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12)

第十二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12)

書樓歲月

【又是一年朔風起】

長安距離南陽郡頗為遙遠,往來一次極為耗時。劉秀、鄧奉、朱祐、嚴光四個,也都不是出於富裕人家,因此,第二年冬休,四人誰也沒有提回去探親。只期待能早日完成學業,披錦而還,讓各自身後的家族,擺脫任人宰割的命運。倒是四人各自的授業恩師,不忍心看到自家得意門生讀書太辛苦熬壞了身體,在除夕后,陸續派人將四學子叫回家中,打了好幾頓牙祭。

朱祐的老師劉龔性子在四鴻儒裡頭最為隨和,見劉秀等人個個長得玉樹臨風,便在酒席間開起了玩笑。說皇上正在給其二女兒建寧公主王嬅擇婿,長安城內未婚世家子弟,無不踴躍自薦。然而,王嬅雖然生為女兒身,卻繼承了皇帝陛下大部分才氣和眼光,對送上來的備選名單不屑一顧。直到被皇帝催急了,才借著與其長姐黃皇室主出門賞雪的機會,邀請了求婚者們一道赴宴,當場出了三道題目,考校眾人的學問。結果,竟無一人能全部答對。賓主雙方,失望而歸。論本事,「書樓四俊」不在世家子弟之下,不如也把題目找來做做,說不定能娶個公主回家,瞬間名滿天下!

「弟子一直視文叔為兄。兄長親事未定,弟子不敢爭先!」朱祐推劉秀出來當擋箭牌。

劉秀聞聽,立刻窘得面紅耳赤,舉著酒盞囁嚅了半晌,才訕訕答道:「劉師有所不知,學生家境甚貧,太學一行,幾乎將兄長的積蓄花了個精光。所以學生在入學第一天就已發下宏願,卒業之前,不敢心生旁騖!」

嚴光和鄧奉也趕緊放下酒盞擺手。唯恐拒絕得慢了,被老好人劉龔當作候選駙馬上報皇家。能娶公主為妻,乃是眾多少年讀書郎的美夢之一,劉秀等人也不能例外。而建寧公主王嬅,非但天資聰慧,相貌據說也不輸給黃皇室主。只可惜,建寧公主的年紀,比四人略長一些,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及笄。其前任夫婿也與黃皇室主的夫婿一樣命薄,沒等來得及理解男女之別,就急匆匆地「跨鳳而去」44。

此際奉行早婚,大戶人家的女兒雖然十六歲才及笄待嫁,平民百姓家的女兒,十二歲成親、十四五歲做娘的比比皆是。劉秀四人雖然都想出人頭地,但是也不願娶一個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輪的公主,藉此平步青雲。那樣,功名富貴雖然來得容易,恐怕永遠會被太學的同窗們不齒!百年之後,在史冊上可能也會留下笑柄!

他們這些心思,當然不能明說,只能胡亂找借口搪塞。好在鴻儒劉龔也只是隨口一說,並未認真。饒是如此,少年們在酒宴過後,依舊心有餘悸。相約今後這樣的酒席,一定能推就推,千萬別再自投羅網。

一天之後,許子威派阿福駕馬車來接,四人依舊欣然前往。酒宴間,許子威也未能免俗,笑呵呵地說起了建寧公主出題擇婿的掌故。但是重點卻沒有落在四人是否應該前去碰碰運氣上,而是興緻勃勃地點評起了題目本身。

「淮陰領兵一千五,戰罷歸來六成余。三人一排多出二,五人一隊末為四;若是七人各成列,最後一列尾缺一!」帶著幾分考校意味,許子威笑著將題目如實背出,「問戰歿者幾?實歸者幾?」

「一千另四十九!」說來也怪,四人當中學業最好的朱祐尚在抓耳撓腮,居然嚴光脫口而出。

「善!」許子威稍稍一愣,立刻大笑撫掌,「這第一題,當日用時最短者,據說也算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如果子陵在,根本無需再考第二題,此題過後,高下已分!」

「學生只是喜歡算術,熟能生巧爾!」嚴光臉色發紅,笑著起身行禮。

「子陵且坐,今日乃是家宴,無需那麼多禮節!」許子威從來不在自己看好的晚輩面前擺架子。

「謝恩師!」嚴光紅著臉跪坐於矮几之後,目光炯炯。

「下一題,考的東西就多了。穆公有女弄玉,善奏笙。其婿善奏簫。子知笙、簫何為而作?始於何時?今簫古簫,有何異同?」知道少年人爭強好勝,許子威也不讓四人多等,將第二道題如實轉述。

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女婿簫史因為音樂而相知相戀,最後雙雙成仙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建寧公主以此典故為題,很顯然,一是以弄玉和簫史的婚姻為例子,申明未來的夫婿,必須跟自己志同道合。二則,想要考校求婚者知識的廣度,免得嫁給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或者白首窮經的書獃子,後半生過得索然無味。

「笙者,生也;相傳為女媧氏所作,義取發生,律應太簇。簫者,肅也;相傳為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仲呂。古有『雅簫』,編二十三管,長尺有四寸;又有『頌簫』,編十六管,長尺有二寸。總謂之簫管。其無底者,謂之『洞簫』。後世厭簫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又以長者名簫,短者名管。今之簫,非古之簫矣!然其所奏之樂,卻毫釐不差。蓋去繁就簡,人之本欲也!若棄一管而重回二十三編,則非但奏者不勝其力,聞者亦難免頭暈腦漲!何苦來哉?」45這回,卻是劉秀搶了先。

話音落下,許子威竟忘記了撫掌,愣愣半晌,才喟然長嘆:「善,大善。非但前面答得毫釐不差,最後兩句,更是切中時弊,令為師耳目一新。只可惜,當日公主出題之時,你不在場。否則,此言能經公主之口,傳入陛下之耳,明年冬天時,也許就可以少凍死許多人!可惜,真是可惜!」

【寒梅如雪綻誰家】

「弟子昨天若是在場,肯定答不出來!」劉秀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弟子今天早晨,聽過這三道題。剛才坐車的時候,一直在琢磨答案……」

「好啊,劉文叔!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題目,卻不告訴我們!」鄧奉立刻跳了起來,作勢欲撲。

「想必第一題你也早已經解了出來,剛才只是故意沒有回答,讓我空歡喜了一場!」嚴光的性子遠比鄧奉沉穩,卻也微笑著抗議。

「沒有的事!」劉秀聞聽,趕緊擺著手解釋,「第一道題並非我所長,直到剛才,我依舊沒算出結果。第二道題出自劉祭酒父親所著的《列仙傳》上卷,我前幾天剛剛修理了其中兩條破損的竹簡,當時看著覺得有趣,就一下子記在了心裡!」

「你又故作謙虛!《列仙傳》里,只涉及了一段典故。但公主所出的題目看似簡單,卻涵蓋了《春秋》《雅樂》和《禮記》。非熟讀此三經者,很難一下子就給出詳盡答案!」大夥終日朝夕相處,彼此之間也算知根知底。若論聰明機變,朱祐當數第一。若問細緻多謀,則嚴光高出其他人不止一頭。而若論見聞廣博,則劉秀將大夥全都甩出老遠。畢竟他是最早進入藏書樓博覽百家之書的,平素學習也最為用功!

