃看上去不比朱宸汀好多少。
在近距離觀察戰場的一瞬間,少年直接轉身吐了個天昏地暗,要不是有人扶著,估計直接暈過去都有可能。但即使這樣,依舊腰板挺直,假裝沒事兒人一樣目視前方,言談鏗鏘有力。
冼如星:「……」你這又是何苦呢。
她自己見到屍體雖然也有些不舒服,但心裡素質著實強大,迅速調整好,然後投入到工作中。
死的人拖走焚燒,傷者運回城,能治就治,治不好自生自滅,剩下的全部抓俘虜,有專門關他們的地方。最後命人運來水將血跡沖乾淨,官道又恢復到之前的樣子。
而那一萬多流民兵,依舊埋伏在此,不過對比之前裝備可齊全多了,收繳的武器兵甲幾乎全在他們身上。
「將軍都被抓住了,他們人心渙散,剩下的隨便打打就是,還用這般小心嗎?」朱厚熜有些不解,這一萬多人在此埋伏,所耗費的物資也是巨大的。
冼如星搖了搖頭,解釋道:「若是旁的,頭目伏誅可能會停下行動,但這幫人可是造反,身家性命都和寧王綁在一起,基本沒有退路,為了防止狗急跳牆,還是謹慎點好。」
少年陷入沉思,之後,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對,輜重的事兒莫要擔心,我會替你解決,先把這幫人都抓住再說。」言罷立刻回城,召集安陸所有的官員商賈士紳,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一番忠軍愛國演講,然後帶頭捐出一大筆物資。其他人沒辦法,也只能照做。
朱厚熜帶著籌集到的財物,將流民兵們武裝到牙齒,甚至跟著做陷阱,如此冼如星到有些驚到了,不禁打趣道:「想不到殿下對這幫人這麼有信心。」
朱厚熜搖頭,「我不是對他們有信心,是對你。你不是說過,寧王蹦躂不了幾天了嗎。」
冼如星微怔,旋即輕笑了笑,眉眼彎彎地表示,「如此,那貧道就謝過殿下信任了。」
少年與其對視,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心裡念叨,既然不是精怪,那就別笑得跟狐狸一樣!
因著準備充分,寧王近五萬的兵馬來安陸好像葫蘆娃救爺爺,來一批沒一批,不過幾波,便徹底被消滅。
而這消息傳到京城,又引起了一番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