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預告:汴梁血戰其之終
我看到一面人皮旗幡從劉建峰的扈從手中落下,而這個邪兵僅僅是被銃彈擦過甲裙。即便是最愚蠢的痴獃,也明白這一行徑意味著什麼,我沉醉於敵人恐懼所帶來的甘美,忘乎所以地鼓掌歡呼,而血眼牙兵也在此時被逼到了角落。「沖!沖!!!」屠城將軍暗啞著發出嘶吼,樹般粗細的臂膀揮動鳳嘴刀,率領只剩原有一半數目的牙兵奔涌沖前。
巡兵選鋒發出不屑的嗤笑。「全體——舉槊!」八道巡判回身怒吼,鐵鍛橋鞍之上輪鐧如飛:「一個不留,殺!!!!!」(御批其五)
御批其五:朕就是這樣漢子!
在繁華無夜的京師汴梁,無論外城瓦舍的角抵相撲,還是內城校場的跑馬蹴鞠,向來都能收穫萬千看客的狂熱叫好,令闔城百姓為之如痴如醉。然而,這些事先定好規則的遊戲,與兩支真正強兵的狹路相逢,無有可比之處。巡兵選鋒肩並肩、腳碰腳、硬蹄震動御街堅實的地基,人馬形成一道滾滾向前的緻密鐵牆,幾乎是眨眼之間,便與那群騰起團團邪火的血眼牙兵迎面相撞。
氣浪迸飛,撞得圍觀義民趔趄栽倒。馬槊突刺,摧垮掛滿首級的鋼鐵荊棘。血肉與黑鐵齊飛,戰吼共哀嚎一色,巡判親率的選鋒前列與邪兵迅速絞成一團,馬槊交鋒、斧刃往來,鏈鐧與長鞭重重相撞,迸發出一片又一片炫目的金色火瀑。血眼仗著體大甲厚,不顧一切只管猛攻,巡兵則是密切配合,以伍為單位接下邪兵的陣陣猛攻,且戰且退。狹窄的御街很快被廝殺所塞滿,但這對受過相應訓練的精銳來說全無問題。在各自隊主的指揮下,後排后列那些擠不上前的選鋒很快就跳下馬鞍,手腳並用呼啦啦翻過朱漆杈子,繞到血眼背後扳開手銃機頭……對旁觀者來說,噼啪作響的射擊聽起來是如此悅耳,混濁灰白的葯煙勝過任何熏香。「好!好!好嘞!!」我們興奮莫名地吆喝著,就像灌多好酒一樣跺腳打拍子,把手中的棍棒鏘鏘鏘照著地上猛撞,「再上,再上!宰了它們!!」
叫好聲滾過寬敞的御街,讓選鋒別動隊的腰板挺得越發筆直。漢子們扔掉打空的手銃,摘下寒光閃爍的馬槊繼續挺刺,很快就與北面同袍遙相呼應,對「血眼」牙兵形成了前後包抄、以八打一之勢。即便是擁有太虛力量的妖邪,遇到這種局面也決無可能翻盤,許建峰領著剩下那點殘部,在血肉磨盤的圓心又絕望地抵抗了半刻多鐘,本人更是揮著那把血刃曜月刀,與八道巡判劈砍交鋒多達三十回合,但最終仍被鏈鐧敲中頓項,喉結粉碎落馬斃命。
屠城將軍的首級立即被選鋒們連脖砍下,插在馬槊上高高挑起。那一瞬間,南薰門左近徹底化作了歡樂的海洋。巡兵、民兵、義民、婦孺,所有人整齊劃一地直呼巡判名諱,為這位英雄真心實意地山呼萬歲。有一群過分激動的,甚至連跑帶爬地衝到了御道的欄杆邊,不顧滿地都是亂滾的腐爛首級,一擼袖子納頭便拜。
我可以自豪地宣布,我是當時沖在最前面那一個。然而,八道巡判並沒有像那些金榜題名的狀元一樣,飄飄然地向人群揮手致意,恰恰相反,他反而被這份熱情惹得緊皺眉頭。「樂個蛋!」巡判一面煩躁地擦拭鐧上污血,一面用銳利的目光掃過周遭人群,就像剛剛獵到開胃兔子的雄獅一樣,把兩排臼齒咬得咯咯響:
