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主豆腐不好吃
第12章城主豆腐不好吃
喜喜昨晚睡得很好,床鬆軟不說,墨白又睡在房樑上,又安全又暖和,想睡不好也難。這會兒兔爺還在新家裡不肯出來,她便坐在墨白一旁:「你休息會,我來趕車吧。」
「不累。」
喜喜板著臉道:「給我。」
「哦。」
墨白將韁繩交給她,沒有進去,坐在一旁看她趕車。喜喜時而看他一眼,他的視線始終瞧看她。終於是忍不住了,她問道:「我好看嗎?」
看著她擠眉弄眼的模樣,墨白唇線微揚:「不好。」
「……」
喜喜本想調戲他誰想反被調戲,心中憤然。果然,想要一隻冷冰冰又毒舌的熊貓不毒舌根本不可能,她怎麼就鬼迷心竅跟他重新手拉手了。她收回視線專心趕車,可那盯來的目光還是沒挪開,她伸手摸著他的臉推向另一面:「既然不好看就不要看,我要好好趕車。」
耳邊微微聽見輕輕笑聲,偏頭一瞧,那清俊無雙的臉上,哪裡還有寒冬模樣,溫暖得很。
墨白將她的劉海弄平,這才將視線移開。
喜喜發現他還是很聽自己話的,這一聽話,總會忘記他的身份。雖然忘記身份是和諧相處的第一步,但萬一她凶慣了他,以後到了墨城怎麼辦?不會被他那些忠實的護衛覺得她欺負他們城主,然後拔刀把她咔嚓了吧?
總覺得跟他談情說愛好危險……
從玄機閣出來,馬車進了繁華街道,喜喜瞅著左右兩邊鋪子,快出鎮門才停了下來:「去買衣服。」
墨白想起宋神醫的諄諄教誨——姑娘家最大的樂趣就是逛吃逛吃,買買買。他欣然下車,隨她進店。誰想進去后就見她挑了幾件往他身上比畫,全是黑白兩色,布料差了些,但也的確是他喜歡的。挑好他的,喜喜就去結賬。等回到車裡,墨白問道:「你不買自己的?」
「我帶了包袱出來。」意思就是他沒帶換洗的衣物。
墨白的確是沒帶,二十餘年還是頭一回有姑娘給他買衣服。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的人太多,但為他考慮的人卻太少。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喜喜不願意一開始就被當作墨家夫人,就如同他現在只有做墨白,而不是墨城主,才能和她慢慢交心。
心結悄然解開,他再不覺兩人之間還有什麼隔閡。
喜喜偏頭看他時,只覺他心情不錯。見他面容平靜,少了幾分憂國憂民的苦思,喜喜也覺得開心起來。
她倒希望,這尋人的路途,能再稍微長一點。
風樓是名門正派,樓主也不像上官雲清那樣圓滑,甚至可以說申屠定是個很刻板的老翁。
所以聽見墨白來拜見,申屠定也沒有要讓眾堂主離開的意思,而是繼續在開每月一次的例會,倒是堂主們急了。
「樓主,那可是墨城主。」
「墨城主從未駕臨過我們風樓,讓他晾在那兒,不好吧。」
饒是他們七嘴八舌說著,申屠定也沒有要破例的意思。
眾堂主勸說無用,唯有讓人先去奉上茶點,讓他稍等。
墨白行事風格跟申屠定相差無幾,因此並無不適,更何況喜喜似乎很喜歡這裡。申屠定也說了可以隨意走動,於是喜喜就拉著他去觀賞風樓景緻。
等幾乎走完一遍,才有人過來請兩人,說樓主有請。
