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第Ⅱ部:決意》(12)
八月七日
萩尾一美誇張地長嘆一口氣,在這三十分鐘里已經是第二次了。
「還沒完呢?晒成人干啦。」
上午十點剛過,檢方的三名學生正和北尾老師一起,站在盛夏烈日暴晒下的城東三中教學樓樓頂。
「我不是說過了嗎?要發牢騷就別跟著來。」
佐佐木吾郎正忙著拍照。他手裡拿著一台拍立得,移動幾步就按一次快門,拍攝的間隙還斥責起萩尾一美,卻並不朝她看。
藤野涼子和北尾老師並排站在被認為是柏木卓也墜樓的地方。
柏木卓也死後,屋頂四周的鐵絲網仍維持著原樣。涼子伸出手指用力壓了壓鐵絲網。鐵絲網很硬,手鬆開后,手指上留下了明顯的壓痕。柏木卓也的手上也留有同樣的壓痕。
「只要願意,踩著鐵絲網下方的水泥底座,誰都能爬上去。」說著,北尾老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踩到水泥底座上,猛地朝上探出了身子。
鐵絲網外側,是繞屋頂一周的凸緣,寬約三十厘米。用手抓住鐵絲網可以站在凸緣上,只是那麼做肯定特別嚇人。
「三宅樹理是怎麼說的?」北尾老師看了一眼涼子手中的陳述書列印件,又糾正了自己的說法,「哦,不,三宅樹理是如何轉述淺井松子的說法的?」
陳述書中寫道:
大出、橋田、井口三人逼迫柏木爬上鐵絲網。柏木翻過鐵絲網后,抓住鐵絲網站在凸緣上。三人將柏木的手指從鐵絲網上掰開,還不停地從空隙處推搡柏木的臉和肩部,導致柏木失去平衡,摔下樓去。
由粗鐵絲斜向交錯編織而成的鐵絲網形成無數個菱形,每個菱形邊長約六厘米,即使讓涼子去嘗試,不要說拳頭,連五個手指都無法同時通過。
「用那種方法,能讓死攥住鐵絲網的人摔下去嗎?」北尾老師用辯解似的語氣說,「有人把柏木推下去的說法本身就不成立吧。」
涼子則另有看法。這畢竟是四層建築的樓頂,人站在僅三十厘米寬的凸緣上,何況那天凸緣上可能積了雪或結了冰,應該相當滑。在這種狀態下,抓住鐵絲網的手指被掰開,被大聲威嚇,眼睛也可能被捅到,自然相當危險。即便靠橫向移動試圖逃跑,在鐵絲網內側的人也能很快追上,被逼到鐵絲網外側的人根本無處可逃。
「這可不行啊,老師。作為監督者,您怎麼能發表自己的意見呢?」佐佐木吾郎手持相機走上前來。他今天沒穿校服,上身是T恤,下身穿短褲,頭上還戴著頂黑帽子,活脫脫一副攝影師的模樣。
「明白了。」北尾老師答應著,把毛巾罩在頭上,退下身去。
「這個要拍一張特寫。」佐佐木吾郎將鏡頭對準鐵絲網上的菱形孔洞,「小涼,你把手指放上去。」
拍完這一張,底片正好用完。
「好了,收工。」佐佐木吾郎說著,將相機放進掛在肩上的背包,「差不多就這樣了吧?」
「嗯。」涼子放下向媽媽借來的陽傘,環視一周空蕩蕩的樓頂,「主角不在,也只好如此了。」
「三宅樹理也只是聽說罷了,即便她在場,具體細節也一樣無法確認。」
松子到底怎麼說的,我不記得了——如果三宅樹理這麼說,也就沒法追究下去了。
「不過有一點倒和證言一模一樣。躲在樓梯間的換氣小屋背後,確實能清楚地看到這兒。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太好了。」
涼子暗忖,說「太好了」好像不太合適吧。
「比起這些,我倒更在意別的方面。」佐佐木吾郎用衣袖擦了擦汗,望著鐵絲網,「讓一個不想爬上去的人翻過鐵絲網,似乎也不那麼容易。」
受害人會在鐵絲網內側四處亂跑吧。即使抓住了他,將他拖到鐵絲網下,他也能蹲在地上奮力抵抗。
從剛才起,涼子就在考慮同樣的問題,見佐佐木吾郎停了下來,便看著他的臉催促道:「然後呢?」
「嗯,」佐佐木吾郎又往上瞧了瞧,「所以我覺得,不只是暴力恐嚇,他們之間應該還有某種形式的心理較量,就像賭氣之類的。」
涼子立刻反問道:「考驗膽量嗎?」
「那是朋友之間才會做的吧?」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啊?」涼子的語氣有點尖銳。
佐佐木吾郎不由得笑了出來:「不要把臉板得那麼嚇人好不好,檢察官?」
涼子眨了幾下眼睛,用手帕擦了擦臉。臉上不光有汗水,還有淚水,都怪水泥地面反射的陽光太刺眼。
「我想象的情景比較簡單。『你小子神氣什麼?裝模作樣的,竟敢頂撞我們!』大出大概就是這樣威逼柏木的吧?」
「裝模作樣」這個詞用得不錯。
「然後說,『你要是敢站到鐵絲網外面去,我們就放過你。』當然,這只是在找碴兒罷了……這個猜想行不行啊?」佐佐木吾郎摘掉帽子,用力撓撓頭,弄得汗水四濺,「雖然看起來挺傻,可男生就喜歡這麼鬧。藤野同學,你還記得嗎?一年級夏天的時候,三班的佐久間差點在游泳池裡淹死的事。」
當然記得。當時,有好多男生在一起吵鬧,打賭誰能在二十五米長的游泳池裡潛水游個來回。佐久間吵得最起勁,硬說自己能行,結果差點淹死。當時還鬧出過一陣小小的騷亂。
「就是那股意氣用事的勁頭,你明白嗎?」
涼子點點頭:「嗯,我懂。」
孩子氣地吵鬧著,氣勢洶洶地威逼對方的大出俊次,以及在內心嘲笑著對方,把手搭在鐵絲網上的柏木卓也。
當時的情景難道是這樣的?
