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第八十三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第四章二十八宿:奎木狼

此時已是深夜亥時,彎月當頭,莫高窟下光暗交織,暝迷不定。

聖教寺外卻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和鎧甲葉片的撞擊聲,一台肩輿從黑暗中緩緩而來,行走在清冷的月光下。

那台肩輿四角撐桿,帳頂是圓形華蓋,四周垂著黑色的帷幔,遮得嚴嚴實實,而四名轎夫赫然是身材魁偉、渾身披著明光鎧的甲士!頭上戴著兜鍪,面罩放了下來,只看見猙獰的獸面,看不見面目。他們上身扣著胸甲和背甲,下身著甲裙,腿部裹著脛甲,連腳上都套著鐵靴,胸前兩塊圓形板狀護胸磨得錚亮,在月光下耀眼生輝,彷彿是石窟里的力士金剛復活一般。

詭異的是,那肩輿四周卻冒著濃稠的黑色煙霧,絲絲縷縷往外溢出,連帶著四名甲士也半裹在其中,忽隱忽現,似乎踩著黑霧在行走。但鐵靴踩地,傳來「咔咔」聲響,又明白無誤的是踩踏著地面。

到了無量院門口,一隊街卒策馬巡行了過來,迎面遇著這詭異的肩輿。

縣裡有街使騎卒,夜禁后開始巡視街道,糾舉不法。名義上從屬於金吾衛,事實上在地方州縣是由縣尉管轄。今夜莫高窟競買會人數眾多,尤其是來了一些高官和世家大族,縣尉為了治安,特意調了一隊街卒騎使。

帶隊街吏舉起手臂,喝道:「兀那行人,且停下來,出示文牒!」

四名甲士恍若未聞,默不作聲地抬著肩輿緩步行走,步伐整齊劃一,不緊不慢。街卒們頓時有些毛骨悚然,紛紛抽出橫刀,呼喝道:「再不停下,當場緝捕!」

四名甲士抬著肩輿仍然踏步而行,彷彿四名行屍走肉,徑直走到寺門外才停了下來。四人放下肩輿,木愣愣地站在肩輿四周,似乎在等候指令。

街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揮手,一名街卒揮舞著橫刀,策馬沖了過去。到了一名甲士側邊,那街卒大吼一聲,人借馬勢,揮刀劈下。那名甲士猛然轉身,一拳砸在了馬頭上。戰馬嘶鳴一聲,竟然被打得當場側翻,四蹄仆倒,把那街卒壓在身下。

甲士木然走上前,一手抓起街卒,竟然把那街卒給提了起來,擲向寺門!

「轟隆隆」一聲響,五寸厚的寺門搖晃幾下,險些坍塌。街卒骨斷筋折,跌翻在地。周圍的街卒們一時獃滯,如見神魔。正恍惚之時,只見四名甲士從肩輿的轎竿上各抽出一把陌刀,大踏步走上前。

街吏登時清醒,大吼一聲:「殺賊!」

剩下的五名街卒知道難以倖免,但胸中的血勇卻不願退縮,吶喊一聲,策馬揮刀沖了上來。四名甲士一字排開,二十斤的陌刀上下翻滾,彷彿神魔下界,人當殺人,馬當殺馬,片刻之間五名街卒人馬俱碎,倒在血泊之中。

甲士們提起街卒的屍體,朝著寺門擲了過去,「轟隆隆」一聲又一聲響起,人體摔在坊門之上,破損的皮囊鮮血迸射。最終寺門不堪重擊,倒塌下來。

殘牆,煙塵,明月,鮮血,四名甲士在煙塵中沉默地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這時肩輿里響起低沉的咆哮聲,四名甲士默默地返回抬了肩輿,穿過坍塌的寺門,踩過滿地的屍體,走進了無量院。

競買會在二進院中,眾人還不知道外面的殺戮,倒也不怎麼驚惶,見那四名甲士抬著肩輿走來,反而看熱鬧一般讓開一條通道。

四名甲士徑直走到了庭院正中間,在正堂的台階下停住,一動不動。

玄奘、李澶、翟昌、翟法讓、令狐德茂、孫查烈等人紛紛起身,來到正堂前面,望著這台詭異的肩輿。

孫查烈大聲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聖教寺!」

肩輿里傳來平淡的聲音:「我來競買那件天衣!」

人群頓時嘩然,米康利衝到了正堂邊,盯著翻卷的黑霧:「你要競買天衣,為什麼不從肩輿里走出來,堂堂正正地競買?」

「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嗎?」肩輿里傳來聲音,「不必了,白龍堆沙漠中截殺你父親的人,便是我。」

「我殺了你!」米康利大吼著,拔出一把彎刀衝下台階。

那四名甲士獃獃站著,並不阻攔。肩輿有些高,米康利踩在一張繩床上,凌空跳起,朝著肩輿撲了過去,一刀劈下。

濃稠的霧氣仍然在肩輿四周翻滾,有風吹來,吹動肩輿四周帷幕上的玉環和銅飾,叮噹作響。米康利的身影撲進肩輿之中,隨即便被霧氣吞沒,無聲無息,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眾人詫異地看著,等了半晌也沒聽見有任何響動,彷彿米康利化作煙霧消失了一樣。周圍死亡般的寂靜中,卻傳來嚙齒的聲音,似乎有動物窸窸窣窣地在咬什麼堅硬的東西。

「血——」院子里有旁觀的人眼尖,驚慌地喊叫起來。

眾人這才發現,肩輿下竟然有一股一股的鮮血滴落下來。

肩輿上的帷幔忽然一收,眾人瞪大兩眼看著,只見黑霧慢慢變淡,露出肩輿上的情景——竟蹲坐著一頭巨大的狼,正大口大口啃食著米康利的屍體!

