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夜半醫院(一)
我不知道我那時候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整整愣了好幾分鐘,才忽然驚醒了過來。
豆漿就像是剛出鍋一樣,熱的燙手,叉燒包上也散發著一股一股的白色熱氣,也就是說,這些東西被放在這裡的時間絕對不久。
我根本顧不上吃它們,甚至連拖鞋都沒有來得及換,拿了鑰匙就往外沖了出去。
「你他媽有病吧。」那人蹙著眉毛,又低聲罵一路跑下樓,公交車站上正站著一個熟悉的影子,我瘋了一般的沖了過去,拖鞋都險些跑丟了一隻,好不容易才在那人即將踏上公交車的時候一把抓住了他,可是他回過頭來,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張疑惑又生氣的臉。
了一句什麼,便上車了。
我站在原地,茫然的看著遠去的公交車,一時竟有些不知道,剛才出現在桌子上的東西,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我的幻覺。
我晃悠悠的回到了屋裡,桌上的叉燒包表皮已經有些涼了,摸上去只是溫熱的,豆漿也正好到了剛能入口的溫度。
我洗臉刷牙,出來的時候,就差不多都涼透了。
叉燒包冰涼的內陷已經凝結了一層油脂,入口很油膩,豆漿也極其澀口,我卻一點一點的把它們都吃了個精光,最後又把盤子和杯子洗乾淨收回到了碗櫥里。
真的,不是幻覺么?
我打了個飽嗝,出來的仍然是一股冰涼的叉燒味。
他為什麼回來了,卻又不見我呢?
我心情複雜到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又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只好又躺回到了床上。
明燦沒有主動開口,想必還在沉睡中,不一定看到了陳亮進來,我也不想做多餘的事情,就沒有開口問他,只是又一次的躺回到了床上。
窗帘並不是那種厚厚的遮光簾,所以外面的陽光還是能投射進來,可是我不知怎麼的,就又一次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次,直到晚上八點我才從睡夢中醒來。
醒來的時候,我只覺得喉嚨一陣劇痛,想咳嗽兩下,卻覺得喉嚨就好像堵死了一樣,只能發出微弱的氣流,再一摸喉結側面的凹陷,那裡已經完全腫脹起來了。
額頭燙的發麻,我接了一杯冷水,卻連吞咽的動作都做的極其艱難。
得,感冒了。
沒辦法,這樣的情況,今天晚上肯定沒辦法正常開張了,我急忙發簡訊給黃金金,讓她幫忙貼一個告示,今天暫停營業,便急忙起身去醫院了。
雖然現在營不營業都是我說了算,但是總不能因為我生病就耽誤了飯店的正常運營,只能期望著醫生能給我開點猛葯,讓我明天就能回飯店了。
我清了清嗓子,又是一陣劇痛,下樓的時候在樓下小賣鋪買了瓶礦泉水,還是一口都咽不下去,也沒有辦法正常交流,只好跟司機比劃著指著嗓子,以示意我得去醫院。
醫院這種地方,雖然每天都擦洗,到處都是消毒液的味道,可是該有的東西還是一樣不少,畢竟,這裡最是容易藏污納垢的。
所以,這裡對於我來說原本就不算是什麼好地方,更何況是在晚上來這裡了。
挂號的時候,排在我前面的中年男人玩著手機,不時撓撓後頸,在我眼裡,他空蕩蕩的脖子上卻赫然搭著一隻上面畫著白色的花紋的染著淺紅色指甲油的手。
那像是掛在他身上一樣的女人面色蒼白,死氣盈盈,雙眼下面是厚厚的黛青色,沒有半分身材的瞳孔空洞又詭異。
她時不時地貼近他的脖子,輕輕吹一口氣,時不時的又抬頭看著天花板的燈上面掛著的小娃娃,咯咯的笑出聲來。時不時的,又看看我。
我努力板正了臉,裝作看不到她的樣子左顧右盼著,觀察旁邊的隊伍是不是能短一點,是不是可以換一條路排隊。
可是這一看,我便決定死心塌地的站在這一列了。
右邊的那一列人,一個年輕女孩身後站著一個丟了一條腿,血還在不停往地上滴答滴答的男人,那男人似乎真的想要挂號一樣,時不時的湊著腦袋往前看一看,女孩前面還有幾個人。
排在我左邊的那列隊伍,為首的老人一無所覺的說著什麼,一個小小的孩童就掛在他身上好,不多時又轉了過去,直接坐在了他肩膀上,那老人的腰背頓時彎的更厲害了。
我回過頭,不敢再看周圍的情形,卻正對上一雙栗色的瞳孔。
是那個女人,她現在離我連一圈都不到,我後背頓時一陣發麻,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後背已經濕透了。
我知道,在那一瞬間,我的表情肯定暴露出了什麼,但我也只能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盡量裝作無動於衷的樣子,催眠著自己。
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有看到。是的,什麼都沒有看到。
可是,她顯然對我來了興趣,那女人忽然就奸笑著把手輕輕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地,輕輕的。
我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但我知道,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於是,我用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低頭看起了手機。
是的,不存在,只要看不到,就是不存在的。
可是,即使是這樣,也還是有冰涼的觸感出現在臉上,脖頸上,手臂上。
就像是清涼的風,可是,那是無法忽略的陰森的風。
我努力讓自己沉浸在手機上顯示的笑話里,想要讓自己笑出來。
別看我了別看我了別看我了別看我了,心中不斷的重複著,不想再讓這個女人再碰我了。
可是,那種連綿不斷的冰涼的風還在不斷地拂過我裸露的皮膚,鑽進每一個毛孔,激起一陣陣的冷汗。
你他媽的,不要碰我了啊!