不,柏木卓也根本無暇嘲笑。就算強裝鎮靜,他的內心也會充滿恐懼。在大出俊次面前如此裝模作樣,事態只會變得越來越糟。
「喂!」北尾老師大聲喊道,「你們要在那兒待到什麼時候?當心中暑!」
他和萩尾一美正躲在換氣小屋的背陰處避難。涼子和佐佐木吾郎趕緊跑了過去。一行人進入樓梯間,北尾老師拿出一把機械鎖,鎖上了通往屋頂的門。出事後,門鎖總算換了一把新的。
怕熱的萩尾一美聽到門鎖冷冰冰的「咔嚓」聲,無意間漏出一句話:「去年那個時候要是用了這把鎖,柏木就不會死了吧。」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跑下了樓梯。
「那麼,接下來要我做什麼?」在三樓的空教室里,喝過從辦公室拿來的大麥茶,補充完水分后,北尾老師說道,「要搞清楚發現柏木卓也屍體那天的具體情況吧?我也要說嗎?」
「能寫下來就更好了。」
「真是一點也不肯吃虧啊。」
一美輕飄飄地說:「可不是嗎?老師,我還要把很多很多的證言整理成書面文件,不抓住省力的機會,可是會得腱鞘炎的。」
「太誇張了。」
「我們還要拜託當天趕到現場的其他老師……」
「明白,明白。」北尾老師晃了晃手掌。
「還有,北尾老師。剛才一美說的通往屋頂的門鎖的問題……」
涼子已經能自然地稱呼萩尾一美為「一美」了。一美也不再叫她「藤野同學」,而是換作「小涼」了。
「在佐佐木警官的報告中,提到當夜沒有使用總務室里的鑰匙打開那把鎖。那把鎖很舊很松,不知怎麼弄開的。」
北尾老師的臉上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嗯,是啊。」
「這麼說,這只是推測?老師們試著弄開過這把鎖嗎?」
「試過,我跟楠山老師。」
掛在體育準備室門上的掛鎖和這把鎖差不多大,就拿來那把鎖的鑰匙捅了捅。
「但沒有捅開。之後用細螺絲刀弄開了。真的很松,都『咔噠咔噠』直響了。」
「完全不是問題啊。」佐佐木吾郎說道。
北尾老師也萎靡不振起來:「確實如此。只要是力氣大一點的人,譬如山崎……」
那位無敵法警山崎晉吾。
「他只要徒手扯一下就能打開吧。」
可柏木卓也不是山崎晉吾。恐怕連大出俊次、橋田祐太郎和井口充都沒有山崎那麼大的力氣吧。
「要是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又不藉助工具或備用鑰匙,是打不開掛鎖的。」
工具或備用鑰匙是誰拿來的?怎麼拿來,又是如何帶走的?
柏木卓也若是出於自殺的目的要打開掛鎖,當然會帶工具或備用鑰匙來,並隨身放置。可他的遺體上並沒有發現類似的物品,只隨身攜帶著一包袋裝紙巾。這些在佐佐木警官的報告中寫得清清楚楚。
也可能是在使用完后,他便將撬鎖的工具或備用鑰匙丟棄了。若是這樣,他為什麼要特意丟棄,就成了難解的心理謎題。
另一方面,大出俊次他們的情況就要簡單得多。帶來工具,事後再帶走,因此沒有留在現場。
「掛鎖很容易打開這一點,學生們有可能知道嗎?」
北尾老師調侃似的反問道:「你們以前知道嗎?」
「好吧,我換個問題。大出他們可能知道嗎?」
「這是在審訊我?」北尾老師嘟囔道。
「哪裡,北尾老師,我只是在練習詢問證人。」涼子回答。
「好吧,我來告訴你。他們在偷懶和翹課方面可是樣樣精通。」
禁止學生進入的樓頂反而會成為教師監督的盲點。
「他們翹課的時候也許會去樓頂抽煙。你們上一屆的學生在三年級時,就有不良團伙這麼做過。」
「真的嗎?」
「他們不是在屋頂上抽煙,而是吸毒。這可成了大問題。」
涼子緩緩點了點頭。和「遲到窗」一樣,這類信息往往會在有需求的學生中不脛而走。這可是一條有用的證言。
「明白了。請您將這條信息寫下來,也拜託您向楠山老師確認一下。」
如果楠山老師也提出類似的證言,就要想方設法讓他出庭作證。作為課外活動的顧問,北尾老師要盡量待在法庭外面。
讓曾經想搞垮校內審判的楠山老師當證人,這可有點諷刺意味了。既然準備工作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就讓那位老師也來插一腳。當檢方的證人嘛,有什麼不可以的?
看到涼子的表情頗有深意,北尾老師問道:「喂,藤野,你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保密。」
「我說一美,咱們走吧。」佐佐木吾郎站起身來。
「又要去哪裡?」
「別擔心,這次去的地方曬不著。」佐佐木吾郎摸了摸萩尾一美的頭,「接下來,你就和我搭檔,一起行動。」
「真的嗎?我們去哪兒?」一美喜形於色。可以說單純,也可以說淺薄。這樣的女生可真佔便宜。涼子不禁在心中暗忖著。
「這才是需要保密的。」佐佐木吾郎用餘光瞥了北尾老師一眼,「是非常重要的調查工作。」
「那小涼呢?」
「我另有任務。這也需要保密。」
「你們的眼神都好陰險啊。」北尾老師苦笑道,「行啊,各自努力吧。加油!我還是識相一點,自行消失吧。」北尾老師站起身來,將椅子放回原處,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不過玩笑歸玩笑,你們可要注意身體。聽說昨天神原在圖書館倒下了。」
是今天早上來學校后,聽田徑部的學生說的。
「當時他們正好在圖書館里,所以看到了。還有人嚷嚷著要叫救護車。這可不能一笑了之啊。」他繼續說,「過會兒我再聯繫你們。作為課外活動的顧問,我自然會擔心。你們也別太勉強自己。」
「田徑部的人去圖書館幹嗎呢?」萩尾一美嘟囔道。涼子和佐佐木吾郎滿懷期待地看著北尾老師。可北尾老師在嘴巴前比畫了一個拉上拉鏈的手勢,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問問田徑部的人吧。」佐佐木吾郎低聲說,「辯護方的動態也得確認一下。」
涼子點點頭,一個念頭從腦海里冒了出來:要不要打電話問一下野田健一?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多此一舉。我們可是分屬兩大陣營的對手。
「那麼,小涼接下來要做什麼呢?這個需要保密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去城東警察局。」
「哎?」
「有些細節需要再問問佐佐木警官。」
在那份報告中,佐佐木警官沒有提到她自己對大出俊次他們三人的感受和看法。估計是她有意不寫,但涼子對這一點十分在意。既然佐佐木警官充分了解大出俊次他們的行徑,那關於柏木卓也的死,她是否對他們產生過懷疑?即使沒有到懷疑的程度,她難道沒有感到過不安嗎?
