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亓官颯斷然拒婚
先風辭等人一步趕回都城的亓官颯,此時正好到了將軍府門首。剛入大門,劈頭便遇見他母親竇氏在送一位媒婆出府。竇氏年輕時容貌秀美,如今雖年紀四十有三,但多年錦衣玉食,駐顏有術,仍是慈眉善目,雍容華貴,與亓官颯不似母子,倒似姐弟。
「娘,何事這麼著急叫我回來?」亓官颯問道,也沒在意與他擦肩而過的媒人。
「兒啊,當然是大事啊!」竇氏將他拉到旁邊一臉嚴肅道。
「什麼大事?」亓官颯正色問道,以為太后的人在外行刺他不成,殺到家裡來了。
「婚姻大事啊。」竇氏立時笑容滿面。
亓官颯一愣,一時反應不過來。
「光祿大夫派人上門來說親了,想把他家姑娘許給你做媳婦。」竇氏道。
「娘,兒子還不想成親。」亓官颯邁步往書房走去。
「誒誒,你慢點。」竇氏在後面奮力追趕著,亓官颯身材魁偉,步履生風,見母親追得吃力,方才放緩了步伐。
竇氏走至他跟前,喘勻了氣息,方道:「聽聞扈大夫的女兒長得身材出挑,美若嫦娥。你不抓緊娶回來,還等什麼?」
「她再美若天仙,與我何干。」亓官颯繼續往前走。這幾日喝了荊嘯開的葯,身體並不見明顯好轉,自己能活幾年尚且不知,還娶什麼妻?何必連累人家姑娘守寡?
「你站住!」竇氏佯作盛怒道,「每次和你說親事你都是這個混賬態度。鄰里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滿地跑了,你到底要拖到幾時?娘只不過想抱孫子,你就不能遂了娘的願嗎?」
「娘,亓官家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不是還有由兒嗎?」亓官颯道。
竇氏杏目圓瞪:「你弟弟才六歲,等到他娶妻生子,我恐怕早就去九泉之下找你爹去了!」
亓官颯無奈:「反正亓官家又絕不了后。」於是徑自走向書房,留下竇氏在原地氣悶。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冥頑不靈的傢伙!」竇氏唉聲嘆氣。
忽而,一個身高方到她腰際的小人兒抱住了她,問道:「娘親,您怎麼生氣了?是不是兄長又不聽話了?」
「可不是嘛!」竇氏撫摸著亓官由的頭嘆道。生這個小兒子時竇氏年已三十七了,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好在這孩子乖巧伶俐,性子和她很像,不似亓官颯那樣不善言辭又冥頑固執,有時認準的事,千軍萬馬都拉不回。
「娘親別生氣,娘親要讓兄長去辦什麼事?由兒能去辦嗎?」亓官由仰著脖子,忽閃著大眼睛問道。
竇氏粲然一笑:「由兒能辦,不過要等由兒長大了才行,到時娘親就老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會的,娘親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亓官由道。
竇氏欣然自樂:「好,那娘親就等由兒長大。」說著抱起幼子去書房找亓官颯,方才只顧著說婚事,忘記詢問他去秋梧山求診的情況了。轉身行了兩步,瞥見不遠處的柱子後面藏著一個人,竇氏心知是府里前管家的女兒綠苒,眉頭一蹙,卻也不動聲色,徑朝書房而去。
綠苒躲在圓柱后已有多時,自亓官颯入府至剛才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正暗自竊喜亓官颯拒絕了親事。她暗暗愛慕亓官颯多年,雖身在府中卻不得機會與他親近,自然更不想看到他娶別人為妻,與別的女人親密。
風辭一行人入了鎬安城后,便分道揚鑣,扈賁、佘嫿等各自回宅,平欽暫住旅店,風辭和琴約回了拂風閣。
拂風閣是風辭初封侯時建造的宅院,景色清幽雅緻,亭台樓榭皆為能工巧匠精心設計,最適合閑居。
琴約剛踏入院中,便不禁暗自感嘆:想不到在這繁華喧囂的都城還能有這樣寧謐宜人的去處。
「小約姑娘,公子吩咐你今後就住在東廂房。」騤業接過她手中的行囊道。
琴約驚訝,在東廂房住的一般都是府中的女主人,風辭這麼安排是何意?