卻聽到三娘用筷子重重地敲了下桌案,「行了!你們再誇他,他也要乘龍上天了!文叔,你快說,第三道題是什麼,你是否已經想到了答案!」

「三姐你太高看我了,我這裡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劉秀搖搖頭,笑著回應,「第三道題,聽起來更為複雜。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周有武沖大扶胥,四馬引之。馬披革衣,車護銅甲。天寒雪厚,如何驅之而戰?答題者可口述,亦可演示,切實可行者,便算過關!」46

「倒!先是數,然後是禮、樂,這回又考到御了!」朱祐聞聽,立刻兩眼翻白,作眩暈狀。

「這位建寧公主哪裡是挑選丈夫,分明是替皇上挑選秀才!」嚴光搖著頭,連連苦笑。禮、樂、數、書四藝,大夥在太學裡頭都有條件研究琢磨。射箭之術,也勉強可以在馬三娘的指點督促下,偶爾練習。然而「御」道,除了時間、精力和悟性之外,卻需要大量的金錢來做支撐。長安物貴,居之不易。為了購買筆墨書籍,大夥把當初沿途繳獲的戰馬,都委託阿福找牙行去換了銅錢。平素哪裡有機會摸到戰車?即便豁出臉皮去找人借,也找不到合適的場地練習!

唯獨鄧奉,拿著筷子和酒盞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擺弄了片刻,忽然笑著抬起頭,大聲說道:「依我之見,你們都被建寧公主捉弄了。她知道皇上力行復古,所以就拿武王伐紂所用的四駕戰車來做障眼法。無論是誰聽了之後,肯定首先想到的是御者如何掌控如此沉重的馬車,主將和戎右如何相互配合?事實上,在冰天雪地中,這種戰車能不翻就已經要感謝神明庇佑了,怎麼可能衝鋒陷陣?」

「那豈不是說,這道題根本沒有答案,公主她根本不想嫁人?」馬三娘聽得滿臉興奮。有那麼多青年才俊競相求娶,還有機會自己挑三揀四,最後還誰都沒看上,出難題讓所有求婚者知難而退,這建寧公主,真是女中豪傑!如果哪天自己能遇上,一定將她拉回家中,同飲三百大杯!

「答案肯定有,只是那些公子王孫,如何能想得到?」鄧奉卻不肯配合她的心思,搖搖頭,帶著幾分傲然回應,「冰天雪地,戰車所面臨最大問題便是路滑,自身又龐大笨重,容易翻倒。但我看百姓在大雪天里賣柴炭,個個都唯恐牛車上拉得少,擔心雪下得不夠厚,卻從來沒有人擔心牛車太重容易翻掉……」

「牛車和戰車如何能比?」沒有耐心等他把話說完,馬三娘就大聲打斷。

「當然不能比,但道理卻是一樣!」鄧奉又笑了笑,「賣柴炭的百姓,遇到上坡,就先把車輪卸下來,然後讓牛拖著走。憑著車底下的兩根木條,便可以滑上滑下。而人在後面,反而要想辦法拉緊車身,免得其滑動太快!根本不用擔心翻車,因為車身原本就貼著地面!」

「噢———」眾人恍然大悟,看向鄧奉的目光中,立刻充滿了佩服。

「善,大善!」許子威也再度連連撫掌,「道家有雲,大道無形,生天育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細細想來,此言誠不我欺也。車身已經貼在了地上,自然就不容易再翻。而積雪既然容易將人馬滑倒,當然也利於車身滑行。這些道理肉食者不知,賣炭者卻早已身體力行多年,真是妙哉,奇哉,令人感悟良多!」說著話,居然一下子就陷入了某種玄妙狀態,老臉發紅,頭顱後仰,手掌交替拍案不止。

馬三娘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很熟練地叫僕婦取了兩個塞滿羊毛的靠枕,擺放於自家義父身後,免得老人家因為亢奮過頭而仰面朝天栽倒。然後舉起酒盞,向劉秀等人晃了晃,低聲道:「讓你們幾個見笑了,他老人家一直是這樣,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來,就會物我兩忘。來,咱們幾個難得一見,讓我這個做姐姐的,敬你們一杯!飲盛!」

「飲盛!」劉秀等人見她說話斯文大方,渾然沒有當初那動不動就掄刀砍人的狠辣模樣,都忍不住心中偷笑。表面上卻一本正經,大聲答應著舉起酒盞,一干而盡。

「那個,做駙馬的事情,你們四個,就真的一點兒沒有想法嗎?」馬三娘滿臉促狹,一邊點手示意僕婦繼續給大家斟酒,一邊帶著幾分鼓勵詢問,就像賢惠的姐姐在替即將成年的弟弟操心終身大事。

如果不知道她以前的根底,四俊當中肯定有人會上當。然而當年渾身是血提刀推門而入的形象,在大夥記憶里實在太深刻了,讓人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不過是寫了一年毛筆字,她就能脫胎換骨。當即,四少年相繼搖頭,異口同聲地回應,「三姐休要拿我等開玩笑,公主雖然是窈窕淑女,然而我等卻生得太晚了些,實在不敢奢求!」

「我呸!還嫌人家年紀大?人家還沒嫌你們年紀太小,屁也不懂呢!」馬三娘立刻裝不下去,將酒盞朝面前矮几上一頓,大聲反駁。

「嫌也好,不嫌也好,反正我等是不會往上湊!」看到馬三娘原形畢露,劉秀笑得連連搖頭,「況且那三道題,真的很難回答。我今天早晨想了整整一路,才只琢磨出了第二個……」

「那種問題,回答出來又有什麼好得意的。況且她就是故意在難為人,你要是當場回答出三個問題,她說不定還會出第四個、第五個,反正什麼時候把你嚇得知難而退,什麼時候才會作罷!」

「三姐高見,小弟佩服!」沒等劉秀回應,朱祐搶先挑起了大拇指。

「油嘴滑舌!」馬三娘今天心情極好,只是輕輕白了他一眼。

朱祐卻心中一盪,本能地就想再貧上幾句。然而眼角的餘光看到在旁邊始終彬彬有禮的劉秀,打住了話頭,又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大過年的,嘆什麼氣?小心變成小老頭兒!」馬三娘知道他身世凄苦,連忙用玩笑話打岔。

朱祐心神又是一黯,看看馬三娘,又用眼角的餘光看看劉秀,強笑著敷衍:「我是嘆氣,這三道題目,幾乎將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全都包括了進去。尋常人家的子弟,平素連馬車都摸不到幾次,更何況是作戰所用的武沖大扶胥?」

他原本是在隨口編造理由,以免讓人看出來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而難過。卻不料,馬三娘立刻就當了真。「這有什麼好嘆氣的?如今行軍打仗,戰車根本就是擺設,你要是真的想學,我幫你找機會就是。孔師伯家在城外有座園子,平素根本就沒人住。而他現在手握重兵,借輛觀禮用的戰車出來玩玩,總不會太難!」

「三姐、三姐,我只是隨便一說!」沒想到馬三娘會如此熱情相待,朱祐窘得面紅過耳,連忙坐直了身體,用力擺手。

「我看此事可行!」先前一直神遊天外的許子威,忽然又返回了人間,手拍桌案,大聲決定,「戰車和場地,我去找孔師兄想辦法。君子六藝,你們四個絕不能找借口不努力修習。禮、樂、射、御、書、數,雖然將來未必都用得上,但聖人將六藝並列,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天子力行復古,說不定哪天,就會把君子六藝全拾起來,當作選拔評判人才的準繩!」

「這?師尊,我等、我等……」劉秀等人又是驚詫,又是感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許子威帶著幾分關切補充,「三娘生來喜動不喜靜,老夫關了她整整一年,眼看著她一點點變了模樣。老夫欣喜之餘,卻又總是惶恐不安。怕把她關得狠了,又要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你們師姐師弟平素抽空去孔家的園子里,學習一下射、御二技,好歹也都能透一口氣,活動活動筋骨。沒必要終日陪著我這老頭子,弄得你們一個個也都像好幾十歲的人一樣。這樣不好,失了天性,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

「原來您老是怕三姐憋出病來!」眾少年恍然大悟,笑著連聲答應,「去,一定去,學生絕不辜負您老的良苦用心!」

【運來青雲可平步】

假期很快就結束了,返校的學子們,帶回了各式各樣的美食和天南地北的奇聞逸事,令太學迅速變得熱鬧非凡。然而,所有美食和奇聞,都不如一個消息對學子們的吸引力來得更大。那就是,有人在解出了建寧公主所出的三道難題之後,又接連通過了公主新增加的六道難關。最終,贏得了公主的芳心和皇帝陛下的賞識。

此人的名字,叫做吳漢!