喜喜步子稍微快一些,先跟著僕人進了大堂,見到申屠定,發現他倒精神,不像個八十歲的人。人年老時身形便會縮小,但他年輕時應該很高大,所以現在也沒有顯得矮小,跟年輕人差不多。再有,他也如剛才墨白告訴她的那樣,此人一身浩然正氣,君子之風。
哪怕是見了自己進來,也向前了兩步,而不是等墨白進來才禮待。
「申屠樓主。」
「墨城主。」
兩人之前有過幾面之緣,不過沒有深交,如今相見少了點客套,但也還生疏。
墨白不喜拐彎抹角,便讓喜喜拿了盒子出來,說道:「晚輩有一件東西想請樓主辨認。」
隨後喜喜就將盒子遞上,幾乎是在她拿出盒子的一瞬間,就見申屠定的瞳孔劇烈晃動,然後立即壓下心中情緒,淡然接過。她輕輕地看了一眼墨白,從他的眼神看來,方才的一幕他也留意到了。
夜明珠並不在裡面,申屠定只是看到了盒子,拿在手上看了許久都沒說話,墨白和喜喜也不催促,倒是他身後的堂主覺得氣氛不對,小聲喚了一聲。申屠定這才回過神,將盒子放回桌上,淡漠地道:「老夫不認得這盒子。」
當她是三歲小孩嗎?從他神情來看,喜喜料定他知道。而且從年齡上來看,六十年前他二十歲,也是風花雪月的年紀。不過盒子是一個姑娘夾帶了字條送人的,那有兩個假設。
——那蘭蘭姑娘是他的姐妹。
——那蘭蘭姑娘是他認識的人。
也只有這樣,才能從他手裡拿到盒子然後送給那玉郎。
如果說他是隨手送人了,那他今日看到這盒子的反應就不應該這麼大。所以他將專門定製的盒子送給的人,定是和他熟稔。
這種事說了也無妨,可他卻不說是送了誰,看來有古怪,分明是在護著他贈送的人。
那隻要找到他贈送的那人,就能知道誰是蘭蘭姑娘了。
喜喜猶豫著要不要將字條的事和他說了,思前想後,還是作罷。
江湖兒女雖然不拘小節,但將六十年前的事翻了出來,萬一那姑娘已經兒孫滿堂丈夫健在,這種事被人發現,可就是破壞人家美滿家庭的。所以她只是想知道蘭蘭和玉郎如今在不在一起,有沒有因當年的事產生誤會。
如果沒有,各自成家了,她也不打算將這件事說出來。
如果有,那她才會將字條的事告知兩人,化解他們的恩怨。
本來以為申屠定會告訴他們,但沒想到他一口咬定沒有,那這一條重要的線索就斷掉了。
哪怕知道申屠定知道,但他不說,兩人也沒有辦法從他嘴裡撬出答案來。
喜喜抱著盒子從風樓出來,暫時不打算離開,說不定想著想著,就會有法子了。她將盒子翻來覆去,想從裡面找點什麼線索。可除了夜明珠,也沒什麼了。她看得頭疼,將盒子一推,不看了。
兔爺湊到跟前嗅了嗅,見裡面空蕩蕩的,也沒吃的,腳一踹,踢開了。
盒子啪嗒掉落地上,摔得更嚴重了。墨白俯身拾起,果然是花梨木,這麼磕碰也沒損傷,只是裡面承托夜明珠的冰藍綢緞掉了出來。他一併拾起,拍拍塵土放到桌上。人剛坐下,就見喜喜抬頭:「墨白,申屠定有什麼把柄嗎?」
墨白想也沒想:「沒有。」
喜喜撇嘴:「哼,為人那麼正直幹嗎。」
墨白瞥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做反派的潛力。」
「過獎過獎,非常時刻非常手段嘛。」她苦想半日,一拍巴掌,朝他湊近腦袋嘿嘿一笑,「要不……我們把他孫子給綁了吧。」
「他沒有兒孫。」
「嗯?」
「他沒有成家。」
說到這裡,墨白心中覺得奇怪,喜喜同樣如此。兩人相視細想,有個念頭幾乎是一瞬騰起——
「難道那玉郎就是申屠定?
