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人面桃花》（51）
識破
夜色還是早早來了。
明天一早，瞿管家便要送戚萱去警察局了。
席老爺特意讓廚房做了豐盛晚飯，像做最後的道別，她坐在桌前，看著一道道精緻的菜色，沒有胃口。
只是簡單吃了幾口白飯，便讓家丁將飯菜撤了。
飯後，戚萱思量許久，還是去了席老爺那裡，她過去的時候，席老爺正一個人在喝茶看書，她覺得不可思議，兒子馬上就要被執行家法了，他卻還有閑心喝茶看書，她甚至懷疑席青柏究竟是不是他的親生子。
席老爺讓丫頭為戚萱泡了茶：「嘗嘗看吧，這是難得一見的西南深山之中的野花製成了的花茶。」
戚萱啜了一口。
「怎麼樣？」
「味道很好。」
「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戚萱輕放杯子，「想到明天就要離開了，來這裡跟您做個道別，感謝您這段日子的照顧，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照顧談不上，自你來了席家，倒是經歷了不少事。」他喟嘆一聲，「現在我也無法幫你洗脫冤屈，只能將你送到警察局了。」
「您這是秉公處理，家法如國法，有法必依。況且您根本沒有將我當作嫌犯看待。」
「你真是一個通透的姑娘，若能嫁入席家，也是席家的福氣。」席老爺輕輕喝了一口茶，「或許在你們看來，我是席家當家人，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事實上也確是如此，我可以對小悅和小秋的死不再追究，不送你去警察局，也可以還青柏自由和生命，我還可以讓下人們閉嘴，不議論你們的事。」
戚萱倏地抬眼，沒有吱聲，繼續聽他說，「你以為我真的是冷血動物嗎，青柏是我親生子，送他去死，我怎麼捨得，一隻貓狗的性命尚且珍惜，何況是活人，但這是在席家，家法由祖宗制定，我們能做的只有執行！」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靜靜坐在那裡。
這時候瞿管家求見，席老爺緩緩起身，出了閣子。
戚萱覺得這是一個絕佳機會，她從懷裡摸出那包忘魂粉，就在她打開紙包，要將藥粉撒進那杯花茶時，忽然猶豫了，不知為何，又將手縮了回來。
過了一會兒，席老爺才回來，戚萱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
「就要這麼走了嗎？」她剛走兩步，他卻忽然叫住了她。
「嗯？」她倏地轉頭。
「你的忘魂粉似乎還沒有放到我的茶杯里。」
她心一緊：他怎麼知道她身上有忘魂粉，還要偷放到他杯中，剛才她準備下藥時，他明明在外面和瞿管家說話，何況她背著身，他什麼也看不到。
「您什麼意思？」
「白天的時候，你見過大太太了吧。」
「我是見過大太太。」
「忘魂粉就是她給你的吧。」席老爺坐了下來，示意戚萱坐下，她被詭譎困住了，動彈不得，「她給了你忘魂粉，希望你趁機放入我茶中，主動失身與我，他很了解我，到時候我肯定會納你為姨太太，你可以以此免去一宗殺戮，救青柏性命。」
戚萱不敢相信，這個身材佝僂，甚至有些不起眼的男人猜中了一切，當時她和大太太在涼亭中交談，站在亭下的下人根本聽不到她們的談話內容，最詭異的是他竟然知道她身上帶著忘魂粉！
「是不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戚萱點點頭，沒答話。
「坐吧。」他又招呼道，她才緩緩坐下，「你不知道，常年研製花茶的人會有超乎常人的嗅覺，忘魂粉是由忘魂花脫水研磨而成，它有一種獨特的暗香，平常人根本無法分辨，你剛剛進來時，我就嗅到了香氣，猜想你身上有忘魂粉，而下人們也向我提起你在中途遇到過大太太，還有過交談，當時她還交給你一樣東西，就是忘魂粉了。」
沒想到，席老爺的心思如此縝密。
既然被識破，戚萱也不打算隱瞞，向他坦誠了此事，然後他問道：「剛剛你明明有機會這麼做，為何沒做呢？」
「大太太同我說了這些，我也很糾結，一方面想救青柏，一方面又不想用這種方法，這讓我感覺自己很卑賤。」
話至此，席老爺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靜謐的夜，良久才道：「其實，在青柏見到你之時，我就發覺他喜歡你了，礙於倫理，他只能遠遠關注你，我相信你也有所察覺吧。」
戚萱微微頜首。
「對於你們的事，我多少有些耳聞，當這次他救你離開，青圖來瞿管家那裡告密，我知道這對兄弟徹底反目的時刻到了，當時我甚至有某種幻想，希望青柏能帶你離開。」說到這裡，他驀然低下頭，「只是他沒有，他在乎太多事情了，他知道，一旦你們都逃離，我勢必會將怒氣發泄到他人身上，他必須回來，回來承擔一切。」
「既然您早已看透所有，為何還要眼睜睜看著他去死。」終於，戚萱釋放了情緒，「您可以選擇納妾的，反正這對您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但可以救他一命！」
「在你來找我之前，我也這麼想過，對我來說，多娶一房姨太太並非難事，這鎮上，想要嫁到席家的人太多了，更何況還是高高在上的姨太太。不過，我在等一個人。」
「等誰？」
「等你。」席老爺轉過頭，嚴肅地說道。
「等我，您什麼意思？」
「我在等你是不是可以為了青柏犧牲自己來嫁給我。現在看來，我是等到了。」
「為什麼選擇我，您明明有很多人可以挑選。」
「恕我不能向你說明原因，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其中原委。你若選擇嫁給我，一則可以免去身上嫌疑，二則可救青柏一命。」他不動聲色地回道，「怎麼樣，考慮一下吧。」
那一刻，戚萱忽然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這一切恐怕都早早被預料了，席青柏捨命相救，她逃脫折途而返，大太太向她獻計獻策，她在反覆糾結之下來找席老爺，向他言明一切，而得到的答案就是為了要她嫁給他！
「那您為什麼沒有要挾我，那樣我也會嫁給您。」龐大的迷惑將她困在其中。
「我不喜歡要挾別人，也不願意趁人之危。」
她死寂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矮小的男人，試圖從他深邃的眼中讀出什麼，卻終是徒勞。良久，她才開口道：「我答應嫁給您。」
「那好吧，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不要去警察局了，從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自然不用再去理會那些瑣碎的殺人案了。」
「那青柏呢？」
「這個你不必擔心，明天我會吩咐下去，擇日我們完婚，到時候我自會放他出來。」
「希望您能在我們完婚後再放他出來，我不想他看到這一切。」
「就算他看不到，也早晚會知道的。」
「我只有這一個願望，希望您能夠答應。」戚萱仍舊堅持。
席老爺點點頭。
至此，戚萱轉身出了房間，邁出門檻的一瞬，她突然覺得自己噁心極了，想要找個角落，痛痛快快吐一場，卻還是操控著僵硬的身體，消失在了黑夜中。
夜空璀璨，卻沒有一顆星星願意傾聽她的心事。
她應該高興的，在家法如山的席家，她唯有用此法才能保住席青柏的性命，卻要看著自己背身離開，同他們愈走愈遠，急速的，慌忙的，失控地奔向兩個方向。
想要與誰解釋一下，又一時找不到可以切開的口子，一簇一簇翻湧的力量從心底洶湧上來，直至再也忍受不住，她重重吐了一口血。
回到房中時，身體在那一刻被一股莫名的力鉗住了，只感覺一陣灼熱襲擊了自己，便重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