對於吳漢,大夥可是一點都不陌生。吳漢當初因為跟了一個韋編做弟子,空奪下青雲榜榜首,卒業后卻只混了個亭長的「慘烈」過往,也令人不勝唏噓。至於吳漢為何連亭長的位置都沒保住,大伙兒就不太清楚了。地方官難做,幾乎是全天下人的共識。

「那青雲榜,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好像聽說過很多次?」朱祐好奇心重。

「入學這麼久了,你居然不知道青雲榜為何物?可真是個書獃子!」快嘴沈定立刻接過話茬,大聲奚落。

「小弟也不知道,還請沈兄指點迷津!」嚴光也湊上前,笑著拱手。

當初他和劉秀等人在棘陽所面對的縣宰岑彭,也跟吳漢一樣,做過青雲榜的榜首。此人的武藝、智謀以及處理事情時候的狠辣果決,都給大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沈定肚子里,向來藏不住任何秘密。「青雲榜,顧名思義,當然是平步青雲。當初太學設立此榜,乃是為了激勵學子們發奮讀書,勇於爭先。所以,只要能位列榜內者,卒業后前程都不會太差。」

「那豈不是跟歲末大考沒了分別?」嚴光聽得微微皺眉,故意啞著嗓子往歪里理解。

快嘴沈定果然上當,立刻笑著搖頭:「此言大謬。歲末大考,一年一次,考的永遠是儒門五經,憑一張考卷定輸贏。而青雲榜,卻要求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精通。向來不是死讀書簡就能如願以償的。想位列榜上,比歲末大考不知道難了多少倍!並且每隔數年,才評定一次。只要入榜,就註定名揚天下!」

嚴光聽得暗暗咋舌,又忍不住低聲追問,「那吳子顏,為何連個亭長的職位都沒保住?按理說,他才華出眾,名氣又那麼大,應該能讓別人有所忌憚才對?我聽說他回到長安已經好幾年了,為何竟然沒有人幫他?」

「那還不簡單,他當初得罪了王……」快嘴沈定話說到一半,果斷又將下半截兒吞回了肚子,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低聲補充,「當然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過,有本事的人,終究不會困死在淺灘上。這不,吳漢師兄竟連過九關,贏得了公主的芳心。今後,看誰還敢故意壞他的前程!」

眾人恍然大悟,在羨慕之餘,對吳漢這些年來的遭遇,也充滿了同情。

既然此人出身於太學,大夥在提及他的時候,難免就會把自己代進去,然後欽佩、感慨進而覺得揚眉吐氣。在建寧公主與駙馬成親的當天,許多學子還特地請了半天假,去街上看新郎官跨馬迎親。據說,那吳漢一改昔日在校門口酒館里的落魄模樣,看上去風流倜儻,宛若宋玉再世,子都47重生。

然而,劉秀在人群里,卻分明看到一張塗滿了脂粉的臉。僵硬,冰冷,無喜無悲!

「吳師兄並不滿意這樁婚事!」剎那間,劉秀悚然而驚。

吳漢師兄看中的,既不是公主的淵博睿智,也不是公主的美貌大方。他看中的,僅僅是建寧公主這個身份。換句話說,經歷了一連串打擊之後,吳漢終於「大徹大悟」,連闖九關,最終把自己「嫁入」了皇家!

從此之後,大新朝又多出了一位吳姓皇親。文武雙全,殺伐果斷!

那一瞬間,劉秀心中沒有湧起分毫洞徹某種秘密的得意。相反,此後接連好幾天,整個人都懨懨的,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好在身邊還有鄧奉、朱祐、嚴光三個,發覺他狀態不對勁,雖然無法問清楚緣由,卻及時找到了解決辦法。那就是,將心情不好的人拖到城外的孔家莊園裡頭,騎馬、射箭、駕車、比武,直接累個半死!等一身臭汗出透,洗過了澡,再痛痛快快大吃上一頓,無論什麼煩惱,都可以迅速拋到九霄雲外。

恢復了精神的劉秀,讀書愈發用功。不知不覺,大夥交談的話題,又回到了「儒門五經」上。歲末大考又來了,五經都在必考之列。

在歲末大考前一晚,劉秀等人特地沒有溫書,而是打著修理典籍的名義,躲進了藏書樓里,對燈品茗。這是第二場歲末大考,兩年來的寒窗苦讀,非但豐富了四名少年的知識,而且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們的氣質也改變了許多,每個人都不復當初剛來長安時的青澀模樣。

鄧奉最近借著同門師兄蘇著的支持,終於跟百花樓的頭牌歌女貓膩互換了信物,因此春風得意,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不加掩飾的自信。

朱祐因為經常被劉龔帶出去應酬,體態愈發「豐盈」,為人處世也愈發老成圓潤。說出來的話,要麼詼諧要麼熱情,讓每個人聽了都如沐春風。

劉秀則愈發沉穩厚重,大部分時間不開口,只要開口,往往一語中的。

而嚴光,最近半年則迷上了《周易》和《算經》。即便在喝茶之時,手指也總習慣性在桌面上屈屈伸伸。

「孫子曰:多算勝,少算不勝。子陵既然如此沉迷易理和數術,何不算算,明天第一場考題為何?」作為後加入隊伍的小跟班兒,鄧禹被手指敲桌子聲吵得頭大,忍不住站起來笑著打趣。

誰料嚴光聞聽,非但沒有將手指停住,反而「咚咚咚咚」敲得宛若急雨。直到把所有同伴都敲得站了起來,準備給他一點兒「教訓」,才忽然笑了笑,用力拍案,「有了,諸位且慢,明日第一場考試,必然與井田相關!」

「井田?」鄧禹等人滿臉驚愕,「明天第一場,不是考春秋么?」

「井田是周禮上的內容,怎麼會放在春秋經的試卷上?」

「誰說井田與春秋經沒有關係?」嚴光收起笑容,緩緩坐直身體,「半月之前,嘉新公忽然心血來潮,在課堂上講了好一陣子《春秋榖梁傳》,你們可記得?」

「當然記得,當時聽得我差點睡著了。朱祐還被嘉新公點將,當場背誦了一段!」鄧奉警覺地皺起眉頭,小聲回應。

「古者三百步為里,名曰井田……」劉秀將當時的提問內容複述出來,皺著眉頭補充,「此前我記得嘉新公還講過一次《孟子》,也是關於井田制的內容!而揚祭酒也在課堂上,專門講了田、夫、里、同的換算方法!」

剎那間,所有質疑聲都消失不見。大家愣愣地看著嚴光,欽佩得五體投地。兩位祭酒,不會無緣無故講起井田,而當今朝廷的復古改制,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再聯繫到春秋時,魯國率先推行按畝繳納稅賦,開毀棄古法之先河,考《春秋》直接考到井田制上,簡直是板上釘釘!

