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說什麼?你敢說本座上了歲數?
第9章你說什麼?你敢說本座上了歲數?
蓮燈還得央求放舟,「阿兄替我們想想辦法吧,火燒眉毛了,如何是好呢!」
放舟對插著袖子嘆了口氣,「既然不願意從了齊王,那就只有謊稱你們已經搬到別處去了。我讓弗居先抵擋一陣,躲過了這一劫后換個地方。我和弗居曾經商議過,你們留在雲頭觀怕不安全,可惜不得國師首肯,後來就作罷了。這次是沒辦法,國師回了神宮,我們只有先斬後奏,若國師責怪,我一個人來承擔。」
轉轉眼淚汪汪看著他,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了。人生就是這麼無奈,一個轉身,原本快到嘴的肉飛了。就像看上了一把桂花,別人給你兩根蒜一樣,充滿了死不瞑目的憂傷。所以她察覺了國師和蓮燈有風吹草動,立刻像個鬼魅一樣蹲在蓮燈床頭念叨,「人活一世痛快最要緊,是你的東西千萬不能放手,不是你的,只要喜歡,搶過來也要變成你的。」蓮燈嫌她煩,把頭埋在被褥里不聽她的,她堅持不懈把她的耳朵挖出來繼續說,簡直就像臨終遺言。最後蓮燈支撐不住了,連連說好,她才就此作罷。
所以春官代表了她青春年華全部的痛,她有多喜歡他,就有多討厭那個橫插一腳的齊王。
蓮燈沒有轉轉那麼豐沛的內心,她只知道災難來了,一件一件去克服它。放舟願意幫忙,她感激涕零,說了很多客套話,放舟大手一揮道:「你我不必見外,幫你就是幫我自己。況且我和轉轉也有些交情,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落難。」
他轉身出去同弗居商議,回來的時候見三個女孩都是獃獃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放心,這裡是弗居花了三年掏出來的,外人找不到。我也命人知會冬官了,他在城外有一處別業,安排你們去那裡,只要不走漏風聲,大理寺和齊王都不會貿然動神宮的人。」
曇奴長長舒了口氣,「如此最好,只是不經國師同意,不知會不會出亂子。」
放舟看她一眼道:「只要把蓮燈安置妥當,國師定不會怪罪的。」
他既然表了態,眾人當然深信不疑,於是「話又說回來」,曇奴表示:「齊王若能答應讓你做夫人,其實也可以考慮一下的。」
轉轉說起他就臉色發白,雖然齊王舉止還算斯文,相貌也能入她的眼,但憶起當時,所有的一切又都稱得上不堪回首。她平時酒量很好,坊間裝酒的小罈子,一個人解決不在話下。可是昨天不知怎麼回事,才喝了兩盞就不行了,百爪撓心渾身冒火,看見齊王就覺得他分外甜美可人,結果腦子一熱,把他給正法了……現在想來有點奇怪,倒像是中了媚葯似的,反正她力大無窮,齊王半推半就,事情就那樣發生了。過程當然是慘烈的,以至於現在提起那個人都有種恐怖異常的感覺。
蓮燈對曇奴的話很不認同,「什麼夫人,不就是小妾么!轉轉為什麼要去當小妾?她應該找個愛她的郎君,兩個人舉案齊眉地過日子。」
曇奴一直在定王帳下賣命,身邊也多是赳赳武夫,耳濡目染久了,似乎很看得開,「男人不都喜歡小妾么!再說夫人和一般的侍妾不同,也算是有品階的,將來生了孩子,也可以分得王爺家產,到時候轉轉就是有錢人。」
蓮燈大皺其眉,「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你們好自為之。」
放舟在一旁聽著,露出很贊同的表情,調過眼對蓮燈莞爾,看得蓮燈心頭一蹦。
曇奴又兀自嘀咕起來,「說不定齊王還沒有娶親呢……」
放舟卻一盆涼水澆了上來,慢聲慢氣道:「娶了,王妃是望族韋氏的後人。你們常在西域,可能不了解情況,這麼同你們說吧,大曆定鼎中原以來,韋氏出了三位皇后,銜恩尚主者十餘人,是不折不扣的皇親。」
這麼說來可算天作之合,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派絕望。
放舟掖著兩手復一笑,「不過這種皇室聯姻通常都是表面文章,真正夫妻和睦的不多。若是跟了齊王,以轉轉小娘子的聰慧美麗,當上寵妾還是大有希望的。」
轉轉淚水長流,一連串的「我不幹」嚇壞了室內的人。外面隱約有說話聲傳進來,放舟忙示意她收聲,眾人屏息聽動靜,果真是齊王府的人來了,粗聲大氣的,像抓捕逃犯似的責問借居在此的胡姬到哪裡去了。弗居道:「不巧得很,今早報曉鼓剛響就離開了。」
豪奴大為不悅:「去了哪裡?可是你將人私藏起來了?齊王殿下要拿的人,你敢有意包庇,抓你上刑部問罪。」
弗居的話不急不慢,但是句句鏗鏘有力,「這裡是紅塵之外的清靜地,貧道因見小娘子們無處容身,才發善心收留的,如今好人做出錯處來了?小娘子們去了哪裡貧道不知,修道之人不問來處不問歸途,半路上行方便罷了,小娘子們來去自由。我說她們已經走了,諸位若不信,大可以在觀里搜上一搜,若找得到貧道任你們處置,但若是找不到,那麼貧道就要去御史台喊冤,連你們的齊王殿下一塊兒告!」
這話一說最後不知怎麼收尾,反正只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歸於平靜,想來那些人已經走了。
蓮燈長吁一口氣,壓聲問放舟,「他們會不會派人監視道觀?」
放舟點了點頭,「所以我說要走,再晚不單是齊王,大理寺那邊恐怕也要橫生枝節。弗居是個懶散人,近來打攪她太多,這麼下去她會發火的。」
眾人知趣,連連答應。蓮燈因國師那瓶葯已經好了很多,試著撐一下,勉強可以活動了。讓曇奴和轉轉把她攙起來,雖然傷口依舊痛不可遏,但和保命相比根本不算什麼了。
放舟安排了下去,避開齊王眼線從密道離開。坊間停著一輛平頭馬車,趁著夜幕將至奔跑起來,趕到城門上時,正值門禁關閉的前一刻。長安城防太嚴,進出胡人皆要查明身份,蓮燈起先因傷腦子轉得慢了些,等到禁軍盤查時才發覺事態不妙。可惜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將過所遞了上去。
所幸這關是好過的,她們出城后順著放舟指點的方向前往冬官別業,跑了不多遠,見雲幕之下有片屋舍,門楣兩側掛著燈籠,看上去像精怪故事裡的女鬼幻化出來的宅邸。
進門時放舟和冬官都在,冬官的長相脾氣和他的官職很相襯,千年寒冰一樣的面相,幾乎不怎麼笑。但見過蓮燈兩次,礙於國師的面子,對她們還算客氣。轉轉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悄悄挨在蓮燈耳邊嘀咕:「這個冬官長得白白胖胖的,可惜不會笑。本來像糕團,現在像雪人。」
