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小貓撿到的第十五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被小貓撿到的第十五天
「悟。」加藤湊低喚了一聲,抬手試著拍了兩下五條悟的背脊,然而對方卻並沒有太多反應。
加藤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少年桎梏著自己腰身的雙臂仍在不斷收緊,隱沒在臂膀肌肉間的那絲顫意也未曾平息,他抿了抿唇角,卻不知該如何寬慰對方,畢竟就連他自己對現在的狀況也尚且不過一知半解,沉默了半晌,只得勸慰道,「你先放開,我有話對你說。」
「就這麼說也一樣.」仗著這幾年竄得愈發明顯的身高,五條悟將自己的腦袋深深邁進了加藤湊肩窩中,在聽聞男人的話后,也並沒有表示出半分要將頭抬起露出臉來的打算,而是繼續維持著現下的姿態,用著低啞乾澀的嗓音悶悶地應道,「我聽著呢。」
好似在撒嬌一般。
「.在你回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夢』,」聽聞少年的『無理取鬧』,早已經縱容過五條悟許多次的加藤湊,這一回也不出意外,無奈地選擇了妥協,他安撫小孩似地輕輕拍打著對方數年體術鍛煉下來手感紮實的後背,垂下眼眸低聲說道,「夢見了未來的你。」
五條悟倏地一怔,連帶緊拷著加藤湊腰身的雙臂也隨之一松。
「『你』在這裡開闢了一間新的地下室,」加藤湊嘆了口氣,「並且,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完好地保存了我的.身體,安置在了地下室中。」
說著,加藤湊稍稍用力,藉機將五條悟的身軀稍稍推離了自己些許位置,從而能夠看清少年湛藍的雙眼,在那一片蔚藍中,正交織著無數驚怔以及些許.不易被察覺的不知所措。
「原本我並不能完全確定,這究竟只是單純的夢,還是預見了未來發生的事,」加藤湊牽過五條悟彷彿仍未徹底回過神來僵硬地支撐著環抱姿態的雙手,領著人一起坐下,接著嘆道,「但聽完你剛才說的那些,我現在更偏向後者,甚至懷疑,兩者之間或許存在某種聯繫。」
隨著加藤湊話音的落下,房間陷入一片死寂當中,唯有五條悟的鼻息聲在房間里悄然回蕩。
五條悟一把抓住加藤湊的雙肩,死死凝視著男人的眼角眉梢,壓抑著堪堪爆發的情緒一字一頓地質問道,「『他』這是打算招魂,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是嗎?!」
說著,加藤湊淡淡一笑,帶著幾分試圖活躍氣氛的調侃意味說道,「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你應該是剛祓除完咒靈。」
「悟,你冷靜一點,」儘管在五條悟開口道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加藤湊就隱隱感受到對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但少年所表現出的抵觸之激烈還是遠超出他的預期,他不得不捧起五條悟的小臉與之對視,稍稍提高嗓音道,「這些都還只是猜測!」
「是『他』犯蠢沒有保護好你!也是『他』反應遲鈍沒能在第一時間把你救下!」
「悟,如果剛才的猜測都是真的,作為唯一的既得利益者,我很難公允評判你和未來的自己之間究竟誰付出更多一些。」
加藤湊再一次緩緩抱住五條悟,像是要撫平少年迸發出的所有激烈情緒以及由此帶來的創傷,低聲而溫和道,「但我可以肯定,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你所付出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意義重大,甚至是我們能夠相遇的根本。」