「觀一葉而知秋,古人誠不我欺!」半晌之後,朱祐忽然長嘆,「當今天子崇尚復古,宰相藉機提議重興井田。最近又有人上本,天下之田盡歸於公。今年歲末大考,不考井田還能考什麼?子陵,你不光是神算,簡直就是鐵嘴鋼牙!就是端著空茶杯,也能啃下塊陶土來。」

眾人被朱祐逗得捧腹大笑,心中驚愕盡去,代之的,則是對明天考試的信心。既然已經猜出考題十有八九與井田相關,眾人便不再閑聊,聚精會神討論起書中關於井田制各種記載來。不總結不知道,一總結,居然發現非但《春秋》中有多篇記述與井田相關,《周禮》《易經》《尚書》都不例外。甚至《詩經》內,也有「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之語,隱隱與其他各經關於井田的內容暗合。

這下,大夥終於有了明悟,紛紛從各種角度討論破題及解題的可能。為了彼此之間不至於雷同,還特地制定了「臧否」策略。約定一旦遇到類似題目,有人負責正面稱頌,有人主動擔當反方。一定做到有理有據,言之有物。一直討論到子時,眾人才帶著幾分雀躍各自散去。第二天早晨,又起了個大早,重新溫習了一遍相關知識點,抖擻精神,奔赴考場。

待展開卷題,劉秀愣了愣,險些當場以掌拍案。只見絹布做的卷面上,赫然藏著兩個大字,井田。其餘幾個字無需看得太仔細,答案就在筆尖噴涌而出。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他將卷子反覆檢查了三遍,確定再無遺漏,便交卷出了考場。恰遇上鄧奉和嚴光從別的考場走出來,三人相視一笑,一起等候朱祐、鄧禹的佳音。

不多時,朱祐和鄧禹也答完題目,仰首而出。此刻距離考試正式結束尚有半個時辰,其他學子正在抓耳撓腮。眾人見此,得意之餘,心中又暗道一聲「僥倖」。看向嚴光的眼神,愈發充滿了佩服。

接下來幾日,其餘四經的考試,也一一進行。果然又如嚴光所料,全都是圍繞著井田制的沿革、優劣、劃分辦法以及恢復可能來展開。其餘學子毫無準備,每場考試結束,都痛苦得捶胸頓足。書樓四俊和鄧禹則信手拈來,答得無比輕鬆。

隨後半個月有餘,所有博士和教習們,集中在一起為過萬學子批改試卷,根本無暇上課。眾太學生就撒了鷹,呼朋喚友四下賞雪,而劉秀等五人依舊縮在藏書樓中,手握毛筆刻刀,耕耘不輟。又過數日,試卷判完。太學牆壁上貼出了一張金色榜單。這一年大考榜首,居然是年齡最小的新野鄧禹。嚴光、劉秀、朱祐和鄧奉,則分別位列二到五名。

一時間,五人名聲大噪,走到哪裡都有人對他們目呈羨色,更常有人打著求教之名,提著禮物到五人的寢館拜訪。言談之中,毫不客氣地亮出了各自家世,希望能將五人當中一到兩個,拉入自家門牆。

汲取當年吳漢的教訓,對於前來拉攏者,劉秀一概交給朱祐應付。而朱祐表面上看起來肥頭大耳,卻生了一顆九孔玲瓏心。收了禮物之後,跟來者東拉西扯半晌,逗得對方笑逐顏開,但是直到最後,對方卻什麼承諾都得不到,只能揉著笑疼的肚皮怏怏而去。

「幾位切莫著急,現在上門的,其家族實力都只能算作一般。等第三場歲末大考之後,才會有真正的公卿之家出手。」快嘴沈定跟五人關係走得近,怕他們過早地被拉攏者預訂,找了個機會悄悄地提醒。

「多謝沈兄!」劉秀等人知道對方出自一番好意,齊齊拱手道謝。

【古來英雄多年少】

並不是所有前來示好者,被婉拒之後都知難而退。其中一些自恃家族實力龐大的妄人,見劉秀等居然「不識抬舉」,便悍然發出了威脅。這個時候,就輪到蘇著出馬了,只見他先動嘴巴,再動拳頭,實在不行就直接亮家世跟對方比誰的靠山更硬。

如此七八天過後,非但把朱祐給累得嘴角開裂,蘇著也被累出了一對黑眼圈。大夥個個筋疲力盡,乾脆直接躲進了藏書樓。發誓風頭不過,就再不出來見人。誰料,話音剛落,樓門外就傳來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鄧禹、嚴光、劉秀、朱祐、鄧奉,你們五個都在樓上么?趕緊去誠意堂,欽差正在那裡等著你們!」

「哪裡來的欽差?我們又不是朝廷官員?」劉秀等人長身而起,快速走向樓梯口。低頭下望,恰看見鴻儒王修那張殭屍臉。

「胡亂打聽什麼?難道老夫還能欺騙爾等?!才考好了一場歲末試,就如此張狂,平素的修心功課都做到什麼地方去了?」王修劈頭蓋臉一頓呵斥。

鄧奉被訓得兩眼發紅,本能地打算開口反駁。朱祐卻從背後走上去,用力將他擠開。然後隔著扶欄,居高臨下地俯身施禮,「勞您老久候了,我等現在就去。只是我等都沒見過什麼世面,萬一在欽差面前說錯了話,豈不是給您老丟人?是以,還請您老點撥幾句,讓我等心裡多少有個準備。免得見了欽差之後,手足無措!」

「嗯!你倒是懂得禮貌,不枉劉夫子苦心栽培了一回!」王修終於找回了做師長的尊嚴,滿意地捋了捋山羊鬍子,「你們幾個運氣好,試卷被調過去御覽了。陛下為了鼓勵太學的其他學子也奮發向上,特地賜下了筆墨書硯等物。欽差已經在誠意堂等著了,你們去了之後,記得不要亂說亂看。否則,惹怒了欽差,祭酒也救不了你們!」

「多謝夫子!」眾人聞聽,趕緊跟朱祐一道躬身。

王修看這幾個,怎麼都不順眼。尤其是劉秀,讓他每每怒火中燒。再度板起面孔,大聲說道:「好自為之,別忘乎所以!天下之大,絕非你們幾個井底之蛙所能知曉。」說罷,一甩袖子,徑自揚長而去。唯恐再多看眾人幾眼,就被肚子里的無名業火活活燒死。

劉秀等人偷偷吐吐舌頭,趕緊快步下樓。不多時,便來到了太學內最寬敞的一棟建築誠意堂前。通往大堂門口的台階上,早已擠滿了聞訊趕來的學子。一個個看著即將入內接受皇帝獎勵的五兄弟,滿臉羨慕。

劉秀等人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柔柔的呼喚,「三哥,你真厲害。我早就知道,他們都看低了你!」

「醜奴兒!」劉秀的眼神頓時一亮,腳步瞬間停滯。然而,來自身邊的咳嗽聲,卻又讓他立刻意識到此刻自己身在何處。連忙笑著向少女揮了下胳膊,然後緊緊跟上鄧奉和嚴光。

鴻儒王修在裡邊等得正急,見五人終於來到,立刻起身迎上前,帶著他們走向坐在主位上的一個白面無須官員,「還不見過歐陽中使?讓中使等這麼久,爾等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知中使駕到,學生等迎接來遲,失禮,謝罪!」聽出了話語里隱藏的毒針,劉秀等人卻沒心思計較,站成一排,向歐陽中使抱拳躬身。

那中使倒是很好說話。「都不必如此客氣了,咱家當年,也曾經奉陛下之命,在太學讀過幾個月的書!細算起來,應該是你們幾個的學長。所以,也沒什麼失禮不失禮的!」

「多謝歐陽師兄!」朱祐為人機靈,立刻帶著大夥再度俯身。

歐陽中使滿意地點頭,「爾等的試卷,陛下都一一調閱過了。雖然文字上有許多疏漏和錯誤,立意也頗為青澀。但能夠做到言之有物,也令陛下心懷甚慰。」

「多謝聖上施惠太學,我等才能有機會到此讀書!」朱祐心思剔透,立刻代表大夥大聲稱頌。

歐陽中使聞聽,臉上的笑容愈發親切,點了點頭,「你倒是個知道感恩的,也不枉陛下昨晚閱卷到深夜。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師從何人?」