蓮燈怕她的話被人聽見,狠狠剜了她一眼,轉轉縮著脖子吐吐舌,朝她扮了個鬼臉。
既然到了這裡,便一一安頓下來。冬官向她們揖手,「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家僕。神宮的貴客,到我這裡亦是貴客,萬事不必客氣。」
蓮燈忙拱手道謝,送走了冬官,便讓轉轉和曇奴回房休息。她也算熬得住,在馬車上顛簸半晌沒有叫痛,放舟在旁看著她,低聲道:「李行簡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她想了想道:「等我傷愈,我想再試一次。」
放舟聞言蹙眉,「誰也不是傻瓜,既然第一次殺不了,就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如今城內風聲鶴唳,就算你行刺時易了容,身上的刀傷怎麼隱藏?你要在長安行走,隨時都得做好被擒獲的準備。」
她沉默下來,隔了好久望向他,「那我只有回敦煌一條路了么?其實我自己也想過,現在這個當口,李行簡定然比以前更警惕,莫說他的身,就連他的府第恐怕都不容易接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下心來等,等上一年半載。可是這麼長的時間,我擔心會有閃失。」
放舟沒有應她,春日風大,嗚嗚鑽進檐角和椽子底下,從每一個中空的角落擠進來,聲勢驚人。放舟只是看著她,她在燈下有種寧靜的、安居樂業式的美,彷彿遭受的一切痛苦對她來說都是煙雲,甚至挨的那一刀也已經忘記了。
他曾經聽老人說過三歲定八十,那時候並不真的相信這句話。他一直以為人會隨著環境改變,不斷磨礪稜角,或者成為一塊璧,或者成為一塊面目模糊的瓦礫。現在看到她,這些年來一點都沒變,至少在他認識她的幾年裡依然如故。有時看著她,會莫名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她和她的母親站在閥閱底下,被幾個家奴擋在那道朱門之外。她牽著母親的手不哭也不鬧,眼神堅定,表情平靜,那時就是一塊頑石。
他虛虛籠著拳頭放在桌上,下了狠心似的說:「我替你辦妥,不就是一個御史中丞么,易如反掌。」
蓮燈抬起眼,想也沒想便道好。
放舟醞釀了半天的激憤,卻被她一個字打得灰飛煙滅了。他以為她總會客套一下,比方說兩句不忍連累你之類的,沒想到居然連拐個彎都嫌麻煩。他驚訝異常,忍不住揚起聲調嗯了聲。
她眨著眼睛道:「我說好啊。不過你先告訴我,我應該用什麼作為交換。如果我能夠承擔,我們就成交,如果我支付不起,我也照樣感激你。」
放舟鬱悶的地方不在這裡,「國師說為你報仇,你為什麼沒有答應?」斟酌了一下笑起來,「難道同他見外,把我當作自己人嗎?」
她沒想瞞騙,老老實實地回答:「在我眼裡國師是神祗,神仙只能救人,不能殺人。」
他更頭疼了,「那我是國師身邊的人,為什麼你對我就沒有半點敬愛之心呢!」
蓮燈仔細看了他兩眼,「當初不相熟的時候你就說我們有婚約,這樣叫我怎麼敬愛得起來?國師和你不同,他一直端著,到後來就算他的所作所為再離奇,我也還是把他當神仙一樣供在心裡。」
所以說人不能走錯半步,一時的興起很可能讓你後悔莫及。放舟氣惱地抱起胸,「這麼說來神仙要好好保護著,殺人的事就應該讓我這不怎麼重要的人去辦么?」
「是你自己說要幫我的。」蓮燈一本正經道,看著他氣苦的臉,終於憋不住咧嘴笑起來,「我是同你開玩笑的,殺人的買賣怎麼能叫別人相幫?我自己知道厲害,不會急於求成坑害任何人的。」
這麼一說他心裡才好過了些,笑道:「小小年紀心眼倒不少,我是心疼你,不想看著你再去冒險。不管我們有沒有婚約,你叫我一聲阿兄,我拿你當妹妹一樣看待,為你做些什麼也是心甘情願的。」他說著頓住了,猶豫著問她,「你同我說實話,你和國師究竟是怎麼回事?」
蓮燈腦子裡茫茫然,「我和國師能有什麼事?」
這個問題反問起來就難以回答了,他只得道:「我沒有別的勸告,單提醒你一點,國師不能成婚。修道之人破了色戒,後果不堪設想。國師上了歲數,如果某天因你突然衰老,你要如何自處?」
蓮燈被他說得駭然,想想國師現在風度翩翩的樣子,再想想他滿臉褶子拄著拐杖的樣子……她狠狠打了個寒顫。不過破色戒又是什麼?是不是不能有任何親密的舉動?如果僅是這樣倒也不要緊,就像養花,不能看它漂亮就摘下來又親又揉。國師和花兒一樣嬌柔,什麼都不用負擔,只要天天用他的美貌照耀她就可以了。
她稍稍挪動了下,「那麼不碰他呢?他是不是會長生不老?」
放舟聳肩道:「畢竟不是神仙,人的壽命終歸有限。到了壽終正寢那天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目前誰也說不準。」
「那……」她謹慎地問,「國師閉關最長一次有多久,阿兄還記得么?」
放舟細數了下,「好像是三年。」
既然如此,再閉上三年應該也沒有關係吧!蓮燈忽然覺得很高興,掖著被子思量,時局不利,先回敦煌避過風頭,也是個很可取的辦法。
放舟未逗留太久,這兩天的事積攢在一起令人不堪重負,她又受了傷,還需安心靜養。臨走時囑咐她幾句,便反手掩上門出去了。
蓮燈乏累得厲害,迷迷糊糊睡著了,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又回到那個熟悉的院子,庭院里草木茂盛,但出奇的寂靜。她踩著落英走到房舍前,屋門半掩著,檐下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套白釉紅梅茶甌,長柄的木勺擱在壺裡,手把上掛著長長的穗子,被風一吹悠悠蕩漾。
似乎是沒人居住,又無處不透顯著別緻,地方不甚大,但極具人情味……她想她也許住過這裡,總覺得很熟悉,在記憶的深處,只是因為以前的一切回憶起來依舊朦朦朧朧,就像精瓷上落了灰,只看出個大致的型,看不清紋路一樣。她仰起頭張望,屋頂的黑瓦襯著藍天,瓦當上的六瓣蓮花清晰可見。又站一陣,沒有上次摘葡萄的婢女,也沒有款款而飛的蝴蝶。
她對這裡很好奇,視線落在拉門上。所謂的門,其實並不設防,沒有鎖搭和門閂,就像進深闊大的殿宇里用來隔斷的屏風,縱橫幾道木欞交織,桃花紙外糊著一層綃紗,只防君子,不妨小人。所以這裡應當住著個與紅塵沒有來往的人,生活簡單,心如止水。
她提裙上前……奇怪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換了衣裳,低頭看,碧綠的襦裙上系著朱紅的絲絛,她的手又變成那雙肉肉的小手,摸了摸髮髻還是垂髫,所以應當還是十來歲模樣吧!再要往前,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一個穿著隱花裙的美婦立在那裡,她有明亮的眼睛,克己的笑容。她衝口叫了聲阿娘,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卻聽她應了聲,招手示意她過去。