「還沒打贏嘞!關門、上牆、搬火藥,誰他娘都別想閑,現在就給老子動起來!」
我們毫不排斥這種斥責。比起中謁者尖著嗓子,唱歌一樣念出慰勞詔書上的四六駢文,我,還有那些擠在御街上幫忙的「助戰義民」,對這樣不帶任何拐彎的粗魯命令更能接受。是啊,沒打完還歇什麼歇?趕緊著幹活去!南薰門瓮城沒關?跟著出身本地里坊的那些巡兵,先把城外跑進來的行屍走肉揍翻,再推著刀車槍車隆隆向前,頂著芽孢反擊把瓮城到門樓的五道門扉咣當咣當關死插牢;城門樓還有垛堞女牆沒人駐守?巡兵選鋒會先下馬列隊,然後沿著走廊一路反攻,等他們一尺一尺把妖邪清理乾淨,義民與民兵就可以蹬蹬瞪地跟過去,遞上藥巾、水瓢、乾糧以及鉛彈火藥……
這不是大相國寺的法會,也不是清真寺或者基督教徒的禮拜,更不是天朝過年時的熱鬧廟會。戰鬥隨時發生,傷亡一忽不停,無論是封堵門道還是收復城樓,反擊的軍民都要面對屍傀與餓殍的尖牙利齒,乃至戰奴的變異刀臂,有些時候為了制止一隻妖邪,凡人這邊會倒下兩人乃至三人。但是,數倍於此的同袍會立即補上。恐懼已經從我們的頭腦之中消失,我們已經承上了強勁的勝利之風,只等收穫最後的甘甜果實。「上城樓!上城樓!」我們在灰暗的走廊中吶喊,用能找到的一切物件武裝自己,順便把從後面傳過來的物資大包小包往上面運,根本沒有時間進行多餘的思考。幾乎只是幾個心跳的功夫,我和外城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們,便追隨著巡兵的耀眼衣甲,重新回到了南薰門城樓。
那上面就像是瓦舍上演的西遊話本裡面,所經常提起的人肉盛宴。一腳下去踩到的儘是半干凝血,冒起的泡泡順著波浪撞到碎骨碎肉,「撲通撲通」連串破裂。鐵腥氣息夾在著苦辣的火藥煙霧,迎面吹來能讓人當場窒息,令很多義民,尤其是女性止不住地扶牆嘔吐,等她們發現手上粘的黏糊東西是什麼,尖叫癱倒的更是不在少數。對這些人的反應,我表示同情與理解,但是最好滾到一邊去,別妨礙我們這些還能走得動的人去辦正經事。有沒有什麼東西?有沒有銃、弓、弩之類的東西,舉起來就能給城外的妖邪來上一下?
我低頭搜尋,很快就從一隻炸斷的蠱雕爪子底下,發現了趁手的傢伙。那是一桿大體完整的吉賽爾長槍,被死去的落雁什射手緊緊握在手中,僵硬的指頭幾乎無法掰開,以致於我在用力時清晰地聽到了「咔吧」的脆響。我為打擾死者安息而低頭致歉,旋即起身沖向女牆,將碩長的線膛槍管探出垛堞,眼睛緊貼幾乎與槍身等長的中空瞄準管——
慘烈的戰場一下子躍入眼帘。歷經兩個時辰的血腥廝殺之後,卻月陣的兩塊殘餘居然奇迹般地仍在堅持,但那份凄慘……那份悲壯……西側圓陣,盾牆、槍陣與七個土壘被層層疊疊的血屍徹底取代,成千上百名陣亡的台軍或仰或卧,與數倍於此的妖邪同歸於盡,難以分開。虎精、狼靈與絕大部分厲鬼均已傷亡殆盡,笨拙龐大的食人魔,也只剩下了高逾兩丈、體重三千餘斤的未央生一人。
