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九死(29)
第167章九死(29)
已是午後,陽光轉去了樓后,秦家的過道一片黑暗,聽不到裡面的動靜,張玄直接去了客廳,就見鍾魁趴在地上,戴的帽子滾到了一邊,露出底下灰白色的顱骨。
「還好沒人進來,否則人家會以為這裡又出命案了,」以為鍾魁在偷懶,張玄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醒醒,我們要離開了。」
隨著他的拍打,骷髏的頭前後晃了晃,滾到了地上,張玄嚇了一跳,跟聶行風眼對眼,沒搞懂這是怎麼回事。
聶行風把頭顱撿起來,看看鐘魁衣領下的頸骨,他將骷髏頭放了上去,像是感覺到了,鍾魁來回活動了一下,舉起雙手轉了轉自己的腦袋,將那顆頭按到了正確的位置上。
「張玄,董事長,你們回來了!」發現是他們,鍾魁捂著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找到圖紙了!我被人襲擊了!我的腦袋……」
「到底出了什麼事,在說話之前,請用你貧乏的頭骨把邏輯捋清楚。」
鍾魁張張嘴,張玄還以為他要解釋了,誰知他只是捂著頭呻吟,「那人敲得好重,我好像腦震蕩了。」
「哎喲喂,一顆骷髏骨是要怎樣才能腦震蕩啊?」
張玄仔細查看鐘魁的後腦勺,想用肉眼幫他做個CT掃描,還是聶行風聽懂了鍾魁的意思,幫他解釋說:「他說他找到了常運的地圖,但被人襲擊,東西也丟了。」
「啊對,圖紙!圖紙不見了!」
經由聶行風提醒,鍾魁想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不顧得地上有多臟,抱著頭彎下腰四處翻找,哭喪著臉說:「圖紙沒了,有人跟蹤我們,在發現我找到后就搶走了!」
沒幾個人知道他們來這裡,找圖紙也是他們臨時決定的,誰會這麼有先見之明的半路插進來呢?
張玄皺眉看聶行風,聶行風沒解答他的疑問,問鍾魁,「你確定那是圖紙?」
「確定確定,常運的形狀很奇怪的,從上方看就像隻眼睛的,我不可能搞錯!」
為了證明自己沒錯,鍾魁用力點頭,見此情景,張玄聳聳肩——好吧,是他們判斷失誤,如果一開始相信鍾魁,一起在這裡找圖紙的話,東西就不會被搶走了。
「唉,唯一的線索又斷了,我們該怎麼辦啊?」
翻找了半天,在發現東西確實丟了后,鍾魁很沮喪,眼巴巴地看向聶行風,期待他的回答。
聶行風一時間也無從推想,首先鍾魁是否真找到了他們需要的地圖還是未知數,正考慮要怎麼安慰他,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他們都熟悉的聲音在客廳響起。
「我可以幫到你們。」
張正身著休閑裝,頭戴棒針線織帽,站在那裡,對上大家投去的目光,他揚了揚手裡的一捲紙,「我手頭上剛好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張玄搶先跑過去拿那捲紙,張正很大方地給了他,紙張展開后,是一連串繁瑣複雜的建築構圖,上面還密密麻麻地標註了各種數字,張玄不耐煩看了,直接丟給聶行風。
「對,就是它!」
鍾魁湊過去看了一眼,立刻用手骨不斷戳著圖紙大叫,張玄看看他的光腦門,又看看張正,撿起地上的帽子給他戴上了。
「可以跟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聶行風對張正說。
「當然可以,不過說來話長,我們還是另找個地方細談好了。」
十幾分鐘后,四個人……嗯,也可以說是三個人一隻鬼在附近一家西餐廳的雅間坐好,等上菜的空隙,張正開始講述自己的來意。