喜喜摸摸下巴:「按照年紀來說,申屠定吻合。假設玉郎就是他,但盒子是他做的,卻又被別的姑娘送回來。那……」
墨白眉頭微擰:「盒子是他定製的,送給了蘭蘭姑娘。蘭蘭姑娘又用盒子裝了夜明珠送還他。他不願意承認盒子是他的,那是在隱藏那蘭蘭姑娘的真實身份。」
喜喜又去翻看盒子,依舊是沒找出什麼,目光收回,落在那冰藍色綢緞上,拿在手中瞧看半日,忽然想起來,往盒子裡面看去,待看清那夾在縫隙里微不可見的細絨,眼裡頓有得意之色。她用指甲夾住那細絨,拿給墨白看。
墨白一看就明白了。
冰藍色的綢緞,又怎麼會有黃色的絨毛。
說明這裡曾經放過別的什麼禮物,而且從盒子的大小來看,對夜明珠來說實在是太寬敞了些,稍微一動珠子就在裡頭滾動了,實在是不像為夜明珠量身定做的。
結合申屠定的反應和禮物的線索,兩人幾乎可以斷定申屠定就是紙上的「玉郎」。
「咚咚咚。」
敲門聲起,連叩三聲,輕重有序,是白煙慣用的敲門手法。
喜喜眼一亮,那夜明珠的下落怕是查到了,立刻起身去開門。
開門一瞧,果然是白煙。她本就是個大美人,兩個月不見,如今久別重逢只覺她更是美艷奪目。想到她是墨白形影不離的護衛,半夜也會趴在屋頂上守護,喜喜的心有點酸。
白煙一見她,先打量她一眼,然後抬起食指,往她之前受傷的地方戳了戳。
喜喜:「……」
白煙見她臉一黑而不是臉一白,欣然拍手,說道:「看,我說得對吧,她的傷早就好了,你還非要跟過來。你不知道我帶著你一路狂奔過來有多辛苦。」
喜喜探身一看,原來是宋神醫。
宋神醫連連點頭:「身為一個大累贅真是對不住白護衛了,但白護衛武功高強肚可乘船,又艷絕無雙人品卓絕,是不會在意我添的麻煩的。」
白煙轉怒為喜,雙頰嫣紅:「當然。」
喜喜忍笑不語,她可算是知道在翠竹林待了三個月導致畫風巨變的墨白真的沒有白待,宋神醫說起溫柔的話來可真是數一數二無人可比的,連包菜姑娘都招架不住。
白煙回過神來,問道:「我們城主呢?」
我們?喜喜豎起耳朵,引她進去。
白煙步子歡快得讓喜喜的心又酸了半邊。誰想她跳上前就一把撈起兔爺,兩眼放光:「比走的時候更圓潤了,老大,初冬將至,該進補了,吃兔子火鍋吧!」
兔爺:……
墨白伸手把兔爺撈進自己懷中,眉眼未抬,手上輕撫:「不行。」
白煙瞪大了眼:「為什麼不行?」
「它是我兒子。」
兔爺:爹!
白煙眨眨眼,連退五步,緊抓宋神醫胳膊:「城主被調包了還是中邪了?」
宋神醫啞然失笑。
喜喜得意地坐在一旁,給受驚的兔爺塞了根胡蘿蔔,說道:「白護衛是查到夜明珠的事了嗎?」
提及正事,白煙一瞬回神:「對,查到了。」
墨白:「說。」
簡潔一字,夾帶涼意,白煙才覺得城主還是那個城主,暗自鬆了一口氣:「那夜明珠八十年前出現,被一個富商買走。後來碰上土匪,又被劫走了。富商氣惱不過,便出重金讓一個江湖門派將其奪回。」
這個版本跟喜喜聽到的差不多,她問道:「什麼門派?」
「雨樓。」
喜喜一如既往不知道,轉而看墨白。不等她問,對江湖門派如數家珍的墨白已說道:「拿錢辦事,收銀買命的組織,在江湖上名聲並不好。」
喜喜轉了轉眼珠子:「跟風樓相反的性質?」
「嗯。」
白煙繼續說道:「雨樓中人接下這活,奪回夜明珠,還沒交到富商手中,他就不幸病逝了,因此雨樓老樓主就將這玲瓏珠帶回雨樓。在此之後,再沒有它的消息。」她好奇地問道,「雲姑娘是怎麼得到這顆夜明珠的?」
玲瓏珠放置在桌上,即使是白天,也微有光芒,到了夜裡,是難以想象的耀眼奪目。
「在我家倉庫發現的。」
白煙眨眼,正要問清楚,就聽見自家城主插話道:「她的太爺爺是妙手空空。」