五條悟一頓,像是明白了什麼,猛地回頭對上了加藤湊泛著柔和的目光。
「.我可以自己睡。」加藤湊有些無奈,他不是看不出五條悟掩藏在這些話背後的真正心思,但他實在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若是剛開始五條悟不過十歲的年紀時同他說這些,他或許會心軟應下,但如今的五條悟即將年滿十四。
「這算什麼?」半晌過去,五條悟忽然開口道,眼眸中原本的驚疑愣怔被盡數斂去,化作了勃然的怒火,燒紅了少年原本蒼藍的眸色,而那似微乎其微的無措,在此刻反倒成了束縛對方即將迸發的怒意的繩索,勉強將其壓制。
或是在一旁蹲守著加藤湊烹飪小菜餐點,又或是緊貼在加藤湊身側,陪著對方一起翻閱那些他從前幾乎都不會多看兩眼的書籍,這些暫且不提,甚至就連晚上就寢,他都開始半是『撒嬌』半是強迫地要求男人陪同自己一起入睡。
「雖說你以前不需要特意以睡覺保存休養精力,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五條悟雙手抱胸看著加藤湊,一本正經道,「你都能做『夢』了,說不準之後會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人』,既然是人,那就需要一日三餐和規律的作息。」
「這些都是我心裡一直都想對你說的話。」加藤湊在少年耳畔溫和而鄭重地徐徐說道,「謝謝。」
「可是我冷靜不了!」五條悟厲聲反駁吼道,乃至眼白處的位置還綻起了數條鮮紅的血絲,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加藤湊那雙墨藍色的眼睛,交縱著數道溝壑的眉宇間透著一絲隱忍,「憑什麼,他做錯的事要我來買單?」
這場剖白最終以五條悟的沉默回抱不了了之。
加藤湊不禁愣神,卻並非因為少年所表現出來的憤怒。
男人低沉冷冽的嗓音遁入五條悟的耳中,猶如一縷輕颸,稍稍撫慰了些許他心中種種暴怒與不滿,他扭過頭撇了撇嘴,從鼻腔中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輕嗤,「真沒用,只是簡單地祓除咒靈的都能受傷。」
即便知道是未來的自己,生物學意義上的同一個人,但少年五條悟罵起來依舊半點情面不留,自覺已經發現真相的他垂下腦袋,幾乎是咬牙切齒道,「現在不過才過去區區四年時間,他就想掩耳盜鈴地把這一切當做沒有發生,強行把你『接』回去?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但其實真正最早讓我在意的,不是你的傷口,而是你的眼睛,」加藤湊有些無奈地看了五條悟一眼,揉了揉少年的發頂,稍稍偏過頭追上那雙湛藍的眸子,接著說道,「和我那時做過的一個夢裡夢見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我還『活』著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埼玉縣,我家樓下的公園裡。」毫無徵兆的,加藤湊忽然講述起了六年前兩人初遇的往事,「那時的你正靠坐在公園長椅上,右手手臂受了很嚴重的傷,我詢問你是否需要幫助,你答應了。」
自那之後的時間裡,原本因為童年經歷早該在五條宅院里憋壞了的五條悟,卻一反之前能夠自由外出后恨不得天天往外跑的常態,近乎恨不得無時無刻粘在加藤湊身邊。
在幾近火焰般灼熱滾燙的滿腔憤懣地襯托中,那絲無措並未被掩飾得更好,反倒被無限放大——尤其是在加藤湊的眼中,男人可以輕易地發覺出五條悟那掩藏在憤慨背後的忌憚,或者說害怕,害怕自己口中所說的一切真地會不可違拗地演變作事實。