「啟稟師兄,學弟姓朱名祐,南陽舂陵人士,師從劉鴻儒,恩師賜表字仲先!」朱祐恭恭敬敬地回答。

「原來是劉鴻儒的親傳弟子,怪不得小小年紀,便如此出類拔萃!」歐陽中使敏銳地從朱祐的表字來歷上,猜出了劉龔對這個門生的器重。

「中使別抬舉他,這小子就像個猴子般,僥倖考好了一場,就已經把尾巴豎了起來。再抬舉,就一個跟頭躥到天上去了!」坐在側面綉墩上的鴻儒劉龔頓時覺得臉上有光,笑著擺手謙虛。

歐陽中使知道此人交遊廣闊,愛屋及烏,命隨從取來一套毛筆,親自起身送到了朱祐面前,「你的文章,師兄也拜讀過。果然得了鴻儒真傳。這套筆,乃陛下當年親手所制,特地命師兄賜給你,望你今後能繼續認真修身,早日成為我朝棟樑!」

「謝陛下!!」饒是朱祐平素圓滑老練,此刻也感動得語無倫次,趕緊雙手接過毛筆,伏地沖皇宮方向跪拜叩頭。

這回,歐陽中使沒有喊他免禮,而是在旁邊監督他畢恭畢敬地叩首三次,才俯身將他拉了起來,笑著勉勵道:「令師的文章學問和本事,都屢得陛下讚賞。等你卒業之後,想必成就也不會太差。屆時師徒兩個同列朝堂,朝夕奏對,定是一樁美談!」

朱祐聞聽,趕緊再度躬身相謝。他的老師劉龔臉上也興奮得滿是紅光。師徒兩個對著歐陽中使,又說了大半車客氣話,才小心翼翼地到一旁落座。剛將身體坐穩,就看到歐陽中使快步走到了鄧禹面前,笑著問道:「這裡頂數你年紀小,想必就是新野鄧禹吧!九歲入太學,十一歲名列大考第一。也只有我大新朝,有聖人一樣的天子在位,民間才能生出你這樣的英才!」

鄧禹被誇了個猝不及防,慌忙紅著臉作揖,大叫慚愧。歐陽中使見他身上稚氣未脫,也不過分為難他,笑著擺了擺手,命人取來一方硯台,大聲說道:「這是陛下親手所制的紫泥硯,全天下不超過十塊。陛下吩咐師兄我親手頒發給你。希望你再接再厲,將來做本朝之甘羅!」

甘羅十二歲為相,代表大秦出使數國,驚才絕艷。而王莽的口諭中,居然將鄧禹比作此人,可見其對鄧禹的欣賞。當即,在場四名鴻儒個個驚訝得合不攏嘴巴。而鄧禹的授業恩師陳老夫子,竟然激動地蹲在地上,雙肩顫抖,滿臉是淚。

倒是鄧禹本人,雖然也激動得小臉通紅,卻依舊沒亂了方寸。先雙手接過硯台,然後屈膝跪地,向皇宮而拜,「太學末進鄧禹,多謝陛下。承蒙陛下聖明,大興太學,草民才有機會來長安讀書。此番賜硯之恩,永生不忘!」

歐陽中使見他小小年紀,卻比大人還要穩重,心中立刻又對他高看了數尺。待應有的禮節走完,便俯身將其攙扶起來,笑著鼓勵:「陛下求賢若渴,向來不問出身。你文章寫得好,書讀得用功,小小年紀又懂得感恩。將來成就肯定不會太低。說不定,甘羅都不及你。到那時,可千萬記得提攜師兄!」

鄧禹被誇得臉紅欲滴,連忙再度躬身道謝。歐陽中使笑呵呵又勉勵了他幾句,親自將其送到了陳夫子身邊。隨後,緩緩走向了嚴光。

嚴光所長在於謀划全局,待人接物遠不如朱祐機靈,年齡又不似鄧禹那般幼小。因此雖然在歲末大考中名列第二,此刻被前兩人一比,卻顯得才幹平平。那歐陽中使隨便勉勵了他幾句,代表皇帝賜下一卷親手抄錄的《論語》,便走完了過場。

接下來,便輪到了鄧奉。見此人長得唇紅齒白,玉樹臨風,歐陽中使的眼神迅速發亮,待交談了幾句,發現鄧學弟非但皮囊生得好,學問見識也很不錯,愈發覺得此子值得自己高看一眼,便又像先前對朱祐和鄧禹二人一樣,頗費了些心思鼓勵,做足了師兄的樣子。

他平素在皇宮裡悶得無聊,難得找機會出來透一次氣,也不在乎浪費時間。但旁邊觀禮的老師們,卻都煩悶了起來。最為煩悶的,當然還屬劉秀。從進門之後一直站在大堂中間,既不敢跟人說話,又不敢隨便走神兒,漸漸就覺得腰酸背痛,兩眼發直。

就在這時,歐陽中使忽然放開了鄧奉,將臉色一板,大聲問道:「哪個是劉秀?聖上讓咱家問你,你在答卷上非上古而崇暴秦,將井田制說得一文不值,可是出於本心?好好想想再回答,陛下可是要咱家帶你的說辭回去復命!」

【老蟹銜姜向劐行】

剎那間,堂內堂外,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想到,王莽這個日理萬機的大新天子,居然跟太學的考卷較起了真兒!將學子們為了應付考試而寫的文章,當成了對朝政的品評!

很顯然,劉秀在考卷上,沒說井田制任何好話。如果被引申為妄議政事,恐怕聖人天子也不忌憚再仿效一次儒門祖師爺,直接因為胡亂說話而誅殺了他這個「少正卯」!

「劉文叔,恢復井田,乃是經天子首倡,九卿共決,自六國一統以來的第一善政,你哪來的膽子,竟然在考卷上大放厥詞?!又是誰指使你,將暴秦之政當作萬世楷模?」就在眾人為如何替劉秀脫罪而心急如焚之際,鴻儒王修卻猛地跳了出來,指著劉秀的鼻子大聲質問。

「王子豪,你也忒無恥!」作為劉秀的老師,許子威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坑害自家的得意弟子?用拐杖朝地上奮力一戳,長身而起。「我是他的師父,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想栽贓嫁禍,就沖著我來!」

「子豪,過了,過了!」太學祭酒劉歆(秀)雖然平素跟許子威有諸多不睦,此刻也看不慣王修身為太學鴻儒,卻想方設法將學生朝死路上推。

而那王修,兩年前就是因為劉秀、許子威師徒才丟了太學主事之職,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了報復機會,豈肯善罷甘休?當即把脖子一梗,拱手四下抱拳,「祭酒,諸位同僚,非王某挾私報復!這劉秀自入學的第一天起,就拉幫結派,上欺老師,下辱同學。兩年多來,受其禍害者不計其數。如今,他又為了博取虛名,故意將陛下力推的復古之政貶得一文不值。如此刁鑽狡猾、心術不正之輩,王某豈能容他再繼續荼毒同門?今日,剛好當著中使的面,將他逐出門去,還我太學讀書清靜之地!」

「喔———」門外看熱鬧的同學聽得直犯噁心,跺著腳大聲鼓噪。

許子威也被氣得直哆嗦,抄起拐杖,就要跟王修拚命。一直坐在他旁邊沒說話的副祭酒揚雄,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微笑著輕輕搖頭,「子威兄,稍安勿躁!陛下是讓中使前來找劉秀問話的,劉秀本人還沒開口,其他人豈能越俎代庖?」許子威被他說得一愣,皺著眉頭停住了腳步。