我終於忍受不了,抬頭瞪住了那個女人。
我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是憤怒的,一定是能夠讓這個女人,清清楚楚的知道,我能夠看得到他,感覺到他的。
我看到,那女人詫異的看著我,而我大概就像是一頭看到了紅布的牛一樣,兩眼通紅的,緊緊地盯著她。
「滾。」我沒有辦法把話說出口,只能做出口型,混合著微弱的氣流聲。
那女人卻像是看到了什麼讓她極其驚恐的東西一般,忽然就瞪大了眼睛,眼淚頓時溢出了眼眶,緊接著,便尖叫著抽泣著沖走了。
不多時,她的聲音就消失在了人群之間,我前面的隊列也終於差不多排到了,不多時,我便順利地領到了一張小卡片,按照值班台的指示上樓了。
大晚上的,醫院沒有辦法做化驗,但是醫生幾乎是一看就摸著我的嗓子道:「腮腺炎,沒有流膿,打點滴吧。住院治療最好,能接受么?」
我懵住了,連忙在手機上扣著字問他:「那大概多久能治好,最快什麼時候能出院。」
「五天吧,消腫可能要再慢一點,這五天內最好住院觀察,後面再每天固定來打點滴。」醫生頭也不抬的把手機還給我,繼續在電腦上點著什麼我看不明白的字,大概是在給我開藥吧。
我皺了皺眉,有些猶豫。
五天的話,飯店就要休息整整五天,有些客人本身已經好幾天沒來了,再停上五天,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失控,更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在五天後故意在飯店鬧事啊。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猶豫,醫生滿臉不贊成的看向了我:「你看看你,腫成什麼樣子了。是惦記著工作么?我跟你說吧,這個病,弄得不好就能傳染,雖然是青少年和小孩常見的病,但你沒有抗體,肯定是被誰傳染了。而且你不好好靜養,就算這幾天每天來醫院打點滴,恢復的也會很慢,明白么?」
我狠狠心,還是點了點頭,打字說道:「明白了,那我住五天,要是我好得快,您也告訴我,我的工作有點特殊,不能輕易離人。」
「行行行,分分鐘百把萬嘛,明白的。」那醫生又劃了一張單子,和診療卡一齊遞給了我,「喏,先拿著單子去交費,多交點,預留的,過兩天出院再補就是了。交了錢去領葯,然後再回來,我讓護士給你安排床位。」
說著,醫生便不再和我講話,又在看電腦上的什麼數據了,我連忙走了出去,按照他說的交錢領葯辦手續。
一路上,眼中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一堆又一堆的往外冒,我沒辦法再說服自己去忽略他們,便也索性不裝模作樣了。
剛才那女人那麼怕我,看來我身上這陽剛正氣終究還是有用的,只要不怕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惡作劇,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就好了。
眼前有站著的躺著的趴著的,我都直接避讓開,也不在乎她們看著我的驚異眼神,總歸我是人,他們又做不了什麼,每天晚上飯店裡客人們來來往往我都已經不怕了,現在也不怕他們這些無所謂輕重的小動作。
這麼想著,我順利的讓自己躺在了住院部的病房裡,手上扎了針,打了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