「明日我們再去試試。」被她稱作阿娘的女人笑道,笑容里滿含了希望,「我託人打聽到了,他明早回城,無論如何這次要和他好好談談,我是不要緊的,重要的是你。」她輕輕撫摸她的臉,「你同我在一起會毀了一輩子的,回他身邊去。你已經不小了,聽阿娘的話,同他們和睦相處,將來許個好人家,過安穩無憂的日子。」
她絮絮說了很多,蓮燈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遲疑道:「你認錯人了。」
她笑著在她鼻尖上一點,「每次都用這招,用多了就不靈了。」言罷深深看她兩眼,蹲下身緊緊抱住了她,哀凄道,「阿娘也捨不得你,可是貪圖一時安逸難免錯過機會。不能再等了,你越大,他們越會有忌憚。」
蓮燈聽得一頭霧水,想問她口中的他是誰,要讓她回哪裡去。可是剛要張嘴,忽然聽見亂鬨哄的人聲,院門上出現很多軍士,手裡攥著粗壯的麻繩,凶神惡煞地向她們走來。
她被人手提了起來,用力搖晃,晃得頭昏腦脹,然後她聽見那個女人的尖叫,撕心裂肺地喊阿寧。她著急得厲害,可惜掙脫不開,忽然一個激靈醒轉過來,耳邊還留有她的呼喊。她心有餘悸,惶然睜大了眼睛四下看,分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夢,可是那麼真實,的確發生過一樣。
她逐漸平靜,開始回憶那個女人是誰,阿寧又是誰,難道是她遺失的記憶里曾經存在過的一部分嗎?如果那女人真的是她母親,似乎解釋不通,百里濟一生只有一位夫人,且夫妻恩愛毫無嫌隙,為什麼到她這裡就變成一出家宅悲劇了?所以一定是沒有根據的,和夢較起真來也實在有點奇怪,可是心口鈍鈍的痛,隔了很久才慢慢放開。
第二天一早曇奴就來看她,端了江米粥喂她。她問轉轉人呢,曇奴無可奈何道:「城裡報曉鼓吵得她睡不好,現在出了城可算有救了。我看她沒什麼心事,正四仰八叉睡得香甜呢,當初不知交了什麼霉運,撿了這個寶貝回來。」
她嘀咕著抱怨,蓮燈聽了只是笑,「由她去吧,她這陣子也很辛苦,又遇見這樣的事,心裡必定難過極了。」
曇奴嗯了聲,嘴上不待見她,其實很心疼她。她們一路走來那麼多的波折,無論如何相依為命到了今天。當初她中毒,蓮燈又在神宮不知情,是轉轉背著她走過好幾個坊院找到弗居。她雖然不會武功又常拖後腿,但也有患難之交難以割捨的情義,久而久之就像家人一樣。
「既然睡得著,就說明這個坎坷對她不算什麼。倒是你,如今還疼么?」
蓮燈搖搖頭說不疼了,「國師的葯真有用,現在已經好多了。」趴得太久很難受,她自己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透窗看到外面的日光,喃喃道,「我昨晚做了個夢……」
曇奴把碗收到桌上,回身看她,「什麼夢?」
什麼夢她也無從說起,皺著眉頭思量很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她不說,曇奴也不追問,扶著桌子坐下來,輕輕喘了兩口。
蓮燈見她臉色不好,心裡立刻揪起來,「這兩天遇見這麼多事,什麼都顧不上了。你吃藥了么?瓶里的血還有沒有?」
曇奴猶豫了下才道:「前兩天剛吃過,你別擔心。」
可是她用過葯和沒有用藥的臉色是不一樣的,蓮燈知道她不想給她添麻煩,有意隱瞞。說起這個確實兩難,她想帶她們回敦煌,可是曇奴身上的毒怎麼辦?純陽血在長安,她們就走不遠。除非把這人一起帶走,否則離開中原斷了供給,曇奴的身體會出亂子的。
她起身推窗看,外面春光迷人眼,她一手搭在眉骨上問曇奴,「這裡離神禾原有多遠?」
曇奴說:「一個在長安以南,一個在長安以北,好像不近。」
她開始懊悔昨天沒顧得上和國師提純陽血,現在換了地方,不知他會不會移駕到這裡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來。實在不行只有去找他了,不過得先摸清他在哪裡才好。
所幸冬官還在府里,她去向他打聽,冬官說在太史局,「春分那天有場神殿祭,要國師主持,這兩天正在籌備,國師暫時沒有回神宮,歇在司天監別館里。」
蓮燈頓時大感慶幸,只是路程雖近,進城卻有點生怯。冬官看出來了,試探道:「娘子想見座上么?我正要去太史局一趟,娘子可以一同前往。」
他是命官,別業建在城外,每天進出門禁,和戍守的金吾衛及府兵很相熟,一般不必查驗。蓮燈忙道好,冬官命人套了馬車親自駕轅,半路上也憂心她的傷勢,隔著垂簾問她能不能挺住。蓮燈有時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鐵打的,沒有什麼是她挨不過去的,便請他不必跑得小心翼翼,以免招人懷疑。
車到了城門上,今天卻與平時不同,並沒有直接過去,被擋在了關卡外圍。蓮燈挑簾看,似乎是增派了禁衛,進出城都要仔細詢問,心裡不由有些緊張。冬官倒老神在在,隨著人潮行至金光門前,被神第軍攔了下來。
「請問車內是何人?」
蓮燈側耳聽,這聲音有些像蕭朝都。冬官還是冷漠的音調,不緊不慢道:「某遠房的親眷,將軍或許還認得。」
然後帘子被撩了起來,蓮燈挺直身板坐著,見了蕭朝都微微一笑,「將軍多日不見。」
蕭朝都哦了一聲,「果真是熟人呢。」朝身後揮手示意放行,人卻沒有讓開,扶著車圍道:「你們搬離了雲頭觀,如今去了哪裡?曇奴身體好些了沒有?我很擔心她。」
除夕那天他們相處得應當很不錯,至少兩個人之間再也沒有劍拔弩張過。蕭朝都來看過曇奴好幾次,曇奴也會同他在附近走走,即便是平淡的相處,感情照樣突飛猛進。只是曇奴知道自己的情況,從來沒有應允過什麼,蕭朝都倒是對她念念不忘,也可算是個很痴心的男子了。
蓮燈因為曇奴的關係難免愛屋及烏,對他和顏悅色許多,溫聲道:「將軍別擔心,她很好。只是還沒安頓妥當,又四處為她尋葯,沒法告訴將軍確切的地方。待過兩天吧,一定知會將軍,曇奴也想見你的。」
蕭朝都聽后頷首,「那她就拜託娘子多照應了,若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我。」
蓮燈道好,放下垂簾后心裡暖暖的。奇怪別人的感情看起來那麼令人感動,她原本也有機會找個真心待她的人的,現在沒有希望了,只能忍受國師彆扭的脾氣。
