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罷黜
天上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尤銘頗為心疼的抹掉了盔甲表面的水漬。丁湘君看在眼裡,芳心不禁洶湧翻騰,這是個什麼樣男人啊?殘暴粗獷,溫柔細膩竟能在她的身上完美統一。
尤銘瞥見丁湘君疑惑的目光,笑道:「奇怪嗎?這件盔甲是我妻子幫我縫製的,我當然要好好的愛護。」抬頭看了看天色,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可是軍情緊急,片刻也耽誤不得。尤銘只得下令道:「全軍前進!」這時,尤銘的大軍由於淮南兵的編入,已經大大擴充了。七萬大軍聲勢浩大的開赴平叛前線。
丁湘君伴在尤銘身邊,不時看看身邊那張堅毅中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臉龐,芳心泛起陣陣漣漪。「這件盔甲是我妻子幫我縫製的,我當然要好好愛護。」想起這句話,丁湘君的俏臉不禁泛上一片動人的紅雲,望向尤銘的目光也變得複雜了許多,也軟化了許多。
尤銘似是感覺到了身旁佳人的微妙變化,偏過頭去,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她。丁湘君竟然垂下臻首,俏臉上羞紅更甚。
「報——!」一員斥候飛奔而來,報道:「大都督,洛陽失守了!麥博改洛陽為東都,即位稱帝,年號崇光,建立偽朝。陛下已經逃去了西京長安。現在涼州都督趙昕已經被任命為關內河東節度使,領兵五萬,南下平叛。」
尤銘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叛軍竟然這麼快就攻下了洛陽。現在皇帝已經逃到了長安,看來開封勢必也守不住了。若是開封一破,朝廷恐怕就真的要易主了。尤銘不由萌生了退意,在他看來,無論是麥沖做皇帝,還是麥博做皇帝,尤家始終是尤家。
文凱看出尤銘已經有了退兵的意思,拍馬上前道:「二公子想要退兵嗎?」
尤銘一驚,見是文凱,鬆了口氣,道:「不錯,麥博攻下洛陽,已是佔了先機,朝廷只怕再無還手之力了。洛陽城池堅深,我軍若是強攻,只怕死傷慘重啊。」
文凱笑了,可他的眼神卻沒有一絲笑意,他道:「二公子真是這麼想的嗎?二公子想的恐怕是,無論是麥博還是麥沖,尤家始終不會變吧?」
尤銘忽然有了一種被人看穿的**的不適,他訕訕的笑了笑,道:「文先生,我……」
文凱打斷他的話,道:「二公子不必說什麼了。若是二公子隨隨便便就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那老夫倒要考慮是否真的要輔佐二公子了。二公子,你可想錯了,你若是退兵,於你來說,損失將是不可估量啊。」
尤銘奇道:「怎麼說?」
文凱道:「平叛戰爭規模打得越大,二公子你能夠獲得好處就越多。那些被叛軍佔據的郡縣不都是為你準備好的地盤嗎?」
尤銘本是極聰明的人,被文凱這麼一點,立時明白過來,頷首道:「看來是小王短視了。對了,文先生,那個趙昕是不是就是原來的安西都護府大都護,武威侯趙景的獨子?」
文凱點頭道:「正是。趙昕此人自幼隨其父出入戰陣,勇悍無比,曉暢軍機,深得羌人敬畏,對朝廷忠心耿耿,可謂是二公子一大勁敵啊。」
尤銘身上突然散發出強烈的戰意,他有了一種要和趙昕一爭短長的**和衝動。他道:「文先生,你看小王若與他對敵,孰能為勝?」
