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冷宮亦有人情暖(2)
第16章冷宮亦有人情暖(2)
雖然那次小姐伏在花園獨自哭得眼睛紅腫,可是向來風清雲淡的小姐卻第一次衝進了大廳,當著所有正在用早膳的人,快步走到四小姐雲雅面前,毫不猶豫地扇了她兩個耳光。
碧桃至今記得,那年小姐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年紀,忍了十年的苦,她方第一次勇敢地去面對。
而後,便是雲雅哇哇的大哭和所有人齊聲的責罵,可小姐卻不怕,無論自己怎麼想拉住她,小姐都只是理直氣壯地看著所有人都懼怕的一家之主--老爺。
那樣堅定地瞪著他,一字一句,不容人忽視:「爹,雲清從小沒了娘親,爹又忙於政務,雲清從不敢跟爹提出任何的請求。今天雲清想求爹,以後雲清無論吃穿用度,一應待在西院之內,絕不會跑去別人的地方打擾他人。也請爹答應雲清,其他人若想來雲清院中,善意的雲清接受,若是惡意捉弄雲清,還請爹明查,還雲清一個公道!」
碧桃知道,若不是因為有人動了小姐最心愛的花草,小姐便是再受些委屈,也絕不會吭聲。
所幸,那次老爺非但沒有責怪小姐,問清緣由后還嚴厲責備了四小姐,為小姐贏得一個安寧的空間,從此,西院便是自己與小姐的唯一樂土,主僕兩人雖然日子依舊清苦,卻很快樂。
然而今天,她再次看到小姐身上有了傷,往事控制不住地湧上心頭,讓她將連日來的委屈,一起哭了出來。
本以為搬離了雲府,小姐成為一國之後,再不用受人欺負,也不用處處看人臉色了。
誰想進了宮,第一個給小姐下馬威的,便小姐的夫君--那個萬人之上的皇帝。
小姐可以不難過,不心傷,可是她不同。她不想小姐再受苦,卻什麼也幫不了小姐…
「碧桃,別哭。」雲清嘆一聲,輕輕地摟著碧桃,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真的沒事。這傷是我昨日不小心自己劃到的,並不是旁人帶來的。是我自己忘了,不該離開金鳳宮,才害得你又要跟我去受苦了。」
雲清想,不出半天光景,皇上廢后的聖旨便會傳來吧。
不知在太后那邊,會不會扯上那個少年。唉,想起那少年竟然身染重疾,卻也可憐。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通,昨日他突然發狂,又是為了什麼?
在她看來,像他那樣性子極清冷的人絕不是軒轅墨玉那種輕佻之人,從他的態度亦可看出!卻為何,昨晚他的表情會那樣的奇怪而駭人?
徑自搖了搖頭,碧桃卻自她懷中抬起頭來,一臉疑惑:「去哪裡?」
「不知道,應該是冷宮吧。或者…」雲清苦笑,宮中妃嬪如犯錯,重則賜死,輕則降級罰俸例;不重不輕者,只憑皇帝一句話,便會打入冷宮。
像自己昨晚之事,在軒轅澤眼中便是犯了七罪之中的淫亂之罪。雖未坐實,卻也算是他親眼撞見。
「或者什麼?」碧桃嚇得跳了起來,她不想問小姐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是知道小姐從來堅強,有什麼都不肯讓自己知道,怕自己擔憂。
現在聽小姐這樣說,她再也不能不問了。難道昨晚,又發生什麼大事嗎?
