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Ⅰ部:事件》(36)
四月二十日,也就是播放電視節目后的第二個星期的星期六下午,淺井松子懷揣著某個決定,走在去三宅樹理家的路上。
往常一直都是樹理去松子家。樹理說,松子的父母是雙職工,平時不在家,去松子家會比較輕鬆。可是,真正的理由似乎不僅於此。估計樹理不想讓她的父母知道,她有並且只有松子這樣一個朋友。
樹理時常會沒來由地說自己父母的壞話。父親裝腔作勢,母親沒心沒肺,兩人都不肯聽樹理說的話,還自以為是地為樹理感到驕傲。樹理說起這些事時,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叫人有點害怕。
今天,她也會變成那副模樣吧。可無論如何,那件事不能不說。即使以後樹理疏遠自己,今天也一定要說。雖然曾經猶豫過,但這畢竟是反覆考慮后做出的決定。樹理常說松子思維混亂,一個人什麼也做不成。松子也時常覺得自己很沒用,但今天的自己絕不是沒用的松子。不是那個總被樹理嘲笑,又胖又沒心沒肺的淺井松子。
松子加上父母,三個人組成了親密的小家庭。雖然他們自己覺得很普通,街坊鄰居卻經常這樣評價他們,還說他們都長得很像。確實,松子的父母都很胖,一點不輸給松子。三人都愛吃,家裡經常做各色各樣的美味,看到電視、雜誌上介紹的飯店,也常常會一起去下館子。松子非常享受和父母一起吃飯的時光。
母親有時會笑著說:胖也沒有辦法啊,你就是這樣的爸爸媽媽生的孩子。這時,松子會「砰」地拍一下肚子,笑著說:「就是嘛。」
儘管如此,松子也嘗試過減肥。僅有一次,還是剛進初中的時候。那時,松子跟大出俊次和井口充同班。
嶄新的校服還未沾上污漬,甚至連松子的名字都沒記住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嘲笑松子了。胖妞。女相撲手。脂肪團。在走廊上絆松子的腳,往松子的後背扔抹布。上小學時,松子就有「胖妞」的綽號,卻從未受過這樣的攻擊。為此,松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回家痛哭流涕地告訴父母。
「我要減肥。」她一邊哭一邊說。
母親傾聽著松子的哭訴,父親也很傷心。他們都向松子保證,如果松子想減肥,一定會支持,還說早就想過總會有這麼一天。
不過與此同時,他們還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導著松子。
「松子,無論你減不減肥,大出和井口的做法都是不對的。」
「你應該首先考慮自己要怎麼做。由別人的不正當行為決定你自己要做什麼,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父母告訴她,由於從小就很胖,他們小時候也受過欺負和嘲笑。松子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因此十分震驚。
「被人嘲笑后,你們會怎麼辦?」
當然是又哭又鬧,也嘗試過減肥。
「可作過各種嘗試,還是瘦不下來。我們就是這樣的體質。」
所以後來乾脆算了。
「因為,這就是我。」
能夠享受美味佳肴,身體也很健康,這樣不就行了嗎?
後來有了不嫌棄自己長得胖的朋友,還發現那些嘲笑自己的傢伙本就很卑劣。要是被那些傢伙的話所左右,也太不值了吧?
有人說自己胖,就老老實實地回答:「嗯,是的。我吃得多。我喜歡吃。」也就不強迫自己減肥了。
「那些人見我沒什麼反應,覺得沒勁了,時間一長就不再公開嘲笑我了。松子你也可以試試這樣做。」
父親還說,他們小時候,再調皮的傢伙都只是嘴上說說,不會動手。這一點確實有很大的區別。所以,你要是受到特別過分的欺負,我們會去找學校理論。
於是松子在減肥的同時,也努力使自己在大出他們面前盡量保持鎮靜。他們確實很可怕,所以剛開始時有些困難。有一次,松子一邊回想著父母的話,一邊仔細觀察獰笑著咒罵自己的大出他們。
松子發現,他們的神情確實很卑劣。原來「卑劣」這個詞就是這個意思啊。
松子一下子輕鬆起來。我長得胖,卻不卑劣。松子的內心開始有了自信。無論大出他們說什麼,都能夠不放在心上。她甚至覺得,熱衷於這種無聊行徑的他們非常可憐。
正像父母說的那樣,大出他們漸漸不怎麼關注松子了。
沒過多久,她放棄了減肥,因為毫無效果。正像媽媽說的那樣,這是一種體質。每天計算著卡路里,關心著體重變化。提心弔膽,戰戰兢兢,這樣的活法本來就很傻。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得到的只有不開心,這樣的做法是錯誤的。
通過這一過程,松子獲得了一次寶貴的人生經驗。
其實,嘲笑松子的不僅僅是大出他們。他們開了頭,同班同學里也有學樣的,只是程度比較輕罷了。他們這些人,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會一個勁地跟著別人起鬨。看到大出他們對松子失去了興趣,他們也就像沒事人一樣不吱聲了。
另一方面,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也有一些同學看到松子被人欺負,會感到憤憤不平,甚至為她擔心。
老師也是各種各樣的。看到有人欺負、嘲笑松子,有些老師會上前呵斥,有些卻只當沒看見;有些會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有些則會怒其不爭,勸松子不要屈服,甚至奮起反擊。
老師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也不會全都明白。他們不願做自己討厭的事,遇到麻煩事也會避而遠之。受教於這些老師的學生,也不全是稀里糊塗的,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有些學生則是知道有些事不能做,而偏偏要去做。
從那以後,松子就不怎麼為自己的體形而煩惱了,雖然偶爾會為沒法穿好看的衣服而嘆息,但這就是我的體質,有什麼辦法呢?
和樹理成為好朋友,是升上二年級以後的事。是樹理主動向她搭話的。一開始,松子覺得樹理很親切,跟她在一起無拘無束。
很快松子就察覺到,樹理非常在意臉上的粉刺。她的粉刺相當嚴重。聽到有些女生在背後講樹理的壞話,松子覺得過分,卻無法反駁。因為那些粉刺確實太難看了。這也是因為體質的關係吧?
在家中,松子向媽媽提起過樹理。那孩子怎樣?人很好,跟她說話很開心,所以我們成了朋友。
對,松子和樹理是朋友。松子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因此,當樹理將那件事告訴松子,並要她幫忙時,松子毫不猶豫地幫了她。
因為松子相信,樹理要做的事是正確的。
在寄出舉報信時,樹理說過,信上寫的事情都是真實的。她真的看到了柏木被殺的場景,因為一直很害怕,才沒敢說出來。可她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所以要寄出舉報信。
松子當時相信了樹理的話,認為樹理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松子幫助了她,儘管有一點害怕,內心卻很激動、很興奮。
但是現在,松子開始後悔了。
母親出席了星期一的家長會。她沒有發言,卻聽得很仔細,回家后把聽到的內容全都告訴了松子。
松子聽母親說,那封舉報信好像是憑空捏造的。警察說,不可能有人目擊到那個場景,那太不合常理了。
松子聽后大為震驚。這麼一說,倒確實如此啊。
自己不能為別人的某句話、某個行為所左右。當時的松子竟然把人生經驗忘得一乾二淨。為什麼會這樣?她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是因為考慮到樹理做的事是正確的,才絲毫不加懷疑嗎?
自己竟然忘了反問:你要做的事,真的是正確的嗎?
樹理真的看到了柏木被殺的場景嗎?
樹理會不會在撒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