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第八十七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第八章天罡三十六變

夜色已深,林四馬的房內點著燈燭,佛龕前燃著線香,房間內煙氣裊裊,朦朧不明。

林四馬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正用一張絹布擦拭著手中的橫刀。

刀刃反射著燭光,耀眼生寒,林四馬也是遍體寒意。這時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孫驛長閃身進來。

孫驛長低聲:「四馬,人已經到了。就在三里之外的沙磧中,隨時能動手。」

林四馬艱難地道:「再等等……再等等……」

「等不得了,四馬兄!」孫驛長急道,「這群馬匪替咱們殺人之餘,是要劫掠城外那幾支商隊的財貨的!他們人已經到了,您哪怕想收手,他們也不肯空手而歸!」

林四馬喃喃道:「我身為大唐邊將,以殺戮為業,卻從未有今日之艱難。林家世代信佛,我今日卻要殺僧,不單要殺僧,還要殺刺史家的小娘子。背棄信仰,背棄朝廷,你說,今夜之後,我們還如何立身於天地之間?」

「四馬,」孫驛長冷笑,「你我原本貧寒出身,可如今你做了正八品下的宣節副尉,我也入了從九品上,到縣裡任官便是上縣的縣尉,比敦煌縣的縣尉還高!你我兩家世世代代誰能達到?如今我們守著戍驛,每年錢帛巨萬,不但在敦煌城中起了大宅,子弟還進了州學,孫林兩家從此便擺脫了賤業,成了讀書之家,這等事誰能不付出代價?我們的代價若只是殺僧,殺刺史之女,已經是極為划算的買賣了!」

林四馬沉默很久,還刀入鞘:「走,我們去殺人吧!」

「玄奘在城牆上發愣。」孫驛長說道,「那兩人不在,正是好時機。」

林四馬點點頭,二人離開房間,穿過庭院,登上了城牆。

玄奘果然在城牆上發愣,他似乎碰上什麼疑難之事,手指還時不時在空中勾畫著什麼。頭頂之上新月如鉤,遠處的峽谷峰巒之上白皚皚一片,似乎一夜白頭。

林四馬來到玄奘身前,低聲道:「法師!」

玄奘回過神,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了:「戍主是來殺貧僧的嗎?」

林四馬頓時愕然,與孫驛長面面相覷。

「法師——」林四馬尷尬道,「這話從何談起?」

玄奘嘆了口氣:「貧僧乃清凈之人,對殺氣頗有些敏感……算了,不說這些大話了,其實是貧僧經歷的兇險多了,自己又頗有些膽小,因此便有些敏感罷了。」

林四馬張口結舌,有些不知所措:「不不不,末將……末將絕無此意!」

玄奘看出他心中的猶豫,搖頭道:「既然如此,戍主能否回答貧僧幾個疑問?下午你講述的經過,貧僧思考了很久,其中有些關竅頗讓人疑惑。」

林四馬誠懇地道:「法師請問,末將知無不言。」

玄奘點點頭:「第一個問題,呂晟是內奸,為何光明正大在旗杆上點燃燈籠?」

林四馬沉吟:「這燈籠應該是給那群胡商指引方向的吧!他引胡商入戍驛,定然是徵得黃鎮將同意的,只不過黃鎮將以為那是普通胡商,能得到突厥人的軍情。」

「倒也有理。」玄奘問,「按照你的講述,當時戍驛亂戰之時,呂晟也險些死掉,縋下城牆才逃生。第二個問題,如果他帶進來突厥內奸,為何把自己置於險地?」

「這——」林四馬想了好半天,「應該是企圖跟著我們回到州城,給突厥人做內應吧!」

「有道理。」玄奘道,「第三個問題,當年呂晟帶去迎接胡商的兩名軍卒直到貞觀元年才因病死去。呂晟既然叛國,他們二人為何沒有連坐?」

林四馬愣住了,一時間額頭滲出冷汗,半晌無言以對。

「第四個問題,」玄奘道,「當年你誅殺呂晟,因功賞了官爵,其他十六人為何個個都無封賞?且在貞觀元年的一年之內以各種各樣的原因一一死掉?」玄奘目光幽深地盯著他,「林戍主,當年的事,如今你是唯一活著的人!」

林四馬臉色慘變,右手握住刀柄,似乎想給自己壯膽,手臂卻不停顫抖。

「第五個問題,」玄奘視而未見,繼續道,「司戶參軍那裡籍掌有州里的戶口、籍帳、婚姻、田宅、雜徭等事,貧僧臨來之時,在敦煌縣司戶參軍那裡查了些文書,發現貞觀元年你在敦煌城中起了大宅,當時距你上任這青墩戍主不過三個月。雖然這青墩戍是黃金關隘,可三個月怕是萬萬不能買一座大宅的吧?另外貧僧還發現,武德九年十月秋收之後,你林家的籍帳上忽然多了五百畝良田,分在瓜沙二州。當時你剛剛敘了官職,如何買的這些良田?」