「娘娘!」卻在此時,小桃紅的聲音來到殿內。
雲清抬頭看向小桃紅,見她神色緊張,不由心下明白幾分,淡聲道:「小桃紅,何事?」
碧桃因為臉上還掛著淚,不想讓旁人看見,忙轉開頭輕輕地擦去。
小桃紅沒有注意碧桃的神情不自然,她只是更驚慌此時常樂公公帶來的聖旨,忙回道:「娘娘,常公公領著一批帶刀侍衛來到殿內,宣娘娘趕快出去接旨呢。」
「又是常公公?」碧桃顧不得哭得紅紅的眼睛,瞪大眼看向小桃紅,聯想起小姐方才未說完的話,心不由砰砰亂跳起來。
「是啊,娘娘,讓奴婢趕緊幫您梳洗吧!」小桃紅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連著兩天皇上的貼身公公都來到金鳳宮中,昨日是請娘娘去太極殿,今日又帶著一批侍衛前來,當真是讓人費解。
「嗯,不需麻煩了。小桃紅,你去告訴常公公,就說我讓碧桃幫我簡單梳洗一下便出去。」雲清擺擺手,讓小桃紅先出去。
而後便在碧桃的幫助下,她只簡單梳妝打扮一下,便來到中殿。
「公公久等了。」一如昨日一樣,雲清在常樂的參見中,淡淡地點頭致禮。
卻聽常樂道一聲不敢,遂聖旨捲軸一展,大聲念道:「請皇後娘娘接旨——」。
「臣妾雲清,恭接聖旨。」雲清平靜地下跪接旨,碧桃與一眾宮人也一同跪下,低下頭靜靜地聽著。
「皇后雲清,身為一宮之首,竟以身犯上,不遵聖意,私自外出金鳳宮並意欲坐亂後宮,實為大罪。故,罷其皇后尊位,即日起打入冷宮,欽此!」常樂念罷,底下眾人已是驚的驚,疑的疑,神態迥異。
唯有雲清平平靜靜,宛若無事人一般應一聲皇上萬歲,便起身從常樂手中接過聖旨。
「娘娘,皇上吩咐了,請娘娘現在便收拾一下,搬去翠微宮。」常樂輕咳一聲,留下皇帝特意交待的這句話,便帶著眾人返身離去。
「翠微宮?」雲清怔住,皇宮的冷宮不是落霞宮嗎?
「小姐!」碧桃又驚又氣,看著離去的眾人,不由上前拉住雲清,氣憤地說道:「小姐,皇上他太過份了,就算想廢了小姐,也不用找這樣惡毒的罪名按在小姐頭上吧!就算是皇上,也不可以憑空捏造莫…」
「碧桃!」雲清厲聲喝止了碧桃的口沒遮攔,知道這裡除了小桃紅,還有對自己的被廢正幸災樂禍的其他人看著呢,正色道:「皇上一國之君,豈容你私下誹議?」
隨後,她在秋月冷眼旁觀的輕哼下拉起碧桃的手,輕道:「隨我進來。」
「嘖,坐亂後宮,這罪名可不好聽呢。」秋月嘴角噙著笑,眼神含諷,嘴一張,便將一般未婚女子羞於啟齒的話,毫不隱晦地直接砸在雲清身上:「不過想想也是,有人本該新婚燕爾,卻夜夜獨守空閨,耐不住寂寞自然能夠理解。但是可惜呀,竟被發現得過早,怕是該發生的一切還沒來得及發生吧…」
「無恥!」碧桃一把甩開雲清的手,想也不想就衝到秋月面前,揚手便是一巴掌,怒道:「閉上你的臭嘴!」
「啪!」短暫的呆怔后,一個響亮的脆響豪不猶豫地反甩到碧桃臉上,讓她立時湧起一片血紅。
秋月沒想到碧桃竟然會上來打她,當即狠狠地還給她一巴掌,並一把抓住碧桃氣得欲再次反擊的手腕,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打我?」
秋月眉眼凌厲,嘴角微扯,加上左臉鮮明的手掌印,她的樣子簡直與厲鬼無異:「一個失寵的主子我給她兩分面子為她做事,已經是我秋月對她的仁慈。如今你只是個無名無分的小小丫鬟,有什麼資格對我金鳳宮掌事姑姑動手?便是她——」
她一指雲清,笑得尖酸:「一個就快搬進冷宮的廢后,也沒這個資格!」
「啪!」秋月一個不防,右臉再度高高腫起,雙面的紅腫,讓她原來秀美的臉開始變得猙獰而可怕。
「小桃紅!」她咬牙切齒,恨恨地盯著正冷眼看著自己的小宮女——那個平時默默無聞並膽怯的丫頭:「你敢打我?」
「如果她沒有資格打你,我有!」小桃紅素手一揚,一塊方方正正的金牌便赫然出現在秋月眼前。就算她秋月再沒有見識,可是那實實在在的純金之物,確也是她無法忽視的刺目:「你,你是太后的人?」
「錯,我是太后賞給皇后的人。太后說了,小桃紅如今只聽皇後娘娘一人的吩咐,娘娘到哪兒奴婢便跟到哪兒。所以,如果有人敢對小桃紅的主子不敬,那小桃紅絕不會袖手旁觀!」小桃紅字字堅定,一張平時柔柔弱弱的臉,此刻冷清到讓人懼怕,也讓秋月心中一寒,抓著碧桃的手也鬆了下來。
「小桃紅…」碧桃眼一熱,說不出話來。
她沒想到小姐如今落得這樣地步,小桃紅還肯出手幫她們,比起秋月這種見風轉舵的人,真是很讓她感動。
「好,哈哈,不過是個過了氣的皇后罷了,我看你們能橫到什麼時候。」心中一恨,秋月氣惱地瞪雲清一眼,便邪惡一笑,轉身奔出殿外。
太后的人又怎麼樣,太后能保得了她幾時?這宮中再怎麼也是皇帝最大,而目前,皇帝最寵愛的卻是華妃!