還有一點——不過,這也許和柏木卓也的死無關——就是二月,大出俊次他們對四中的學生動用暴力的事件。對於此事,佐佐木警官應該了解得很清楚吧。
「我也知道,她不會輕易告訴我們所有的信息,但我還是要試著撼一撼她這棵大樹。」
佐佐木吾郎說:「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涼子笑道:「不用了。今天我一個人去就行。這是女人之間的戰鬥,有些情形可不想讓你看到。」
「哇!」佐佐木吾郎驚呼起來。
就在此時,萩尾一美插話了:「我說,」她猛地抬起頭,看著涼子,「我可以說嗎?反正這裡沒有別人,說說也無妨吧?」
她可從沒有這麼嚴肅過。
「你要說什麼?」涼子反問。
「就是那份三宅樹理的……陳述書?我用文字處理機打字的時候,感覺怪怪的。」萩尾一美說。
「哪裡奇怪了?」
「好像在寫小說。」
一時間,連佐佐木吾郎也想不出該接什麼話了。
「實在太假了。」萩尾一美努力拚湊著合適的詞句,「我看到文字處理機列印出來的文字后,就覺得,這不是虛構嗎?這種事難道真的發生過?淺井松子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是一派胡言,難以置信。」
佐佐木吾郎輕輕地敲了一下萩尾一美的腦袋:「這個問題,在我們之間,不是已經了結了嗎?」
萩尾一美看看佐佐木吾郎,又看看藤野涼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嗯,我知道。所以我覺得不該說,可總想再說上一遍。」
「我們也聽過了。你的心情我們都理解。」
「可還是要相信,是吧?」萩尾一美小聲嘀咕著,「說不定是真的,對吧?神原和野田要相信大出說的話,我們也要相信三宅樹理。角色就是這樣分配的,而我是充當這種角色的小涼和吾郎的助手。所以,我以後再也不說了。」說著,一美學著北尾老師的模樣,在嘴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她的動作比北尾老師可愛多了。
涼子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涼子太了解一美的心思了。而讓她感到新鮮,同時又覺得心痛的一點是,一美竟懷有和自己一樣的煩惱,而且一直藏在心裡。
涼子現在覺得,萩尾一美值得信賴。她不僅擅長打字,也是個稱職的事務官。
一美身邊的佐佐木吾郎也在看著一美,但他眼中已沒有以往那種看寵物一般的眼神了。與一美目光相遇時,他似乎覺察到了這種變化,因而有些害羞。他站起身,拖椅子時故意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既然一美已經一吐為快了,我們就開始行動吧。」
「可是,我們要去哪裡?你還沒說過呢。」
佐佐木吾郎露出得意的笑容:「便利店。」
涼子來到城東警察局后,在接待室里等候了十五分鐘。待盛夏的大道上一路趕來時湧出的汗水全部干透,總算等到了一名身穿制服、負責接待的警官,卻被告知佐佐木警官正外出工作。問起她什麼時候回來,得到的答覆是:大概在中午。
「那我就去大廳等。」
花白頭髮的制服警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涼子回到大廳里的長凳上,為了避開那些不知為何被迫等待著的大人們,涼子挑了個看得見出入口自動門的位置,雙膝併攏坐了下來。她從沉甸甸的挎包里取出筆記本和圓珠筆,攤開放在膝蓋上。
筆記本上有好多頁都是涼子昨晚草草寫下的各種情況描述。
首先是因舉報信產生的殺人疑雲。
舉報信的寄信人已經明確,是殺人事件的目擊者淺井松子和協助她的三宅樹理。
目擊證言較為可信,實地勘查也未發現不合理之處。
沒有物證。只有傳聞和大出俊次留給他人的壞印象,還有《新聞探秘》節目的報道。
動機?
柏木卓也既不是被強行帶到城東三中教學樓頂,也沒有被迫翻過鐵絲網。在某種程度上,柏木是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的。若非如此,就算大出他們有三個人,也無法越過鐵絲網這樣的障礙物,將柏木推下樓去。甚至可以說,除非柏木自願外出,大出他們也不可能瞞過他父母把他叫出來。在這一點上,佐佐木吾郎的看法非常正確。
既然如此,引發柏木卓也外出意願的原因,也就是他和大出他們的關係又是怎樣的?
柏木卓也的哥哥宏之表示,他不知道柏木卓也與大出他們是否有過來往。雙親也察覺到柏木卓也精神狀態不穩定,情緒低落,因此會在事後想到他是自殺的。
柏木卓也為何會情緒低落?
自去年十一月十四日在理科準備室里與大出他們大打出手后,他一直拒絕上學。
柏木卓也與那三人的關聯僅此而已。涼子在昨夜寫下的文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圈。
那起事件埋下了隱患。由於柏木卓也拒絕上學,一切便藏到了水面之下,難以分辨。但是,大出俊次和柏木卓也之間的這場糾紛並沒有就此完結。即使柏木卓也覺得已經結束了,大出俊次也不會這麼想。對大出俊次而言,有人竟敢掄起椅子公然反抗自己,一定是做夢都沒想到過的。
明明是不堪一擊的傢伙,還裝模作樣的,真令人討厭。不把你徹底打趴下,以後我的面子該往哪兒擱?
到柏木卓也去世為止,這樣的狀態大概持續了四十天左右。柏木卓也的父母也好,學校里的老師們也好,就算大家都沒察覺到兩人間糾紛的跡象,也不能算不自然。自從柏木卓也拒絕上學,大出俊次便失去了採取行動的機會。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前從未有過引人注目的接觸,通過電話把柏木卓也叫出門,也並非全無可能。
大出俊次性格衝動,是一想到什麼就會馬上行動的類型。
那天是聖誕夜。白天,那兩個跟班都很忙,大出俊次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定特別無聊,積了一肚子鬱悶。
今天去教訓一下柏木卓也,讓那小子徹底趴下。為了發泄鬱悶,大出俊次是否有過這樣的念頭呢?反正放寒假了,老師也不會知道。這不是個絕好的機會嗎?
涼子想起萩尾一美說過的話。這是在寫小說,在拼湊故事。
然而,這是必需的。
總之,自從在理科準備室發生衝突之後,柏木卓也就被大出俊次盯上了。
他拒絕上學,是因為害怕嗎?
那次衝突的原因又是什麼?
這確實很蹊蹺,就連聽到動靜趕去的老師們也不了解具體情況。是大出他們欺負「老實」的柏木卓也,卻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抗嗎?於是原因只能追究至此,至少就大出他們一方而言是這樣的。
那柏木卓也又有什麼說法呢?在他拒絕上學后前去家訪的,是前任校長津崎和森內老師吧。看來有必要向他們聽取證言。
當事人呢?
涼子停下手中的圓珠筆。
大出俊次可以另當別論。主要看辯護方如何出牌,涼子能做的,只有充分運用交叉詢問這個手段。
橋田祐太郎呢?這人原本就不愛說話,考慮到自身的現狀,估計無論檢方還是辯護方,他不會想做任何一方的證人。
井口充。
用大字寫下這個名字后,涼子陷入沉思,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
對於大出俊次,現在的井口充會懷有怎樣的感情呢?
他被人失手摔傷的責任還是在大出俊次身上。「寫舉報信的是橋田」「那小子是叛徒」——說這些話的不正是大出俊次嗎?井口充是聽了「老大」的話,才去向橋田祐太郎挑釁的,結果被扔出了窗外。
如果他因此對大出俊次懷恨在心呢?
那他或許就會說出一些對「老大」不利的話吧?
等等。涼子將圓珠筆的末端抵在臉上,為自己踩下了剎車。
井口充的名字也出現在了舉報信上。如果他表示,發生在理科準備室的事件是他們對柏木卓也懷恨在心的原因,那麼他在扼住大出俊次的喉嚨的同時,不也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嗎?