林四馬渾身汗雨如下,雙眼死死地盯著玄奘,充滿了恐懼和憤怒,一旁的孫驛長更是臉色灰白。

「你還查出些什麼?」林四馬嗓音沙啞,聽起來像是在哭號。

「還查出來,這些良田在此之前是屬於氾氏的,大宅的宅基是屬於張氏的。」玄奘憐憫地看著他,「兩大士族,一人贈你大宅,一人贈你良田,林戍主,你這一場豪賭贏了整個人生啊!」

「錚錚」兩聲,林四馬和孫驛長同時抽刀。

林四馬獰笑:「法師,你這是非要逼我殺你啊!」

「當然。」玄奘笑道,「你原本想殺我,只不過難以抉擇,貧僧這幾個問題一問,你不殺我也不行了。」

「為什麼?」林四馬咬牙問道。

「因為,」玄奘慢慢道,「你要殺我,說明我猜的是對的。我來是為了給呂晟洗脫冤屈,可是事情已經過去三年,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了。若不把你逼到窮途末路,不把自己置於生死險境,根本挖不出任何線索。」

「你這個瘋子!」林四馬大吼,「你自己死了,得到線索又有什麼用?」

「無用。」玄奘坦然道,「青史如刀,斬的是英雄豪傑,甚至貧僧查出來真相,這世界依然如此。可是貧僧與呂晟相交,貴在知心,我知曉了他的冤屈,對於他,對於我,都夠了。」

林四馬和孫驛長面面相覷,都是無法理解。林四馬朝孫驛長點了點頭,孫驛長從袖中掏出一副火摺子,快速甩動,火焰燃燒起來。

孫驛長舉著火摺子朝著城外揮舞,火光在半空中劃出一圈一圈的光圈。

猛然間只聽遠處「嘣」的一聲弓弦震響,隨即一支箭鏃閃電般射來,「噗」的一聲穿透孫驛長的脖頸,一蓬鮮血灑在了林四馬的臉上。

孫驛長的屍身一頭栽下了城牆!

林四馬反應快捷,身子閃電般移動到了玄奘背後,與他貼身而立,橫刀搭在了他的脖頸上。整個過程兔起鶻落。這時才聽見城牆下「撲通」一聲響,是孫驛長的屍體落地的聲音。

林四馬挾著玄奘面朝烽燧的方向,果然看見高聳的烽燧上站著兩人,其中一人正彎弓搭箭,瞄準著他。正是魚藻和李澶。

兩人見玄奘被挾持,便從烽燧的階梯上走下來,順著城牆的南側繞了過來。

林四馬冷笑:「怪不得不怕死,原來埋了伏兵!」

「放下法師!」李澶怒喝。

「放下又如何?反正今夜你們都要死!」林四馬大笑。

這時遠處城牆和庭院中的戍卒聽到動靜,紛紛登上城牆,彎弓舉刀,前後兩側將眾人包圍。林四馬挾著玄奘慢慢退進戍卒之中,一把將玄奘推了出去,大叫道:「這三人殺了孫驛長!」

戍卒們大嘩,這時有人發現了城牆下孫驛長的屍體,更是憤怒,怒吼著衝殺上來。李澶和魚藻將玄奘護在中間,雙方逐漸接觸,正要廝殺,突然間沙磧中傳來悶雷之聲。

眾人吃驚地朝沙磧中望去,只見彎月之下的沙磧中捲起一股長長的沙塵龍捲,那龍捲朝著戍驛席捲而來。距離近了,才發現龍捲之中竟然是一支騎兵,那騎兵身穿白色長袍,臉上蓋著面罩,在沙塵中忽隱忽現。

「是馬鬃山馬匪!」

戍卒中有人大叫,城牆上頓時慌亂起來,眾人紛紛據守城池要地,布置防禦。城外正在紮營休息的商旅也慌亂起來,紛紛跑過來拍打城門,一片哭喊哀求之聲。

「林戍主!」玄奘盯著林四馬,「原來這便是你對付貧僧的手段!勾結馬匪,公然殺人,貧僧對你真真好生失望!」

林四馬低聲獰笑:「法師,你要逼我走投無路,我也不能尋樹枝弔死。這是你自找的!」

「城外的胡商呢?」玄奘沉聲道,「貧僧今夜死便死了,你打開城門把他們放進來,讓他們避過一劫。」

「他們進來,那些馬匪又去劫掠何人?難道劫掠我戍驛嗎?」

林四馬獰笑,「你個不通世故的僧人,想要捅破這天,漏下來的必定是瓢潑血雨!到了那泰山府君處,你要明白,這些人是因你而死!」

兩人正在爭辯,城頭猛然一靜,戍卒們和魚藻、李澶等人都張口結舌地望著沙磧。玄奘一回頭,也愣住了。只見那批馬鬃山匪徒席捲著沙塵而來,忽然間有騎士墮馬消失,只剩下無人的空馬隨著馬隊賓士!而馬隊中已經有四五匹空馬!前面的匪徒仍然不知,呼喝著揮舞長刀,策馬疾馳。