「對不起,娘娘,小桃紅衝動了。」小桃紅溫和地對碧桃微微一笑,靜靜地看著雲清,低聲道歉。
雲清心一暖,所有的感動只化成一句:「小桃紅,你願意跟我一起搬進翠微宮嗎?如果願意,從此,便喚我一聲小姐吧。」
「娘…小姐!」小桃紅眸子一閃,眼底的欣喜毫不掩蓋,分分明明地呈現在雲清的眼底。
雲清笑了,人情這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此刻,她所能感應到的,便是人間的那一片難得溫暖…
翠微宮,皇宮中比冷宮更冷清的一座宮殿,外表清麗,不似冷宮的陳舊斑駁。其外觀造型獨特,宮內風景秀麗,是整個後宮中少有的清靜地。
只是在翠微宮,主殿與偏殿之間卻隔一座若大的人工湖,沒有涼亭水榭,也沒有橋廊,若想去內殿休憩或去主殿用膳,通常是渡一隻破舊的小舟往返。不然,便是從湖邊的窄道上繞遠而行。
只不過,湖泊寬大,棄船走路的話,一個往返便要花去大半天的時間。
一晃已至二月初,從搬來翠微宮那日起,至今已有半月。天氣漸漸暖和,陽光暖暖燦燦,湖上的冰也終於融化了。
坐在小舟之上,雲清收起玉笛,拉了拉身上的披風,站了起來。
湖風輕颳起她的發尾,勾勾纏纏,恍若戀人的手,欲收還難。
碧桃從殿內跑出來扶著雲清下船,隨後幫小桃紅搬接物件,看到帶回的那點可憐東西后,原本凍得微青的臉色氣得紅潤起來:「不是吧,竟然這麼少?」
她抱著少得可憐的衣物跟日常什物,忍了幾日的怨氣終於暴漲,恨恨地一跺腳,便要跨上小舟打算去找他們算帳。
「不用去了,小桃紅已經儘力了。」雲清拉住碧桃,並幫她接過東西拿進殿內,安慰地笑道:「已經比剛開始好多了,天氣沒那麼冷了,我們也不用天天吹著湖風,兩頭不停地來回跑。東西少便少些,至少幾日一發東西,他們沒有太為難我們。」
「這還叫沒有太為難?」碧桃聲音忍不住拔尖,跳著腳罵道:「該死的尚宮局,那些人真是越來越過份了,竟然連禦寒的被褥和衣物都不肯給我們添加,他們哪知道湖邊有多冷!還說什麼天氣漸暖,尚宮局採購的禦寒之物早已派送各處,如今都開始添置單衣了…哼,我才不信他們的鬼話,分明是他們剋扣我們的物品,拿著這話堵我們。小姐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損,看似破例答應我們可以三日一起發給我們物品,他們卻將三日的分量減成了兩日的,還是只有兩個人的份,你說,他們這樣做是不是想餓死我們幾個?」
「對不起,小姐,是小桃紅連累了你們。」小桃紅聲音一輕,看著十分生氣的碧桃,暗怨自己非但沒有幫小姐什麼忙,反連累了小姐她們。
若不是她堅持跟著小姐,那尚宮局派發的物件便依舊是兩個人的,至少也夠小姐她們用了。
冷宮歷來有規矩,凡被打入冷宮的后妃只可以帶一個貼身丫頭陪著,所以派發的物品也只有兩個人的份例,再加上那些太監趁勢欺人,更私下為難了。
「傻丫頭,你怎麼比我還傻!」性子直率的碧桃見小桃紅自責,方才的怒氣立馬熄火,化成無奈的嘆息:「我根本不是怨你,是怪那些無良的宮人欺人太甚。人紅往身貼,人落拿水潑。唉,都是些無情無義的人罷了。」
「碧桃,小桃紅,對不起,是我讓你們跟著受累了。」雲清轉過身,看著一心跟著自己的兩個善良女孩,她亦心疼。
如果不是自己太過隨性,那晚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意外,碧桃跟小桃紅,便也不用跟著自己在這裡吃苦。