無量院里頓時大亂,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後退,便是正堂上的眾高官顯貴們也嚇得獃滯了,當即有人大叫:「是那妖狼!佔據玉門關的妖狼!」

玄奘猛然想起州城驛中,王君可講述的那自稱奎木狼的妖狼,卻不想今夜竟然親眼見到了此物!玄奘看了一眼周圍的眾人,卻愣了一下,跟其他人驚懼失措的模樣不同,翟昌與令狐德茂互相對視了一眼,神情中帶著一股冷笑,一絲欣慰,還有一種憎恨,絕無絲毫的恐懼。

「哈哈哈——」奎木狼發出轟隆隆的大笑,丟掉手中的屍體,口吐人言,「本尊竟讓汝等這般懼怕嗎?」

「你這妖物,來人!拿下它!」孫查烈大叫著。

然而在場的只是敦煌縣衙里的白直差役,原本只是來維持秩序的,哪敢跟震懾敦煌的妖狼放對。不管孫查烈怎麼呼喝,眾人都畏縮不敢上前。

奎木狼從肩輿上輕飄飄一躍而下,四足著地,姿勢悠閑地朝著正堂走來。玄奘仔細觀察著,這奎木狼身形極為巨大,遍體銀白色狼毫,頭面部卻光禿禿的,面骨上附著的皮毛被剝凈,面骨外露,有如骷髏。眼眶裡閃耀著幽幽鬼火。

那奎木狼邊走邊笑,前爪和后爪著地之時咔咔作響,與鋪地的青石碰撞發出金石之音:「汝等凡夫俗子,本尊乃是天神下界,為何稱我為妖物?今夜本尊來到此處,只是為了取那件天衣。好好把天衣獻上,本尊自然便走。」

令狐德茂大笑道:「妖狼,可還認得老夫嗎?」

奎木狼猛然一僵,「臉」上顯出濃烈的仇恨:「令狐老賊,莫非要逼本尊大開殺戒嗎?」

「大開殺戒?憑你也配!」令狐德茂取出一根篳篥,放在嘴邊一吹,蒼涼高亢之音遠遠響了出去。

猛然間密集雜沓的腳步聲「轟隆隆」響起,聖教寺的禪房裡突然奔出一隊隊鐵甲兵卒,順著備好的梯子紛紛跨上牆頭和房頂,張弓搭箭。無量院外的圍牆兩側,也各有一隊兵卒開赴過來,成群結隊地湧入庭院,隔開圍觀的眾人,強弓硬弩,槍矛堅甲,將奎木狼四面圍困。

西關鎮鎮將令狐瞻在四名老者的簇擁下大踏步走進庭院,吼道:「西關鎮將令狐瞻,率領大軍圍獵妖狼,閑雜人等速速退開!」

前來競買的民眾不敢逗留,順著兵卒們留出來的通道紛紛退出庭院。玄奘猛然發現隨在令狐瞻身後的一名老者,竟然是占卜師索易!

索易也看見了玄奘,微微一笑,臉上不勝凄涼。

孫查烈低聲:「德茂公,今夜調集軍隊,難道是早有安排嗎?」

令狐德茂笑了笑:「沒錯。競賣天衣只是為了吸引這妖狼上鉤。

今夜之後,騷擾敦煌三年的妖狼之禍,從此平息。」

那奎木狼面帶「冷笑」,反身躥上肩輿,大模大樣地蹲踞在肩輿上,睥睨眾人。而四名甲士也是一動不動,靜默無聲。

令狐德茂等待了片刻,詫異:「弘業兄,翟述的守捉兵呢?為何至今未到?」

翟昌也有些不解:「難道是什麼事耽擱了嗎?來人,去看看述兒的軍兵到哪裡了!」

翟家的一名部曲答應一聲,飛奔而出。

「妖狼!」令狐瞻大叫,「最後給你一個機會,翟紋到底在哪裡?是生是死?」

奎木狼大笑:「你那新婦早已淪為枯骨,靈魂被囚禁於十八層泥犁獄中,日夜受苦,待到受苦劫滿,便讓她再入輪迴,做豬做狗!」

「我要把你挫骨揚灰!」令狐瞻目眥欲裂。

奎木狼不屑:「令狐瞻,你和我鬥了三年,七次交手,哪一次你贏了?嘎嘎嘎,你那新婦的肉可真正好吃,白白嫩嫩,香美可口。

可惜,這麼多年來,本尊再沒吃過如此香甜的人肉。看來你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不如你再娶一個,我再奪來吃了。」

玄奘有些吃驚,詢問翟法讓:「這其中似乎還有些恩怨?」

翟法讓嘆息一聲:「冤孽!武德九年,我翟氏和令狐氏聯姻,弘業的嫡女翟紋嫁給德茂公的嫡子,也就是這位西關鎮將令狐瞻。

可好好一樁姻緣,新娘卻在當晚迎親之時,被這妖狼擄走,至今生死不明。」

「竟有此事!」玄奘震驚不已。

「此事已經成為我翟氏和令狐氏共同的恥辱。」翟法讓捻著佛珠悲憫不已,「這些年兩家苦心孤詣獵殺妖狼,只是一直未能如願。」

這時,令狐瞻瘋狂大吼道:「妖孽!今夜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射——」

牆上和房頂上的士卒弓弩齊發,幾百支箭鏃如同狂風暴雨擊打過去。奎木狼冷笑一聲,肩輿上那黏稠的黑霧忽然翻捲起來,帷幔放下,將它籠罩其中。無數的箭鏃射進黑霧,肩輿上扎滿了箭矢,帷幔被射得到處是窟窿。然而大部分箭矢卻從另一邊穿了出來,彷彿肩輿上空空如也。