沙塵漫卷中,隊伍末尾一名騎士猛然間又墜馬消失!如此這般,整個隊伍中不時有騎士無緣無故就在沙塵中失去蹤影,眾人用力揉著眼睛,瞪大雙眼,但沙塵有些大,那些騎士們到底如何消失,根本看不清。眨眼之間,馬上騎士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不見,似乎沙塵中隱藏著一頭無形的怪獸。整個隊伍的聲勢越來越小,前面的騎士們也發覺了不妥,一回頭,頓時魂飛魄散,馬背上的騎士已經寥寥無幾。

騎士們急忙勒住馬匹,仔細查看,這時沙塵慢慢卷了過來。城牆上的人也看不清楚,只見騎士們兜著馬匹在沙塵中時隱時現,口中不知道呼喝著什麼。忽然有人驚呼起來,聲音卻戛然而止,隨即沙塵中響起一聲聲的慘叫,片刻之後無聲無息。

城牆上的戍卒和城牆下的商賈們心驚膽戰地看著,一匹匹戰馬輕輕邁著步伐走出沙塵,來到戍驛之外。只是馬背上已經空無一人。

「有妖怪!妖怪——」商賈中有人恐懼地喊著。

玄奘輕輕一嘆:「它來了!」

李澶握緊了刀,魚藻拉開了弓,兩人神情凝重,隱約露出驚懼。

「誰?」林四馬大聲問道,「是誰來了?這些賊匪呢?去哪兒了?」

玄奘沒有說話,緊緊地盯著沙磧,沙塵仍在漫卷,卻無聲無息,「嗖——」有戍卒止不住心中的恐懼,手一顫,一支箭矢脫弦而出,射入沙塵,消失不見。周圍的袍澤驚駭地瞪著那人,那人渾身顫抖,不知所措,但沙塵卻沒有絲毫反應,只是在原地漫卷著,彷彿一條長蛇在翻滾。

忽然間,眾人頭頂一亮,回頭看去,頓時都愣了,只見一條人影沿著烽燧的階梯正一步步走上去,那人提著三盞燈籠!距離眾人有二三十丈遠,燈光打在他側臉上,相貌看不清楚,只看見他穿著一身圓領袍服,戴著襆頭,似乎年歲並不大。

那人走上烽燧,將燈籠掛在旗杆上,三隻燈籠隨風擺盪,極為詭異。然後那人側轉身,站在烽燧的牆邊詭異一笑,燈籠的光芒映照在他臉上,玄奘心神巨震。

「呂參軍——」林四馬驚駭大叫。

「呂郎——」魚藻也失聲驚叫。

李澶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傻了。呂晟?這個人怎麼會是呂晟?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今夜怎麼會憑空出現在烽燧之上?他獃獃地轉頭看著玄奘,他從未見過玄奘臉上有如此凝重的神情,這個慣看天地如磨,眾生凌遲的僧人,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驚悚之意。

「師父……」李澶喃喃道。

玄奘拽了他一下,凝神關注。呂晟掛上燈籠之後,又提了一盞,順著台階下了城牆,走進庭院中,他身影飄忽,寬袖飄舞,似乎是真實的人體,又似乎是一團虛幻之物,庭院中有戍卒擎著火把,燈火照耀,地上有影。

呂晟咧嘴一笑,朝著兩名戍卒勾了勾手,那兩名戍卒手中的刀噹啷落地,整個人痴獃麻木,如同中邪,就這樣垂著手木木然地跟在呂晟身後,朝戍驛的城門走去。庭院中的戍卒嚇得紛紛後退,立時有人奔上城牆稟告,可林四馬卻已經嚇得木雕泥塑一般,哪裡還能回答。

眾戍卒只好眼睜睜看著兩名傀儡木然打開城門,呂晟提著燈籠帶著他們一步步走進沙磧之中。

城門外的三支商隊並不清楚城內發生的事情,並沒怎麼害怕,只是有些詫異。而隱藏在高昌商隊中的令狐瞻卻一樣呆若木雞,看著呂晟慢慢走遠,他咬牙切齒,慢慢抽出橫刀。他身邊的索易紅了眼眶,神情傷感。