文凱在尤銘的身旁,清楚的感受到了尤銘身上濃烈的戰意,他不禁欣慰的露出一絲笑容。只有尤銘像這樣充滿了戰意,才能成為平定天下的一代英主。他想了一會兒,道:「若是戰場爭雄,只怕二公子不是對手。畢竟趙昕此人的軍事天賦實在太高,堪稱當今第一名將。就連雄霸草原,不可一世的北胡也畏懼的稱他為巴圖魯,漢語意思就是『勇士,不可戰勝之人』。我想,這樣的名號不可能憑空得來的。」
尤銘心裡雖有些落寞,但還是點了點頭,道:「不錯,文先生沒有恭維我。論打仗,我的確比不過他。在這方面,比我本事強的人,多了去了。」
文凱聽出了尤銘言語里的失落,心想,此時切不可讓二公子失了信心。安慰道:「二公子雖然不善於戰場爭鋒,可是二公子卻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絕世名將。」
尤銘聽了這話,極為受用,笑道:「文先生又開起小王的玩笑了。」
文凱不禁搖了搖頭,看來忠言逆耳,都不是人們所喜歡聽的,就連二公子也不例外。他道:「諸如趙昕等人,所關注的是一城一地之得失,是一兵一卒之存亡。而公子所著眼的卻是戰場之外,二公子所關心的整個戰爭大局的勝負而並非一場戰役,一次戰鬥的勝負。二公子所長者在於戰略,而他們卻是戰術,高下可判矣。」
尤銘哈哈大笑,卻也沒有說什麼,舒舒服服的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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亳縣,上古殷墟遺址,也是淮北四縣中唯一沒有丟失的縣城。叛軍在淮北勢如破竹,唯獨在亳縣面前卻步,甚至連攻打都沒有就繞道而行。自古以來,亳縣就只有一條道,而且夾于山谷,又陡又窄,易守難攻。真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況且亳縣又貧困異常,打下此縣后得到的補給恐怕還遠遠比不上攻城所用去的耗費。因此,叛軍明智的選擇了繞行。
尤銘得知叛軍攻下洛陽后,立刻調整了自己的戰略部署,由淮南北上,進軍洛陽,放棄了南下襄陽,攻打叛軍後路的打算。在他看來,收復洛陽的政治意義,遠非攻克襄陽可比。而進軍洛陽最快的道路就是從淮北過去,而這樣一來,就必須從亳縣經過了。
天上的小雨漸漸停了,而大軍也已陳列於亳縣城下。
看著緊閉的城門,尤銘不禁怒火中燒,發給亳縣縣令張標的照會早就到了,可是他不但沒有出城迎接,就連城門也沒有打開。
尤銘怒喝道:「扎西,給我撞開城門!」
扎西抱拳領命「諾!」就在他剛剛帶兵到了城門下的時候,城門嘎吱嘎吱的打開了,一位綠袍官員帶領亳縣官兵僚屬,戰戰兢兢的跪在城門旁,磕頭道:「下官亳縣縣丞李醒率合縣僚屬,恭迎大都督。」
尤銘冷哼一聲,不悅道:「來得真是時候啊!你們縣令大人呢?怎麼不出來?」
李醒磕頭更厲害了,他惶恐無比的道:「下,下官該死,該死。縣令大人宿醉未醒,下官也是去上呈文書的時候,才在縣令大人的桌子上看到了被縣令大人用來擦手照會文書。這,這才忙不迭的來迎迓大都督。」
尤銘聞言大怒,道:「好大的膽子!扎西,去讓那個張標縣令好好的醒醒酒!」
扎西應了聲「諾!」滿臉怒氣的帶著十多員兵士,往縣衙衝去。
尤銘脫下盔甲,坐在縣衙里,被綁在柱子上,在烈日下暴晒,卻沉沉睡去的張標,怒氣更甚。他招來扎西,對他耳語了幾句。扎西點了點頭離開。
一桶還混雜著碎冰的冷水從張標頭頂澆落,強烈的溫度反差讓張標怪叫一聲,醒了過來。雖然此時是六月暑天,可他卻還是在不停的打著哆嗦。
尤銘哼道:「縣令大人好興緻啊。國難當頭的時候還能如此坦然,臨危不懼,飲酒作樂。本公甚是佩服。不過,酒喝多了未免傷身失態,本公幫大人醒醒酒。」朝扎西打了個眼色。