另外一些箭鏃則是射向四名甲士,邊軍步卒用的大部分都是角弓弩,力道強勁,射程達二百步。距離甲士不過五十步距離,便是明光鎧也射得穿。只聽「叮叮噹噹」的聲響,甲士們的甲胄上瞬間插滿了箭矢。

猛然間庭院里一片寂靜,那四名甲士竟然毫無反應,甚至身上連血液也沒有流出來。士卒們驚得目瞪口呆,紛紛垂下弓弩。

令狐瞻咬牙:「這是十五星將,並非殺不死,妖狼麾下只有十五人,殺一個少一個。再射!」

弓弩手們正要再射,黑霧裡響起一聲凄厲的狼嚎,四名甲士霍然而動,也不管身上的箭矢,舉起陌刀朝著正堂衝殺過去。

令狐瞻冷笑:「陌刀隊列陣!進擊!」

兵卒們十人一火,隊列森嚴,揮舞著陌刀從四面八方如牆推進。

四名甲士分成四個方向迎了上去,雙方甫一接觸便慘烈無比。雙方都是制式陌刀,重達二十斤,以腰部力量旋斬,勢大力沉,撞擊聲震耳欲聾。

然而那些甲士的力量匪夷所思,不似人類,「噹噹」幾聲撞擊,士卒便手臂發麻,陌刀拿捏不住,掉落在地。甲士一個旋斬,頓時將士卒劈為兩半。不過令狐瞻這次孤注一擲,整個西關鎮傾巢而出。

三個旅的鎮兵足有三百人,在旅帥的指揮下,兵卒們滾滾向前,不斷倒斃刀下,卻也不停地劈在甲士身上,把甲士們劈得鎧甲破損,身體踉蹌。一時間,廝殺聲、慘叫聲、呻吟聲響徹庭院。

大唐軍律森嚴,兵卒們浴血廝殺,將甲士們殺得步步後退,一步步壓縮向肩輿。猛然間一名兵卒的陌刀一閃,長刀狠狠劈在一名甲士的護頸上,沉重的刀鋒劈碎護頸,斬斷頭顱,那名甲士無頭的屍身栽倒在地。

兵卒們見這怪物到底還是能殺死的,紛紛歡呼。按照這種形勢,不管那甲士是不是人類,恐怕再有片刻就能將其統統斬殺於刀下。

令狐瞻冷冷地盯著戰局,見奎木狼和甲士已經被阻隔開,一聲令下:「陣法!」

索易等四名術士緩緩走出來,分三面圍住了奎木狼。

奎木狼睥睨著四人,臉朝著索易:「又是你們這些術士!倒有三個生面孔,一年前圍攻本尊的人,怕只剩下你了吧?」

索易面無表情,喝道:「承差:符官、土地、使者,聽吾號令!

我奉帝命,掌握雷霆生殺之權,判斷鬼神侵害之事。令下疾如星火,法師迅若風雷。不許稽遲,明彰報應。如有妖魔鬼祟在壇、在途,檄接公文。假傳神信,吾即送斬五行。我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開壇——」

手指一抹桃木劍,劍尖砰然冒出一團火焰。劍尖朝下一指,只聽轟然一聲,地面上猛然冒出一條火焰,火焰如同游蛇,四下遊走,互相穿插,瞬息間奎木狼四周的地面上燃燒起一座巨大的符籙!

整個地面竟然成了一座法壇!

「捂住口鼻。」玄奘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沾了些酒水捂住口鼻。

李澶沒明白:「什麼?」

玄奘低聲:「這座法壇倒是尋常,但你看那火焰的顏色,燃料中必然添加了許多古怪的藥物,惑人心智,攝人神魄。若貧僧沒猜錯,這四人各有所長,會把此法陣威力層層疊加。咱們就算離得遠,怕也防不勝防,千萬仔細了。」

李澶仔細看著,法陣的火焰色澤果然微微有些發綠。他急忙用袖子沾了酒水捂住口鼻。

奎木狼蹲踞在肩輿上,鄙視地看著燃燒的法陣:「雕蟲小技耳!」

一名術士雙手一搓,大喝:「雷來!」

猛然間就見庭院中霹靂大作,「轟隆隆」幾聲巨響,幾道橘紅色光芒閃耀,周圍的兵卒們頓時東倒西歪,震恐不已。

奎木狼只是厭惡地用狼爪堵塞了耳朵,揮了揮爪:「回去!」

卻見那術士的頭頂猛然響起幾聲霹靂,轟隆隆的橘紅色悶雷在他腦門上炸開。那術士兩眼一翻,頓時栽倒。鄰近他的術士受到池魚之殃,還沒出手便被波及,也翻身栽倒。

「師父,」李澶低聲問,「這天雷怎麼會把自己給殛死了?」

「那兩人沒死。」玄奘兩眼盯著戰場,「那術士搓手之時,拋出一些球狀物。應該便是孫思邈『丹經內伏硫黃法』中所說的伏火,用硫黃、硝石之類混合研成粉末,能夠爆燃。若是用竹筒或石罐密封之後引燃,便爆響如雷,奎木狼只是把他扔出去的東西擋回來而已。」