可是,校內審判的被告只有大出俊次一個人。
井口充被排除在外了。他和橋田祐太郎都只是緊跟「老大」的跟班,大家都認為他們缺乏自我意志。大出俊次做什麼,他們也跟著一起做什麼,只能隨著大出俊次的命令行事。
無論怎麼看,井口充也只可能當辯護方的證人。最好的情況,就是哪一方的證人都不當。
然而……
涼子頭腦的某個角落,響起了一陣魔鬼的低聲細語。
井口,你沒有被起訴。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從三宅樹理的話中推測,看到過殺人現場的淺井松子的證言里,有一些比較模糊的細節,屋頂上的人數並不明確。雪夜光線昏暗,也許會看不清楚吧。
井口,那天晚上,你並不在城東三中教學樓的樓頂,沒有和大出在一起。你不知道大出在哪兒,都做了些什麼,對不對?
事實上,連橋田也一樣。
寫舉報信時,淺井松子考慮到你們總是和大出在一起,才將你們的名字一併寫上了。她很可能沒有真的看到你們。她與三宅樹理商量后,認為將三個人的名字全寫上去,會顯得更加可信。因為,你們三個人總是一起出現的。
可她看到的只有大出。檢方在陳述時也會強調這一點,會證明你的清白。
因此,為了弄清真相,你是否能提供證言,將你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呢,井口?
用花言巧語大布迷魂陣,再設下重重圈套,作出口頭保證。只要井口相信就行。只要他相信了,就讓他回答某個問題。
理科準備室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個影子落在了攤開的筆記本上。涼子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她感到腦子裡那些陰暗的妄想正在慌忙出逃。
一個戴著老式眼鏡的小個子大叔正彎腰站在涼子面前,動作看似俯視,目光卻是自下而上的。
「你是城東三中的學生吧?」從他皺巴巴的襯衫領子里,可以看到裡面的背心,「要找誰?佐佐木警官?」
受到大叔圓眼睛的吸引,涼子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哪邊的?」
「啊?」
「你是辯護人嗎?」
「不,」涼子咽了一口唾沫,「是檢察官。」
在警察局大廳里公開自己的角色,涼子覺得很難為情。我才不是檢察官,是在扮演檢察官。
「佐佐木出去了。」
「嗯,我等她回來。」
大叔笑出了一臉皺紋。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香煙盒。
「您是刑警嗎?」
大叔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點了點頭,將那根沒點著火的香煙拿在手裡把玩著。
「那麼,這位檢察官想知道點什麼?」沒等涼子回答,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告訴你吧,佐佐木不會搭理你的。她已經把資料交給你們了吧?」
「是、是的。我拿到她寫的報告了。」
「所以啊,那上面沒寫的,她不會說。她這個人從不通融。」
眼前這個人,看來是佐佐木警官的上司吧。
「可是,有些信息即使報告上沒提到,也是很重要的。」
大叔停止把玩手中的香煙,瞪起一對小圓眼睛,看著涼子。涼子感到一陣緊張,但她還是堅持把話說完。
「希望她能在對辯護方保密的情況下告訴我。」
「保密,啊。」大叔又笑了。涼子開始出汗了。
「在二月,大出、橋田和井口他們三人……哦,您知道這事嗎?請問您是少年科的嗎?」
「我是刑事科的。」大叔慢悠悠地說,「不過,那個三人幫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就是那起搶劫傷害事件吧?」
既然如此,就好說了!涼子用力點了點頭:「我想和那名受害人見個面,想從他那兒得到一些證言。」
大叔將香煙叼在嘴上,卻沒有點火:「那起事件和柏木一點關係都沒有。」
「嗯,明白。但那是證明大出他們暴力傾向所必需的證言。」
大叔取下叼在嘴上的香煙,又放在手指間把玩起來。香煙的過濾嘴癟掉了。他凝視著涼子的臉,說道:「你很在行嘛。」
聽他的語氣,似乎挺佩服的。
「可是,佐佐木不會告訴你的。因為那根本沒關係。哪怕是正式的審判,這種做法也不見得好,甚至不會被當成證據。」
「我明白,可是……」
該如何說服他?涼子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大叔用餘光看著涼子,咬住香煙的過濾嘴,說道:「如果我在這兒告訴你,會覺得問心有愧。」
他從褲袋裡掏出一本筆記本和一小截鉛筆。
「把你的聯繫方式寫下來吧。」
涼子照他說的,在筆記本的一個角落寫下了自家的電話號碼。
「有傳真機嗎?」
「有,和電話一個號。」
「好咧。」應了一聲后,大叔便準備離開。
「那個……」
「下不為例。這麼熱的天還特意跑來,真是難為你了。」大叔停下腳步,「著眼點不錯。不過別想第二次利用我。讓佐佐木知道了,就麻煩了。加油吧!」拋下鼓勵的話語,他便走開了。
涼子趕緊跑回家,只見傳真機已經吐出了一張長紙條,上頭有一串小字:
城東第四中學學生增井望,事件發生時為一年級學生。
家庭地址和電話號碼如下。
涼子手拿傳真紙,心裡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那個大叔,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這就是所謂的情報提供者吧。
幾乎同時——
辯護方的兩位學生登門拜訪了前任校長津崎,柏木卓也生前的班主任森內惠美子也在場。
「天真熱,讓你們特意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豆狸」的精神面貌比健一想象中要好得多,心情也不錯。時值盛夏,他當然沒穿毛背心。上身穿著白色的開襟襯衫,下身是黑色的褲子,整體帶著幾分工作制服的面貌。
「你就是神原和彥吧。」津崎先生的表情像是在面試教師。神原也擺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你們學校那裡不要緊嗎?」森內老師詢問神原。她看上去相當有朝氣,與逃跑似的從城東三中辭職脫身那會兒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她穿著一件黃色上衣,非常漂亮。
「參加這樣的活動不會挨老師罵,沒關係的。」
聽到神原和彥的回答,森內老師笑眯眯地點點頭:「那就好。」
健一不由自主地想到,森內老師對學生好惡鮮明,她也從不掩飾。她的好惡標準不只是成績,性格和外貌也佔了很大的比重。
如果神原和彥去年身在城東三中的二年級一班,那絕對會是森內老師眼中的首席紅人。森林林非常喜歡神原這樣的學生,一定會有事沒事把「神原同學」親熱地掛在嘴邊,使他遭受其他同學的嫉恨。
反感如蛇毒一般開始在健一體內循環。
「森內老師,您現在狀態不錯,真是太好了。」健一高聲說,「我們以前都很擔心,生怕您無法重新振作。」
森內老師吊起了眼角。很明顯,健一的話使她感到惱火。但令她惱火的原因不是這句話本身,而是說這句話的人竟然是健一。從未被森內老師的好感雷達探測到的野田健一,居然也會說這種話了?