李淳風卻是神情凝重,雙眸中爆發出璀璨的光彩。

「鬼!鬼!鬼——」林四馬突然大叫,「撲通」一聲跪倒,「他來索我性命了!法師救我!」

玄奘嘆息一聲,走過去把林四馬扯了起來,拍拍他膝蓋上的灰土:「他不是來索你性命,他是來重現當日的情景。」

「呂郎!」魚藻不知不覺中早已經淚流滿面,這時才回過心神,朝著城下奔去。

「拉住她!」玄奘急忙吩咐。

李澶一把拽住魚藻的胳膊,惶恐不安:「師父,這到底怎麼回事?」

「放開我!放開我!」魚藻急切道,「法師,呂郎沒死!他沒死!」

「十二娘,」玄奘溫和地道,「我們且看看如何?若貧僧所料不差,他還會回來的。」

魚藻愣住了,眾人一起朝著沙磧方向看去。只見呂晟已經走進那沙塵之中,燈籠漸漸隱沒。片刻之後,昏黃的燈光又漸漸明亮,呂晟提著燈籠從沙塵中走出,在他身後,卻跟隨著一條濃濃的煙塵。

那煙塵在月色下翻滾鼓盪,時而顯示出騾馬的輪廓,時而像是一條條人體,虛幻縹緲,卻又真實顯現,就那麼跟隨在呂晟身後,朝著戍驛而來!

霧氣、燈籠、大漠、沙塵、人影、馬駝,詭異無比。

呂晟提著燈籠走進城門,魚藻、玄奘等人急忙到城樓上向下觀看,那些煙塵人影在城門口一收而沒。呂晟雙目中毫無神采,看著面前的虛空,似乎那些人影仍在。

「你可知欲谷設的人馬確切有多少?」

呂晟開口說話,虛空中卻並沒有人回答,但呂晟似乎聽見了,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他主力藏在何處?有多少附離兵,有多少控弦士?他此番到底為何入寇?目標是哪裡……」

呂晟一一詢問,似乎虛空中有人一一在回答,呂晟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且微微點頭。

「師父,」李澶喃喃地道,「他果然在重現當日的情景!」

魚藻雖然思念心切,卻也察覺出詭異可怖之處,不敢隨便說話,默默地看著。忽然間庭院里一暗,燈籠滅了。呂晟消失不見。

玄奘等人詫異地四處搜索,忽然間耳中隱約聽到人喊馬嘶,地面震顫,弓箭響動之聲密如雨打芭蕉。大堂檐下掛的七八支火把無故自燃,庭院里一片通明。呂晟手持橫刀出現在大堂之外,火光之下,嘶聲怒吼:「為什麼?為什麼?」

這時從城門口湧進來一團黑色的霧氣,那霧氣極為黏稠,肆意漫卷,漸漸將呂晟吞沒。呂晟怒目圓睜,嘶吼著揮舞橫刀,卻一點點被吞沒。

「呂郎——」魚藻哭著衝下城牆,衝進黑霧之中。

李澶大吃一驚,急忙追了過去要拽住她,卻沒能拽住。魚藻衝進黑霧,去抓呂晟的手,卻抓了個空,徑直從黑霧的另一側穿了出來。

魚藻愕然轉身,眼前似乎是一場鏡花水月,上演著人間悲劇,世事滄桑,卻不可碰觸。黑霧從地面開始消散,呂晟的身體也一點點隨著霧氣消散,魚藻流著淚,慢慢伸出手想去觸摸呂晟,指尖上有黑霧環繞,瞬息消弭。而呂晟的身影也徹底潰散而去。

「大膽妖孽,還不伏誅!給我鎮——」

猛然間庭院上空突然一閃,出現了八幅巨大的符籙!那符籙乃是以細細的火焰畫成繁複玄奧的圖案,按照奇門遁甲的八門方位布置在半空,符籙上垂下一條條幽深的白色冷焰,彷彿一道天羅地網,將那黑霧消散的地方徹底籠罩!