「說!你若是如實招供,陛下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說不定還會饒過你。」王修也聽到了揚雄的話,頓時心裡頭有些發虛,但表面上,卻依舊聲色俱厲,「你若是繼續執迷不悟,王某今天就算拼著得罪所有同僚,也必須替太學清理門戶!」

「夠了!」實在受不了王修如此給太學丟人,祭酒劉歆(秀)猛地一拍桌案,大聲怒喝,「王子豪,本次大考的試卷都是老夫命人所出,最後的名次排定,也是老夫和揚祭酒兩人拍的板。劉秀所答,雖然與老夫出題的本意不合,卻有理有據,言之有物。作為文章來說,當然是上上之選。你要是非得給他栽一個妄議之罪,來來來,先把老夫扭送去有司。題是老夫出的,優等是老夫給的,老夫就是那個背後教唆他的罪魁禍首!」

「噢———」誠意堂外,頓時歡呼聲四起。

或臧或否,乃是寫文章的基本技巧。春秋經考試時那道關於井田利否之辯,幾乎有三成以上學子都採取了否定策略。大夥這麼做,並非真的就覺得井田制毫無可取之處,而是為了考試而考試,根本沒想過把自己的理論應用在現實當中。

如果劉秀因為在考卷上否定井田制而獲罪,那其餘上千名跟他選擇了同樣「戰術」的學子,豈不個個都是同犯?如果劉秀因為妄議朝政被掃地出門,其他上千名「同犯」,試問誰能獨善其身?所以,即便平素對劉秀不服氣,大夥此刻也必須站在他這邊。否則,非但有出賣同門之嫌,還會引火燒身!

王修已經騎虎難下。「是非曲直,自有陛下聖裁。劉祭酒,王某絕非針對你。中使你也看到了,這劉秀在太學里,是如何糾集同黨,橫行無忌!」

他原本以為,自己只要順著皇上的意思說話,即便站在全天下人的對立面,皇宮裡來的太監也得全力給自己撐腰。誰料,這一次話音剛落,歐陽中使立刻皺起了眉頭,「王博士,原來你還知道是非曲直需要聖裁。咱家以為你已經替聖上拿好了主意呢?!」

「不敢,下官不敢。」王修被嚇得打了個哆嗦,額頭上冷汗滾滾而落,「下官、下官剛才、剛才是怕中使您被此子、此子蒙蔽,所以才……」

「有勞王博士費心了!咱家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歐陽中使用力一揮袖子,「讓開,別耽誤功夫!咱家問完了話,還得向聖上啟奏呢。劉秀,你回答咱家,你寫在考卷上的那些胡言亂語,是出自本心,還是單純為了應付考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明明歐陽中使已經把話替他說了出來,劉秀卻絲毫沒有領情,兀自像個傻瓜般拱起手,如實彙報:「啟稟中使,考卷上所答,的確是學子心中所想。井田制弊端甚多,而大秦雖然殘暴,商鞅變法,卻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你!」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回護,全都給了倔驢,歐陽中使氣得眼前直發黑,「好你個糊塗蟲,莫非,你是急著以死求名么?!」

「中使明鑒,老夫早就說過,此子仗著有幾分小聰明就肆意妄為!」王修跳起來,大聲幫腔。

「中使明鑒,學生並非沽名賣直!」劉秀卻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再度向歐陽中使拱手,「學生以為,朝堂決策,自有聖上、宰相、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定奪。無論學生在答卷上如何胡言亂語,都影響不到朝政分毫。以聖上之英明,也只會對學生的胡言一笑了之。而如果學生因為心存畏懼,就故意跟中使說了假話,便等同於欺君!比起在老師和聖上面前露怯,學生更怕欺君!」

「你……」王修臉上的喜色,瞬間又被凍成了冰疙瘩。

「啊?哈哈哈哈……」歐陽中使愣愣半晌,放聲大笑,「你這小混賬,原來心裡早就有了主意,虧咱家這個做師兄的,平白替你擔心了一場,好,好,比起露怯,你更怕欺君!若全太學的師弟們,都像你一般對陛下忠心耿耿,也不枉陛下每年花費那麼多錢財,來支持你們讀書!」

說罷,先抬手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示意隨從取來最後的賞賜之物,親自送到了劉秀面前,「這是一把尺子,也是陛下親自指點匠人所制。望你今後努力向學,莫辜負了陛下的栽培!」

「謝陛下鴻恩!」劉秀上前,從中使手裡接過一把青銅打造的量具,然後朝著王莽平素所居住的方位叩首。

歐陽中使依舊像先前對待別人一樣,靜靜地等著他三叩結束,然後親手將他拉了起來,笑著問道:「皇宮大內,除了陛下之外,最初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到底怎麼使用。你天資聰明,不妨現在就猜猜,此尺到底可以量哪些物件,與平常之尺有何不同?」

劉秀聞聽,心中頓時也湧起了幾分好奇。趕緊將銅尺舉到眼前,仔細查驗。整個誠意堂內,再度鴉雀無聲。

只見那青銅尺,與尋常百工或者裁縫所用之尺,毫無相似之處。上下竟然多出了兩對卡口,一大一小,彼此錯開半寸。而尺身,也分為內外兩層,中間開著空槽。邊緣處,則簪著密密麻麻的量標。48

這哪裡是尺子?分明是有人異想天開,胡亂製造出來的大號玩具!可天子金口玉言,說它是尺,誰有膽子直斥其非?!

【都道高處不勝寒】

「學弟愚鈍,還請師兄指點迷津!」出乎所有人意料,劉秀這一回,終於以先前在他身上從未曾看到過的圓滑,笑著求懇。

「你真的看不出來這尺子怎麼用?」歐陽中使臉上立刻流露出來幾分失望,眉頭輕皺,低聲詢問。

「學弟、學弟平素一直悶頭讀書,見識、見識不多。還請師兄見諒!」

劉秀被問得臉色微紅,非常慚愧地搖頭。

「也不怪你,陛下智慧如海,我等如何能及!」歐陽中使擅長察言觀色,知道他沒有說假話,笑了笑,帶著幾分遺憾低聲講解,「就是師兄我,如果沒有陛下親自指點,也不知道這是一把尺子。你看,這上面兩個角,可以抵住孔洞邊緣,測量內部大小。而下面兩條腿,則可以夾住物件,測其外部長短粗細……」

劉秀聽得兩眼發直,對皇帝陛下的智慧由衷感到欽佩。在場其他人,也撫掌讚嘆不已。歐陽中使乾脆又命人拿來了銅錢、筷子、彈丸等物,當場演示了起來。誠意堂內外的師生們,雖然有不少出自寒門小戶,可基本上誰都未曾操持過百工營生。一個個看得眼花繚亂,驚叫連連。直到銅尺重新回到劉秀手裡,才紛紛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歐陽中使有任務在肩,不敢在外邊逗留時間太長。又命人將本次歲末大考的第六到第十名學子也叫了進來,代表皇帝賜予了每名學子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並且溫言鼓勵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此時的長安城,只有二十多萬戶人家,規模遠不如後世龐大。馬車從太學開動,前後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經返回了皇宮。當雙腿一踩上宮內的地磚,他的氣質立刻大變。像一隻覓食歸來的豹子般,無聲無息地,飄到了王莽日常處理奏摺的函德殿門口。

守在門口的侍衛們立刻入內代為通報。短短二十幾個呼吸之後,另外一名平素被王莽器重的太監快步跑了出來,小聲吩咐,「走吧,陛下讓你現在就進去。怎麼去了如此之久,陛下已經批了一百多斤奏摺了!」

