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二十三）
嗆人霉味立刻鑽入口鼻，把眼淚都給激了出來。但這份痛苦值得忍耐，黑暗深處，一團幽藍光芒赫然亮起，凡人的哭喊聲，也隨之陡然升高。
「那邊！」少年提刀在手，心臟砰砰猛跳，恨不得把布面鐵鎧撞出大洞：
「還剩一個敵軍弓手！小心靠過去，圍住宰了他！」
安雅與三位保鏢同聲答喏，震得砂土又是紛紛落下。眾人躬身彎腰，謹慎地舉起刀槍弓弩，就像狼群捕獵一般逼向那團藍光，沙沙的腳步聲，聽起來彷彿黑白無常的催命鼓點。
一支膜翅箭歪歪斜斜飛來，卻連少年的影子都沒蹭到。這也是土無傷弓手僅有的一次攻擊，因為他旋即就被狂亂的呼喊聲淹沒，一面掙扎打滾，一面發出殺豬似的凄厲慘叫。等搜山隊伍趕到的時候，這位所謂的「隱秘刺胞」，只剩下一團地上一團模糊血肉。
把土無傷毆死的，乃是凡人。確切來說，是四位遍身污穢、肢體畸形，幾乎身無寸縷的凡人俘虜。他們不僅沒有了人的身形，而且失去了人的心智，看到搜山隊伍后，四人居然像野獸一樣呲牙咧嘴，嗷嗷叫著就想撲上來。
少年把沖安雅過去的俘虜一拳錘昏。剩下三個，也被保鏢們一對一地迅速制服。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妥，就連安雅也是點頭默認，這和搶救溺水者其實是一個道理，施救者若是不把人先行打暈，兩人都會被拖下水底，白白付出不必要的傷亡。
/更何況，就算有那個說理的工夫，他們也未必聽得懂。/少年看著躺地上的四名俘虜，一側眉毛輕輕挑起。這幾個人，不僅沾滿污垢與排泄物，而且長相普遍不怎麼精明，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口歪眼斜，甚至還有兔唇混合在內。/響堂村那位曹憨，就是個腦筋不清楚的人。這四名俘虜，只怕也都生著同種貴恙。/
驗證猜想的唯一方法，就是著手調查。少年說干就干，隨即便把陶瓶給了韓岩，讓他同孟家駒搭夥組隊，繼續在四周搜尋可疑跡象；夏三不需要動腿，但要留下來充當人形燈架，安雅則是臨時助手，幫著遞送工具。至於少年本人，那當然是主刀師傅，地上總共四位昏迷的凡人，外加一名死亡的土無傷，都要毫無遺漏地一一看過。
死妖邪沒什麼特別的，少年戴上棉線手套，把屍體先翻過來再翻過去，不到半刻鐘就查了個清清楚楚。他可以確定，這隻土無傷不過是低層的「隱秘刺胞」，而不是那種詭計多端的「遊獵者」。它是被俘虜用石塊、拳頭乃至牙齒活活毆死的，天靈蓋整個癟下去一塊，菌冠、觸角弓碎得遍地都是，但除此之外，就只是一具不值一提的屍體而已。
凡人俘虜身上，耐人尋味的東西卻是「蹭蹭」往外直冒。四個人的後腦勺與太陽穴上，都有形狀相同的斜切傷口，其中填滿菌絲與孢子粉，一碰就會流出深色粘液。曹憨頭上也有傷口，但只有寥寥幾道上，形狀也是簡單的一字型，必須撥開亂髮才能瞧見，跟這些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刷馬的汗抹子碰上大家閨秀的細篦子。
更值得警惕的是，在這些俘虜當中，居然也有安雅認識的人。體型最瘦、右手被砍掉兩根手指的那個俘虜，先被安雅認了出來，然後又得到了夏三證實。按照他們兩個的說法，這人是獨自居住的獵戶，雖然脾氣又壞又倔跟誰都處不來，但也絕不是憨子，「算賬快、皮子也鞣得好，本事大得很嘞。」
有了這些發現，土無傷捕捉凡人俘虜的目的，大致上已經可以弄明白了。雖然還有一些疑問，但可以留待以後處理。「以前，土無傷只能奴役腦筋不靈光的凡人，威脅並不很大。」少年摘掉手套，不帶感情地丟到一邊。他的語氣就像喝水吃飯一樣平常，但眼神卻變得殺氣騰騰：
「不過，他們顯然正在試驗一種新辦法，那就是先把人弄傻，再用他們的蘑菇控制。如若讓這幫妖邪得逞，整個延州——不，整個行台恐怕都不得安寧哪！」
儘管有火把一直照著，夏三仍舊變得臉色蒼白，直勾勾地盯著那位前獵戶不放。安雅相對來說要好一些，雖然縴手氣得陣陣顫抖，但她沒過多久便控制住了情緒，說出了能讓人聽懂的連貫句子：
「長官。那咱們，那咱們就趕快回去喊人吧！多找人進來，把土無傷統統燒光！」
「這裡不是他們主巢。」少年明白女孩的心情，但是沒有出言安慰。/現在不是這麼做的時候。/他望向韓岩、孟家駒所在的方向，靜待對方的信號：
「不然的話，我們已經被幾百隻土無傷圍在正中了。放心，對付這種妖邪，肯定要犁庭掃穴，但我們必須做好充分準備，拿到需要的所有材料。」
「長官要找什麼？」安雅困惑地轉過臉去，與少年望向了同一方向。她非常努力地想要找到什麼，甚至於踮起了腳尖：
「韓大俠他們，就是在找的那些材料嗎？」
「對。哦，已經找到了啊。」少年看到了約定好的火鐮火花，嘴角輕輕向上一撇：
「小雅，幫忙搭把手。你從夏三的羊皮背袋裡面，取五根繩索出來，四根拿來捆俘虜，第五根則是——啊，已經過來了。準備動手吧」
韓孟二人一前一後，吃力地抬過來一具人形重物。他倆都用布帕蒙了口鼻，上面還澆了濕漉漉的某種液體，具體是啥少年也沒問，反正那味道一聞便知。
安雅抄起麻繩，一個箭步跳了過去。然而，當她看清人形物體長相之後，立刻抑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驚呼。「這是——」女孩緊緊攥住繩索，先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隨後又再度走上前去，目光幾乎要把人形物體燒出一個大洞：
「這東西——這到底是什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