「讓你們這麼擔心,真是對不住了。森內老師真該感謝你們。」
為了緩和氣氛,豆狸出面打了個圓場。神原和彥坐在健一身旁,看不到健一臉上的表情,卻應該能夠感到他的內心活動,並因此保持著沉默。
「我們從北尾老師那裡得知,在毀棄舉報信的事件中,森內老師是個不折不扣的受害者,蒙受了不白之冤。」
看來老師也很難當啊——健一沒有說出這句話。要是真的說了出來,也許會被誤解為諷刺挖苦吧。
神原又開口了:「那真是一件難以置信的意外事件。從我這個局外人的角度看,將寄給森內老師的舉報信轉寄給HBS,就是這場騷動中所有問題的根源。說是一起意外,也顯得有些輕描淡寫了。」
「沒有沒有,你說得沒錯,那確實是一件偶然的意外事件。」津崎先生說著,隨即又將事情的發展簡要複述了一遍,關於垣內美奈繪的行為,以及河野調查偵探事務所的調查結果。
「現在我依然遵照河野先生的建議,和這位鄰居保持距離。」森內老師說,「前天,我和母親一起去江戶川芙拉爾小區取一些東西,沒有發生什麼情況。」
根據河野調查偵探事務所的報告,垣內夫婦鬧離婚的事已經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垣內美奈繪的心思全都撲在了那方面,因此她完全停止了對森內老師的攻擊。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一旦解開后,竟是如此簡單。
健一反倒覺得有些難堪。雖說這個信息確實重要,可有必要了解得如此深入嗎?神原和彥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此次騷動的起點,卻似乎和我們的校內審判沒有太大關聯。
神原沒有理睬健一的困惑。他不再顯得過於驚訝,開始直奔主題:「今天我們登門拜訪的主要目的,是想向森內老師打聽柏木生前的情況。當然也要拜託津崎先生配合。」他微微低頭,鞠了一躬,「柏木拒絕上學后,您和森內老師一起去家訪過,當時和柏木談了些什麼?他的狀態如何?能請您告訴我們嗎?」
津崎先生偏了偏他那圓圓的腦袋:「特別是柏木和大出他們三人的關係,對吧?」
「是的。應該說包括這方面在內的任何情況。首先想請教森內老師,您是怎樣看待去年十一月開始拒絕上學之前的柏木的呢?」
森內老師和津崎先生開始滿懷熱忱地敘述起來,還不時地對視確認,相互補充。總而言之,柏木不是問題學生,只能算個透明人,之前從未給班主任添過麻煩。雖然他那種過分老實、缺乏活力的個性也會引人注目,但他從不翹課,也不妨礙其他同學。
「是個清醒的學生。」津崎先生說,「教師當久了,難免遇到這樣的學生,可以稱得上未成熟的仙人或哲學家。」
這一類學生自始至終都覺得學校毫無意義,對校園生活既無憧憬也不厭惡。對他們而言,來學校學習並不痛苦,只是很可笑罷了。
「一旦用功起來,他們能取得非常好的成績。但這種學生絕不會認真學習。」森內老師評論道。
「這麼說來,您聽說柏木在理科準備室和別人打架時,一定非常吃驚吧?」
「是的。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搞錯了。」森內老師說,「對於大出他們三個,只會感嘆『怎麼又鬧事了』,可對方不應該是柏木啊。」
一直在做記錄的健一拗不過心中的好奇,抬起頭來問道:「如果您聽到的是我,會怎麼想呢?」
似乎被他問了個猝不及防,森林林目瞪口呆。
「如果您聽說,野田健一掄起椅子和大出他們大打出手,會有何感想?也會覺得是搞錯了嗎?」
一定要回答嗎?森林林用求助的眼神看看神原和彥。可辯護人的臉上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怎麼樣,森內老師?」津崎先生也催促起來,「我也很感興趣。」
森內老師極不情願地將目光從野田健一臉上移開,開口道:「當然也會震驚,但不會認為是搞錯了,只會覺得野田一定受到了大出他們過分的欺負,忍無可忍了。」
神原看著健一說:「區別挺大的嘛。」
健一點點頭:「我也這麼認為。」
津崎先生聽了似乎也很滿意:「野田對柏木的看法,與我和森內老師對柏木抱有的印象並無多大區別,對吧?」
靜悄悄,不引人注目;在教室里,在學校這個世界中,無聲無息地存在著。就這一點而言,野田健一和柏木卓也是屬於同類。
可是,健一仍然是一顆星星。哪怕只是一顆如塵埃般的小行星,通過研究也能知曉它的成分、結構和自轉周期。
而柏木卓也是個黑洞。這種天體是如何誕生的、內核又是什麼,完全捉摸不透。
「那起事件后,或者說,在柏木卓也拒絕上學后,有沒有聽他說過在理科準備室打架的原因?」
兩位老師的回答基本一致。
「說是被大出他們惹得煩了。」
「對,說是覺得太煩人,就發火了。」
「有沒有說過大出他們是怎麼惹到他的?」
「沒講過任何細節。」
「那他不來上學的理由是什麼?」
森內老師有些難以啟齒,撇下嘴角。津崎先生答道:「據說是不勝其煩,應付不過來。」
神原辯護人眯起眼睛問道:「這種說法是針對學校的?」
「應該是。不是針對大出他們的。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形式的交流。」津崎先生斷言道,「因此不可能發生欺凌事件。」豆狸朝健一笑了笑,繼續說,「不好意思,再拿你來做個比較。如果大出他們的對手是野田你的話,說不定會恐嚇你、欺負你。」
但是,柏木卓也不會成為他們的攻擊目標。
「為什麼這麼認為呢?」神原和彥問道。
「可以說是教師的直覺吧。」
津崎先生再次看向健一的眼睛,彷彿在說:我知道這樣的回答是在耍賴。
隨即,他又反問道:「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大出的說法。關於在理科準備室發生衝突的原因,他說明過嗎?」
「你們問過他嗎?」森林林也問道。
「問過。大出他作出了答覆。」
兩位老師面面相覷。
「他怎麼說?」
神原和彥微笑道:「對不起,現在我不能說。」
兩位老師同時露出驚奇的表情,不過津崎先生看上去比較高興,森內老師則顯得很受傷。
「為什麼不能說?聽到他本人的意見,也有利於我們整理自己的想法。」
「老師們只需要按照事實情況回答問題就行。整理工作應該由我們來做。」
森林林大受刺激。她對神原的好感度肯定大幅下降了。
「這本來就是法庭上的爭議點之一,森內老師。」
津崎先生好像越來越高興了。看來,他對校內審判目的的理解要比森內老師透徹得多。
關於那天理科準備室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出俊次確實說明過,並且是在辯護人「請原原本本地說清楚」的氣勢逼迫下才交代的。
他的語言相當貧瘠,可其中也蘊含著出人意料的事實。
是柏木卓也先挑起的。
我對那傢伙一點也不了解。和他面對面講話,那天還是第一次。
那是個讓人心裡發毛的傢伙。