這位曾經高中鄉試解元的有名書生,鎖甲皮衣在遭遇無數次砍戳之後早已變成了篩子,全身上下被妖邪豁開上千個模糊傷口,鮮血淋漓。儘管那張肥碩的面孔早被劇痛扭曲,但未央生對厲鬼主人玉香的忠誠始終不渝,巨大的食人魔一手抱住早已戰死的嬌小主人,一手輪起桅杆般粗壯的七稍砲桿,將配重石鎖好似天罰一般轟然砸進敵陣,在圍攏身邊的那群妖邪之中,一次又一次掀起血雨腥風。騎馬牙兵被凌空擊飛,徒步戰奴遭到粉身碎骨,芽孢尖叫著撲上大腿,卻被狠準的肘擊一下壓爆……食人魔一直抵抗到魔君本人出場,靠著雙手硬是頂住了那頭雷獸坐騎的衝撞,然後在秦宗權冷酷的、如暴風驟雨般毫無停息的鋼鞭抽打下,絕望地仰天高呼,發出最後的咆哮:
「找你——就去!!!!!!」
皮開肉綻的雙臂使出最後的力道,將那隻從曲阜出土的骸骨巨獸應聲絞碎。失去生命的食人魔轟隆倒下,躲閃不及的魔君被迎面拍進血水,狼狽地四肢伸展……他應該是變得極為惱怒,因為從那裡傳來的尖嘯是如此刺耳,以致於我的雙手幾乎難以穩定長槍,更別說是扣下扳機了。「過來!!!」秦宗權發出嘶啞的吼叫,每一聲都是對耳膜最痛苦的折磨,「過來!太虛爛肉,過來!!!」
他應當是在呼叫惡疽,呼叫這隻從來看不上眼的太虛產物,過來替自己收拾殘局。對魔君來說,這可謂是破天荒來頭一次地拉下臉,只可惜,那隻元力結晶自身難保。來自塞北極寒之地、足跡踏滿八荒六合的九尾白狐霜雪之風,在東陣面臨覆滅的危機時刻,終於釋放了自己隱藏已久的全部靈力,挺身而出。
美麗、精緻,彷彿瓷娃娃般嬌小的女性漂浮於獵獵風中,裁剪雅緻的襦裙一塵不染,寬敞潔白的大袖如翼舒展,彷彿從畫中走出的容顏驚艷如夢,同時卻又冰冷似霜。在這充斥著爆炸、血腥與哀嚎的混沌戰場上,靈狐安逸地擺動尖耳,蓬軟的九尾如同扇面一般輕柔展開,不沾絲毫塵煙,幽藍色的狐火環繞全身,彷彿擁有生命一般自行躍動,把惡疽憤怒而徒勞的致命吐息,一次又一次地堅決擋在陣外。在她的羽翼庇護之下,數千名台軍儘管衣衫襤褸、形銷骨立,卻依舊像校場受閱一般保持著嚴整陣型,長槍若林箭矢如雨,接二連三地擊退妖邪進攻;獠蠻部眾更是如煥新生,在他們的雷雲大汗率領下左衝右突,不止一次地從側面擊潰騎馬戰奴,然後得意地向著靈狐舉斧致意,齊聲發出陣陣戰呼……牙兵、戰奴、以及剩下的兩個殤帥,面對屹立不倒的東面圓陣無計可施,以至於沒有任何一人聽到魔君的呼喚。更勿論說作出回應了。
秦宗權只能自己去想辦法了。他詛咒著、狂叫著,用碎隅鞭在骸骨雷獸與食人魔屍身之間大揮大戳,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比狼狽地撲騰,活像黃狗刨地一樣勉強刨出一條溝槽,然後滿身污穢地直起身子,充滿憤怒地仰首欲嘯——
他登時僵在了那裡。南薰門樓不再有任何人皮旗幟飄蕩,血色的霞光之下,象徵天子的三辰大幡獵獵招展。垛堞之間,凡人驕傲地挺胸抬頭,正把那些臟臭腐爛的妖邪屍身,好似下雨似地從城頭紛紛拋落。不用虛荒在耳邊低語,這位魔君完全能看明白情勢發生了怎麼的變化,他彷彿被凍成了冰棍,一動不動地原地矗立著,既不去扶歪斜的頭盔,也不去動鬆散的抱肚,只是像個傻瓜那樣地站在那裡,手裡提著一根比主人看上去還要更傻的大長鋼鞭。入世魔君?食人惡鬼?現在的秦宗權,與這兩個稱號扯不上絲毫關係。他只是一個輸光輸凈、手裡只剩最後一枚制錢的特大號笑話。