李澶張口結舌。

此時,奎木狼淡淡地道:「給你們二人一次出手的機會。」

索易和另一名術士對視一眼,那名術士忽然仰天長嘯,噴出一道黑色的煙霧。煙霧如同細細的龍捲,繞過燃燒的符陣,直撲奎木狼。

奎木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一吸,法壇的火焰中,一縷火焰被他吸入口中。奎木狼再張口一噴,那縷火焰又如同一道箭矢,射在了黑色龍捲上。龍捲猛然間嗤嗤燃燒,化作無數粉塵,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火焰之箭去勢不衰,直射在那術士的臉上。術士大叫一聲,抱著臉倒地翻滾。

「師父,這又是怎麼回事?」李澶興緻勃勃地問。

玄奘遲疑片刻:「這術士好像是巫蠱師——」

話音未落,那奎木狼開口贊道:「這蠱蟲當真了得,若沒有這火焰助了一臂之力,還得費一番手腳。兀那姓索的,該你了!」

索易臉色凝重,忽然一甩袍袖,大喝一聲:「給我鎮——」

一束光芒閃耀,夜空中突然顯現出一道巨大的符籙。那符籙似乎以火焰構成,卻沒有溫度,閃耀著冷幽之意。符籙籠罩在奎木狼的頭頂上空,隨風飄落之時,又散碎成無數朵瑩瑩蝶影,彷彿一隻一隻蝴蝶飛舞。

「嘶——」奎木狼的「臉色」第一次凝重起來,身子一閃,便脫離了蝴蝶籠罩的範圍。

一名甲士似乎聽到召喚,迅疾殺出兵卒的包圍,衝進法壇中,揮舞陌刀劈打著空中的蝴蝶。一朵蝴蝶落在他的甲胄上,竟然嗤嗤作響,瞬間將那鎧甲燒融出一個細小的孔洞。無數蝴蝶墜落在他身上,甲胄四處冒出腐蝕出來的煙霧。

「啊——」甲士慘烈嘶吼,丟掉陌刀,痛苦地在身上抓撓,卻阻止不了冷火蝴蝶的燒灼,片刻之後,頭盔也被燒穿,徑直燒入腦中。那甲士立時倒斃。

戰場上的眾人也看呆了,連廝殺聲都減弱了許多。

「師父——」李澶心癢難耐。

玄奘卻搖搖頭:「這冷焰極為厲害,到底如何而來貧僧也不曉得。只知道是一種顏料,用來寫在符籙上。」

奎木狼沉默著走進法壇,失神地看著漫天而落的冷焰蝴蝶,忽然吹了口氣,一團黑霧捲入蝴蝶叢中,蝴蝶們立刻沉重許多,快速墜地,連青石地面都給燒灼出坑坑窪窪的孔洞。

奎木狼身子一閃,瞬息間到了索易面前,冰冷的利爪扣住他的脖頸,森然道:「寫符的顏料你是從何處得來?」

索易黯然長嘆,卻不敢動作:「乃是託人從長安咒禁科得了二錢,寫這道符已經全用光了。」

奎木狼身子一震:「咒禁科?人間果然能制出這種東西。竟還能長途販運?」它手臂一抖,將索易拋了出去,「本尊饒你不死,幫我弄來二錢!」

索易從地上爬起身,苦笑不已。

令狐德茂和翟昌在正堂上看著,眼見得四大術士慘敗,仍然面無表情。這時那名部曲急匆匆跑上正堂,低聲道:「家主,迎著來報信的人了,大郎君的守捉兵沒有出動!」

「什麼?」翟昌愣住了,「為何?述兒怎麼說的?」

「大郎君關閉了營門,不肯見他。」部曲苦笑。

「好!好!」令狐德茂臉上肌肉扭曲,盯著翟昌獰笑,「約定兩家出兵,你翟氏竟然按兵不動!很好!世人言翟述有大將之風,穩健沉凝,弘業兄真是教導有方!」

「令狐兄,你冤枉我了——」翟昌急赤白臉,正要解釋,忽然異變發生。

「嗷——」黑霧中接連不斷響起狼嚎之聲。

猛然間聖教寺外響起紛亂的尖叫和哭喊聲,就見無數的人群驚慌失措地從四面八方狂奔而來。剛才離開的數百人,竟然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地逃了回來。

「怎麼回事?」令狐德茂大喊。

「德茂公,」趙行首滿身鮮血跑在最前面,哭喊著,「狼!到處都是狼!寺里,河邊,到處都是狼!」

話音未落,只見無數的灰狼縱躍如飛,追著人群撲咬過來。這些狼似乎訓練有素,專咬人脖頸,一旦咬上便將其撕裂,頸血崩飛,隨後狼群絲毫不停留,轉向下一個目標。

幾百人和幾百條狼一湧進來,庭院里頓時混亂起來,兵卒們的陣列轉瞬間被衝散。狼群借著普通百姓的掩護,衝進軍陣中撕咬,士卒們措手不及,頃刻便死傷十幾人。更有狼群跳上圍牆和房頂展開獵殺。一時之間,整個庭院慘叫連連,屍橫遍野。

「父親!」令狐瞻扯著令狐德茂的胳膊,「我先護送你們離開!」

令狐德茂並不慌亂:「九郎,你調集一旅士卒,把翟寺主、孫長史他們護送出去。」

令狐瞻急忙命令麾下的校尉調集人馬,這時庭院里響起一聲冷笑,火焰法壇突然熄滅,陣法法線冒出一團團的煙霧。一條巨大的狼影從黑霧中躥出,凌空飛撲向正堂。幾名兵卒大吼一聲,橫刀攔截,那奎木狼身影幾下閃爍,利爪揮舞之間,便有三名士卒捂著喉嚨當場倒下。

「妖孽!」令狐瞻怒不可遏,帶著幾名校尉將奎木狼圍在其中,雙方激烈廝殺。

此時已經有幾匹狼衝上了正堂,堂上亂成一團。李澶從地上撿起一把橫刀護著玄奘且戰且退,兩人下了正堂,貼著牆角而行,便在這時,地上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玄奘的腳踝。