想起國師她就振奮起了精神,她以前不在意別人的相貌,美或者丑對她來說沒有實質性的區別。後來遇見國師,那麼不可一世又美若朝霞的人,才知道她並不是沒有鑒賞能力,是因為以前未遇上讓她見之不忘的面孔罷了。
如果國師待她也能像蕭朝都對曇奴那樣多好,不要老是欺負她,和和氣氣的,保持初見時的格調,那麼他的形象在她眼裡會高大許多。今天她去找他,不知他又是什麼態度。她想好了,他要是再罵她,她就裝暈倒。上次他沒有接住她,這次她有傷,如果還是眼睜睜看著她摔下去,那劫回洞窟后就使勁虐待他。
冬官駕車從邊門駛入司天監,今年天氣轉暖得很快,院子里的一株杏樹開了花,枝頭胭脂萬點。景是美景,只可惜杏花不夠香,冬官進去回稟,她站在樹前嗅,隱隱約約的一絲甜味,淡得幾乎可以忽略。隔了一會兒冬官出來,臉色灰敗著,看樣子是挨他訓斥了。
她低聲問:「怎麼了?國師動怒了?」
冬官啟唇剛要說話,閣里走出個人來,穿著紫色的羅綃長衣,長衣未結帶,隱隱看得見裡面的中衣。踱到檐下掖著廣袖,也不說話,只是冷冷望著他們。蓮燈遍體生寒,冬官嚇得矮下去半尺,不敢言聲,很快退了出去。
蓮燈往上看,困難地咽了口唾沫,「座上今天氣色真好。」
他聽她這麼稱呼,抬起了一道眉目表示不屑。蓮燈的本意是想奉承,沒想到熱臉貼了冷屁股,頓時訕訕的。還好他算容情,垂眼打量她一下道:「傷還沒好就跑出來,你的筋骨真夠硬的。」
她立刻唉聲嘆氣起來,「我有急事見國師,顧不得自己的傷。」
他面無表情地扔了句「進來」,回身往閣里去了。
蓮燈忙褪了鞋上台階,國師留宿的地方和別處不同,春意乍暖時他這裡就已經有了夏天的氣息。細竹編成的垂簾遮住半邊廊檐,底下有及膝的雕花欄杆,所以外面看廊內只露窄窄的一道,人在檐下行走,有種心安理得的感覺。
她跟在他身後,國師身量很高,穿起寬鬆的衣裳尤為流麗。人在前面走,身上淡淡的幽香隨衣襟款擺送到後面來。蓮燈小心翼翼跟著,背上有隱痛也不敢說,隨他進了室內,他指了指重席叫她坐,自己又舒舒服服躺在了矮榻上。
這種處境有點尷尬,一座一躺不太合規矩。看看日頭將近辰時了,蓮燈小聲道:「國師還不起床么?」
他閉著眼睛嗯了聲,美人高卧,姿態慵懶,頓了會兒道:「你來做什麼?」
她往前挪了半步,迂迴道:「國師知道我們搬出雲頭觀了么?」
他嘆了口氣,「搬就搬吧,聽天由命。」
語氣算不上生氣,但也絕對不熱情。要是像前幾次那樣小肚雞腸找她鬧,她反而覺得好開口,可如今這姿態,叫她怎麼好意思提血的事呢!
她躑躅起來,他半晌未等到她說話,側躺過來看她,「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她馬上復活了,興高采烈道:「好了很多,還有一點痛,但是忍得住。」
他點了點頭,用很尋常的聲調說:「讓本座看看。」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奇怪竟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彷彿在他面前袒露是天經地義的。解開了半臂褪下內衫,把頭髮撩到胸前來,誠心誠意地請他觀看,「曇奴說邊上已經消腫了,我想再休息兩天應該就會好的。」
國師本以為她會扭捏一下,誰知竟沒有,還是大漠的姑娘豪爽,該識大體的時候絕不積糊。國師起先支著身子,那白花花的背脊送到他面前時,他不自覺地坐了起來。仔細看,比起昨天是好了一些,但畢竟是刀砍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她究竟有多強的忍耐力,才認為休息兩天就可痊癒?帶著傷四處顛躓,別說是個女人,就是個男人也挺不住。
他蹙起眉,伸手在切口邊緣摁了摁,「怎麼樣?痛嗎?」
她微微縮了下,「不痛。」
不痛為什麼要躲?國師很好奇,復在略遠的地方點了點,「這樣呢?」
蓮燈紅了臉,「那裡又沒有傷,當然不會痛。」
國師的心裡有點亂,年輕的脊背白凈纖細,這樣美麗的底子,連刀傷都顯得不那麼猙獰了。他好像喜歡上指尖那片細膩的觸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手,魔爪再次伸將過去,這次比較誇張,整個手掌覆在了她的肩胛上。她悸慄栗打了個顫,他故作鎮定地問:「這下子痛了?」
蓮燈這回不打算上當了,往前狠狠一讓,迅速穿回了衣裳。
他的手懸在那裡進退不得,表情不太滿意,蓮燈忙道:「我沒有誤會國師趁機揩油,不過覺得國師的手太冷,我有點經受不住。」她咧嘴笑了笑,「國師看我傷勢如何?」
他心不在焉地頷首,兩個人互覷一眼,很快調開了視線。
說難堪,其實有一點,蓮燈彷徨無措,國師莫名懊惱。索性不看對方,心裡慢慢安定下來。陽光從竹簾的間隙里擠進室內,在地板上投下斑斑駁駁的光帶,這一刻彼此沉默,反而凸顯出歲月靜好來。
還是蓮燈先開口,總不能因為不好意思就忘了來時的初衷,於是問:「國師那晚和我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他一時茫茫然,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答應過她什麼了,長長呃了聲道:「本座要再斟酌。」
她有些急,「國師親口答應的。」
他儘可能的回憶,實在理不出頭緒,滿腦子都是她說的什麼乖乖不乖乖。難道她是指這個么?應該沒有錯吧!國師心頭小鹿亂撞,抬眼看著屋脊,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唇,「可是本座……還沒漱口呢!」
蓮燈沒弄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膝行了兩步道:「這件事一直在我心上,我知道自己失禮得很,但委實是沒有辦法。」
國師心底開出一簇小小的花,面上卻要裝得一本正經,「本座覺得……也不算失禮,畢竟是本座先提起的嘛。」
蓮燈幾乎感激涕零,沒想到這次居然會這麼順利,國師願意相幫,回頭那位宿主也要好好感激。她盤算著應該如何報答人家,等風聲過後想辦法送些滋補的東西請國師轉交,這次因為局勢危險,只得再厚一回臉皮了。她躬著腰道:「那麼……國師看什麼時候合適呢?」
國師沒有說話,一手壓住交領,微微低下頭,看她的眼神竟有些……嬌羞。
國師離她不遠,也許就是低頭與仰頭的距離。蓮燈的心思很單純,沒有國師那麼多彎彎繞。她很感激地對他笑了笑,「來的路上我心裡沒底,怕國師會拒絕,我也想了很多應對的方法,現在看來是小人之心了。國師要換衣裳么?我來伺候你。」
他頓了一下,「為什麼要換衣裳?直接來就可以了……」
她眨著大眼睛哦了一聲:「這樣也好。」