李淳風步履從容地走進了城門,令狐瞻率領著索易和數十名部曲緊跟其後。

「你們是什麼人?」一名戍卒叫道。

「本官西關鎮將令狐瞻,前來降妖擒魔,無關人等給我速速散開!」令狐瞻拿出魚符喝道。

李淳風神情緊張地關注著符籙法陣。光焰照耀的法陣中,呂晟原本消失的身形又漸漸出現,卻在法陣中幻化、扭曲,似乎在無聲地咆哮。掙扎中他的手指偶爾碰觸了一下冷焰,頓時呲呲作響。

「你做什麼?」魚藻大怒,舉刀沖了過去。

「別過去!此人有異,不是呂晟!」玄奘急忙大叫,「世……李琛,去拉她回來!」

李澶還沒醒過神,魚藻已經沖了過去,令狐瞻冷笑一聲,上前迎住魚藻,雙刀碰撞,「當」的一聲巨響。魚藻也不說話,橫刀翻滾而下,快如疾風暴雨。令狐瞻從容不迫地揮刀抵擋,竟一步不退,把魚藻死死擋住,不得寸進。

李淳風只是專註地盯著法陣,忽然手中憑空多了一把桃木劍,拿著一道符在劍身上一拍,冷冷地道:「此間土地,神之最靈。通天達地,出幽入冥。為我關召,不得留停。有功之日,名書上清!

收——」

李淳風法劍一揮,空中的法陣慢慢開始收縮,陣內的空間越來越小,呂晟慘烈嘶吼掙扎,連頭髮都在燒灼。

魚藻目眥欲裂,發瘋一般猛攻令狐瞻,但令狐瞻也是刀法嫻熟久經沙場,竟一時拾掇不下。李澶見狀,一咬牙,抽刀衝上去,與魚藻雙戰令狐瞻。令狐瞻抵擋了兩刀,便撐不住了,部曲們正要一擁而上,卻被令狐瞻阻止:「退下!這兩人不能傷在我手中!」

令狐瞻在城牆和牆垣間奔走跳躍,吸引著魚藻和李澶越戰越遠。

「法師不必擔憂,令狐校尉不會傷他們的。」索易來到玄奘身邊,「法師可認識這法陣?」

玄奘點點頭:「便是你在莫高窟時用來畫符的那種顏料?」

「是啊!貞觀元年,家族從長安咒禁科得了三錢給我,如今都用完了。」索易講解道,「這東西並無溫度,平時形狀如同白蠟,卻極容易自燃。無物不燒,粘上便無法撲滅,入骨蝕骨,入鐵蝕鐵,其燃燒的煙霧還有劇毒,極為厲害,咒禁科的人稱之為白磷火。據說是袁天罡和藥王孫思邈用人尿和沙子之類提煉的,袁天罡用來寫符,寫符之時也得小心翼翼,否則符紙立刻便會燃燒,釋放劇毒。」

玄奘詫異:「為何給貧僧講這些?」

「求法師施以援手,救一救呂晟。」索易低聲道。

玄奘霍然一驚,盯著索易看了半天:「他不是呂晟!」

索易苦笑:「正因為法師看出來了,我才大膽懇求。不管他是誰,都不能死!」

玄奘沉默片刻:「且看著吧,此人沒這麼容易被降服。」

便在這時,李淳風開始腳踩七星,急促地念動咒語:「七星咒念,魁魀魖魓魕魃。五行咒念,金木水火土。天干咒念……」

李淳風桃木劍作七星象,五行象,天干象,十二宮象,卻依然壓制不住呂晟,眼看得桃木劍慢慢冒煙,法陣鼓脹欲裂。

李淳風打散頭髮,咬破手指,鮮血在桃木劍上一甩,怒吼道:「……二十八宿咒念,角、亢、氐、房、心、尾、箕,奎、婁、胃、昴、畢、觜、參——」

呂晟突然發出慘烈的嘶吼,仰天嚎叫,身上的衣袍猛然崩裂,手臂上竟然冒出狼毫!眾人目瞪口呆,就見呂晟的身體慢慢變形,手指慢慢長出尖利鋒銳的利爪,脊背隆起,長出銀色白毛,甚至頭臉也開始變化,唇吻凸出,獠牙漸長,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也豎了起來,整個人竟然化作一匹銀色巨狼!

那巨狼怒嚎一聲,噴出一道黑色煙霧,雙爪一揮,符籙法陣轟然破碎,散作漫天火花,四處墜落。每一朵火花落在地上,堅硬的砂土地面都給燒灼得呲呲作響,竟然變得焦黑!而李淳風手中的桃木劍更是碎成粉末!

「狼!它是奎木狼——」

戍驛里無論戍卒還是部曲,盡皆嘩然,一個個驚懼後退,整個庭院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獃滯了,只聽見油松火把燃燒的「噼啪」

之聲。

奎木狼深沉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用前爪在地上勾畫出一幅腰細頭尖的符號,形狀像一隻破鞋,線條上有十六顆星辰環繞。符號一成,線條上立刻湧出濃烈的黑霧。

便在此時,一條人影從大堂的房頂一躍而下,手中刀光一閃,直插奎木狼的頭顱!卻是令狐瞻!