李澶大吃一驚,正要一刀斬去,卻聽地上那人呻吟道:「法師——」

玄奘仔細一看,竟然是寺里的寺卿丁守中。丁守中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爬不起來,旁邊還倒著一具胡人少女的屍體。

「丁寺卿,你怎樣?貧僧背你走!」玄奘蹲下身,將丁守中扶了起來。

丁守中吐出一口鮮血:「法師,我是不成啦!給——」

丁守中顫抖著舉起胳膊,將一隻玉盒放在玄奘面前。竟然是藏有天衣的玉盒。

「丁寺卿,貧僧定能救你出去的。」玄奘道,「這個東西你收好便是。」

「法師,伸出胳膊。」丁守中道。

玄奘不解,伸出了胳膊。丁守中將他左臂的袖子擼了上去,露出皮膚,然後打開玉盒。玉盒中果然是那件天衣殘品。

丁守中忽然翻轉玉盒,將玉盒扣在了玄奘的胳膊上。玄奘愕然,只覺胳膊上一陣冰涼,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戰慄瞬間遍布整個左臂。

丁守中拿開玉盒,玄奘赫然發現,玉盒中已經空空如也。

他驚愕地望著自己的胳膊,玉盒扣過的部位通紅一片,片刻之後紅腫便消退,肌膚恢復如常。

「法師且摸摸看。」丁守中勉強笑著。

玄奘伸出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臂,猛然間右手如同被燒紅的細針給扎了一下,刺骨的疼痛。再一看,手指上居然被扎出了幾粒細如針孔的小紅點。

「這……這是怎麼回事?」玄奘大吃一驚。

「穿上天衣,百劫不生,邪祟自辟。」丁守中喃喃道,「這半件天衣雖然無法讓您不入沉淪,不墮地獄,卻能讓您不遇虎狼之災,順利逃出去。法師,您是佛門千里駒,千萬要活著——」

丁守中嘴裡淌出一縷鮮血,身子慢慢軟了下去。

「丁寺卿——」玄奘眼眶通紅,輕輕把他的屍身平放在地上,正要合十念經,右手卻是一痛,這才醒悟。

「師父,都這會兒了您還念什麼經啊!快走!啊——」偏生這時李澶拽著左臂把他扯了起來,李澶剛一觸及玄奘的左臂,頓時刺手生疼,忙不迭地縮了回去,「這……」

玄奘茫然地看著四周,庭院里已經成為修羅場,人屍,狼屍競相枕藉,血流滿地。正堂上,奎木狼已經殺敗了令狐瞻,令狐瞻披頭散髮,盔甲破裂,和幾名兵卒保護著翟昌、令狐德茂倉皇而逃。

孫查烈、翟法讓已經不見了蹤影,也不知是死是活。

玄奘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大悲涼,霍然起身朝著高台跑了過去,李澶拽住他後背的衣服,驚道:「師父,你要幹嗎?」

玄奘猛地甩開他,眼眶已經變得通紅,臉上竟然是金剛之怒,瞋目大吼:「百姓無辜慘死,難道我就只能對著他們的屍體念經嗎?」

李澶呆了一呆,玄奘已經奔上高台,袖子一扯,高高舉起左臂,大叫道:「奎木狼,莫要殘害無辜,天衣在此!」

院子里頓時就是一靜,那奎木狼蹲踞在屍體間,它的目光轉向玄奘,骷髏鼻骨吸了幾下,猛然彈跳起來,向玄奘撲了過來。

「和尚!」奎木狼卻沒有立即進攻,陰沉沉地道,「本尊乃是天上正神,不想殺僧,放下天衣速速離開!」

玄奘正要合十,忽然想起又急忙收手。

玄奘與他對視:「天衣卻是無法獻給你了。」

「你想死嗎?」奎木狼大怒,骷髏唇吻張開,一股血腥味飄了出來,利齒間還掛著一絲人肉。

「貧僧雖然追求涅槃極樂,卻不想死得太早。」玄奘老老實實地道,「只是那天衣已經融入我的左臂,取不出來了。」

奎木狼頓時「獃滯」了,那骷髏面孔雖然沒有表情,卻很能表達出它此刻的心情,簡直是氣急敗壞。它一個縱躍,順手把李澶給拍飛,便來到玄奘面前。奎木狼伸出前爪觸碰玄奘的左臂,頓時疼得慘嚎一聲,連連後退。

「可惡!可惡!」奎木狼氣得簡直要發瘋,繞著尾巴不停地轉圈,嘴裡嘟嘟囔囔,「完了!我的天衣……我在人間的夢想……」

它霍然回過頭,怒吼,「玄奘,你毀了我!」

玄奘愕然:「你知道貧僧叫玄奘?」

「這重要嗎?」奎木狼簡直要氣瘋掉,「玄奘,本尊拼著那五逆罪,哪怕被天雷殛殺,也要吃了你,消我心頭之恨!」

奎木狼嚎叫一聲,惡狠狠地撲了過來。李澶手握橫刀,直砍向奎木狼。

奎木狼在半空中抬起前爪拍在橫刀上,「叮噹」一聲巨響,火星四射。然後兩條身影撞擊在一起,分別摔了出去。

「師父,快走!」李澶從地上爬起身,拽著玄奘撒腿就跑。

兩人跑出無量院,寺外也到處是人群與狼群,到處是哭喊慘叫聲。玄奘立刻調轉方向,朝著偏僻處跑去,奎木狼一聲嚎叫,那些野狼舍掉人群,朝著二人追了過來,片刻間二人身後便匯聚了潮水般的狼群。