騤業料到她心中所想,道:「公子說東廂房裡住宅最近,方便需要的時候你能隨叫隨到。」其實他剛聽到風辭如此安排時也疑惑不解,還問風辭:「東廂房不是該留給侯爺夫人住的嗎?」
哪知風辭答道:「沒錯啊,就是給夫人住。」
騤業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小約姑娘就是侯爺您的未婚妻?」
風辭不語。
「那以後是不是該叫她夫人呢?」騤業問道。
「不必。」風辭道。他始終覺得母親病逝是受琴約母女所累,心裡那道坎尚未過去。
故此,騤業目前還不能跟琴約解釋她便是這府中未來的女主人,畢竟家主還未公開承認。
東廂房前有十畝見方的庭院,庭院內碧草如茵,花徑蜿蜒,槐柳蓊鬱,棠、杏爭芳,琴約甚是喜歡,當晚很愜意地過了一宿。
次日一早,琴約去找風辭告假半日,之前與佘嫿、平欽說好要一同去佘家店鋪的。剛步出庭院,便碰到了迎面而來的騤業。
「騤護衛,公子有事找我?」琴約問道。
「以後直接叫我騤業就行。」騤業道,「公子讓你去書房。」
「好。」琴約徑直來到書房。
風辭抬頭看她一眼,問:「聽騤業說你讀過很多詩書?」
「嗯。」琴約應道。
「吃完早飯過來謄抄這幾本書,須得一字不差。」風辭將書案上六七本表皮破舊的書籍移到她跟前,「每謄寫完十張先交由騤業核對。」
琴約遲疑道:「可以從下午開始嗎?我和佘嫿約好了上午去她家的商鋪……」
「不可以。」風辭冷冷道。
「可我答應的事不能食言啊。這謄抄之事應該不急於一時吧?」琴約不料他會斷然不允,還想爭取一下。
「別忘了你是我風辭買回來的奴婢,你有權自作主張嗎?」風辭反問。
琴約心頭如中一刺,默然不語:原來他真的僅僅把自己視作奴婢而已。也對,如今自己可是臉上刺了字,無顏見人的醜女,有誰會接受這樣的未婚妻呢?還是端正自己的位置,免得自取其辱吧。
風辭見她面色晦暗,似受傷一般,又道:「我會讓騤業去告知他們你今日有事去不了。」
琴約沒再言語,雖然道理想得通,可內心還是堵得慌,默默走至書案前,攤開紙張,翻開其中一本書,準備研墨。
「先去用早膳。」風辭起身去了飯廳。琴約只好跟了過去。
飯廳里擺放著兩條食案,上面早已羅列好茶點羹湯,風辭在主位坐下,琴約便去了另一張食案前在離他最遠的位置盤膝而坐。
風辭眉頭一皺:「過來。」
琴約疑惑地抬頭,心裡躊躇:過去作什麼?
「沒聽見?」風辭看著她,眼裡透著一絲厲色。
琴約只得走過去,問道:「什麼事?」
「你身上是什麼香味?」風辭定定地望著她問道,方才她經過他身旁時,他便嗅到了一種特別的香氣,與他母親給她的葯囊氣味一樣。
「香味?」琴約想了片刻,「噢,你說的是這個葯囊的味道?」她從腰間掏出原荑給她的葯囊拎在手中。
「這葯囊乃我府中之物,怎麼在你手裡?」風辭一見葯囊激動地質問道,這分明是母親給他的葯囊,怎麼在琴約那兒?
「這是我的東西啊,難道不應該在我這兒?」琴約反問道,對風辭突然這般興師問罪的模樣十分不滿。
風辭見她一臉坦然毫無掩飾之色,哼笑一聲:「怎麼證明是你的?」
「若是我能證明是我的,你會道歉嗎?」琴約問道,她可不能平白被當成小偷。
「你先證明清白再說。」風辭說罷,滿不在乎地舀了一勺桂圓湯品嘗。
「這個葯囊我隨身攜帶快五年了,是我娘親手綉制的,裡面用網布包著藥材,還有夾層,夾層中有我爹之前留給我的娟條,不信我拆給你看。」琴約平生最恨被冤枉,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一口氣回道。
風辭看著她迅速解開藥囊,裡面果真如她所說,絲毫不差,見她這一氣呵成的樣子,心中微微有些震驚,好像確實誤會她了,神情稍稍變得溫和,移開目光,道:「吃飯。」
琴約愣了:這是什麼意思?相信自己沒騙他?罷了,先不跟他計較,以後還要靠他幫忙為爹洗冤呢。
於是,琴約重又回到風辭對面的几案前,開始用膳。
風辭先於琴約用完早餐,來到卧房,拿出木匣打開一看,自己的葯囊顯然還在。合上木匣子,方覺自己適才著實衝動了些,這葯囊母親當年說過是琴母原氏所贈,可並沒說那葯囊只此一個,甚至那裡面的成分構造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心裡生出絲絲愧意,但又拋不開臉面去跟琴約道歉,不想在她面前失了身份,思來想去,仍是決定去找她。
來到書房,見琴約正在依他吩咐抄書,那認真仔細旁若無人的模樣,竟看得風辭不忍心驚擾。少時,琴約停筆去研墨,方察覺風辭在其身後。
「你……站這兒多久了?」琴約吃了一驚。
「怎麼,怕我發現你偷懶?」風辭悠然地走過去在案前坐下。
「我又沒偷懶,有什麼可怕的?」琴約微微嘟嘴道。隨即兀自磨墨,不去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