扎西拎著一根浸透了鹽水的皮鞭,面無表情的朝張標身上狠狠的抽了下去。
張標雙眼緊閉,脖子縮在兩肩之中,不住的哆嗦著,似乎在無奈的等待著皮鞭著身的那一刻。
「啪!」張標不禁慘叫出來,可是他卻沒有感受到劇烈的疼痛。忽然,腳下一軟,他「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上。原來,扎西那一鞭只是抽斷了綁縛他的麻繩。
尤銘看著他狼狽的模樣,不屑的輕輕嗤了一下鼻子,道:「原來縣令大人也怕打啊。本公還以為大人無所畏懼呢。」
張標驚魂始定,打了個酒嗝,道:「誰說我什麼都不怕的,我怕的東西多著呢。」
「哦?不見得吧?」尤銘陰陽怪氣的道:「你都敢把本公的照會文書當成擦手的紙,你的膽子可真是大的可以啊。」
張標迷迷糊糊的道:「那,那有什麼。皇帝的聖旨還不是照樣被我用來擦手墊腳。」說著,又打了個酒嗝。
尤銘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噎住了,連聖旨都不放在眼裡的人,還怎麼能讓他對自己的照會當回事。可是尤銘見他那副樣子,怒氣更甚,吼道:「你看看你,醉得一塌糊塗,哪裡還有一點朝廷命官的樣子!竟敢這樣對本公說話,看來本公得教教你什麼是官場的規矩。來呀,給我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扎西應聲道:「諾!」叫來兩名士兵,按下張標就要抽鞭子。文凱突然站了起來,攔住他道:「慢!」
尤銘臉色陰沉,不悅的道:「文先生為何阻止小王懲戒玩忽職守的庸官?」
文凱道:「老夫焉敢阻攔二公子行國法,只是有一句話不得不說。」
尤銘沉聲道:「講!」
文凱道:「老夫現年曾隨鬼谷子學過相術,也能粗通一二。老夫觀此人面相,當是堅毅有為之人。他緣何縱酒行樂,不查縣情,必有其情狀。還請二公子查訪一二。大凡有大才智者,若不得舒展,必然放浪形骸,以笑罵為護身之法。二公子若是囿於表象,予以責打,只怕會令賢才流失啊。」
聽了這話,尤銘不禁一驚,他想起《三國演義》里的龐統,到了耒陽縣后,不就是這麼個樣子嗎?他連忙斥退扎西,讓人扶起了張標。
張標跌跌爬爬的摸到一張椅子旁坐了下來,剛一坐下,便打了一聲極響極臭的酒嗝。尤銘厭惡的掩起了鼻子。
尤銘看著他昏昏欲倒的樣子,不禁暗自疑惑道:「他這樣子,會是龐士元嗎?」他道:「張大人,亳縣官倉內現還有多少存糧?」
張標迷迷糊糊抬起頭,醉眼惺忪,道:「什麼?你說什麼?要請我喝酒?」「哇」的一聲,就在縣衙大堂上吐了出來,穢不可聞。
尤銘眼中怒氣一閃而逝,他叫來衙役,打掃了污物,強忍著怒氣問道:「張大人!本公問你,這亳縣官倉內,還有多少存糧?」
張標這次聽清了,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卷著舌頭道:「你,你問我還有多少存糧啊?這個,這個,縣丞,告訴將軍,我們亳縣還有多少存糧。」
尤銘大怒,喝道:「放肆!本公問的是你!叫縣丞幹什麼!說,還有多少存糧?」
張標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你要是問我還有多少酒,哪個樓子的姑娘漂亮,我知道。你說說你,怎麼正事不問,竟是問這些不相干的沒用的事情啊。沒見識,真沒見識。」
尤銘是勃然大怒,殺機熾烈,喝道:「張標!這裡是縣衙大堂,不是你裝瘋賣傻的地方。身為朝廷委派的亳縣縣令,司牧這亳縣數十萬百姓,竟然如此糊塗,成何體統!來呀,扒了他的官服,按酗酒瀆職罪論處。」