「苦也。」李澶叫苦不已。

玄奘在奔跑中回頭,見大部分百姓都跑進一座廟門中,這才鬆了口氣,喃喃道:「這才是貧僧要念的經文!」

李澶沒好氣:「您要念經也得活下來再說,跑吧!」

兩人急忙奮力奔跑,眼見得狼群越追越近,耳邊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去莫高窟!」

兩人對視一眼,顯然是都聽到了,看看四周卻沒見有人說話。

這時奎木狼在後面緊追不捨,沿著坊牆奔躍如飛。兩人來不及細想,撒腿朝著莫高窟奔過去。

奎木狼率領著數十隻野狼嚎叫著追了上來。兩人拚命狂奔,衝上了石窟間的棧道,野狼們洪流一般湧進棧道,瞬間便追上二人,幾條野狼跳起來凌空撲咬。

猛然間,聽見「嘣嘣」兩聲弓弦震響,兩支箭矢射穿了兩條野狼的軀體,各帶出一蓬鮮血。

兩條野狼摔出棧道,倒斃在地。

玄奘抬頭望去,只見更高一層的棧道上,暗淡的月影之中,一條纖細的人影踩在欄杆上,手中持著一把長弓,身後背著箭袋,左臂穩定不動,右手如同穿花一般抽箭、搭箭、彎弓,弓弦震響,箭矢連綿不絕,一箭未到,一箭已發,區區一人射箭,竟然漫空箭矢。

追來的野狼紛紛中箭,狹窄的棧道上遍布狼屍,形成了一條死亡界限!

「師父,竟然是位女子!」李澶震驚道。

那人身影纖細,很容易看出來是一名女子。她蹲在棧道上,那長弓看起來竟似比她整個人還要高大,可那女子拉起來毫不費力,姿態從容,有如刺繡穿花。手指一個震響,便是一條野狼倒斃,箭無虛發!

李澶痴痴地看著那條人影,喃喃道:「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快走!」玄奘猛拉他一把,李澶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那奎木狼從上層洞窟的窟檐上飛奔而來,一個彈跳便越過一座窟檐。那女子朝著它接連幾箭,她這長弓極硬,聽那弓弦響動之聲便知道足有兩石之強,箭鏃疾如星火,無堅不摧,然而箭鏃臨身,那奎木狼的身影便模糊扭曲,利箭一穿而過,絲毫無法減緩它奔行的速度。它轉眼到了那女子面前,猛然撲下。

那女子見勢不妙,毫不遲疑,起身就跑。

奎木狼卻不追趕那女子,「轟隆」一聲撞破欄杆,躥到了玄奘二人所在的這層棧道。

「哎哎——」李澶沒想到那女子竟然跑得如此果斷,當即慌了神。

「上來!」只聽那女子叫道。

玄奘和李澶撒腿狂奔,順著台階跑到上層棧道,從那女子身側跑了過去。那女子手持弓箭站在棧道上靜靜地等待著。奎木狼沿著棧道追來,嘶吼著飛奔。

突然之間,那女子一腳踹掉棧道欄杆上的一截木頭。

「砰」的一聲響,一道機栝被觸發,棧道上忽然彈出一團繩網,那繩網上端掛在石窟的窟檐上,下端牽著重物,貼著棧道地板朝奎木狼兜了過去。

奎木狼猝不及防,被繩網兜在其中。繩索一盪,迅速拉高,竟然把奎木狼給掛在了半空。那女子把長弓插入弓袋,伸手從欄杆上撈起一把巨大的陌刀,急速飛奔過去,在欄杆上一踩,身子凌空躍起,舉著巨大的陌刀直劈奎木狼。

一系列動作乾淨利落,極具美感。李澶看得合不攏嘴,喃喃道:「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正在絮絮叨叨地念著,就見那繩網中忽然冒出一股濃稠的黑霧,籠罩在奎木狼的周身。那女子一刀斬在黑霧上,卻斬了個空,半截繩網被刀鋒切斷,飄墜在地上。繩網中竟然空空如也。

那女子大吃一驚,身子將要墜落之時伸手一抓,抓住了繩子縋在半空,朝四下里打量。

「小心頂上!」玄奘和李澶同時大喊。

那女子抬頭一看,只見奎木狼竟然蹲踞在窟檐上方,雙目中的鬼火冷幽幽地盯著自己。那女子驚駭不已,還沒來得及反應,奎木狼徑直落下,一雙後肢重重地砸在了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慘叫一聲,從空中跌落下來。

李澶大叫一聲,飛奔著跑過去打算接住她。卻見刀光一閃,巨大的陌刀從他眼前劃過,「噗」的一聲插進了棧道。李澶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頭頂一片陰影墜落下來,李澶飛身撲過去,只聽「砰」

的一聲,那女子砸在他身上。又「轟隆」一聲,棧道地板早已經被陌刀劈裂,承受不住二人重量,二人摟抱著穿透棧道,跌在了莫高窟最下層的砂土地上,一時爬不起身。

玄奘大吃一驚,急忙從棧道破洞里跳了下去,撲通摔在二人身側。抬頭一望,透過上層棧道的破洞,窟檐頂上,奎木狼冷幽幽地盯著他們。

玄奘一人拖著一條胳膊,拚命把他們往後拖。

「哎呀——」李澶慘叫,「師父,別拽我,疼死啦——」

原來玄奘的左手恰恰拽著李澶,融入肌膚的天衣頓時把他扎得痛苦難當。

玄奘急忙縮手:「抱歉,抱歉。」

那奎木狼從窟檐上躥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慢悠悠地逼近,兩眼中鬼火幽幽:「真是好笑,區區一介凡人,三番五次跟本尊作對。這一年來你獵殺了本尊三名手下,本尊一直懶得找你麻煩,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