她立刻吃了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城主突然下令要把你綁到墨城做夫人,原來你就是妙手空空的曾孫女。」
白家世代為墨家效命,墨老城主和大盜為後世定親的事她也知曉,但沒想到都過了這麼多年,墨家還沒有忘記這件事,而且雲喜喜就是當年大盜的後人。
同是骨子裡滿是傲氣的女子,她也明白了為什麼雲喜喜之前不願留在城主身邊做只金絲雀,也總是不領城主的好意。如今看來,兩人已經解開心結,互相坦誠了。
她是護主的人,因喜喜離開一事,對她還略有不滿,但如今知曉她的身份,便覺她是個有主見有傲氣的姑娘,倒添了幾分欽佩,認定了這墨家主母了。
喜喜見她腔調微重,小心地道:「我太爺爺該不會是也偷過你家的東西吧?」
那滿倉庫的寶物她可是都瞧見了,天知道太爺爺到底偷拿過多少人的寶貝。
白煙哼了一聲:「沒有。只是墨城的防衛素來都是我們由白家負責,他每次都輕易破除防禦,我太爺爺就免不了要絞盡腦汁再想一招。」
語氣里沒有惡意,喜喜知道她沒放在心上,更何況這樣一來一往,墨城的防衛可是天下一絕的,偶爾賣幾個防禦小技巧給國君,還可博好感和一大筆錢呢。
哦呵呵,如此看來她還要跟墨白討錢才對。想到這裡,她才發現墨白很久沒開口了,見他皺眉,不知沉思什麼,低聲喊:「墨白。」
他想得出神,似乎沒聽見。她清清嗓子,一個字一個字道:「熊、貓。」
墨白臉一僵,回神了,抬眼幽幽地看她:「嗯?」此時他真想把她塞竹林里讓她啃竹葉。
喜喜問道:「你在想什麼?」
墨白敲敲那字條:「雨樓如今的樓主,叫彭秀,年紀已過古稀。跟申屠定一樣,他至今未婚。彭秀憎惡申屠定的事武林皆知,而申屠定卻處處避讓,有彭秀的地方,都不出現,對雨樓的挑釁也多有忍讓。」
喜喜一頓:「你懷疑彭秀就是當年的蘭蘭?」
「嗯。」
喜喜仔細整理了下思緒,倒覺得有這個可能。
玲瓏珠被當年的雨樓樓主帶回,彭秀作為後來的樓主,能拿到玲瓏珠並不奇怪。
而且彭秀身為反派,申屠定身為正派,兩人當年不能光明正大做戀人也不奇怪。
於是彭秀讓人送去盒子,表面是送夜明珠,但實際上卻是暗藏字條,約他見面。那個時候,她怕是想和他私奔吧。
但是盒子被妙手空空偷走,彭秀在約定的那天沒有等到申屠定,於是如字條上所說「一世為敵」。她處處與他作對,但為人正直的申屠定卻一直忍讓。
而且申屠定未娶,彭秀未嫁。
總之,將申屠定確定為「玉郎」,將彭秀確定為「蘭蘭」,完全能解釋這件事。
喜喜理清思路,愧疚蔓延心頭,她哪怕是解開了玉郎、蘭蘭的身份也笑不出來。
正是由於太爺爺偷走了這盒子,才導致蘭蘭對那玉郎憎恨了整整六十年,終身不嫁。
白煙和宋神醫不知來龍去脈,只是見喜喜臉色不好,也沒有問那麼多。
墨白最明白喜喜的感受,自然不願見她如此。但這種事無可安慰,畢竟那六十年的時間,是誰都無法挽回和彌補的。他握了她的手,說道:「唯有儘力化解二人恩怨,才能稍稍彌補其中遺憾。」
「嗯。」喜喜打起精神,說道,「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那玉郎的身份,可有可能就是申屠定,我想再去見見他。」
墨白執了她的手起身:「現在就去。」
白煙道:「不如讓我替……」
宋神醫微微搖頭,示意她不用這麼做。
白煙雖然還是不太理解,但也聽了他的,沒有再攔。等他們兩人出了門,白煙還沒完全回神:「城主有些不一樣了。」
宋神醫笑道:「只是在雲姑娘面前不一樣了,在我們面前還是一如既往,在別人那兒也是。」