「有個蠢貨從中搗亂,所以才耽擱了一點兒時間!」歐陽中使撇了撇嘴,冷著臉回應,「陛下讓他去太學就職,原本是為了讓他替陛下收天下英才歸心。他卻好,整天不是想著害這個,就是坑那個,唯恐不招人恨!」

「是王子豪那廝么?陛下早就知道那廝不堪大用,只是礙著彼此算是同族的份上,賞他一碗安穩飯吃而已。要不是其他族人皆有要緊事做,一時無法替代他,陛下恐怕早就……」

「不提這個妄人!免得陛下生氣!」歐陽中使很有分寸地打斷話頭,快步走入殿門。隔著老遠,就跪在了地上,請王莽治自己辦事拖拉之罪。

王莽雖然平素在群臣面前不苟言笑,對身邊的幾個得力太監,態度卻極為友善。立刻從堆成了山的奏摺上抬起頭,「行了,裝什麼裝?你明知道朕不會處罰你。平身,到近前來說話。事情辦完了么,那幾個學子成色到底如何?」

「奴婢恭喜陛下,那五人假以時日,必成國之棟樑!」歐陽中使鄭重下拜,「大考頭名鄧禹,今年才十一歲。反應機敏,且少年老成。若非聖人當世,民間定生不出如此英才!」

「他年少有才,是他自己聰明好學,且遇到了個好老師。關朕什麼事情?」王莽根本不相信這些馬屁,非常清醒地搖頭,「況且年少時聰明過人,長大后卻越來越平庸的,世間也不少見。只要他能用功讀書,將來別變成廢物,朕的錢財和心血,就算沒白費!」

「奴婢可以拿性命擔保,此子將來定成大器!」偷偷看了一眼王莽的臉色,歐陽中使迅速補充。

聞聽此言,王莽臉上終於露出了几絲欣慰之色。「這句話,朕記下了。如果他將來真的成了大器,你就是他的伯樂。反正也用不了幾年,等卒業之時,你的判斷準不準就見分曉!」

「奴婢不敢貪功,學子們也不會准許奴婢冒認伯樂。今天奴婢去替陛下頒發賞賜,學子們都說,虧陛下聖明,下令大興太學,他們才有資格入內讀書!」

「嗯!」王莽聽得臉上一喜,「小兔崽子,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愈發嫻熟了,廢話少說,其他幾名學子成色如何?」

熟悉王莽的做事風格,歐陽中使不敢再啰嗦,「啟稟陛下,據奴婢觀察,嚴光謹慎多謀,朱祐能言善辯,鄧奉見識不凡,都是難得的少年才俊。至於那個劉秀,則各方面都佔了一點兒,並且心思剔透,將來的成就,恐怕還在其他四人之上!」

「嗯,居然是剔透!你且說說,怎麼個剔透法?朕的銅尺呢,你可賜給了他,他當時表現如何?」王莽對劉秀格外重視,皺了皺眉頭,沉聲追問。

「陛下容奴婢細細道來!」歐陽中使心裡一緊,連忙放棄了提攜學弟一把的主意,躬著身子,實話實說,「最初,奴婢問他……」不確定王莽的態度,他也不敢再妄作定論,盡量簡單地將當時對話經過完整描述。

王莽開始聽得興緻勃勃,待聽到劉秀說:朝政大事自有皇帝陛下來裁定,比起因為害怕而說假話,更不敢欺君。他的臉上就露出來幾分失望之色。又聽到銅尺賜下之時,劉秀等人個個滿臉茫然,失望之色更濃。

歐陽中使見此,更不敢再替任何人說話。只管將自己看到和聽到的情況,如實彙報。連同兩位祭酒和許子威的表現,還有王修當時的言行,都毫無遺漏和遮掩。

王莽耐著性子,聽歐陽中使彙報完整個經過,隨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搖著頭道:「他也看不出那尺子何用么?唉,朕見他考卷上的觀點標新立異,還以為他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呢!原來就是為了混個優等,所以另闢蹊徑罷了!唉,白費了朕一番期待,真是無趣得很!」

「他、他只不過是個很尋常的學生而已,此番能考個五門全優,恐怕運氣成分多一些。」歐陽中使聞聽,也趕緊順著王莽的話頭改口,「肚子里未必有什麼真才實學。即便有,也無法及得上陛下一根腳指頭!」

「呵呵,你這貨,越來越會說話了!」王莽被逗得咧嘴而笑,隨即,又滿臉遺憾地嘆氣,「朕的一根腳指頭,真的有如此高么?你可知道,站在高處之時,四顧無人,究竟是何等滋味?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朕終究是空歡喜了一場!你去一邊喝湯吧!朕還有許多奏摺要批!」

「謝陛下賜湯!」歐陽中使聽得心中好生忐忑,不知道自己這番出去辦差,到底是辦砸了,還是甚合聖心。趕緊躬身下拜,然後一邊倒退著走,一邊偷偷觀察王莽的臉色。

只見這位大新朝皇帝,無所不能的聖明天子,一手握著書簡,一手握著毛筆,半晌,都沒有落下半個字。已經不再年輕的面孔上,此時此刻,竟寫滿了落寞與孤獨!

【卻見蚍蜉立雲端】

就在當天下午,皇帝親自調閱歲末大考試卷,並且欽賜筆墨書硯和銅尺給前五名考生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緊跟著,在一雙雙無形之手的推動下,那具誰也不知道怎麼用的銅尺,也被畫在了一張張價值不菲的白綢上,迅速走上了許多達官顯貴的案頭。

「皇上對某些人尸位素餐不滿,準備從五經博士中啟用賢才了!」

「皇上惱恨復古改制進度太慢,要抽調學生去各司幫忙!」

「皇上有意給太學中品學兼優者賜予綉49?,前往各地督查田畝歸公事宜!」

無數流言,不脛而走。文武百官們忐忑不安,地方望族也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太學里的老師和學生們,更是一個個人心惶惶。然而,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除了當日派身邊太監歐陽朔去太學走了一遭之外,大新朝皇帝王莽,沒有再做任何其他安排。彷彿那件事從未發生過,或者只是自己一時心血來潮,做過之後,便提都不再願意提。

很快冬假開始,家距離長安較近的學子紛紛返鄉探親。隨後除夕來到,皇帝和文武百官開始冬沐。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喧囂聲也越來越低,最終,隨著「噼里啪啦」的爆竹聲50,所有流言消失得乾乾淨淨。

劉秀、鄧奉、嚴光、朱祐、鄧禹五個,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不再整天為被捲入漩渦中而提心弔膽。長安距離新野頗為遙遠,假期長度不足以走個來回。所以,大夥繼續躲在藏書樓中,終日與竹簡為伴。

他們的老師,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得意門生。除夕之後,便陸續邀請五名學子到府上赴宴。包括嚴光的老師陰方,念在自家弟子年前曾經給自己掙足了面子的份上,也勉為其難地請了一回客,並且讓嚴光把劉秀也一起叫了過去。

這種彼此之間都很勉強的家宴,當然不可能吃出什麼味道。劉秀在陰家,甚至連陰麗華的面都沒見著,又被陰盛以學長的身份好一通教訓。勒令他今後低調行事,切莫再亂出風頭,以免連累師門。順便,又隱諱地告訴他,如果沒有足夠的靠山,即使連年歲考都名列前茅,也未必能混到太高的官職。而像陰家這種「豪門」,絕不會跟一個九品下吏聯姻。