奎木狼似乎早有防備,霍然轉身,狼爪重重地拍在了令狐瞻的胸口。「咔嚓」一聲,令狐瞻的胸甲被撕掉,整個人倒飛出去,在半空中噴出一口鮮血,重重摔在地上。

奎木狼陰森森一笑,轉身跳入地上的符號中。風一吹,黑霧散去,奎木狼消失不見。

「天罡三十六般變化,五行大遁!」李淳風盯著空蕩蕩的地面,悚然動容。

魚藻呆傻地握著橫刀,站在一處牆垣上,滿臉都是迷茫,感覺整個世界都陷於一種破碎的凌亂中,彷彿夢魘於黎明時分,又彷彿陷於莊周的蝶夢。到底是呂晟化作了奎木狼,還是奎木狼化作了呂晟?或者今夜未醒,魘於噩夢中?

魚藻身子一個趔趄,李澶拉著她跑到玄奘身邊:「師父!這到底怎麼回事?這東西到底是奎木狼還是呂晟?」

玄奘悲傷地望著庭院中:「凡有所相,皆是虛妄。何必執著於他到底是誰?你看到的只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在眼前的投影罷了。」

李淳風拿出一副羅盤,盯著上面跳動的指針,忽然道:「乾位,六尺三寸!」

令狐瞻爬起身拿過一張長弓,看也不看朝著西北方向射去。西北角亥位是一堵牆,就在箭鏃射來的瞬間,牆上一道虛影一閃即逝,「咄」的一聲,長箭釘進土牆。

「巺位,八尺五寸。」李淳風道。

令狐瞻霍然擰身,閃電般射出一箭,東南的胡楊樹上葉子無風自盪,隨即長箭穿了過去,只射下幾片落葉。

「坤位,七尺一寸!」

李淳風盯著羅盤,一一說出方位,令狐瞻箭如撥弦,錚錚錚弓弦響動個不停。那奎木狼施展天罡三十六變中飛身托跡和正立無影的大神通,隱去身形,遁身世外,竟然沒有一支箭能追蹤到他的身影。

「艮位,五尺!」

五尺已經是平射,令狐瞻看也不看,一箭射去。此時院子里都是人,「噗」的一聲,一名部曲被穿喉而過。令狐瞻又補一箭。奎木狼似乎也發現了妙處,隱身混跡於人群中,此後李淳風報出的方位大都是四五尺上下,而令狐瞻根本不在意傷亡,幾乎是閉著眼睛按照方位射擊。

剎那間庭院里便出現了傷亡,不少部曲、戍卒中箭,眾人嚇得紛紛躲避。

「阿彌陀佛,莫要濫傷無辜!」玄奘急忙叫道。

李淳風這才注意到庭院中的狀況,嘆息一聲,收起了羅盤。

「計止於此了嗎?看本尊出手了!」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冷笑,眾人尋聲一看,赫然發自一名戍卒!

那名戍卒陰森森地獰笑著,忽然一刀劈中旁邊一名部曲的脖頸。

那名部曲慘叫一聲翻身摔倒。

「這是天罡三十六變的身外化身!」李淳風大叫,「能控制他人為己所用!」

眾人嘩然中,令狐瞻一箭射去,正中那名戍卒的額頭,利箭貫顱而過,戍卒倒斃在地。眾人剛鬆了口氣,令狐瞻身邊一人卻笑道:「本尊在這裡呢。」

令狐瞻大駭,還沒回頭,眼角就瞥見刀光一閃,他急忙揮起長弓抵擋。「咔嚓」一聲,長弓被劈斷。令狐瞻大腿中刀,摔倒在地。

部曲們一擁而上,將那名戍卒亂刀分屍。

忽然間正在砍殺戍卒的一名部曲身子一僵,扭頭陰森森笑道:「本尊在此!」

那部曲猛然間揮刀大肆砍殺,瞬間有七八名部曲中刀,慘叫著摔倒。這名部曲還沒死掉,另有幾人也被奎木狼控制,發出陰沉沉的冷笑,大肆砍殺身邊的同伴。

這下子庭院中徹底大亂,幾名部曲保護著令狐瞻和李淳風,李澶和魚藻也將玄奘護在中間,不準任何人靠近。而其他人更是誰都不敢讓人近身,每個人都持刀引弓,戒備地關注著別人。

便是如此,也阻擋不了奎木狼的身外化身,庭院太小,眾人相距太近,往往一人受控,就會引發大面積廝殺。一時間戍驛變成了血腥的殺戮場,無數部曲和戍卒揮刀瘋狂地砍殺。更有甚者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彎弓四射,只要有人影晃動,便一箭射去。慘叫聲,呻吟聲,哭喊聲,刀矛碰撞砍殺聲不絕於耳,屍骸枕藉。