「嗯……」餘光瞧見有什麼東西在背後挪動,動作小心謹慎但還是讓白煙捕捉到了。她猛地回頭看去,就見那圓滾滾的兔子拱起小肥腰正要從桌上跳下去。
兔爺察覺到危險,心臟一緊,回頭看去。
人兔相望,僵持不動。
白煙眉眼一彎,如虎撲了上去。
兔爺:……
入夜的風樓微有清風,繁星裝點天穹,仍舊無月,但有星辰做伴,地上幽徑可辨。
喜喜從假山後面探頭瞧看,沒有發現巡邏護衛的蹤跡,朝後面招招手:「快。」
申屠定不欲見他們,閉門謝客。喜喜只好跟著墨白翻牆進來,準備摸到他的房間里堵住他。
墨白比她鎮定得多,他能聽聲辨位,知道護衛遠近,因此走得悠然。喜喜聽不見,小心翼翼地走著,回頭一瞧,見他走得如此輕鬆,自己被襯托得賊頭鼠腦,形象全無,說道:「喂,我們現在是在做賊,要是讓人發現就不得了了,做賊要有做賊的樣子,敬業點。」
墨白輕笑一聲,滿是不屑。喜喜大怒:「既然這麼牛氣,剛才申屠定不見我們,你為什麼不直接把大門轟碎,還陪我做賊?」
「被你拚死攔住了。」
「哦……好像是喲。」喜喜覺得跟他談情說愛不危險,就是跟他一起行動太心驚膽戰,簡直是太膽大包天了。
正憤懣著,就見他忽然上前,伸手摟住她的腰身。喜喜眨眼,面上出現兩團紅暈,這裡好像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吧。
墨白足下輕點,已帶著喜喜躍上二樓,停在一間房門前。
幾乎是在兩人落地瞬間,裡屋傳出蒼老有力的低喝聲:「誰?!」
喜喜聽出來了,是申屠定。
話落瞬間,人影已經到了門口,氣勢強勁,墨白伸手將喜喜護住,冷眼盯著。
似是發現門外人沒有逃走,申屠定開門時的殺氣已經斂起,見了二人,臉色沉鬱:「你們又來這裡做什麼?無論問幾次盒子的事,老夫只有那一個回答。」
喜喜神情鎮定,問道:「前輩認不認識蘭蘭姑娘?」
申屠定愣了愣。
喜喜笑了笑:「看來是認識了,那前輩認不認識蘭蘭姑娘口中所喚的『玉郎』?」
申屠定面色陰鬱轉晴,晴轉陰天,變了好幾次,才有了決定,沉聲道:「進來。」
喜喜邁入大門,覺得已經成功了一半。墨白本來也是因為喜喜要做這件事才隨她一起,這會兒見申屠定鬆口,也沒太多的好奇,倒是見喜喜滿目歡喜,才覺得聽聽無妨。
房間很寬敞,但擺設卻很少。走進裡面,沒有一點胭脂水粉的氣味,可見這間屋子平時都沒有女人進來。
喜喜將視線所及的地方收入眼底,對申屠定有了大概的了解,這人脾氣不壞,十分有原則。她忽然想起墨白的房間也是這樣,不過他的脾氣可比申屠定差多了呀。
申屠定請兩人坐下,也忘了斟茶,問道:「你們為何會知道這兩個名字?」
墨白說道:「為何?前輩的意思,難道是這兩個名字,是你們之間才知曉的?」
申屠定點頭:「六十年前,我還未繼承師父衣缽,秘密奉命下山辦事,化名康定玉,偶然救下個叫蘭蘭的姑娘。因她受傷,我便和她結伴同行。朝夕相處三個月,她的傷好了,我們卻沒有分開。」
故事雖然簡單,敘事也不過三言兩語,但墨白和喜喜還是聽出許多美好的事來。
英雄救美,日久生情。
但可見後面的事並不美好,否則也不會分開那麼久。
申屠定繼續道:「後來事情辦妥,我要帶她回山,告訴她我的身份,誰想她聽后十分震驚,告知了我她的身份,並說誓死不能跟隨。從此以後,她回到她的門派中,繼承了其師衣缽。」
墨白沉吟:「果真是雨樓的彭秀彭前輩嗎?」
饒是知道他們知道很多,申屠定還是吃驚不小:「你們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們的事的?」
喜喜默默地將花梨木盒放到桌上:「這是在我家中地窖發現的。」
