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小貓撿到的第十四天

第一百五十一章被小貓撿到的第十四天

當加藤湊猛地睜開雙眼時,墨藍色的眸底還殘餘著些許尚未完全散去的驚愕，以及淡淡的無措。

不知是否是因為並不需要特意睡眠休養精神，又或是他現在這副接近咒靈般存在的軀體，這四年來,他從未有一次做過夢,即便他再如何想念家中的父母和三個孩子，以及.作為他戀人的五條悟,這幾年中,他們也未曾有過一次藉助夢境與他相見。

以至於就連留存在記憶中的那些面容,也在這幾年的白駒過隙中，變得愈發模糊不清。

然而,令加藤湊意想不到的是，他原本以為再也不能與之相見、哪怕連做夢短短地夢見一眼也是奢求的人，卻在剛才，半是模糊半是清晰地出現在了他昏沉惺忪的腦海中,無論是那副熟悉的墨鏡,還是那頭銀白的發梢，都讓他可以十足地確信,那就是五條悟。

並非現下陪在他身邊,與他朝夕相處的少年五條悟，而是早已經年過二十,親眼見證了他的死亡的五條悟，加藤湊甚至清楚地『夢』見了對方將他的身體不知以何種方法完好地保留了下來,安置在某個不見日光的昏暗房間中,靜坐在一旁,久久凝望著那張沒有任何生氣的面孔。

悟.加藤湊不覺蹙緊眉宇捂住了心臟,長久不曾發作的痛楚似乎在頃刻間回歸,自心臟位置迸發，眨眼間的功夫便輕鬆席捲了他的四肢百骸，最終蔓延至腦海，狠狠不留情面地拖拽著他的每一寸神經，但加藤湊卻無暇理會那些苦痛，他只覺得心疼。

即便有墨鏡遮掩，擋去了五條悟大半的面孔，叫人看不出他的神情究竟如何，但加藤湊也仍然可以透過青年緊抿的嘴角及繃緊的下頜，輕易感受到對方那壓抑在心底的苦悶煩郁，彷彿就連縈繞在五條悟周遭的昏暗漆黑都受到了感染，濃稠幾近實質，將對方沉溺其中。

聯想到從前做過的有關於少年五條悟的夢境，加藤湊不得不懷疑，這場所謂的『夢』，是已然發生過的事實在他腦海中的再一次映照，也就是說，五條悟在他『死』后，並沒有按照一般流程通知寺廟和葬儀社將他安葬，反倒把他的屍體強行留在身邊。

若是兩邊時間的流逝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照這邊的時間算下來，從他離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足足四年，也不知五條悟守著他屍體，究竟熬過了多少個日夜，一想到這裡，加藤湊只覺心中沉悶得生疼，仿若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來回使勁揉捏。

「二十四歲的悟.」加藤湊低聲呢喃道，似是難耐地闔上了雙眼，嘴唇囁嚅，從咽喉中發出的聲響幾近氣音，「相差了整整十年嗎.」

但比起五條家的人對五條悟近乎偏執的滿心期盼，加藤湊更在意少年是否有在祓除咒靈期間受傷——即便對方曾不止一次向他不耐地表明過，只要他想，別說對他造成傷口，那些咒靈就連他的一根頭髮絲也別想碰到。

只可惜，或許是因為『夢』的緣故，五條悟與身邊侍從交談的對話被盡數模糊，加藤湊只能看見他們的嘴唇張合，卻無法分辨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只能從侍從鎖緊的眉頭和鄭重的神色中依稀猜測，大概是什麼要緊的急事。

「吱吜——」

儘管加藤湊對咒靈的實力等級劃分只從文字描述中了解了個大概，並沒有實際感受，無法真正判別咒靈之間的強弱差距，但從少年向他提起此事時不甚在意的口吻和五條家其他人亢奮不已的表現來看，兩者對比之鮮明，足以印證尚未真正滿十四歲的五條悟，其實力有多麼強勁。

與『夢』中的五條悟突如其來地對視打斷了加藤湊的思緒，也將他從『夢』中驚醒，拉回現實，直到現下也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正當加藤湊在『夢』中試圖通過侍從說話時的嘴型，推斷五條悟與之談話的大致內容時，下一秒，原本一直不動聲色五條悟，卻倏然扭頭看向了夢中的他所在的方向，對方臉上架著的那副照理來講肉眼視線很難穿透的墨鏡，也在那短短的一瞬間變得清晰透明。

房間障子門被倏然拉開的聲響遁入了加藤湊的耳畔，他神色一怔，循聲看去，卻見原來是一早出門去祓除咒靈的少年五條悟不知何時完事回到了家中，先前加藤湊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思緒里，不知不覺竟無意間忽略了少年由遠至近的腳步聲。

這也就意味著，那個房間是五條悟為了他的屍體所專門開闢的。

現在的少年五條悟，其實力早已經可以獨自輕鬆祓除二級乃至一級的咒靈。

儘管從五條悟離開那個存放著他屍體的房間后，與侍衛模樣的男子交談的畫面中，加藤湊可以大致看出，地點應當就在五條宅中，但加藤湊在五條家這座偌大的宅院中生活了足有四年的時間，期間卻從未見到過類似的房間。