那女子掙扎著站起身,擦擦嘴角的鮮血:「還有再而四呢!只要我不死,便跟你無休無止!」

「本尊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與我作對?」奎木狼已經逼近到三人身前,尖牙利齒上掛著血絲,只需輕輕一口就能咬斷三人的喉嚨。

那群野狼也從四面八方悄然圍了過來,嗜血的目光在夜色中熠熠發光。

「你說出一個人的下落,我便收手!」那女子毫不畏懼地盯著它。

「誰?」奎木狼問道。

「呂晟!」那女子一字一句道。

玄奘頓時愕然地盯著那女子。那女子卻目不轉睛,盯著奎木狼。

奎木狼的骷髏表情也頗為似人,彷彿吃了一驚:「呂晟?你為何問本尊要此人的下落?」

「敦煌東市中有一家私人書肆,專做雕版,印製各類佛經。去年春天,有一人來委託他們雕刻《三敘書》的印版。」那女子竟然講起了看似絲毫不相干的事情。

「《三敘書》是什麼?」李澶好奇地問。

「你閉嘴!」那女子沒好氣地喝道。

玄奘低聲向他解釋:「呂晟當年寫過三篇文章,為《敘祿命》《敘宅經》《敘葬書》,合成《三敘書》。」

那女子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和尚,懂得倒是不少。《三敘書》正是呂晟所作,那人拿到書肆的,便是呂晟的手稿。」

奎木狼惱怒起來:「原來如此,本尊那名手下竟然是被你所殺?

手稿也是被你所奪?」

「當然!」那女子傲然道,「我拿下他逼問,才知道是你的手下。他專程從玉門關潛入敦煌,便是為了印製《三敘書》。妖狼,你手中為何有呂晟的三經?呂晟如今到底是死是活?你只要告訴我真相,我自然放你離去!」

「放我離去?真是大言不慚!」奎木狼卻不回答,冷笑道,「你殺我手下,今日卻不能讓你離開!」

「我倒要看看,今日誰能活著離開!」突然間,眾人眼前燈火通明,一條高大的人影走到莫高窟下,伸手拔出了地上的陌刀,輕聲笑著。

玄奘三人轉頭望去,竟然是王君可。在王君可的身後,一隊隊甲士森然林立,槍矛如山。令狐瞻帶著自己的鎮兵尾隨其後,渾身浴血,臉色頗有些難看。

「父親!」那女子叫了一聲,「您怎麼來了?」

李澶恍然,這女子竟然是王君可的女兒,王魚藻!

「我若不來,你今夜還能回得了家嗎?」王君可滿臉惱怒,眼神在玄奘和李澶二人身上看了一眼,微微點頭。王君可也是無奈,令狐氏和翟氏的計劃他早就知道,並不想涉入,偏生王魚藻偷偷拿了自己的硬弓和陌刀去獵殺奎木狼,他頓時坐不住了,當即調集兵馬趕了過來。

路上卻又遇上李琰,李琰得知今晚莫高窟有兇險,擔憂李澶和玄奘,想去保護二人。王君可好人做到底,勸說李琰返回敦煌城,自己保證李澶安然無恙,這才把這位王爺勸了回去。眼見得李澶毫髮未傷,他倒也鬆了口氣。

「這把陌刀,不是你這麼用的。」王君可拖著陌刀走過去,讓三人退到他身後,自己站在奎木狼面前,冷笑道,「肆虐敦煌三載,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面。竟然來了,就留下吧!」

奎木狼的「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久聞王刺史的武力冠絕敦煌,不過你也是區區凡人,想要留下本尊,痴人說夢罷了。」

王君可大笑:「妖孽,且讓你看看凡人如何屠神!」

奎木狼一聲嚎叫,身後的野狼紛紛撲咬過來。王君可右臂一抖,借勢甩起陌刀,兩手握柄,腰力一旋,大吼一聲,劈在一匹野狼身上,燦爛的刀光,黏稠的血光勃然爆發,竟然將那野狼劈為兩半。

順著刀勢,腰力又是一擰,三十斤重的巨型陌刀輕飄飄地迴旋,掠過另一匹餓狼的頸部,碩大的狼首撲通落地。二三十匹餓狼嚎叫著撲過來,上下撲咬,把王君可淹沒在其中。王君可的身影在狼群中忽隱忽現,步履從容,刀光奔掣,野狼觸之即斃,剎那間二十多條野狼死了個乾乾淨淨。

王君可滿身滿臉都是狼血,拄著陌刀站在群狼屍體之中,宛如殺神。

奎木狼面無表情:「奎三、奎十!」

巷子里傳來鐵靴「咔咔」聲響,走過來兩名甲士,手中都持著一把陌刀。兩名甲士默不作聲地來到王君可面前,揮動陌刀當頭斬下。王君可側身避過奎十,甩刀一撩擋住奎三的一刀,「當」的一聲巨響,莫高窟下火星四射。王君可和奎三都後退一步,兩人力量竟然勢均力敵。

「力氣倒是蠻大,不過這刀法就差了些意思。」王君可淡淡一笑,「三合之內,我斬你頭顱!」

奎三的喉嚨里發出沉悶的聲音,似乎在嘲諷,他提著陌刀大踏步向前,與奎十一左一右雙戰王君可。三人以巨大的陌刀近身搏殺,更見兇險,刀鋒不斷劃在旁邊的崖壁上,砂土飛濺,偶爾刀身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三人廝殺,竟然殺出千軍萬馬的慘烈。