不知是誰笑出了第一聲。接著就像野火燎原一樣,整座城樓迅速被充滿奚落、挖苦與諷刺的無情笑聲席捲。「有種過來!有種過來!」人們對城下妖邪,尤其是秦宗權本人作出各種猥褻手勢,嬉笑著、叫罵著,用弓弩、火銃乃至投槍向牆下潑去陣陣彈雨,有幾個官道巡兵甚至從蠱雕屍體之下拉出弗朗機,像模像樣地開始裝彈。土煙在魔君身邊接連騰起,但秦宗權繼續沉默地站在原地,站在距離護城河三十來步的那片血泥上面,似乎是為了保持最後那點尊嚴地一動不動。
然而,任誰都能看出,他的信心已經產生了根本動搖。由魔君直接召喚並操控的惡疽開始變得行動遲緩,在狐火的威逼之下接連後退,臃腫龐大的身軀活像變成了沒充滿氣的皮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改變形狀;羊馬牆上,最後一名倖存的炮什成員摸向最後僅存的一門大將軍重炮,掙脫了秦宗權驟然變弱的身心束縛,咬牙起身。他是殄夷將軍、中兵殿前虎賁神機軍幢主王彥章,儘管雙手都被火藥灼傷,仍舊掙扎著引燃葯捻,向那隻蠕動不已的醜陋惡疽,以減裝葯射出僅存的最後一發三十斤開花榴彈。
炮聲如雷,聲震戰場,燦爛的火球如花綻放,治癒大地的哀傷。太虛凝成的惡疽被這發威力巨大的炮當胸重創,僅存的幾隻芽孢更是被炸得身形無存,這隻肉山一樣的怪物立即開始劇烈的痙攣,飽含碎肉的血柱從傷口接連湧出,勝過汴京最好的噴泉,將我們心中最後僅存的那點顧慮,徹底沖刷的乾乾淨淨。
勝利就在眼前,我們如此堅信,彈藥就在身邊,我們隨意取用,我們向八道巡判要來剩下的檄文彈,用吉賽爾長槍一發接一發不停頓地打,直打得惡疽全身崩裂,在海嘯般的凄厲嚎叫中化為灰煙;我們搬出城頭上僅存的四門完好火炮,先打上一輪實心彈,再打上一輪雙瓣鏈彈,等殤帥們被火力逼退陣腳,再用鐵杴把所有能當霰彈用的零碎一股腦鏟進炮膛,對準秦宗權的腦袋盡情傾瀉。在一門炮平均有一百人幫著打雜的情況下,這些事情幹起來雖沒有意料中快,但也沒有慢到哪裡去。
從事後打掃戰場的發現來看,城牆上的亂炮齊發應當是直接擊斃了一名殤帥,把「天高三尺」李茂貞用來爬行的蛞蝓偽足,用鏈彈豎著劈成了兩半。這直接導致了最後一位倖存殤帥逃離戰場,帶領剩下的那些行屍走肉扭頭南遁,再不去理友軍的死活。於是,留下來繼續陪伴秦宗權的,只剩下寥寥無幾的一小群牙兵與戰奴,它們在魔君的命令下瘋狂揮舞兵器,越過已被死屍填滿的護城河,向羊馬牆與主城牆發起最後一輪衝鋒。
巡兵、民兵與義民把能找到的所有東西都砸了下去。勁弩射出木羽利矢,強弓放出鵰翎利箭,長短不一的各式火銃接連射擊,丸落如雨。到了最後,城牆上的人們乾脆開始搬東西猛摔,鐵彈、磚塊、木料砸出大團大團的土煙,聲勢頗佳;藥包、震天雷與開花彈放出炫目的光熱,橫掃敵陣……中黃門皮由冒死從鉤盾署庫偷運的兩百枚禮花彈,也在此時送上城頭,並被守軍當即點燃葯捻,一發接一發地踢下垛堞。夜色降臨,如海般深邃的藍紫色天幕之下,五彩繽紛的禮花競相綻放,咆哮的熱流扶搖直上,徹底摧毀魔君秦宗權的全副身心,以及它屠戮天下的殘酷渴望……