「我奉叔叔之命追查張雪山的下落,無意中發現了常運的秘密,沒想到你們也在查,有關常運鍾家的事你們了解多少?」
張玄說:「差不多初級水平,你都知道些什麼,不要賣關子,趕緊講啊。」
「我講是可以的,但我有個條件,你們要協助我捉住張雪山,不讓他再危害到無辜的人,至於鍾家方面,如果他們沒有和張雪山同流合污的話,我不會插手。」
從他認識張雪山起,那傢伙就沒做一件好事,其中最讓他心不平的還是張雪山對馬靈樞的算計,所以一聽張正只是這個要求,張玄想都不想就伸掌拍在桌上。
「沒問題,合作愉快!」
看看因為發現了新消息而躍躍欲試的張玄,再看看對桌上的地圖滿是興趣的鐘魁,聶行風沒有發話,他選擇做旁觀者,只負責聆聽。
很滿意張玄的回答,張正爽快地往下說:「說到鍾家,同道中人對他們都有耳聞,他們的道術以占卜、招魂、還魂、聚魂為主,相比除魔衛道的教條,他們算是另類,不過不得不承認在賺錢方面招魂這類的道術更受大眾歡迎。」
說到這裡,張正瞄了張玄一眼,張玄會意,點點頭,「所以他們應該很有錢。」
「對,他們家每位入世的弟子都至少生活富裕,但沒人知道他們的本家是在青轅山上,也就是常運孤兒院,或許他們是看中了那裡的地氣,鍾靜棠就是鍾家傳人的佼佼者,他在接手鍾家后將房屋大加改造,變成了現在常運的狀態,又以做善事的名義收養孤兒,實際上他只是在借用常運的地勢靈氣助自己修行而已。」
「收養孤兒和修行之間並不衝突,院長對我們孤兒都很好的!」
覺得張正的話里不無嘲諷,鍾魁忍不住插嘴,張正沒介意,上下打量著鍾魁的造型,說:「我只是在轉述我聽到的流言,並不代表我個人的立場。」
聶行風拍拍鍾魁,示意他冷靜,又問張正,「鍾靜棠就是現在的院長嗎?」
「你也看出古怪了是嗎?我聽到的消息是鍾靜棠這個人如果還活著,至少也有七八十歲了,但現任的院長卻不過五十,他是怎麼永葆青春的?這一點很讓人懷疑,我曾想過那些孤兒是否真的被託付給收養他們的人家了,還是他們在不知覺中消失也不為人知,這些年修道中人陸續聽到一些消息,那裡孩子的數量總是多多少少……」
——這樣說,也就是在懷疑院長利用孩子修鍊了,院長才不是這樣的人,太過分了!
鍾魁垂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頭,礙於大家都在,他忍住了,誰知有人幫他把怒氣發了出來,只聽砰的一聲響,張玄的拳頭砸在了桌上,叫道:「院長才不是那樣的人,太過分了!」
見張玄氣憤得臉都漲紅了,張正很驚訝,他很清楚張玄不是個會為他人著惱的人,只有聶行風知道張玄會這樣是受了鍾魁的影響,將茶放到他面前,示意他稍安勿躁。
茶香傳來,張玄回過了神,被眾人驚訝的眼神看著,他呵呵乾笑了兩聲,拿起茶杯當掩飾,聶行風趁機問張正,「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鍾院長究竟是怎樣的人有待商榷,我這次的目的主要是追蹤張雪山,但如果院長的本事真這麼神通廣大的話,單憑我個人的力量很難應付,所以想請你們幫忙。」
張正看向眾人,眼神中充滿了期盼,他說的都是事實——他有路線圖,張家這邊有人,合作的話,對雙方都有好處。
「這地圖看起來很複雜啊。」
張玄將地圖並排放在桌上仔細觀看,這行為就代表他對合作有興趣了,張正的嘴角掠過笑意,但他努力讓自己忍住了。
張玄沒注意他微妙的表情變化,皺眉看圖紙,覺得有些是建築圖,有些則像是某種法陣,山巒像梭子一樣往兩邊延伸,形成細長的橢圓形,常運就在那個圓的正中,山勢高低起伏,剛好在四角聳立起來,像是為了鎮住那四個方位,他想起天罰事件中聶行風提到的天眼,這算不算是天神之眼呢?