申屠定愣了愣:「你家中地窖?難道你是……」
喜喜搖搖頭:「我不是雨樓中人,也不認識彭前輩。」
「那你為何會有當年我送給她信物的盒子?」
「我太爺爺是妙手空空。」
畢竟是同一輩的人,當年妙手空空名氣那樣大,在如日中天時卻悄然隱退,不知去向,如今再次聽見這名字,申屠定也不覺陌生,更何況,他也不會覺得陌生。他說:「我和你太爺爺曾有過幾面之緣,還共飲過酒,雖然沒有深交,但也算投緣……難道是你太爺爺將我送她的信物偷走了?」
「不是。」喜喜沒想到他和太爺爺竟然認識,想來都是江湖中人認識也不奇怪,沒有細想,又搖頭道,「太爺爺很早就金盆洗手,做了個普通的掌柜,並將所偷來的寶物都存放在了地窖中。我無意中進入地窖,發現了這個盒子。但裡面所放的寶物,是玲瓏珠。」
申屠定說道:「玲瓏珠當年被雨樓所得,拿來放其他寶物也並不奇怪。」
「但盒子的暗格中,還有這樣一張字條。」喜喜將那小心放置的字條從盒子暗層抽取出來,放在他面前。她心中頓時忐忑,雖然風樓和雨樓從六十年前就勢不兩立,但是如果兩個繼承人心無嫌隙,或許會改變當年局面。可因為她太爺爺的關係,兩人非但沒有握手言和,反而更加對立。
「四月二十日,玉郎守約,一世為友;玉郎毀約,一世為敵……慶豐十年二月二日,蘭蘭字……一世為敵……一世為敵……」
申屠定看著字條上的娟秀字跡,反覆念著那四個字。可提百斤利劍的手,現在卻拿不住這小小字條。
字條已經泛黃,上面的字仍舊清晰可辨。
他像是能穿透這字條,看到當日那妙齡少女在燭燈之下,提筆寫下這幾十個字的堅決模樣。
信沒有送到他手上,他沒有赴約。
當年在分開時,他們說好,待時機成熟,定會讓兩個門派冰釋前嫌,再尋機會結為伉儷。將風樓和雨樓合二為一,變成風雨樓。
奈何風雨樓未成,卻成風雨……
足足六十年……
喜喜捉摸不透他眼裡是恨還是悔恨,可事出自己的太爺爺,他姓雲,她也姓雲,如果申屠定真要找她算賬,她會替太爺爺謝罪。
墨白也在等著申屠定的反應,錯的是妙手空空,不是喜喜。如果他不明是非敢罵喜喜一句,他就劈了他。
申屠定重重嘆了一口氣,似要將屋頂嘆穿:「這並不怪你。」
墨白的臉色溫和下來。
喜喜卻並不輕鬆:「前輩……」
「這是你太爺爺無意中所為,老夫責怪於你,就太不講道理了。」申屠定心中有悔恨有怨恨,也有懊惱,「按照信上所約的時間,再想想此後的事,就不難想,為何從那日以後,她對我避之不及,哪怕真的碰面,也橫眉冷對,百般刁難。我約她見面細談,她也從不赴約。想來,是我負了她。」
喜喜微微皺眉:「彭前輩的心思我並不太懂,若真心相愛過,那聽聽解釋又何妨……換作是我,知道對方對我並非完全絕情,我也喜歡他,多少會給機會的,畢竟……朋友易得,知己難尋,心儀的人,更是難求。」
話是說給申屠定聽的,但墨白卻字字聽入了耳。喜喜的豁達大度,是很多人比不上的。
「雖然我也曾苦惱過,但奈何她不與我見面,也不給我問清楚的機會。我想,我不赴約,她是恨我的。我見她躲避我,心中顧及舊情,也避開她,雨樓多次挑釁,我也是忍讓下來。」
喜喜說道:「可是彭前輩如今都未嫁,或許也是因為當年分開一事,心結難解。」
申屠定輕嘆:「我一直在等她嫁。她嫁了,我方能安心。可她沒有動靜,我便想我們可是還有機會。可一晃六十年,我們已過古稀之年,哪怕是誤會解除,也無緣分了。」
喜喜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墨白說道:「風樓雨樓在江湖中都是名門,兩派弟子眾多,互相鬥了百年。當年兩人還年輕,真有心扭轉局面並不算難事。但如今兩人爭鬥六十載,神采不復當年,兩人再結緣分的話,別說門下弟子不同意,就連江湖上的正反兩派,都會議論紛紛強行干預。」