值得注意的是,健一覺得大出俊次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帶著些許恐懼。「那傢伙自己尋死,卻讓我遭罪受冤枉。」大出俊次心裡窩火,會咒罵柏木卓也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奇怪的是,他說話時竟然縮起了脖子,彷彿在害怕這些話會傳進死人的耳朵里。
「我正式提出請求,懇請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師出庭作證。」
對於神原和彥的請求,津崎先生爽快地點了頭,森內老師卻有些忐忑不安。
「我不知道柏木和大出之間的關聯。我能當好證人嗎?」
「那作證說『我不知道』就行。」
這種關聯原本就不存在,當然不可能知曉。
「可是,這樣好嗎?津崎先生……」森內老師又向津崎先生髮出求救信號,「自從柏木不來上學后,我們都沒見到過他一面,不是嗎?只是隔著門和他說過幾句話,還從他母親那裡了解他的情況,僅此而已。」
「沒關係。」神原和彥說,「這些事實對我們都很重要。」
「可是,我作出這樣的證言,不就等於承認,我作為班主任沒有好好關注過柏木嗎?」
還在擔心這個啊……健一大為掃興。
森內老師似乎察覺到了健一的感受,連忙繼續解釋道:「不,應該這麼說。關於舉報信被盜的情況,我願意出庭作證,因為這樣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關於這一點,我也和藤野商量過。可其他方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神原和彥攔住她的話頭:「已經和藤野檢察官商量好了?」
森內老師點點頭,又向津崎先生看了一眼。
「不用顧慮,應該向他們說明一下。」津崎先生說。
要說明什麼?健一十分疑惑。
「事情是這樣的……」森內老師壓低了聲音——其實在眼下的場合,她根本用不著這麼做,「是在前天吧,藤野來過電話。」
藤野涼子說,為了不讓HBS的茂木記者擾亂校內審判,跟他做了一筆交易。
「交易?什麼樣的交易?」
連一貫鎮靜自若的神原和彥都表現出吃驚。
「關於我名譽受損的事。」
在四月播放的節目中,茂木記者斷言是森內老師撕毀並丟棄了舉報信,並以此為前提,斥責她既無能又缺乏責任心,還連帶批判了城東第三中學包庇教師、隱瞞真相的體制。
如今,這種指責的根基已蕩然無存。很明顯,茂木記者通過《新聞探秘》節目嚴重侵害了森內老師的名譽。
「所謂交易,就是以森內老師不起訴茂木記者侵害名譽為交換條件,要求茂木記者不得干擾校內審判。」津崎先生說。
「這可不是我提出來的。是藤野自作主張和茂木記者談成的交易。」森內老師辯解道,「我確實答應了,不過是在考慮到這對校內審判而言必不可少的情況下,在事後答應的。」
健一不由得暗自感嘆:藤野可真厲害。之前她被高木老師打耳光后,便以此要挾學校認可校內審判。對這種手段,她已然駕輕就熟。
「以我個人而言,多少有點憋屈,但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使茂木記者屈服,也挺解氣的。」
「是啊。」神原和彥點頭同意,「但交易歸交易,藤野是否會有意在法庭上提及垣內美奈繪的行為,還不得而知。」
森林林聽聞此言,又是大為震驚。估計她現在已經沒法評價神原和彥了吧。
「為什麼?藤野不是知道真相的嗎?」
「可這個事實對檢方不利。如果森內老師真像《新聞探秘》節目分析的那樣,是一位既無能又缺乏責任心的教師,那會更有利於檢方的主張。」
他們可以聲稱:正因為森內是這樣的教師,察覺不到柏木卓也和大出他們之間的問題也是理所當然。
「我們辯護方要推翻這種說法,主張森內是一位既認真負責又有能力的教師,所謂毀棄舉報信完全是冤枉的。所以,森內老師你必須做我們辯護方的證人。指望藤野恐怕很難證明你自身的清白。」
藤野涼子會惡毒到如此地步嗎?她不會的。她沒必要這樣嘛。
蒙受不白之冤的森內老師,心靈受到重創,還因此變得膽小怕事,這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到了如此地步,她還在搖擺不定的話,也未免太沒出息了。神原辯護人為了讓她成為堂堂正正的證人,正在用言語刺激她。
「證人受法庭的傳喚后,只能就提問作出回答,沒有被問到的事情,即使想說也不能隨便說。」神原和彥解說道。
到底誰是老師誰是學生,有點搞不清了。
「正因如此,森內老師,請成為辯護方的證人吧。」神原和彥低頭鞠了一躬,「您和津崎先生在所處的立場、作證的目的上都是不同的。津崎先生的證言是描繪事件整體輪廓的基礎,因此他可以當任何一方的證人。可是森內老師,您就不一樣了。」
「是這樣嗎?」森林林又想和津崎先生商量了。
神原辯護人爽朗地笑了:「不用擔心,您可以事先寫好陳述書。在法庭上,陳述書可以作為證據提交,詢問證人只是一個補充證據的過程。我想,只要我們提出依據,藤野檢察官也不會否定事實。」
即使排除舉報信事件的影響,對方估計也會指出森林林作為班主任的失職。不過,這也沒辦法,多少也是事實吧。
「下決心吧,森內老師。」津崎先生勸說道,「證明自己的清白很重要,查清這起事件的真相也很重要。為此,儘力而為吧。」
森林林雙手合十,將手掌抵在嘴唇上,用力點了點頭。真是少女氣息十足的舉動。這才是森內老師的本來面目嗎?健一暗忖著。
「那份偵探事務所的報告書也能提供給我們嗎?這樣森內老師的證言就擁有十分過硬的依據了。」
證明森林林不是在胡言亂語的有力證據。
森內老師無法回答,津崎先生替她答道:「應該可以。」說著,他的臉上忽然露出笑容,「對你們舉辦校內審判的事,事務所的那位河野似乎相當感動。」
這個情況已經聽北尾老師說過了。
「他甚至說,有需要的地方,他願意免費為你們服務。」
「真的嗎?」神原和彥探出了身子。
健一也吃了一驚。那到底是一家怎樣的公司?還沒摸透呢。最主要的是,要如此借用大人的力量,健一實在有點心虛。
「我覺得他是認真的。」
「是嗎?」
「有什麼要委託他去調查的嗎?」津崎先生的眼神帶著幾分窺探之意。
神原和彥對他咧嘴一笑,搖了搖頭。
「我只是好奇而已。」津崎先生不無尷尬地說。
分別請求兩位老師寫下事發當天的心情以及學校當局的應對作為備忘錄,並索要了河野調查偵探事務所所長河野良介的名片后,神原和彥和野田健一離開了津崎先生的家。
「才休息了半天,你的體力和心力似乎都恢復了嘛。」
神原辯護人的反應文不對題:「我們學校也有那樣的老師。」
「和森林林一樣?」
「嗯。我們是男校,在表現方式上會有點不同。不過,她真是個叫人一看就懂的老師。」神原笑道,「她這是被藤野拋棄了吧?」
健一明確地說:「藤野討厭森林林。」
「果然是這樣啊。」
去往車站的路上,神原一直把河野調查偵探事務所的名片拿在手上,邊走邊看,像是在確認著什麼。
「你想要他們調查什麼?」
神原放緩腳步,壓低聲音:「我一直惦念著一件事,想知道實情。」
健一自然而然地靠了過去:「到底是什麼?」
「大出木材廠的經營狀況。」沒等健一反問「為什麼」,神原又叮囑道,「不要告訴大出。」
這又是為什麼呢?