國師微微笑著,唇角勾出綺麗的弧度,連嗓音都變得多情起來,曼聲道:「本座從來沒有試過,這次便宜你了。先說好,只一下,不可貪戀。」
蓮燈把別的都忽略了,單那句「只一下」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很彷徨,囁嚅道:「我也覺得自己有點貪得無厭,可如今騎虎難下,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還要請國師見諒,這次恐怕不是最後一次,少說要兩年……」
國師心裡一驚,兩年,和他設想的大相徑庭。時間似乎有點過長了,不過偶爾一次,他應該能夠承受的。他做好了準備,笑得愈發靦腆了,往前微微湊了點,一手搭在她的肩頭上,「本座也不是那麼不好通融的人,話說明白了,一切都好商量。」
蓮燈瞥了瞥那隻修長潔白的手,國師忽然這樣和顏悅色讓人受寵若驚,她笑道:「我就知道國師是好人,等曇奴痊癒了,請國師一定告知那位恩人是誰,我和曇奴去給他磕頭,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這下子國師臉上的笑容像暴雪後來不及凋謝的花,定格在那裡,變得僵而頹敗。鬧了這半天,她是討血來了,根本沒有要乖乖的意思!
國師拂袖而起,氣急敗壞地指著她,「百里蓮燈,你不要欺人太甚!」
蓮燈嚇懵了,不明白怎麼就風雲突變了。她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國師,我從來不敢對你不敬。明明是你首肯的事,我知道自己很讓人不耐煩,可是……可是……」
「你來找我究竟是為什麼?」國師打斷她的話,簡直有點孩子吵架的架勢了,橫眉怒目道,「有話不能說清嗎?吞吞吐吐會對別人造成多大傷害你懂不懂?」
蓮燈傻張著嘴,國師這麼聰明的人,沒有想到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嗎?難道是想岔了嗎?她是為純陽血而來,他以為什麼?
「上次國師替我討血是在一個月之前,我回去后把血吊在井裡,曇奴喝一點取一點,前兩天已經用完了,迫不得已來找國師……」她困難地吞咽了下道,「除夕那晚國師同我一起吃餺飥看煙花,那時候國師說了,願意再替我討一回……」她戰戰兢兢將別在腰后的銀瓶托在手裡,「我把瓶子都帶來了。」
國師直覺喉頭一甜,險些噴出血來。他低頭看了看瓶子,她以為這是坊間沽酒,還帶上器皿了?他那麼寶貴的血,她說要就要,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他氣得說不出話,她卻還在裝傻,看他臉色慘白很擔心,喃喃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國師哪裡誤會了,說出來大家好商量。」
說出來?這種丟臉的事怎麼說出來?國師撐著矮桌閉上眼,壓了壓手道:「你別聒噪,讓本座冷靜一下。」
蓮燈看他氣得不輕不敢多言,老老實實在邊上跽坐著,等了約摸一盞茶工夫他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心平氣和看著她道:「天氣越來越暖和了。」蓮燈獃滯地點點頭,他嘆了口氣,「血存放不了那麼久。接下來你打算每七天來要一次,要夠兩年嗎?」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的確有點不切實際,兩年裡有多少個七天,要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添多少道傷痕?她心裡也很愧疚,可是不這麼做曇奴會死的,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朋友殞命。
左右不是,她煎熬得厲害,坐在那裡腸子都要打起結來了,訕訕道:「勞國師替我問問,怎樣才能補償那位恩人,或者有什麼辦法讓我替他疼,傷口留在我身上也沒關係。只要能救曇奴,他要什麼我都可以豁出命去替他辦到。我知道我們如今就像蚊子一樣令人不堪其擾,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毒。我想過了,反正我的仇暫時報不了,曇奴獵殺的那個人是蜀地來的,我打算去劍南道尋訪,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端倪。可是這期間曇奴的葯不能停,一停她就死了,所以還請國師勉為其難,也請那位恩人勉為其難,再幫我們幾次。」
決心是不小,說得也情真意切,可是刀割在身上,想想都覺得很疼。他知道她來相求,作為一位善心的國師,終歸是有求必應的,但這不妨礙過程中他有那麼一點凡人的猶豫和掙扎。傻子都知道自保,何況他呢!
「你讀過《孝經》嗎?」國師目光空洞,臉上有哀傷的表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在逼一個好人忤逆,你罪孽深重。」
蓮燈愧怍地垂首,「我做好了準備,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所以對一個不問前程的人,再多的道德約束都是沒有用的。國師灰心喪氣地看著她,「本座覺得,有些無用功,不作也罷。曇奴的毒解不了,就算能捱到毒散,她的身體也垮了。活著是一種痛苦,為什麼不就此放手呢?別說本座心壞,本座是就事論事。」
蓮燈有些惱火了,「國師對身邊的人也是這樣嗎?如果中毒的是阿菩,或是春官甚至翠微夫人,你也會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嗎?其實我並不想一再的麻煩國師,只求國師告訴我那位宿主是誰,我自己登門求他就是了,何必非要多經一道手!國師責怪我不要緊,我有不足之處也虛心受教,但你不能讓曇奴去死。我只有曇奴和轉轉兩個朋友,誰死了我都會很難過。」
國師聽她大義凜然一席話,哂笑著別過了頭。慷他人之慨,虧她這樣臉不紅心不跳!說什麼只有兩個朋友,那遇見難題憑什麼一再來找他?他捋了捋衣袖起身,「你們的事本座不想管,要想打聽宿主是誰,本座也無可奉告。你可以走了,本座忙得很,還要去查星相記檔,沒那麼多閑情來接待你。」
就和蓮燈預先設想的一樣,果然最後又鬧崩了。他總是能夠抓住每一個點無限放大,然後同她找茬。難道上了年紀的人都是這樣嗎?她記得敦煌夜市上賣烤餅和葡萄的老人就和他不同,活得越長久,越是眼界開闊,把除了錢以外的一切都看淡了,哪裡像他這樣大事小情樣樣斤斤計較!