鄧奉勃然大怒,當場就起身打算拂袖而去。倒是劉秀自己,假裝沒聽出陰盛的話外之意來,硬拉著鄧奉坐到了酒宴結束,給嚴光撐足了面子,才禮數周全地起身告辭。

回到太學,嚴光心中負疚,少不得要向大夥賠罪。劉秀卻笑了笑,「臉都是自己爭來的。想要人看得起,咱們今後作出點模樣來就是,何必計較這一時短長?把功夫和精力都浪費在這種妄人身上,太累,也不值。」

「你倒是想得開!」鄧奉在旁邊忍不住又出言譏諷。然而,不滿歸不滿,他卻也知道,眼下大夥的確沒有跟陰家平起平坐的資格。所以,當晚一個人居然讀書讀到了後半夜,直到雞叫聲響起,才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卻是許子威安排了家宴。少年們一改昨日的拘束,在許家談笑風生。只是許子威年紀大了,無論精力和體力都遠不如前兩年。才陪著大夥吃了一小會兒,便讓三娘出來招呼師弟們,而他自己,卻由阿福攙扶著回了后宅。

「老師最近怎麼了?莫非是天氣太冷,染上風寒了么?請過郎中沒有,怎麼說?」劉秀看得揪心,趁著僕婦們不注意,悄悄向馬三娘打聽。

「沒啥,就是年紀大了,精力不足。郎中看過,也開不出什麼好方子。我給他找了一套可以慢慢打熬筋骨的拳法,希望他練了之後,能起到一些作用!」馬三娘對許子威的身體狀況也非常擔心,勉強擠出幾分笑容。

劉秀等人聞聽,立刻沒心思再吃飯。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倒是馬三娘自己,畢竟做過山大王,定力遠比幾個毛頭小子強。「你們不懂,就別瞎操心了。能把學業弄好,再考一個前五回來,義父肯定比啥都高興。至於他的病,我已經跟孔師伯說過了,想開春後送他老人家回故鄉休養。義父老家那邊天氣遠比長安暖和,說不定他回去之後,就能立刻好起來!」

「也對,師父這是離開故鄉久了,所以才傷了腸胃。回去吃些家鄉菜肴,說不定就能好轉!」劉秀立刻來了精神,擦拳摩掌,「什麼時候走,我去請了假,跟你一起送師父。說不定順路還可以回舂陵一趟!」

「想得美!」馬三娘輕輕白了他一眼,苦笑著搖頭,「義父名氣太大了,皇上肯不肯讓他走還都不一定呢。孔師伯答應幫忙去找皇帝說,卻沒保證他的話能管用。至於你,如果義父知道你為了他要耽擱學業,肯定立刻會打消回鄉的主意!」

劉秀聽得心裡發燙,愈發想早日送恩師返鄉。扭過頭去,正準備悄悄跟嚴光商量個讓許子威無法反對的辦法,耳畔卻已經傳來了老人爽朗的笑聲,「都在擔心我這老頭子么?多謝了,我這不是病,人老了,精力自然就會不濟。睡睡就好,誰都不用擔心。這不,才睡了小半個時辰,我已經容光煥發!」

「師父!」劉秀趕緊站起身,攙扶著許子威重新入座。老人家卻擺擺手,笑著道:「不必了,我胃口弱,即便入席,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反而讓你們覺得拘束。有幾句話,我剛才去睡覺前忘了說。現在想起來了,趕緊說給你們聽。否則,也許一會兒就又忘了!」

「老師請明示,我等莫敢不從!」猜到許子威肯定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少年們紛紛起身,拱手肅立。

見大夥一臉嚴肅模樣,許子威笑了笑,搖著頭道:「不必如此,其實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老夫不放心,所以才再多費一番口舌。前段時間太學和長安城內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想必你們也都聽到了一些。雖然與你們關係不大,但是無風不起浪!你們幾個接下來,一定得多加小心。」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劉秀等人想了想,紛紛點頭。

「長安城內,蛇鼠成群。太學位於長安城中,自然也不可能是什麼清靜之地!老夫猜不出陛下厚賜你們幾個的用意,但老夫卻能猜到,很多人已經嫉妒得發了瘋。還有很多人,會想方設法拿皇上厚賜你們的事情,來做文章,以達成他們自己心中所願。前一段時間的流言蜚語,就是明證!」

「多謝師父,弟子今後一定小心謹慎,不給別人可乘之機!」劉秀腦中突然出現王修那雙陰毒的眼睛,拱了拱手,大聲保證。

「你知道就好!」許子威看了他一眼,滿意地點頭,「你們幾個,名聲已經足夠響亮,沒必要再跟人爭一時短長。皇上這次,也許是無意中將你們幾個放在了風口浪尖上,也許是有意而為,君心難測,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老夫猜不到,也就不去費心思猜了。但只要你們穩得住,安安心心做學問,任何事情都不多摻和。那些人,自然也找不到足夠的理由把你們牽扯進去。等他們折騰累了,就會換個目標折騰。屆時,你們再出來展現各自的才華,也不為遲!」

「是,弟子回去之後,就閉門讀書。輕易不下書樓半步!」知道許子威是真心為了自己好,劉秀拱起手,再度鄭重許諾。

許子威就是喜歡他這份穩重勁兒,「光躲在書樓里苦讀,也不妥當。該出來透氣,還是要多出來走走。長安城裡未必安全,但孔家莊園裡,總不會有什麼問題。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你多花些力氣練武,將來萬一遇到麻煩,好歹也能有自保之力。再者,三娘能經常跟你們幾個在一起,也不至於活活憋死!」

「義父———」沒想到許子威說著說著,就又把話題引到了自己頭上,馬三娘羞不自勝,拖長聲音抗議了一句,落荒而逃。

許子威看著她匆匆遠去的背影,再看看滿臉通紅、卻忽然變成了悶嘴葫蘆的劉秀,忍不住在心裡悄然嘆氣。

劉秀見狀,心裡不免湧起了幾分負疚。但與此同時,陰麗華的影子,在眼前卻愈發清晰。好在鄧禹和朱祐兩個足夠機靈,察覺屋子裡氣氛尷尬,立刻想辦法轉移了話題,盡歡而散。

時光忙碌中過得飛快,眼看著又來到了初秋。許子威的「乞骸骨」表章,依舊沒獲得皇帝的恩准。劉秀怕老人煩悶,去許家越來越勤。許子威見他孝順,愈發覺得自己這個關門弟子收得值!雖然無法讓他做女婿,也不再藏私,將平生本事傾囊相授。

這一日,劉秀在許家開完了小灶,匆匆返回太學。才在寢館里換了衣服,正準備繼續去藏書樓苦讀,快嘴沈定帶著滿身的怒氣,一頭闖了進來。

「怎麼了,沈兄,誰惹到了你頭上?」

「太過分了,他們怎麼能吃相如此難看!青雲榜以後就徹底成了恥辱榜,沈某的名字,今後也徹底跟那幾頭臭蛆一道,爛了大街!」

「青雲榜?」自打吳漢做了駙馬,劉秀很久沒聽人提起過這三個字。

「你一直躲在藏書樓里,兩耳不聞窗外事,當然不知道!」沈定看了他一眼,咬著牙揮舞拳頭,「即便知道,估計你也不會在乎。畢竟皇上那裡,你已經留下了名字,不像我們這些人,日日想著如何能揚名立萬!」

「到底怎麼回事?沈兄,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劉秀被弄得滿頭霧水,忍不住低聲抱怨。

「青雲榜終於重開了。大夥日日盼著這個榜,希望能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每次切磋,都傾盡全力。結果呢,這次上榜十人,王麟、王固、王璋、王恆他們,就佔了前八。只把第九和第十,留給我和蘇著!這他媽的哪裡還是什麼青雲榜?分明就是恥辱柱!沈某大好男兒,卻被他們偷偷拿去填了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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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光武(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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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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