「如果真的沒事也就算了。我覺得還是了解一下為好。」
「風見律師不是忠告我們,不要插手大出先生經營上的事嗎?」
「所以對風見律師也要保密。」
健一更是大惑不解。這不是執著過頭了嗎?
「你休息的時候,是不是想太多了?」
「沒什麼。」神原辯護人將名片放進書包的小口袋,視線遠遠地投向前方,「只是更加覺得必須認真對待罷了。」他笑了笑,似乎想要擺脫健一的視線,「我說,藤野可真厲害。被她搶先了。」
「你是說和茂木記者的交易?」
「嗯。茂木記者聽說校內審判后,肯定不會無動於衷。我曾想主動去找他。」
原來他和藤野涼子想到一塊去了。
「那現在就省事了,不是嗎?」健一說道,「神原和藤野有點像呢。」
「是嗎?」
「作為森林林喜歡的學生卻能若無其事地甩掉她,在這方面,你們也是一樣的。」
誰知神原和彥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我可不會像藤野那樣對森內老師那麼冷淡。」
「算了吧,你們半斤八兩。」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增井望表示,可以馬上和一行人見面。
「也只有今天才能和你們見面。」
也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因為涼子他們比他高出一年級,增井望的語氣十分謙卑,幾乎到了戰戰兢兢的程度。涼子心想,電話那頭的他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今天媽媽和姐姐都出去了。」
「對你的家人提起的話,他們會不許你跟我們見面?」
「百分之百不允許。」
既然這樣,還是抓緊時間吧。涼子立刻撥打了佐佐木吾郎的傳呼機。那隻傳呼機原本屬於吾郎的哥哥,現在借給吾郎用於校內審判期間的緊急聯絡,沒想到那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增井望的家就在發生搶劫傷害事件的相川水上公園北側,相隔兩個街區。那是一棟嶄新的木結構三層建築。先行趕到的涼子在馬路對面香煙店的屋檐下等候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不出五分鐘,他們就來了。
兩個人都是一副汗流浹背的模樣。
「東西來了。」佐佐木吾郎晃了晃背在肩上的包。萩尾一美滿臉不高興。
「我都聽到雀斑從鼻子兩旁冒出來的聲音了。」
「你生日的時候,我會買美白化妝水給你。」
「跑了幾家?」涼子詢問道。
「十一家。沒有新發現。看來別的地方挺難找到的。」
確實。涼子也這麼想。畢竟是八個月之前的事了,能找到一處,已經是奇迹了。
佐佐木吾郎說的「東西」是指便利店的防盜監控錄像。
事情要追溯到昨天晚上。一名城東三中的女生打電話到佐佐木吾郎家裡:「我家便利店的監控錄像拍到了三宅樹理和淺井松子,感興趣不?」這是個不認識的女生,說是看到了檢方寄出的信才打電話過來提供線索的。
核對店內記錄后,確認這段錄像拍攝於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四點左右。那名女生家裡是開便利店的,因此有了「我家便利店」的說法。
從佐佐木吾郎家到那間便利店騎車用不了五分鐘。到那裡后,他立刻在該店的休息室里觀看了那段錄像。
這種錄像帶一般都是重複使用的,可這段錄像相當清晰。便利店進門處左側的貨架上擺著文具類雜貨,三宅樹理和淺井松子在那裡一邊說話一邊挑選商品,挑完后就離開了。三宅樹理走在前頭,淺井松子跟在後面。
錄像沒有聲音,不過佐佐木吾郎還是很興奮。
「這錄像為什麼沒刪掉?為什麼這麼清晰?為什麼到現在才注意到?」
聽完佐佐木吾郎的一連串「為什麼」,那女生將錄像帶倒回去后重新播放起來。這次屏幕上出現的是某人氣偶像主演的電視劇。這不是一月二日或三日播放過的那集特別篇嗎?佐佐木吾郎也覺得眼熟。
「我想錄這個,手邊的錄像帶都用完了,就偷拿了休息室里的錄像帶。」
監控錄像用的錄像帶是以四十八小時為周期循環使用的,備用的錄像帶都放在休息室里。
「不用新的錄像帶來錄嗎?」
「那樣的話,要付錢的。爸媽管得可嚴了。」那女生笑道,「這是剛換下來的錄像帶,畫質很好。我故意挑了新一點的來錄。」
女生是這位偶像的支持者,電視劇錄好后,還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不過基本都是看完就倒帶重播,沒注意到後面的內容。今天不知怎麼的,放完后沒有馬上倒帶,繼續播下去后,就看到了以前拍攝到的圖像。
「我這算是給舉報信事件提供信息了,對吧?那不是音樂社的那個女生嗎?」她指著畫面中的淺井松子說,「其實我不認識淺井松子和三宅樹理,只是淺井松子死後,有傳聞說是這兩個人寫了舉報信,我才認出來的。」
佐佐木吾郎告訴她,限於他現在的立場,對舉報信的事不能隨意透露信息。但這段錄像非常難得、非常重要。他去買了盤新錄像帶,麻煩那女生幫他拷貝,他第二天會來取。
「我需要這段錄像的拷貝。還有,這個情況請不要透露給辯護方,好嗎?」佐佐木吾郎這樣拜託那名女生后,立刻騎車回家,給涼子打了電話。
他提出一個建議:別的地方也有便利店,他打算帶上一美,在以城東三中為中心兩公里的半徑範圍內重新調查一遍。即使時間相隔太久,不抱多大希望,也要儘力而為,說不定還會出現奇迹……
「結果有些店的老闆嚷嚷著,『都過了幾個月了,這麼老的錄像,誰還會留著?』」
更有甚者,竟然說店裡的攝像頭只是裝個樣子,根本沒有拍什麼錄像。
萩尾一美慪氣道:「以後我再也不去那家便利店買東西了。」
「也應該問問文具店和書店。這是我現在突然想到的。」
「好主意。不過要當心,別中暑。」
「店裡都有空調,沒事兒。」
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涼子抬起了頭。見增井望家二樓的窗戶稍稍拉開一點,裡頭露出一張白凈的男生的臉。涼子不假思索地對他點了點頭,那扇窗立刻關上,緊接著大門便打開了。
「快點,快點呀。」增井望催他們進屋。通電話時沒注意到,增井望的嗓音還是變聲期前的悅耳童音,再配上這副容貌,印象就更深刻了。
「維也納少年合唱團的?」
一美的比喻倒挺貼切。
「媽媽和姐姐一回來,可就麻煩了。」
增井望很著急。一開始,涼子他們也被他慌張的模樣攪得有些不知所措。可聽他從頭到尾講述完事情的經過,便開始漸漸理解,怪不得他的父母和姐姐再也不想和大出勝父子打交道了。已經受夠了。
然而,儘管低著頭一副快要倒下去的樣子,但他依然願意講述。他的話語條理清晰,甚至不需要涼子的引導和提問。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則在一旁手忙腳亂地記著筆記。
聽著聽著,涼子突然領悟到,增井一定早就等著有人來找他,問他「當時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撤回申訴」「對你施暴的那三個人為什麼能逃避罪責」之類的問題。他一直在等待,在漫長的等待中,他一遍遍地在心裡溫習著回答的方法。