步入青春期讓少年的身體飛速變化,幾乎每月都和上個月有所不同,音色的轉變、身量的拔高,以及.晨起時某處會因為年紀和生理因素而異常精神抖擻的地方,若是他們睡在同一個被褥中加藤湊著實無法想象屆時的自己究竟該以何種心態及表情來面對少年。
說起來,他和二十歲的悟真正在一起之後,彼此間也不過只來得及用手互相幫忙解決了一下,還未曾真正發展到最後一步.加藤湊心中默默想到,一時不覺臉上隱隱有些發熱。
「湊?」五條悟眨了眨眼,尚且還算單純的少年並不能看出大人心中到底還藏著多少小九九,他理解中的睡在一起,也不過只是兩人同蓋在一條被褥中過夜——他想要儘可能地去珍惜兩人相處的時間,而本能則讓他認為,兩人貼得越近越好。
「總之,絕對不行。」回過神來的加藤湊輕咳了一聲,雙手交叉比在身前,再一次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五條悟的邀請。
「嘖。」五條悟撇了撇嘴,儘管早料到了加藤湊對此事的否決,但男人過於乾脆果斷的態度還是多少讓他有些不爽,沒好氣道,「沒意思。」
期間改變的,還有五條悟祓除咒靈的速度。
以往少年不知是為了混淆族人的視聽,又或是單純不上心故意為之,祓除咒靈時總喜歡磨磨蹭蹭,即便是能夠輕易碾壓隨手祓除的咒靈,也要先逗趣似地好好將其折騰挑弄一番,直到本人自覺沒意思了,才會勉強給個痛快,然後再慢慢悠悠地回到五條宅中。
現在少年對待咒靈卻是奉行速戰速決,其動作之簡潔迅速,彷彿恨不得一睜眼一閉眼就能將其解決掉,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加藤湊身邊,前後反差之大,不僅令五條家的一眾侍從戰戰兢兢,就連家主都聞訊趕來仔細過問了一番,生怕五條家期盼了數百年的神子發生什麼意外。
就這樣一直維持到了五條悟的十四歲生日。
雖然不比十歲生日時那般隆重,但也足夠盛大,算得上是五條家一年中為數不多的重要日子之一。
「今天有準備給我做什麼嗎?」照例應付完族人的慶賀后,五條悟早早地回到了房間中,八爪魚似地黏在加藤湊的後背上,越過肩膀去看男人手中翻閱的書本,愈發理直氣壯道,「先說好,今年可不許再用什麼蛋撻、檸檬派之類的小玩意糊弄我了,這些頂多只能算開胃菜。」
「你生日,你說了算,」加藤湊有些好笑地合上書本,拍了拍少年摟著自己脖頸的胳膊,緩緩站起身,示意道,「先讓我去準備一下。」
「還要準備?」聞言,五條悟挑了挑眉,托著下巴看著加藤湊的背影,饒有興緻地問道,「需要我配合什麼嗎?」
「其實不用什麼,不過」加藤湊回頭看了五條悟一眼,想了想,沉聲道,「可以的話,你能不能閉一下眼睛?等我叫你再睜開。」
「行啊。」五條悟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說完就閉上了雙眼,並不忘提醒道,「可別讓我等太久。」
「好。」加藤湊輕笑著應下,從隔壁房間的冰箱里小心取出了耗費他幾近一整個下午的成果,拿到了五條悟面前的茶几上。
期間五條悟只能聽出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加藤湊不輕不重地穩穩放在了自己跟前,無法判斷男人到底在玩什麼花樣,畢竟就算他的雙眼在一片黑暗中也能清晰辨認出咒力的波動痕迹及殘穢,但加藤湊卻是連他的眼睛也無法看透的存在。
在他閉上雙眼后,男人的身形只會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中,並不會像其他人一般,如同熱成像似地清楚展現在他眼中。
「可以睜開了,悟。」加藤湊說,「十四歲生日快樂。」
隨著加藤湊話音落下,五條悟倏地睜開了雙眼,首先映入眼中的卻並非房間中熟悉的燈光,而是帶著一絲暖意的橘色燭火,以及燭火之下,鑲嵌著一個個紅彤水嫩的草莓的白色奶油蛋糕。
五條悟一怔,不禁稍稍睜大了雙眼。
「抱歉,沒怎麼做過蛋糕,再加上缺少工具,所以賣相不是很好,」加藤湊卻以為少年是在嫌棄蛋糕的模樣——儘管這蛋糕坑坑窪窪、高低不平猶如月球表面般的賣相的確有些不盡如人意,「不過味道不差,用的草莓也是最新鮮」