「這是常運所有的地圖?」他問。
「對,許多地方的密室機關也標得很清楚,你們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反正我還有複印件。」
「這麼詳細的圖紙,你是從哪兒搞到手的?」
面對聶行風的詢問,張正微微一笑,「商業機密,請原諒我無法提供更詳細的消息。」
「那我換一種方式問——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找常運的地圖?」
聶行風的問題直接戳中了要害,張正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猶豫了一下才說:「其實我在暗中追蹤你們,我知道你們一定不會放過張雪山那種道門敗類的,所以如果你們有線索的話,我也可以……」
看張正尷尬的模樣,下面的話他不需要特意講明了。
面對他的恭維,張玄冷笑,說什麼古道熱腸同仇敵愾,這些他全都沒有,張雪山是好是壞是人是鬼與他無關,他會對付張雪山,只是因為馬靈樞而已。
感覺到氣氛的微妙,張正低頭道歉,「這樣做實屬無奈,還希望你們見諒。」
「不會,至少你幫到我們了,」聶行風回以真誠的笑,「只是不知道你在跟蹤我們的途中,有沒有注意到鍾魁是被誰打暈的?」
「沒有,那時我還沒到,不過我倒是有些線索,」說到這裡,張正略微躊躇后又說:「有些事也許我這個外人不該多話,但還是要提醒你們多加註意,以免被背後捅刀。」
他拿出手機遞給張玄,裡面有張銀白與聶行風面對面坐在餐廳的照片,張玄用眼神詢問聶行風,聶行風一臉詫異,張玄馬上猜到了原因,再看照片,時間顯示是兩小時前,那時他和聶行風還有鍾魁正在秦家的房子里翻東西呢。
「這不會是……」鍾魁小心翼翼地打量三個人,問:「傅燕文?」
「銀白兄弟一直跟傅燕文有聯絡,我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說,現在看到鍾魁被暗算,我想我還是告訴你們比較好,以免……」
啪嗒!
掐在張玄手裡的竹筷被他掰成了兩段,不悅氣場傳來,張正打住了話題,剛好服務員來送菜,張正便起身說自己還有事,借口離開了。
飯菜擺滿了一桌,張玄卻沒吃,斷掉的筷子在他的指間來迴轉動著,眼神深幽,不知在想什麼。
「我覺得銀白不是壞人,他一定是被傅燕文威逼的,」見氣氛微妙,鍾魁安慰道:「其實我也沒有很在意被打暈這種事了,反正我也不會死。」
「你認為的好人十之八九都不是好人。」
張玄冷笑,他抬起眼帘,眼瞳里蘊含了殺機,鍾魁不敢跟他對視,張玄還要再說,聶行風把另一雙完整的竹筷塞到了他手裡,說:「吃飯吧。」
「不餓!」
「那陪我一起吃,可以嗎?」
稍微沉默后,鍾魁聽到碗筷的響聲,他悄悄抬起頭,見張玄的臉色雖然難看,但還是聽聶行風的話,開始吃飯了。
「銀白的事不要提,就當沒聽到這件事。」聶行風提醒道。
鍾魁不解地問:「是要抓他個現行嗎?」
「董事長的意思是——這件事我們根本沒聽說過,銀白要問什麼,你就跟平時那樣回答就行了,懂嗎?」
「是!」
張玄心情不好,鍾魁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地應下了。
飯後三人開車回家,這次出行應該說收穫頗豐,但大家的心情都挺微妙的,回到家后,張玄推說要研究地圖,去了書房,銀白兄弟都在家,上前跟他打招呼,他像平時一樣笑嘻嘻地回了,態度轉變之大讓鍾魁大跌眼鏡,同情地看著銀白兄弟,心中暗自祈禱真相大白時,他們不要被張玄整得太慘。
聶行風向鍾魁借了張玄在常運里順手牽來的那本書,回到房間開始閱讀,看到一半時,他注意到了裡面不同的地方,來回反覆對照了幾遍后,猜想自己應該沒有判斷錯誤,放下書,打電話給魏炎,向他詢問那兩具山間白骨的案子。
當聽到魏炎說毫無進展時,聶行風發覺迄今為止看似不相關的兩條線正在逐漸連接起來,而最終的介面握在張玄手裡。
「現在唯一查到的是男屍的骨頭裡存在某種毒素,他的死因是中毒,我們初步推想是殉情,男人先將女人殺掉后,再在事先挖好的土坑裡服毒自盡,可是這樣一來,最後埋土的人又是誰?」
聶行風不說話,默默聽著,魏炎在講完案子后又加了點自己的小牢騷,「這種案子最難查了,多年前的失蹤人士身份不明,自殺還是他殺的動機也不明,如果沒有幸運地找到什麼線索,它成為懸案的可能性很大。」
「也許你可以查一下這個人,秦立興和他的妻子剛好也是在二十多年前行蹤不明的,他們在失蹤前欠了很多債務,我猜想這兩者之間可能有些關係。」