發生在京師汴梁的殘酷血戰,至此終於決出勝負。秦宗權在次日凌晨被官道巡兵發現,雖然全身炸焦並且四肢盡失,但這位魔君的心臟,仍在充滿仇恨地跳動不已。他當即被四重錨鏈鎖緊,每個鎖扣均掛桃符一枚,又從各里坊聘請方丈、塾師、道長、阿訇、神甫、拉比多人,手抄《金剛經》、《論語》、《道德經》、《古蘭》、《討拉特》、《引支勒》、《宰甫爾》千八百頁,遍貼魔君周身以鎮邪。僅僅六個時辰之後,他便被宿衛羽林匆匆拉到南郊天壇,在那裡先被大小火炮十八門轟為齏粉,再與那些裝滿鹽屍的可怕輜重車一道用烈火焚毀,以告昊天上帝。
——前朝末帝在接到南薰門收復的捷報后,終於鼓起勇氣走出宮城,率領兩百名刀劍備身,掃蕩城中殘存的腐肉聚合體。他用了一個通宵外加一個白天走遍整個外城,直到大戰之後一貫會有的豪雨降下,依舊不肯回宮(御批其六)。末帝的固執使自己付出了沉重代價,他在戰後瘟疫中一病不起,卧床靜養長達半年之久,而往日通常會代其監視邊疆軍鎮的壽王李傑,此時卻已然離開人世。
——在血戰中倖存的八名厲鬼進了駝牛署,成為了擁有從九品下告身的劊子手。堅持戰到最後的獠蠻酋長雷雲。嘎爪因功得授恢猛將軍軍號,所轄綠膚部民編入中兵殿前虎賁,為黑鉞效節軍,其後雖齊代晉祀,建制不變。天保九年,雷雲部薩滿/黑鉞效節軍行軍主簿雷雲。羽行考取京畿道院試第九名,為綠膚獠蠻得或秀才功名第一人。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所有的山精,包括九尾白狐霜雪之風在內全部婉拒了官職,消失在遠方的群山(遭塗改御批)。
故事寫到了結尾,但遠遠沒到最終的結局。今天,許蔡行台已經被正式改為了潁鎮,由忠武軍節度使掌管軍政大權,安撫那些飽嘗苦難的歸鄉流民。然而,魔君所造成的破壞,時至今日仍然沒有完全回復,滿目、多翼,翎羽盡皆退化的酸與鳥不斷從黑暗的地洞鑽出,預示著不久的將來,令人戰粟的災禍,還將在許蔡之地,這塊飽經摧殘的受詛咒之地再次降臨……
御批其六:朕曾當面苦勸,奈何不聽。
遭塗改御批:朕曾遣人——然——
附錄之一,薩沃爾尤加「私撰國史」事件:
《齊實錄顯祖》
……
天保七年閏四月丙申,侍中、中書舍人、待詔文林館薩沃爾尤加次子百晬(百日慶賀),燕賓於家。侍中、領軍將軍、高密郡公韓鳳詐瀉離席,自內宅隱櫥竊得手稿三卷,急入宮城密啟於帝,言薩沃爾直呼天子名諱、擅撰國史等諸罪過,請乞斬之。帝大笑,鞭鳳出殿,飲酒三升,於薩沃爾手稿御批六處,詔文林館士悉作讀後感文,有詞句滯澀者立罰墨汁一斗。
薩沃爾尤加慚,自請罷職,帝不許。再請,仍不許,撫肩勉之。三請,帝怒,斥曰「何物愚夫!」,以足踹出,館士見者皆莞爾,遂不復怨。
附錄之二,未收入手稿正文,可能是薩沃爾尤加醉酒之後寫下的部分潦草文字。原文皆為特拉西瓦尼亞語,經翻譯后大意如下:
汴梁之戰結束后,朔鎮靖難軍節度使高歡,花了三年時間擊退突厥太虛戰帥侵襲,逼迫柔然、女直等老對頭屈膝,實際上掌控了長城防線,在鄴城建立了與汴梁朝廷相對應的霸府。
與此同時,晉朝末帝損失了首都的全部中兵,同時被高洋死死看住,政令不出宮門。失去實權,再加上河北各行台、邊鎮的駐防羽林被霸府逐一收服,使得晉朝末帝心情愈發鬱悶,他同高歡大眼瞪小眼,對耗四年之後雙雙憂鬱而死,晉朝最後一任皇位,經高洋做主傳給了毫無根基的幼主李柷,無比凄涼的即位儀式,實質上宣告了晉朝末日。果不其然,這位傀儡僅僅在汴梁呆了一年,便「欣然」禪位給了高歡長子高澄,齊朝正式建立。