文凱吃了一驚,大康朝律法嚴苛,酗酒瀆職乃是不赦的死罪。他雖然會武功,畢竟是文人出身,多少有些書生氣。他起身道:「二公子,士子之心不可失。張標雖然昏庸糊塗,到底是兩榜進士出身,殺了他只怕讓天下士子寒心吶。二公子!」
尤銘怒氣衝天,喝道:「我替天下士子清理敗類!」
文凱眼見尤銘執意要殺張標,他知道尤銘其實是要泄張標不曾迎接的私憤。他雖是尤銘極信任的人,但畢竟主僕有別,不好強行勸阻,只得道:「二公子,您可以對他罷官奪爵,卻不可以殺他。他畢竟是朝廷的亳縣縣令。沒有朝廷的旨意就擅殺縣令,可就是謀反吶。」
聽了這話,尤銘頓時渾身一震。是啊,謀反!憑自己現在的實力可擔不起謀反這樣的罪名啊。他抹了抹沁滿冷汗的額頭,揮退了士兵。他看著被士兵拉扯得衣衫襤褸的張標,又厭又恨,他不耐煩的道:「看在你沒有做出什麼擾民害民的事情出來,本公饒了你的狗命。你把縣令大印交給縣丞,自己捲鋪蓋滾吧。」說完,怒氣沖沖繁榮走進了內堂。
文凱看了看依然醉眼迷濛的張標,搖了搖頭,吩咐士兵替他收拾鋪蓋,又掏出幾錠銀子放到了他懷裡,道:「你好自為之吧。」帶了幾名官兵,在縣丞的帶領下去了亳縣官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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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銘一進內堂,就看見丁湘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本來就一肚子怒氣,此時見了丁湘君的表情,更是火大。他吼道:「哼!正好,你來看我的笑話。是不是?你在為你的哥哥報仇是不是?」他已經抓住了丁湘君的雙臂,神經質的晃動著。
丁湘君使勁掙脫開來,道:「你自己心胸狹隘,又關我什麼事?」
尤銘大怒,道:「我心胸狹隘?我要是心胸狹隘,你現在還能是處子之身嗎?」
丁湘君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道:「我自己都說了,任你施為,可是你不敢。你怪得了誰?張標不過是把你的照會當做廢紙,沒有親自去城門口迎接你,你就要殺了他。你這難道不叫心胸狹隘嗎?什麼酗酒瀆職,我剛剛看了卷宗,他上任后的這幾年裡,亳縣要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就連欠朝廷的賦稅都交上了,又哪裡來的瀆職?你不過是公報私仇而已。原本我還以為你跟別的紈絝公子不一樣,想不到卻是一丘之貉,甚至猶有過之。」
尤銘頓時說不出話了,他嘴上雖然不承認,可是他的心裡卻明白,丁湘君所說的就是自己剛才所想的,自己要殺張標的原因也是那樣。難道自己真的是氣量這麼褊狹嗎?他猛地打了個激靈,搖了搖頭,一把抓住丁湘君,不由分說的封住了她的柔唇。
一番攫取之後,他惡狠狠的道:「你說我不敢,你竟然說我不敢!我有什麼不敢的!」
丁湘君被他抱在懷裡,笑道:「那你就像一個男人,敢給我看看。」她雖然這麼說,可是她的眼神里卻沒有絲毫感情。
尤銘像一頭野獸般被激怒了,他把丁湘君往懷裡再緊了緊,道:「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踢開房門,抱起丁湘君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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