「我很喜歡。」卻見五條悟直接打斷了加藤湊的話,高揚的眉梢和彎起的嘴角足以證明他此刻昂揚的心緒,即便如今的五條悟早已經吃過不少的甜品,其中更是包括比眼前精緻不下百倍的蛋糕,但這是加藤湊做的,對他來說就是最獨一無二的。
念及此,五條悟一把將男人抱住,靠著在對方的肩窩中,強調似地朗聲笑道,「喜歡得不得了!」
「那就好,」愣怔過後,加藤湊回抱住了五條悟,臉上的笑意也較之先前加深了幾分,「許個願吧。」
聞言,五條悟先是一頓,隨即便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放開加藤湊轉而對著蛋糕雙手一合,閉上了雙眼。
原本五條悟是不信也不屑所謂的許願的,但為了加藤湊,他願意配合,也甘願嘗試。
希望湊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五條悟在心中默默道,回想起加藤湊曾對他說過的話,到底還是在心底不情不願地補充了一句,無論是哪個我。
只可惜,事與願違。
五條悟還是在不受控制地遺忘加藤湊,從一開始只是外出偶爾會短暫地忘記一下,隨機很快就想起,到現在幾乎是只要剛一踏出五條宅院的大門,甚至只是離開加藤湊身邊太遠,男人穿著深藍色浴衣的身影就會難以違拗地從他的記憶中不斷淡卻。
甚至五條悟還隱隱發覺出,自十四歲生日之後,每當他往加藤湊體內輸入新的咒力,下一次他對加藤湊的遺忘程度就會明顯加深,這就好像是他在親手將加藤湊從自己身邊推開一樣,可偏偏他又不得不往加藤湊的身體中輸入咒力。
除非他想要讓加藤湊就此消失。
彷彿與之對應,加藤湊的夢也開始變得越發頻繁,直至到每月差不多的時間,他都能清楚地『夢』見五條悟對著自己的屍體喃喃自語時的情形,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時候他甚至可以聽見些許夢中的五條悟所講述的內容,儘管只是隻言片語,難以猜出全貌。
「說得最多,聽得也最清楚的是『想你』,偶爾也是『等我』,」望著少年五條悟聽后看似不動聲色的面容,加藤湊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有些苦澀地低聲說道,「還有.只聽見過一次的『報仇』。」
「呵,」聞言,五條悟當即冷笑了一聲,雙手抱胸到,「會說這種話,看來就算過去了整整四年,他也十有八九沒能成找出當初那個害死你的傢伙。」
加藤湊無言以對。
至此,五條悟徹底成了足不出戶『家裡蹲』,幾乎每日都不知厭煩地窩在房間中,待在加藤湊身邊,五條家的人——尤其是一眾長老,暗中即便對此再有不滿,卻也早已經無法對實力已然越過一級術師,即將晉陞特級的五條悟在再說什麼。
甚至已經有不少侍從在私下裡悄聲議論,是否五條悟不日就將繼承家主的位置。
「哦,那個啊,」被加藤湊問起這件事時,五條悟正背靠著男人享用下午的甜點,舔了舔嘴角的碎屑,心不在焉道,「也不算胡說,等到我十五歲生日的時候,現任家主就會告訴他們所有人。」
「之後新年三賀日,差不多就是我正式當上家主的日子。」
加藤湊一愣。
「怎麼了嗎?」五條悟回頭看了加藤湊一眼。
「.不,」加藤湊沉默了半晌,強行按下了自心底忽然迸發出的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預感,低聲應道,「沒什麼。」
就這樣,歷經短暫的春日後,加藤湊與五條悟一起窩在五條宅中度過了酷暑難耐的盛夏,在沒有毒辣日光的屋檐下看著青翠鬱郁的庭院,享用淋有橘子和草莓甜水的刨冰;一起感受了楓林如火的金秋,在不受外人打擾的房間中躲避秋風,一起吃了柔軟如水且甜如清蜜的柿子。
直到十二月,冬日來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