然而,祖龍皇帝的地宮就在此時升出地面。齊世宗文襄皇帝高澄追封父親為高祖神武皇帝,率領大軍西出潼關攻伐重現於世的亡靈,誰料先勝后敗陷入僵持,自己又被始皇帝派出的幽魂方士刺殺,大軍險些瓦解。
危難之際,西京洛陽留守高洋迅速趕往潼關軍中,擊殺刺客、逼退追兵,於中軍帷幕即位安定人心,順利地將剩餘軍隊全部撤出,並在回師途中擊敗了吳越、西楚兩個南方割據政權的趁火打劫,迫使其稱臣納貢。隨後,高洋開始了自己的統治,從天保元年到天保十年,齊朝變得如磐石一般穩固,皇帝更是多次御駕親征,在塞北掀起無數腥風血雨。
天保二年,皇帝擊敗了再次反叛的柔然、熟女直,殺光所有虛荒崇拜者與變異者后,將剩餘部民內遷。天保四年,皇帝頂住了祖龍皇帝、突厥同時發動的進攻,親手格斃「太虛親炙」阿史那瘧原。天保六年,皇帝在契丹、熟女直的邀請下主動出擊,大破位於渤海故地的噬人生女直,斬獲首級合計三萬六千,用這些原料於九邊各築京觀一座,「固長城萬年」。
天保九年,高洋在沉寂良久之後再度出擊。皇帝親率兩萬精銳中兵,首先掃蕩了橫山的綠膚獠蠻,接著進入瀚海,大敗信仰虛荒的党項沙蟲騎手。隨後,他又在降服熟蕃指引下向西行軍,擊垮了祖龍皇帝派駐渭州的陶石軍團,時隔百年再度跨入河西走廊。然而,高洋隨後的行程沒有留下確切記載,只能根據討伐軍極少數倖存者的描述拼湊,而其中最不誇張、最容易被人接受的說法是:
「陛下不顧傷亡,持續向西賓士,沿途所遇吐蕃、虛荒盡皆屠滅。隨後,陛下召集將士,於西海岸邊慷慨誓師,『此番定要直上崑崙面見西王母,一勞永逸地解決太虛之患』……」。
碧波蕩漾的西海,乃是高洋最後一次被目擊的地方。自此以後,文宣皇帝再無音訊。天保十一年,高歡六子、常山王高演車技發動政變,在內應指引下進入宮城,但他們卻被忠誠太子的刀劍備身擊敗,本人被俘,只得身免。其黨羽、高歡九子長廣王高湛立即倒戈,率兵擒獲兄長家人、門客、故舊二百餘人以獻,得以免罪。
叛變平息之後,高演被宣布為叛國賊臣,因婁太皇太后力保免死,孤身一人圈禁於駝牛署厲鬼營旁。太子高殷本欲繼續等待父親歸來,但在滿朝文武苦諫,以及蘭陵王高長恭、荊山王斛律羨、一位曾被目擊是高洋座上賓的神秘白衣山精的暗中勸說下,終於決定登基為帝,斷絕內外敵人念想。此時,在曾被高洋打得四分五裂的塞北太虛戎狄之中,一位自認為得蒙元力眷顧的傲慢戰帥正在迅速崛起,他便是突厥沙陀部可汗,「擊碎長城之人」朱邪。赤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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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流》本傳,至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