聽他這麼一說,喜喜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的說法,並不完全對。
「小姑娘。」申屠定將字條和盒子往她面前輕推,眼中神情,已然是個慈祥老者,帶著請求,「能否請你,為我與彭掌門,化解了這恩怨。雖說已無可挽回,但老夫不想她百年之時,仍帶著怨恨。我與她關係緩解,在有生之年,兩派相爭的弟子,興許也能少些敵意。」
此事與雲家有干係,喜喜找他們的目的,也是為了化解這個恩怨,便一口答應:「定不負前輩所託。」
申屠定又看向墨白,似乎沒有要推拒,仍要相陪的意思,這才想起問兩人關係:「雲姑娘是墨城主何人?」
墨白說道:「喜歡的人。」
聽慣了他面無表情說未婚妻的喜喜禁不住看他一眼,被她一看他還挪開視線不好意思了。她抿唇笑笑,雙眸燦如明珠,將心儀的他裝入眼底,瞧不見其他人了。
申屠定見狀,心中感慨時光如白駒過隙,曾幾何時,他和彭秀也曾有過那樣一段美好的歲月。他忽然想起來什麼,問道:「墨城主,你知道雲姑娘是妙手空空之後?可妙手空空當年和墨老城主可是互不相讓的對手。」
「是惺惺相惜的對手。」墨白說道,「我太爺爺生平最敬重的人,就是妙手空空前輩。世人都知道他們是對手,但卻不知他們心心相惜。」
申屠定感慨道:「也是緣分。」
許是兩個年輕人的身份讓申屠定生了唏噓,送他們二人出去時,又交給喜喜一塊令牌和響炮:「他日若遇生死難關,可隨意召喚我風樓中人。」
墨白眼神微動,示意喜喜收下。
喜喜知道墨白不是輕易會動心的人,連向來傲氣的他都讓自己收下,那肯定是好東西,便欣然收了:「待見到彭前輩,化解誤會之後,我會立刻讓人快馬加鞭送書信給您。」
「有勞。」
「前輩告辭。」
喜喜拿著令牌和響炮隨墨白從風樓大門出來,準備回客棧休息,明天白天再走。
她邊走邊琢磨著把東西藏好,但藏好令牌就沒地方放了,響炮不是扁的,藏懷裡凸出的地方像長了個毒瘤。她苦惱了一番,轉而撩開墨白的衣裳,將東西往他懷中一塞。兩手空空的她大為滿意,拍拍兩手,抬頭一瞧,就見墨白的臉變成了黑色。
「你當我是垃圾桶嗎?」
喜喜飛快地眨眼:「世上哪裡有這麼好看的垃圾桶。」
墨白薄唇已抿,將響炮拿出還給她。
喜喜氣惱地鼓腮:「哼,放個東西也不讓。」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胸膛,真結實。
被吃豆腐的墨白問道:「你又做什麼?」
「哼哼,把我放在你那兒的心給拿回來,反正你不給放。」
墨白嘴角微彎,伶牙俐齒的,到底是跟誰學的。他說道:「風樓的勢力遍布江湖,申屠前輩也很有威望,江湖中人都會給個薄面。令牌可通百路,響炮更是可調遣其門下弟子為你除危解難。」
喜喜歪了歪腦袋:「可是這些,墨城也有呀。」
「既然有別人的人情可賣,又有別人的人馬可隨意調動,為什麼要費我墨城兵力。」
「……」這話簡直無賴得可愛,多麼護犢子的主子啊!喜喜笑眼瞧看,他還是很會居家過日子的嘛。看著看著,她又手癢去摸了他一把。
墨白挑眉,頗為介意地說道:「又摸?心不是收回去了嗎?」
喜喜嬉皮笑臉地道:「沒什麼,就是想再吃一下墨城主的豆腐。」
墨白的臉終於不可阻擋地紅了。
——遲早有一日,他要摸回來,加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