「走,進大堂。」令狐瞻掙扎著站起身。

幾名貼身部曲攙扶著令狐瞻,和李淳風以及那些咒禁工、咒禁生貼著牆角走到戍驛的大堂里。李淳風伸手在門上畫了一副道符,眾人正要關上門,魚藻一腳踹開一名部曲,帶著李澶、玄奘和索易闖了進去。

部曲們看了一眼令狐瞻,令狐瞻點點頭:「放他們進來!」

這時林四馬也衝過庭院,揮刀砍翻幾名攔路之人,大喊:「救救我!」

令狐瞻渾身是血地坐在地上,卻抓過一把長弓,張弓搭箭對準了林四馬。

「這人不能死。」玄奘沉聲道。

魚藻和李澶雙雙用橫刀止住令狐瞻,令狐瞻只好無奈地放下弓箭。林四馬呼地沖了進來,一名咒禁生急忙關閉房門。林四馬渾身鮮血,一跤跌倒在地,喘息著道:「多謝,多謝法師……」

隨即朝著令狐瞻怒目而視,令狐瞻傲然撇開臉不理他。

林四馬也來不及跟他計較,大堂內的眾人也是緊張萬分,刀弓在手對準房門,一個個驚懼交加,渾身大汗。

就聽見庭院中慘叫聲和廝殺聲響個不停,不時有人體摔倒的聲音,偶爾有人撞上大堂的牆壁,「咚」的一聲響,隨即便有一蓬鮮血濺上窗欞。

「李博士,怎麼辦?」令狐瞻問道。

李淳風苦笑:「且稍等等,這妖孽的神通超出我預估,這法術很難破。」

「再等等人都死絕了!」魚藻怒道。

玄奘忽然一言不發地走到了大堂門口,隔著大門喊道:「呂晟兄,你要的可是天衣嗎?貧僧就在這裡,可否放過無辜之人?」

庭院外的廝殺之聲戛然而止。片刻之後,響起一片驚慌失措的喊叫聲和腳步聲,顯然庭院中的戍卒和部曲們都四散奔逃,然後一片寂靜。

好半晌,大堂里的眾人仍是一動都不敢動。

「法師,」魚藻聲音有些哽咽,「他真的是呂晟嗎?」

玄奘眼眶也有些發紅,努力抑制著情緒:「十二娘,是與不是,你和我想念的那個人再也找不回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魚藻大哭,「呂郎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

他到底是生是死?」

「生和死,我們凡俗之人哪能輕易分辨?」玄奘淚水也慢慢流淌,溫和地望著她,「外道計有神我,死此生彼,經游六道。就是呂晟如今的樣子,他是起於我見,墜墮邊邪,輪迴生死……十二娘,不論生死,曾經的呂晟都早就不存在了,至於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

玄奘在人群中緩緩四顧,看見了林四馬、令狐瞻和索易:「你們三位既然恰好在,這場謎底該揭曉了吧?」

令狐瞻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傲然道:「我不知道什麼謎底。我來殺奎木狼,是因為它擄走了我的妻子,那呂晟是什麼東西,與我何干?」

玄奘淡淡道:「呂晟不但與你有干,而且干係很大,你的新婚妻子翟紋,最初便是許給了呂晟!」

「你——」令狐瞻忽然臉色蒼白,他霍然轉頭,怒視著索易,「老匹夫,我必定要殺你!」

索易面無表情:「來之前,家主已經命令我死在青墩戍,誰殺都無所謂。」

「不用遷怒索老丈,」玄奘道,「其實他便不說,貧僧也早懷疑呂晟未死。」

眾人都盯著他,玄奘想了想:「這要從貧僧第一日進入敦煌說起,那日貧僧去了成化坊呂宅,見到院子里的巫、道、機關三重法陣,當年也是索易老丈參與布置的,翟法讓和翟昌說是為了對付呂父死後的鬼煞作祟。今日咒禁科的李博士也在,試問對付鬼煞可用得著機關術嗎?」