完整地露出了一雙加藤湊所熟稔的湛藍色眼睛。

「雖然清楚，但我的擔心並不會因此減少或者消失，」彼時的加藤湊凝視著五條悟的雙眼，向來染就著溫和的冷峻眉眼間，是少有嚴肅，他沉聲說道，「我之所以擔心，是因為我在意，不關乎你特殊的力量和其他外界因素，只因為你這個人本身。」

「.行了，我知道就是了，」彼時的少年五條悟聽后，沉默了半晌，扭頭避開了加藤湊的目光，只撇嘴嘟囔道，「平時看你跟個悶葫蘆似的，話少的可憐，偏偏這種時候就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一大堆肉麻兮兮的話。」

雖然少年已經儘可能地讓自己的神情表現看上去與平常無異，但加藤湊還是從對方那銀白到近乎透明的鬢角髮絲間，察覺到了少年微微泛紅髮燙的耳廓。

回想起少年五條悟難能一見的彆扭羞赧模樣，加藤湊心中不覺有些感慨，在進入高專一年級前後的那段時間裡，少年五條悟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改變，才會讓對方和他後來在公園中初遇的二年級高中生差別如此之大。

尤其是第一眼見到少年五條悟時，自對方周身由內而外所散發出的冷漠甚至非人感，直至現在也令加藤湊記憶尤深。

「回來了，」暫且斂去腦海中的繁雜思緒，加藤湊緩緩站起身迎向五條悟，一面留心觀察著對方身上是否有任何不妥之處，一面問道，「冰箱里有冷藏好的焦糖布丁，現在吃嗎？」

然而，奇怪的是，對於他的問詢，五條悟的反應卻並非如往常般隨口應下，只見少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身形肉眼可見地莫名停頓了須臾。

正當加藤湊疑惑之際，卻見下一秒，五條悟猛地後退一步，抬頭直直地瞪向了他，渾身肌肉繃緊，精緻的眉宇擰作一起，擠出數道深淺不一的縱橫溝壑，而眉梢下那雙蒼藍透亮的眼眸，更是無緣無故地綴滿了戒備與冷漠，乃至還夾雜著些許蛛絲般的不解纏繞其中。

「.悟？」被這意料之外的陌生反應打得措手不及的加藤湊，足足愣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喚了一聲少年的名字，並在眉宇間皺起了絲毫不亞於對方的數條溝壑，只是不同於五條悟眼中不知所以然的戒備警惕，加藤湊眼中有的幾乎只是擔憂與關切。

或許兩雙眼中唯一相似的情緒，只有那抹意義不同的不解疑惑。

一陣靜默。

過去了大約有將近一分鐘的時間，混雜在五條悟眼中的提防與冷意逐漸淡去，轉而變作了意外與愕然，就彷彿將將才認出眼前的人的是加藤湊一般，瓦藍如天際的雙眼微微睜大，帶著幾許試探意味，輕聲喚道，「.湊？」

連帶著方才仿若小貓炸毛似的警戒姿態也悉數收斂，化作了夾帶著無措與些許慌張味道的『乖巧』模樣。

「你怎麼了？」將五條悟短短數十秒內的情緒變化盡數納入眼底，加藤湊抿了抿唇，上前一步輕輕撫住了少年的臉頰，微微垂首凝望著對方的眼眸，猜測著再一次詢問道，「是不是祓除咒靈的時候出了什麼事？」

五條悟一言不發，似乎並沒有回答加藤湊的打算，卻在下一瞬驟然暴起，一把將人牢牢地攬入了自己懷中。

「悟，你——」

加藤湊先是一驚，隨即眉宇就皺得比方才更深一寸，立時就想要動手解開少年死死桎梏著自己腰身的雙臂，將人推開問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就在他的雙手觸碰到五條悟臂膀的一剎那間，加藤湊突然頓住了動作，愣在了原地。

原因無他，只為五條悟那克制著顫意繃緊的結實臂膀。

在加藤湊的印象中，上一次見到少年這般驚慌失措，還是四年前，他無意中被一柄長刀劃破了胸膛，彼時少年拚命為他身體中輸送咒力的模樣依然歷歷在目。

「我剛才沒有認出你，」不知過去了多久，歷經變聲期后，嗓音比之從前低沉了不少的五條悟沙啞著喉嚨一字一頓地開口道，「只差一點，我的術式就.」五條悟忽然死死咬緊了牙關，再難繼續說下去。

聞言，加藤湊一怔，下意識回抱住了五條悟，不知為何，他立馬就聯想到了今天才剛做過不久的那個『夢』，兩者時間實在太過湊巧，不得不讓他心中起疑。

並不清楚加藤湊心中所想，表面看似平靜下來，雙臂卻仍舊緊抱著男人不放的五條悟，直到現在也依然沉浸在深深的后怕之中，他對加藤湊所說的沒有任何誇張成分，就在剛才，他幾乎下意識就要抬手用出術式[蒼]將加藤湊的存在徹底抹消，若非加藤湊的眼睛

念及此，五條悟將加藤湊抱得更緊了些，彷彿恨不得將人揉進自己的身體中。

五條悟不得不害怕，在連他自己都尚不清楚緣由的情況下，加藤湊的身影.似乎正有意無意地從他記憶中消退。

而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