「王刺史真不愧當年瓦崗寨的大刀之名。」李澶嘖嘖讚歎。

魚藻瞥了他一眼,冷笑:「你這傢伙懂什麼?瓦崗寨的叔寶伯父、雄信伯父和知節叔父都是用槊,用刀的以我父親為第一。這世上論起陌刀,沒人比我父親更厲害。」

李澶笑眯眯地瞅著她的側臉,越看越歡喜:「你是在瓦崗寨長大的?」

魚藻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繼續關注場上的激斗。

王君可正在步步進攻,刀光如同匹練,奎三和奎十步步抵擋,「噹噹噹噹」響個不絕,突然一聲悶哼,刀光一閃中,奎三的手臂被一刀斬斷。詭異的是,斷臂處竟然沒有流出鮮血。奎三極為兇悍,以一條獨臂揮舞陌刀,毫不退縮。王君可冷笑一聲,對他這種高手來說,所謂的悍勇毫無意義,缺了一條手臂,渾身上下處處破綻。

「若不是被控制了神智,倒也是一條壯士,這便去吧!」王君可大吼一聲,陌刀旋斬,刀光從奎三脖頸間一劃而過,沉重的刀鋒撕裂了護頸,斬掉頭顱。

奎三無頭的屍身栽倒在地。從第一招交手,直至奎三被殺,恰好三合。

剩下奎十一人更是難以抵擋,幾招之間,也被斬殺。

莫高窟下一片沉默。

奎木狼盯著王君可,碩大的狼首點了點:「確實不愧大刀王君可之名。我的星將乃是昔日天上追隨我的將佐靈體下凡,雖然借用了凡人的身軀,卻也不是隨便就能抵擋的。」

王君可笑了笑,陌刀一指:「輪到你了。」

「你雖然了得,不過本尊有十五星將,今夜折損四人,卻還有十一人,如今都在敦煌城中。」奎木狼道,「若是它們一起上,你抵擋得住嗎?」

王君可皺了皺眉,這些星將確實很棘手,據說連箭鏃都射殺不了,除非自己這樣的大高手才能一擊斬首,換了其他人只怕會死傷慘重。若是十一星將一起上,自己定然應付不來。

「今夜本尊只是來取天衣,既然天衣已毀,與你分出勝負又有什麼意義?」奎木狼道,「王刺史,日後本尊自當再來拜訪。」

「想走?你走得了嗎?」王君可獰笑。

奎木狼大笑:「十五星將我只帶來四人,其他十一人一個在你的刺史府,一個在長樂寺,一個在大中正的宅邸,剩下八名分別去了八大士族的府上,你當真要留我在這裡?」

王君可臉上變色,這些星將破壞力驚人,若是暴起發難,整個西沙州不知會有多少高官士族慘死,那就是一場席捲朝野的大事件。

奎木狼「臉」上露出譏笑,輕輕一躍,跳上了棧道,在崖壁的窟檐之間縱躍如飛,到了莫高窟的山頂,猛然身子一彈,發出一聲蒼涼的狼嚎,竟然直躍上虛空!

眾人仰頭看著,一個個目瞪口呆。只見那奎木狼踩著虛空,就在那明月之下、蒼茫山巔,凌空而去!

玄奘心中一動,急忙從地上撿起奎三的胳膊,細細查看。火把照耀下,胳膊呈現枯木般的色澤,皮膚和肌肉彷彿脫水一般,乾枯、堅韌,屈指一叩,發出叩擊硬木的聲音。從刀鋒截斷的創面看,血管和肌肉也彷彿被風乾,仍然有一些血液,只是極為黏稠,色澤發黑。

「法師,莫要看了。」王君可搖頭道,「此前也曾獵殺過星將,仵作解剖過,這些星將已經不似人類。」

玄奘起身放下胳膊:「這奎木狼竟然能御空而行!」

「它自稱神靈下凡,會些天神手段也不稀奇。」王君可道。

玄奘深深地看著他:「刺史果然膽大如斗,竟敢與神靈對抗!」

王君可大笑:「我雖然是凡人,卻是從那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

哪怕它真是天上神靈,如今既然墮入凡間,便是一介妖物,怕它何來?」

「父親,就讓它這樣走了不成?」魚藻憤恨不平。

王君可瞥了她一眼:「走了也未嘗不可。這場事件原本就不該我參與,若不是你偷偷取了弓箭和陌刀趕過來湊熱鬧,我何苦摻和這一腳?」

王君可冷著臉,把陌刀扔給魚藻。

令狐瞻急忙躬身見禮:「末將參見刺史!」

刺史儘管是文職官,卻主管一州的軍事。令狐瞻士族背景雖強,但也不得不聽令於上官。

王君可的職官是西沙州刺史,差遣是「使持節西沙州諸軍事」,統管一州的常備兵力。西沙州的府兵隸屬於左領軍衛,因此他的武職是左領軍衛將軍,在徵召府兵之後便能管轄三個軍府的府兵。

而李琰督瓜、沙、肅三州諸軍事,因此在軍中事務上便能管轄到王君可,但無法在民政事務上管轄他。這也正是李琰的尷尬之處,沒有民政治權,根基一直不穩。

王君可冷冷地盯著令狐瞻,看得他忐忑不安,躬身不敢抬頭。

「拿下!」王君可冷冷地吩咐了一聲,立刻有親兵過來,將令狐瞻拿下。

令狐瞻苦苦一笑,不敢反抗,連隨他一起來的三名西關鎮旅帥也被一併扣押。

玄奘抬頭望去,莫高窟之上青天月影,早已經空凈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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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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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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