李淳風搖搖頭:「符咒足矣。」

「是的,那庭院中為何要用那麼複雜的機關術來配合巫蠱和道法呢?」玄奘冷冷道,「無他,是為了獵殺大型凶獸!」

令狐瞻張口結舌,卻無話可說。

索易苦笑:「確實如法師所言。」

玄奘凝望著他:「可是那座法陣最終卻沒有發動,貧僧去的時候已經廢朽得不成樣子。若是我沒猜錯,你這些年之所以受到家族厭棄,應該是你向奎木狼或者呂晟透露了消息吧?」

索易愕然半晌,長長一揖:「法師知我心意,死而無憾!」

「見過那法陣之後,接下來貧僧就有一個疑問,獵殺大型凶獸的法陣為何要布設在呂晟家的院子里?這個問題當時不得其解,於是貧僧就在想,有什麼樣的凶獸必須以法陣來獵殺?敦煌乃是沙磧地帶,並無大型凶獸。何況既以法陣來獵殺,這凶獸自然要具備一些妖異之術,整個敦煌乃至西沙州,只有奎木狼才符合!」玄奘眼中閃耀著璀璨的光芒,一步步推導,「於是事情又回到了原點:為什麼會在呂晟家中獵殺奎木狼?布設法陣之人為什麼篤定奎木狼一定會到呂家舊宅?當時貧僧初來乍到,很多情勢都不太明朗,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奎木狼和呂晟之間必定有密切的關聯。」

「原來師父那時候便猜測到了!」李澶贊道,「那您為何不說?」

「貧僧想活得久一些。」玄奘道。

「你莫打岔。」魚藻踢了他一腳,李澶急忙閉嘴。

「可是之後的事情就讓貧僧有了懷疑。首先是在莫高窟時,奎木狼追殺我和李琛,當時其實是有機會殺死我們的,可是奎木狼卻並沒有動手。」玄奘道。

李澶回想著那驚心動魄的一夜,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確實如此,在棧道上時,以奎木狼的速度和跳躍能力,殺死咱們其實不難。」

魚藻也默默回想著。

「當時貧僧還以為奎木狼怕損傷了天衣,可是之後從十二娘那裡得到了呂晟《三敘書》的書稿。」玄奘從懷中取出一卷絲帛袋子,打開,裡面是三卷書稿,「這便是《三敘書》書稿,《敘祿命》《敘宅經》《敘葬書》,都是當年呂晟在長安時所寫,貧僧曾經仔細讀過,但是這兩版書稿有十幾處不同,譬如《敘宅經》甚至增加了幾段文字。」

這三篇文章是呂晟武德六年在長安所寫,玄奘與他相交后仔細拜讀過,與如今敦煌這版大有不同。

「敦煌版的文章經過潤色與修訂,文氣脈絡一脈相承,當是原作者所為,所以貧僧從那時起便懷疑呂晟還活著。而奎木狼拿來雕印,也說明奎木狼與呂晟之間的關係。那麼奎木狼與呂晟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呢?」玄奘看著魚藻,「直到貧僧從魚藻口中知道呂晟向翟氏提親,接著到敦煌縣衙查看奎木狼劫掠翟紋的舊案卷宗,發現奎木狼當時的目標就是劫持翟紋,而它只殺了寥寥幾人,更多的人卻是死於利刃之下。這一瞬間,真相便明朗了。」

令狐瞻冷笑:「這又有什麼明朗?我的迎親隊伍當時慘遭殺戮,很多人受傷太重,無法救治,我不忍他們受盡痛苦,只好幫他們了斷。」

「不,」玄奘神情悲傷地搖頭,「你之所以要殺人,是為了滅口。」

「莫要胡說八道!」令狐瞻臉色猙獰,握緊手中刀。

魚藻迅疾張弓搭箭對準了他。

玄奘毫不在意,冷冷地盯著他:「因為當日劫走翟紋的,是呂晟!或者說就像今日一般,是以呂晟之形!你們宣稱呂晟叛國被殺,可他卻好端端地出現在敦煌長街之上,你們無法掩蓋謊言,只好動手殺人!」

令狐瞻渾身顫抖,手中橫刀落在了地上。他眼前忽然閃耀出武德九年的血色長夜,披頭散髮的呂晟抱著翟紋登天而去,自己提著劍在人群中逡巡,臉色一定很是猙獰可怖吧?

「你說,這東西是人是狼?」

「你來說,看見的是人是狼?」

劍光一閃,再一閃,他提著劍走過人群,無數人紛紛栽倒,他身上沾滿了血,臉上沾滿了血,可是胸中那股暴戾之氣仍然堆壘積鬱如同壓抑的火山。

他扔掉長劍,仰天嘶吼,彷彿自己也化作了一頭狼。

「從那時起,貧僧心中便已經明了,奎木狼與呂晟應該是一人。

從索老丈口中得知翟家答應過這場婚事,只不過是驗證了貧僧的猜測罷了。」玄奘喃喃道,「貧僧不知道一個人如何會變成一頭狼,也不知道呂晟如今與奎木狼到底是怎樣的共存方式,甚至不知道從凡俗意義上而言呂晟到底算死了還是活著,可貧僧知道,我那摯交好友如今已是非人。當初在莫高窟它之所以未殺我,是因為它認出了我,它仍然能記得當年的友誼,它在顧念當年之情。」

玄奘熱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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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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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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