「小姐!」碧桃忙上前拉住雲清的手:「我都說一千遍了,不許你再這樣說,否則,碧桃便哭給你看!」
她眼圈一紅,泫然淚下,卻不是因為苦,而是因為小姐不該吃這種苦。
「小姐,吃苦受累我們不怕,能夠與小姐晚上擠在一張榻上,日間吃著同一鍋自己做的清菜,平日里聽著小姐吹奏的悅耳笛音,天天與小姐一起快快樂樂地說說笑笑,這種生活雖清苦,卻是小桃紅長這麼大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小姐,小桃紅不想與小姐分開,一輩子也不想。」小桃紅上前拉住雲清的另一隻手,平時雖不喜多話的她,今天卻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讓雲清知道,這世上,除了碧桃,還有她也是真心地關心著小姐。
「唉,你們兩個傻丫頭!」輕輕地攬住二人肩頭,她自己亦笑得很傻:「我們三個人,永遠也不會分開。呵,其實我們現在也挺開心,雖然冷點、苦點,可是習慣下來,便也不覺得苦了。我們住在這裡的好處春天不覺得,等到了夏天,這裡就會成為整個皇宮最讓人羨慕的避暑仙境。那時,要是湖中再開滿了蓮花,長出可愛的蓮蓬,再結出蓮子…」
微風輕拂在三人的面上,雖然有點寒冷,但在暖暖的陽光下,三人的臉上溢滿了嚮往夏天到來的微笑…
朱華宮中,何若婉懶懶地坐在貴妃榻上,修長的指甲拈起寧兒切好的由南方特別進貢的番荔枝,無比享受地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番荔枝香甜沁人,浸著初春時節特有的寒氣,在溫暖醉人的暖香閣中,更是冰爽清涼,鮮美無比。
「嗯,果然是好東西。」她贊了兩聲,接過寧兒適時遞來的濕帕,輕擦了擦指尖,這才轉過頭,對一旁跪安的太監輕抬玉腕:「你起來吧。」
「謝娘娘恩典。」太監衣袖對甩,無比恭敬地叩頭道謝,這才小心地起身,活動早已跪麻了雙腿。
饒是如此,公公福貴也不敢抬頭看面前那個渾身珠光寶氣的女人。只覺在她慵懶的姿態下,藏著一顆讓人膽寒的心。
「那邊最近怎麼樣,都照本妃的吩咐去辦了嗎?」懶懶的聲音,透著讓福貴緊張的音色,讓他迅速做出回應:「娘娘放心,奴才們都已經按娘娘的吩咐,故意剋扣了她們的物品與飯菜。那個叫碧桃的宮女幾次來尚宮局想要禦寒用的被褥和衣裳,都被奴才與總管打發了,現在她們也是有怨不敢言,只得作罷。」
「僅僅是剋扣么?」輕哼一聲,何若婉顯然不滿意。
她要的,是讓她們無法安寧地過日子。
「那娘娘的意思?」福貴小聲詢問,他知道華妃娘娘是日後的皇后,如今雖然還未正式冊封,只因太后這兩日需要清修,故而改立皇后之事暫時從緩。
但,宮中的皇后實權,卻已經到了華妃手中,這些是太後主動提起的。
「這幾日皇上對她的存在已經淡忘了,後宮之事本妃暫為打理,你們只要做事有分寸,本妃自少不了重重打賞。」何若婉指尖輕輕地敲著椅背,發出一陣有節奏的脆響。
聽得福貴心中一驚,驟然抬頭,卻見華妃嘴角噙著讓人心驚的冷笑,當即雙膝一軟,再度下跪,表態道:「娘娘吩咐,奴才絕不敢掉以輕心。請娘娘放心,奴才自有分寸,絕不讓娘娘多費心勞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