聶行風說了秦立興的身份,對魏炎來說,這簡直就是意外收穫,又是驚訝又是興奮,贊道:「張玄這麼快就查到了?他還真是神速啊!」
正說著,房門被推開,張玄冷著臉從外面進來,不等聶行風回答,他將手機奪過去,對魏炎說:「別誤會,那不是我查到的,是董事長,要謝你得謝他。」
他看看聶行風,跟平時相比,他的眼眸格外的冷,又說:「當然,幫忙也不是無條件的,董事長讓你去申請常運的搜查令。」
「不可能,上頭……」
「我知道上頭不讓去搜查,但上頭也讓你無視常運院長的生死嗎?現在鍾院長被殺人犯張燕樺控制了,不及時搜查的話,全院上下的人生命都有危險,相信很多人不希望鍾院長出事吧,他的占卜術還有那些蠱惑人心的道術還是很有價值的,借口我給你了,就看你要不要抓住這個立功的機會。」
張玄說完,不等魏炎回應,就直接掛斷電話,將手機扔還給聶行風,聶行風伸手接了,看著他一言不發。
張玄走到座椅上坐下,哼道:「這就是你想跟魏炎交換的條件對吧?這種事如果你覺得難出口,就讓我來說,好人你做,惡名我來擔,反正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神,我都是惡人,但至少我夠聰明,明白你的心思。」
看他這副硬邦邦的樣子,聶行風很無奈,「你想多了。」
「那你背著我跟魏炎單獨聯繫又怎麼說?」越想越氣,張玄一伸腿,將面前帶滑輪的椅子踢了出去,冷笑面對聶行風,「其實你一早就知道秦立興夫妻就是那對白骨了吧?漢堡會及時拿到他們的資料也是你吩咐的吧?這些事你都是什麼時候操作的?你覺得瞞著我很有趣嗎!?」
「我沒想瞞你……」
「對,你只是沒說!」
「張玄,你需要冷靜,在常運書屋裡你看到的一切不是也沒跟我講嗎?」
「所以你就報復我!」張玄的眼神愈加狠厲,冷冷道。
其實他想說他並沒有打算隱瞞聶行風什麼,而是事關重大,他不知道該如何講起,換了平時的張玄,多半會插科打諢把話題扯開,但現在多了另一種感覺來主導他的思維,心裡想著道歉,做出來的卻是抬起腳,再次踹在了椅子上。
這次用力太大,椅子撞向書桌,放在上面的水晶象棋盤被撞翻了一地,清脆響聲連續傳來,成功地將張玄的憤懣之火澆滅了,看到聶行風中意的棋子摔碎了大半,他心虛了,低著頭,小聲嘟囔:「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聶行風笑了,「沒事,海神大人發威,只是弄壞幾顆棋子,脾氣已經很好了。」
張玄一呆,聶行風點出了真相,從常運回來后,他的情緒中就多出了很多海神的影子,他已經在極力掩飾了,但是也明白不管自己怎麼掩飾,都瞞不過聶行風。
「其實你是在怕吧?因為害怕,才會說出做出許多誇張的事情,以此來緩解緊張。」
被指責膽小,不管是張玄還是玄冥都無法容忍,他傲然道:「你覺得堂堂北海之神,我會怕誰?」
「也許你自己都沒發現,在你緊張激動或是束手無策時,會說很多誇張搞笑的話,否則氣氛會更緊張,而事態也不會變得更好——要戰勝困境之前,首先得戰勝自己的壓力。我知道你怕的不是傅燕文,也不是怕傅燕文身後的那些人,你只是緊張目前的局勢,怕那些人同仇敵愾。」
「哼,就算是五帝再現,我沒犯錯,他們又能其奈我何?」
「他們不需要對付你,他們只需收回賦予我的神力就足夠了,我只是萬年前神祇操縱的一個棋子而已,如果我沒有行使戰神的作為,沒有討伐你,自然可以捨棄,如果那樣,我就完全不存在了,也許幸運的話,我還可以跟平常人一樣去輪迴——你是怕我會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而受罰對吧?」
張玄綳著臉,看著聶行風不說話,聶行風也不說,兩人就這樣相互對望,直到敲門聲響起,鍾魁把門推開一條縫,探頭往裡看,「出了什麼事?」
張玄看都沒看他,負手站起身,喝道:「出去!」
乍然看到張玄冷漠的氣勢,鍾魁愣在了那裡,還是聶行風說:「我們在聊天,你先離開。」
這不是聊天,這該叫吵架吧?
瞅瞅那盤跌落一地的水晶棋子,鍾魁心想張玄現在心情一定很糟糕,否則以他的貪財,絕對不捨得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隨意扔棄。
所以這時候就不要去觸他的逆鱗了,鍾魁沒再多問,退了出去,銀白也聽到了響聲,跑過來,鍾魁沖他連連擺手,小聲說:「張玄吃錯藥了,好可怕,千萬別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