可是不能讓他走,他走了曇奴怎麼辦?蓮燈拽住了他的衣角,「堂堂的國師,說話不算話嗎?」
他掣了掣長衣想掙脫,沒成功,便也不反抗了,安然享受被她需要的快感。嘴裡卻不吃虧,拖拖拉拉道:「那天外面喧鬧,你聽錯了。」
她憤然而起,「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怎麼會聽錯?明明是國師吃了我的餺飥不好意思了,想出這個辦法來同我交換的。」
他忽然發現她居然還有指鹿為馬的本事,當時答應替她討血,完全是為了想讓她高興點,和餺飥有什麼關係!難道小小的一碗麵食,值當他為此賣血么?他原本不想同她計較的,非要說出個子丑寅卯,他也不怕說不過她。
「本座從來不愛佔人便宜,第二天讓人送了那些錢帛回贈你,難道還抵不過那碗餺飥嗎?女郎,做人要憑良心,不能因為本座眷顧你一些,你就肆無忌憚爬到本座頭頂上來了。需知道本座是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受任何的妄加揣測和栽贓。」
他的一番話徹底把她打進了塵埃里,拿人的手短,哪裡好意思繼續糾纏不放。只是求不到血很著急,背上汗水氤進了傷口,一陣陣泛起痛來。她失魂落魄地挽起了袖子,仔細看自己的胳膊,自言自語道:「那就拿我的血試試,萬一有用呢……」
「不行!」他立刻道,「你的血不能用,用了曇奴必死無疑。」
他那麼大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惶然問為什麼,「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就算不是純陽,說不定能有一樣沾邊也聊勝於無。」
他卻把她的設想完全否決了,「你是半點也不沾邊,用了別人的血,或許隔三五個時辰才能死。用了你的,不消一炷香就看著她咽氣吧!」
蓮燈呆站著不知所措,這樣看來自己是純陰的了,怎麼好像比砒霜還毒似的。她眼巴巴看著他,哀聲道:「你當真不幫我么?」
國師猶豫了下,心裡不舒坦,還是別過了臉,「不幫。」
她揉心揉肺地哭起來,不是裝樣,是真的山窮水盡了,往下一蹲,把臉埋進了掌心裡。
其實非要把人弄哭是個不太好的習慣,國師終於有了點愧疚之色,到底還是要給的,她帶著傷,為了自己一時痛快這麼作弄她,不是為人的道理。他垂手在她肩上戳了下,「罷了,我去,你別哭了。」
她抬起頭,沒有表現得很高興,一雙眼睛像浸泡在水底的曜石。國師被她看得心虛,忙點了點頭重申一遍,「我說真的,現在就去。」
她聽了才直起身,到桌前取了銀瓶來遞給他,「請代我道謝,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國師心裡五味雜陳,也沒什麼可說的,提起銀瓶便往外去了。
走在春光里,心頭卻隱隱生寒,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頭。國師撫了撫自己的手臂,還好他自愈的能力比較強,前兩次的傷痕逐漸消退,只余淺淺的印記了。可是還要再來一次,他不怕傷口只怕血,尤其是自己身體里流出來的,那種恐怖簡直難以比擬。
要找個沒人的地方下手,事後還得裝得若無其事,真是難為自己。心裡不情不願著,卻也沒有辦法,只得回到總覽處,這裡是他午休的地方,沒有允許誰也不敢進來。他把銀瓶放在桌上,挽起廣袖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終於還是狠下心劃了上去。閉住眼睛不敢看,依舊能夠感覺到血順著手腕流淌出來時那種無可挽回的傷感。國師現在是脆弱的,默默承受了這麼多,那個只會大呼小叫的女人怎麼能夠理解。
他一心一意惆悵的時候會暫時忘了警惕,國師畢竟也是凡人。
蓮燈從他走出別館起就遠遠尾隨他,的確想見一見那個提供血的人,可是最後讓她發現了這個秘密,一時怔在那裡不知怎麼辦才好。
難怪他每次都顯得很為難,畢竟讓誰割自己兩刀都會下不去手。蓮燈心裡泛起酸楚來,先前她還怨他拿喬,可是知道了真相,才覺得一切都解釋得通。國師太不容易了,一邊忍著痛,一邊還要驕傲著,原來高姿態高格調要付出血的代價。
蓮燈說不出的感動,嗓子里築牆,憋得心口生疼。不自覺邁了進去,他見她出現悚然一驚,險些把銀瓶撥倒。蓮燈忙上前扶住了,在他對面跪坐下來,羞愧得不敢正視他,「我沒想到……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國師很窘迫,窘迫過後就是惱羞成怒,「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就是純陽血,然後讓你抓回去圈禁起來?」
蓮燈愣了下,他不說她簡直要忘記了。一面難過著一面慶幸起來,以後不至於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了。本來就決定劫他回敦煌的,現在理由更充分了。
不過真要隔七天從他身上取點血,她又覺得難以言表地心疼起來。為什麼偏是他呢,國師憂國憂民還不夠,如今為了替她救人發展成自殘,果真太委屈了。
她吸了吸鼻子,「國師渾身上下都是寶。」
國師板著臉看了她一眼,「本座為你流血,你還罵人?」
她不是這個意思,他理解有誤,嗆她兩句她也不放在心上。盯著血裝滿,國師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她噯了聲,「要溢出來了!」
國師忙瞥了一眼,頓時天旋地轉起來,抽了口涼氣,居然就此栽倒了。
蓮燈嚇得魂飛魄散,忙挪開瓶子替他止血。她是那種連手絹都沒有的人,唯一能派用場的只有襦裙上的絛帶。也不管那許多了,扯下來一圈一圈替他紮好,邊扎邊哭著喊他,「國師……國師……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會被太上神宮的人剁成肉醬的……」
國師迷迷糊糊間聽她絮叨,居然連一點自責的表示都沒有,真是狼心狗肺!