對於校內審判的事,增井望知道得不少。他參加的暑假補習班裡就有幾個城東三中的學生,可以從他們口中了解到許多情報。
佐佐木吾郎也和涼子一樣察覺到了這一點。
「你有沒有想過主動和我們聯繫呢?」
增井瘦弱的肩膀有點發僵:「想是想過,就是害怕會遭到拒絕,所以沒能跨出這一步。」
涼子端正坐姿,向增井望仔細說明,檢方希望他配合的意願。增井望聽得很認真,沒有打斷過涼子的話。
聽完之後,他說:「我給你們看照片。」
他小跑著上了二樓,很快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手裡捧著兩本收藏日常照片的相冊。
「爸爸拍的,為了留下記錄。」
相冊里全是增井望躺在醫院病床上的照片。一美探過頭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涼子默默地翻看著。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也都默不作聲。一美一邊看還一邊咬手指甲。
兩本相冊看完后,涼子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她從未如此形容過自己的心情。
「慘不忍睹。」一美嘟囔著,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那時一定很疼吧?」
增井望飛快地點了點頭。
「有沒有後遺症?」
「時不時會有耳鳴。」
「拿到的錢再多也不划算啊。」佐佐木吾郎的話里暗藏著岩漿涌動般的憤怒,「為什麼要撤銷受害申訴呢?警察不勸阻你們嗎?」
「就算是警察……」增井望垂頭喪氣地說,「爸爸媽媽說,就算是警察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保護我。」
佐佐木吾郎看了看涼子。涼子則注視著增井望。
「對此你並不接受,對吧?」
增井望又用力點點頭。
「所以你會關注我們的活動,對吧?因為這次審判要讓大出俊次吃點苦頭。」
增井望看著涼子的眼睛,目光游移,顯得很不確定:「能讓他吃苦頭嗎?」
「嗯。可是,我們要審理的不是你這樁案子。我們希望你提供能夠提交給法官的材料,證明大出俊次是一個會做出危險舉動的人。我們不能因為他對你的殘忍傷害而去裁決他。」
目光再次開始游移。不過增井望還是開口道:「可儘管如此,也能在法庭上公開他對我的惡行吧?在大庭廣眾之下。」
「如果法官允許,當然沒問題。」佐佐木吾郎冷靜地踩下了剎車,「但也有被法官駁回的可能,說這與本案無關,不能當作證據採用。那無論你怎樣努力配合,也無濟於事。」
「還可能遭到大出俊次的報復。」一美似乎很擔心這一點,「那傢伙就是這樣,說不定他老爸還會衝出來。你不怕嗎?」
增井望的身子似乎縮小了:「我……害怕。」
「是啊……」一美嘆了口氣。
「他們……」增井望的聲音很小、很遠,彷彿來自一個又黑又深的洞穴。
「嗯?」
「他們將我拖進樹叢里,準備逃走之前……」
話又斷了。佐佐木吾郎又「嗯」了一聲,鼓勵他說下去。
「他們想在我身上小便。」
三個人「咯咯咯」地笑著。
「那時正好有人經過,他們才作罷了。」
「你記得……很清楚嗎?」佐佐木吾郎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記得清清楚楚。也和警察講過,雖然沒什麼用。」
萩尾一美臉皺了起來,像是一下子老了許多。在極度厭惡的情況下,一個十五歲少女的臉竟然也會變成這副模樣。
「說不定你還會遭受這樣的欺辱。」
「絕不允許。」涼子說道,「以後再也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了。如果再次發生,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們有山崎。」佐佐木吾郎眼睛一亮。
「就算是山崎,也不能二十四小時保護他。」
「別潑冷水。這是一種氣魄,氣魄!」佐佐木吾郎拍著胸口。可一美似乎更加清醒。
「光有氣魄,能治好耳鳴嗎?」她望向增井望。
出人意料的是,增井望的嘴角舒展開了,幾乎露出了笑容。
如果大出他們還要對你做什麼,那就全部在法庭上公之於眾!
涼子從身體的深處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她從沒有這樣氣憤過。
這些照片暗藏的信息太過殘忍,簡直喪盡天良。
「先寫一份陳述書吧。考慮到你父母的心情,要向他們保密,暫時不能公開你的名字。」佐佐木吾郎說著,看了看涼子。
涼子的目光依然落在那些照片上,佐佐木吾郎見狀,又對萩尾一美點了點頭。
「檢察官很憤怒。作為事務官,我們也不能打退堂鼓。」
「好可怕。」一美嘴上這麼說,但比起恐懼,她似乎更覺麻煩,「這樣的話,光是美白化妝水,可就不夠了。」
「好吧。我再給你弄一張美容院的保養體驗券。」
增井望笑了。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笑。一美也回了他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這個助手挺沒用的,不過,我們的檢察官可是靠得住的。」佐佐木吾郎趕緊加上一句。
「我覺得自己太窩囊了。」增井望說。
只要不是沒心沒肺,誰都會覺得窩囊。
「所以,請你寫出陳述書來吧。」
涼子發現增井望的眼中閃現出光芒。自己內心深處的烈焰映照在了他的眼睛里。
「謝謝你的配合。」涼子對增井望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歸途中……
增井望的照片仍在涼子的眼前晃動。青紫色的瘀血。冰枕和繃帶。光是看都覺得疼的傷。腫起的下巴。血塊。吊針和導尿管。
這是小孩子打鬧?
開什麼玩笑!
「小涼,你走得太快了。」
一美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一美,以後可要忙了。」
「現在不就很忙嗎?別跑呀。」
「檢察官鉚足了勁兒呢。」佐佐木吾郎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您忙什麼呢?檢察官。」
「增井的陳述書寫好后,還要讓另一個人寫陳述書。」
「誰?」兩位事務官異口同聲地問。
涼子猛地停下身,回過頭來。兩名事務官也趕緊站定身軀。差一點就撞上了。
「小涼,你怎麼了?」
藤野涼子,你這副表情跟你老爸沒什麼兩樣啊。佐佐木吾郎暗暗想到。
「要誰寫陳述書啊,檢察官?」
「井口充。」涼子答道。
再也不猶豫了。沒什麼好猶豫的。剛才那些照片將曾經攔在涼子面前的路障轟得粉碎。
那些照片上也記著井口充的欠賬呢,能不讓他付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