蓮燈忙著拍他的臉,搖晃他,忽然覺得很恐懼。國師表面年輕,其實身體是百歲老人的身體,難怪流了幾次血就暈倒了。他要是真的為此送命,那她以後怎麼辦,豈不是要孤獨終老了?越想越擔心,忍不住大聲抽噎起來,「都是我不好,要是不逼著你,就不會出這種事了。國師你快醒醒,醒了好罵我……」她自己身上也有傷,一通震動痛得鑽心,額角上的汗伴著淚水滴落下來,這一刻是真的怕,前所未有的怕。
國師卻暗暗竊喜起來,說她一根筋,還真的是一根筋,她就沒有想過他一死,她上回吞的葯會自動失效嗎?這人長了一副難以描述的脾氣,殺人的時候手段老練,平常為人處事時又顯得那麼缺乏經驗。不過她越哭越大聲,他也擔心她把人招來,壞了他的一世英名。終於「悠悠醒轉」,很孱弱地喝了聲住嘴,成功堵截了她的哭喊。
她兩眼水汪汪的,鼻尖通紅,看上去可憐得厲害,用力掐著他的胳膊說:「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他扶住額頭說沒什麼,不好意思告訴她自己暈血,只道:「今天沒吃早飯,又流了這麼多血,所以……」
蓮燈點頭不迭,「國師終歸有了歲數,不像年輕人那樣了,我都明白的。」
國師聽得怒目圓睜,一下子恢復了力氣,高聲道:「你說什麼?你敢說本座上了歲數?」
蓮燈意識到自己嘴快失言了,嚇得往後縮了下。這一縮不要緊,忘了系裙的絛子還在他手腕上。大曆時興的少女裙裝是這樣的,裙身很長,高高系在胸口上方。所以裙口只要沒了束縛,接下來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關於蓮燈的身材,在她自己來說是覺得可以一看的。她個子不算矮,很窈窕纖瘦的類型,雖然不及珠圓玉潤來得養眼,那也是因為她年紀尚小,且沒有得到頤養的緣故。
國師受了驚嚇,目瞪口呆。他捂住了嘴,胸口氣血翻湧,也是她發現及時,很快拉了起來,否則難保他會有多丟臉的反應。
蓮燈哭喪著臉,狠狠把裙口兜起來打了個結。她沒好意思說話,待料理完了才偷眼覷他,帶著很委屈的語調說:「國師什麼都沒看見吧?」
國師心道我又不瞎,不過為了照顧她的面子,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暫時忘了她的不恭。
她爬起來順了順裙擺,站在那裡有點扭捏,把銀瓶的瓶口塞好抱在懷裡,往外看了眼道:「我要回去了。」
國師顯得不太滿意,「這就要走?」
應該再說些什麼嗎?她想了想,還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莫名道:「再過兩年肯定不是這樣,會好看很多的。」
她這番話讓國師始料未及,所以她在為自己的身材感到抱歉么?因為沒有呈現最美的狀態,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國師一手托著下巴調開視線,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蓮燈更加局促了,腳尖搓著地道:「多謝國師長久以來對我的幫助,從我入長安到現在,一點一滴都記在心上。尤其是曇奴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難為國師,我如今知道了真相,心裡難過得厲害。」
她說著泫然欲泣,他見勢不妙忙叫住了,反倒要他想說辭來安慰她,「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老舊的血放掉一些,還可以長出新的來。只是當時痛一陣罷了,痛過之後也沒什麼妨礙。你沒見本座近來氣色愈發好了嗎,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怔怔看了他良久,「我一直以為純陽的人應當是陽氣很旺的,可是國師身上為什麼那麼冷?」
他抿唇頓住了,隔了一會兒才道:「這就是物極必反的苦處,純陽血香醇,會引邪祟窺伺。你見過熏香吧,單是一盤香放在那裡,誰知道你是什麼味道!可是燃起來就不一樣了,靠熱力揮發,能動四方。」他笑了笑,「所以體寒算是個自保的手段。」
蓮燈似懂非懂,有些替他難過,他這種人世間稀少,比起一般人來得精貴,承受的也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她試著問他,「你剛才說曇奴用了我的血必死無疑,我想知道,我可是純陰的?」
他慢慢拱起眉,唔了聲道:「你還不算傻。」
那麼他們彼此這麼多的交集,並不是沒有原因的了。蓮燈忽然變得有信心起來,「血太香甜需要中和一下,我在國師身邊對國師有用。」
她紅光滿面,他別開臉挑了挑嘴角,「純陽血引邪祟窺伺,純陰血會引邪祟入侵的。你知道入侵後會怎麼樣么?妖孽把你的魂魄排擠出去,然後佔據你的軀殼,把你變成傀儡。究竟是誰對誰更有用,你且好好想想吧!」
這麼說來她還真的離不開他呢!蓮燈暗中咬了咬牙,這樣也好,一輩子糾纏在一起,國師就是她的了。以後她到哪裡就把他帶到哪裡,反正他的生命長得很,她只佔據他幾十年的光陰,等她死了,他還可以再回中原來繼續當他的國師。
她把瓶子放在一旁,諂媚地坐回他面前,「我覺得你我可以結成同盟,以後國師和我不分開好不好?」
國師的心情頓時明媚起來,但是架子不能倒,非常勉強地頷首,「本座說過,你隨時可以回太上神宮。」
她的目的當然不是要去太上神宮,她想把他帶回她生活的地方,然後和她看重的人住在一起。當然這個計劃不能告訴他,他這麼彆扭的性格,想讓他從了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她把秘密藏在心裡,只是趴在矮桌上趨身看他,「國師喜歡西域嗎?」
他認真考慮了下,「太熱,不喜歡。」
「可是那裡有葡萄美酒,還有胡琴羌笛和海市蜃樓。其實看慣了中原的山明水秀,去西域走走也很好。」她含蓄地微笑,「我可以給你做把很大的傘,保證不讓你曬到太陽。你騎過駱駝嗎?我給你牽駱駝,帶你看長河落日,好不好?」
國師經她誘哄過後態度似有鬆動,轉頭望著窗外呢喃,「你要是喜歡,偶爾回敦煌小住也沒什麼不可以。」
蓮燈心花怒放,看國師比平時更可愛了。春光掩映在他的眼眸里,他實在是個讓人心動的郎君。以前和轉轉她們談起婚嫁問題,對男人的年紀有很明確的要求。轉轉覺得一輪以內不錯,曇奴和她覺得不超過五歲更便於溝通。現在遇見了國師,忽然發現原來差個一百多歲也是可以接受的。
蓮燈抬起袖子掩唇而笑,不知王阿菩看見她把國師帶回去了會是什麼表情,見到舊友,一定很高興吧!她幻想著,越發急切想回敦煌了,但是目前不能造次,先把他穩住了再說,便道:「國師今天這麼大的損耗,應當好好休息才是。我在這裡一味的啰嗦,吵得你不得安寧。還是先回冬官別業,曇奴那裡我也不太放心。國師歇著吧,蓮燈告退了。」
他沒有立刻答應,略頓了會兒才說好,復道:「冬官的宅邸不可久留,明天本座派人去接你們,仍舊回神宮,比在外面安全。」
她有小九九,知道神宮進去容易出來難,忙搖頭說不,「我們人多,回去了給國師和長史添麻煩。還是暫且住在別業吧,我會見機行事,國師不必擔心我。只是我短期內不會再進城了,國師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吧,多日不見國師,我心裡也想念國師。」
這話國師明明很愛聽,盤弄著絲絛的一端裝模作樣,「本座很忙的……」
「抽空來一次也不要緊的。」
他緩緩把視線上調到半空中,做出很困擾的樣子,半晌為難地點了點頭,「本座看看明晚能不能有空。」
蓮燈歡喜不已,現在要開始作準備了,他不是一般人,不知怎麼才能讓他服服帖帖跟著她走。反正他來看她,這件事是很值得高興的,她抱著袖子對他打了個拱,「那我先走了,國師明日一定要來看我。」
國師破天荒地將她送出了門,看她上了車,沉著聲吩咐冬官:「宅邸四周加派人手,她們進出城必定查驗過所了,如果有心要找她們,你那裡不是牢靠的地方。」
冬官應了個是,放下垂簾揚鞭一揮,頂馬跑動起來,蓮燈掀起窗上帘子望他,再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和肢體動作,只是靜靜對視著,不過一晃眼,心裡溫暖起來。
蓮燈一向很願意直視自己的內心,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上他了。其實國師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難以親近,他的魅力在於不論多大年紀都保有一顆善良純真的心,這點實在太難得了,讓她想起九色,昂著脖子踏著碎步,一直很努力地想維持它的風度,卻總在不經意間本性全部暴露。
她抱著銀瓶靠著車圍子,馬車震動,背上綿綿的痛從沒有間斷。她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覺得乏累異常。出城的時候比進城還要複雜些,不過再如何到底是冬官駕車,盤查的人攔下詢問,打了帘子看一眼,以為是他的家眷,隨意招呼幾句就放行了。
回到她們住的那個院落,進門就見轉轉在煎藥,葯吊子架在爐子上,使勁拿蒲扇扇爐膛。看到她回來,站起身噯了聲,「可討著了?」
她舉起來示意她看,因為裡面裝的是國師的血,對她來說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轉轉手忙腳亂把葯逼出來,端進屋子調好了遞給曇奴,看她一口一口喝了,她在邊上只顧嘆氣,「咱們躲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以後怎麼辦呢?看來是流年不利,過了年後霉運不斷,應該找個寺院好好燒幾柱香。」
蓮燈道:「我進城留意了,坊院之間到處是金吾衛,李行簡暫時是動不得了。我想去巴蜀看一看,先替曇奴找到解藥,總喝別人的血也不是辦法。」
轉轉道:「照我的看法,與其入蜀地,還不如出關來得巧。那葯產自西域,說不定是樓蘭來的,或者是波斯流進的也未可知。你們總提起王阿菩,他在敦煌待了這麼久,也許他知道這種葯的出處呢!」
蓮燈被她這麼一說頓時醍醐灌頂似的,王阿菩熟悉西域文化,他腦子裡的世界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她們在這裡束手無策,到了他面前,沒準就像翻一頁紙那麼容易。
太多的因果,全部指向了西域,她們是應該回去,回去養精蓄銳一段時間再圖後計。蓮燈忙問曇奴,「咱們這幾日就動身吧,留在這裡夜長夢多,還是回關外,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到解藥。」
曇奴是什麼都不管的,只要蓮燈說好,她絕沒有二話。轉轉卻長吁短嘆起來,「她七天就要用一次葯,沒了藥引子,恐怕出不得關內道她就死了。所以我們是被困在長安了,連逃命都不能夠。」說著落寞地提起了銀瓶,到外面找井儲存去了。
蓮燈陷入兩難,就像那些當耶娘常說的話,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頭是曇奴,一頭是國師,傷了誰她都和心疼。可是事有輕重緩急,曇奴畢竟是一條命,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嗎?然而國師哪裡那麼容易帶走,除非把他弄得長睡不醒,否則以他的能耐,走不出二里路就被他揍得找不著北了。
是個難題,足夠難倒腦子平常不怎麼好使的蓮燈了。她開始考慮麻沸散、蒙漢葯,剛想了兩樣,忽然聽見轉轉的尖叫聲。她心頭驟然驚惶,以為她把瓶子掉進井裡了,沒曾想出去一看,院門上來了一幫神策軍。領頭的著朱衣戴金冠,那眉眼冷得能結出冰來,正是齊王。
蓮燈慌了神,轉轉像見了鬼似的躲回她身後,只聽齊王沉聲道:「來人,給本王拿下!」立刻出來兩個大漢,光耀甲的披膊和身甲相擊嘩啦作響,一步一步朝她們這裡逼過來。
蓮燈估量了下,雙方實力懸殊,要動武恐怕難以抗衡。但見冬官上前來,拱了拱手道:「請殿下息怒,幾位都是女郎,有話好說。卑職在正廳奉了茶水,請殿下移駕,再慢慢發落不遲。」
沒想到齊王哼了聲,揚手將冬官拂到了一旁,「不要以為你是太上神宮的人,本王就不能將你怎麼樣。本王四處搜尋的人為什麼會在你府上?你是與她們有私交,還是奉了國師的令與本王作對?」
冬官忙道不敢,「百里娘子是卑職遠房親眷,到寒舍借居也是人之常情,與國師沒有任何關係。但不知娘子們犯了什麼罪過惹惱了殿下,卑職替她們向殿下賠不是。娘子們膽子小,千萬別驚了她們才好。」
齊王兩眼瞪著轉轉,恨不得把她生吃了一樣,手執馬鞭向她指過去,「她是本王逃妾,本王今日要帶她回去,誰敢阻攔,殺無赦!」
眾人都驚呆了,轉轉更是失聲尖叫起來,「誰是你的妾,空口無憑不要亂說,壞了別人的名節。」
齊王嘲訕一笑道:「你還有什麼名節可言?區區床奴,反出來打算自立為王不成?」調轉視線看向另兩個姑娘,「莫非是因為放不下她們么?既然如此,一併帶進王府就是了。」
這種時候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找上門來,太上神宮也不會為了她同齊王作對。轉轉看得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尷尬至極,要是再反抗,連曇奴和蓮燈也要一塊兒倒霉。她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就是講義氣,緊要關頭能有捨身成仁的氣概。於是不躲了,挺腰往前一站道:「別難為我的朋友,我跟你去。」
齊王的目標本來就只有她,既然她這麼說了,他也不願意空做惡人。踅身往外,邊走邊道:「給你一盞茶工夫同她們道別,別耍什麼花樣,要是再敢逃,叫你們誰也活不成。」
三個人忽然有了大難臨頭的感覺,轉轉抱著她們狠狠哭起來,「我完了,這下跑不掉了。你們別管我,回敦煌去吧,長安不是久留之地,時候長了會出亂子的。」
曇奴捨不得她,抓著她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咱們拚命殺出一條血路來。」
轉轉搖頭說別傻了,「幾十個神策軍呢,你身上的毒沒解,蓮燈又帶著傷,怎麼打得過他們?」說著扭過頭在肩上蹭了蹭,自己給自己壯膽,「不管是妾還是床奴,老娘權當卧薪嘗膽了。齊王是今上的兒子,江山有他一份。萬一將來他做了皇帝,我就是寵妃,到時候你們有我,我做你們的靠山,幫蓮燈殺了李行簡,給曇奴做媒嫁給蕭將軍。」說完了發現前景居然還很不錯,也就不那麼難過了,撩起一撮垂髮往後一甩,昂首挺胸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