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難得女子
「民女洛璃,拜見車騎將軍。」
張奕之看著被洛賢昇帶來的洛璃,眼神中充滿了冷漠,沒有搭理對方反而是對洛賢昇道:「哦?本將記得當日洛家主不是咬定了不讓女兒牽扯進后位人選嗎?怎麼如今卻又帶著女兒親自造訪?」
洛賢昇會帶來洛璃,並非他的本意,而是洛璃再三逼迫他才不得已而為之的。可能有人會懷疑洛璃怎麼威脅他的父親,當然便是以死明志。聰慧如洛璃這樣的女子,自然清楚這件事情涉及到了整個洛家的安危,她如果這個時候還不挺身而出,洛家面臨的後果將是最嚴重的。
洛璃的氣節自然也不輸鬚眉,她在與父親談話之後,便再三用自己的性命逼迫父親,作為一個女兒,如此給父親壓力,實屬不孝,可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如此,哪怕背上不孝之名,洛璃也甘願。
原本在那日洛賢昇就萌生出這種想法,不過是因為父親的身份而始終不能接受,在女兒這般逼迫下,他作為家主的另一個身份也逐漸的使他傾斜。顧全大局,才是一個家主應當做的,他沒有資格讓整個洛家的安危來換取女兒的平安。
故而才有了今日洛賢昇帶女親自造訪張奕之的府邸,如今他們父女兩人誠懇的站在張奕之的面前,猶如是罪犯在請求寬恕那樣的無奈和卑微。
試想一下一個曾經在都城威望遍布的大族之主,此刻竟在一車騎將軍面前搖尾乞憐,這該是遇到了多大的壓力和危險才不得不放下身段如此行事,實在令人惋惜。
張奕之見到這一幕,並無憐憫,事情發展到今日的地步,對他來說根本沒有關係,在他看來,一切皆是因為洛賢昇自己口無遮攔才釀成大禍,他有權力這麼做,也有權利赦免對方,所以他依然冷漠。
洛賢昇回答道:「張將軍,那一日交談,的確是我胡言亂語,不該對陛下的新政指手畫腳,請張將軍看在我的誠意上,還請網開一面,放過洛家吧。」
即便洛家被盯上是張奕之所為,但他也沒理由承認,便道:「本將不知洛家主在說什麼,不過既然洛家主如此誠懇又很配合,那麼本將當然不會繼續追究。」
「多謝張將軍。」父女兩人異口同聲道。
張奕之上下打量著這個讓他廢了不少心思的女人,果然還是不負他的期望和努力,此女從頭到尾都散發著一種貴族名門的氣質,舉手投足也是極具風韻,雖說這容貌並非是傾國傾城,卻也完全符合陛下的條件。
或許是察覺到張奕之露骨的打量,洛璃不自覺的退後一步,把頭低的更下去了。
洛賢昇見此道:「張將軍能寬恕我等,實乃是恩德,不過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就直說吧,都到了這個份上了。」
「張將軍的寬恕很大度,可我還是有些擔心小女的安危,不知張將軍可否看在我的誠意上,不讓小女進宮。」
張奕之聽后微微沉默了一下,轉而道:「洛家主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今日是你帶著女兒來的,又說什麼不是來參與后位人選的,難不成是拿本將尋開心。」
洛璃的臉色暗淡了下去,這句話已經是宣告沒有回頭路了,就算她在來之前就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卻也無法不動容。
「張將軍,民女有話想說。」洛璃在短暫的緊張之後,鼓起勇氣主動開口道。
張奕之很意外她會說話,看了眼手足無措的洛賢昇,頗有興趣道:「你的問題,本將姑且聽聽吧。」
洛璃便不客氣道:「張將軍想必是奉了陛下之命在洛陽物色符合后位人選的吧,后位之尊崇,自古以來便是各家族蜂擁而至的,而張將軍這幾日逛遍了整個洛陽的家族,卻唯獨對民女和洛家盯著不放,估計也是礙於條件吧。」
「.」張奕之沉默著沒說話,他似乎也感覺道此女的聰慧和敏銳,沒想到一直沒有被人發現的事實,卻被一個女子給拆穿了,讓他有些複雜的感覺。
「那些條件,不會是張將軍的,而是陛下的。」洛璃見對方不說話,便繼續道:「陛下交給張將軍任務,同樣也給了條件,而這個條件,便是后位人選的條件。若非條件苛刻,張將軍也不會煞費苦心這般了。」
洛賢昇在一旁聽的膽戰心驚,生怕女兒那句話激怒了眼前的張將軍,讓之前的努力再度化為泡影。
可張奕之卻從一而終的冷靜,即便是被看穿了一些,卻也平靜異常道:「你很聰明,聰明的讓本將都不得不讚歎。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是想說什麼。」
洛璃鼓起勇氣,她明白這是唯一的機會去弄明白事實了,聰明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被蒙在鼓裡,她也不例外,便道:「敢問那些條件,民女全都符合嗎?」
「這是自然,若你不符合,本將又何必如此執著。」張奕之很快就乾脆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到底是全部符合,還是大致符合?」
張奕之面色稍微變了變,沉聲道:「你問的有些多了,這件事情跟你沒關係,知道了又能如何?」
看到張奕之語氣變化,洛賢昇惶恐道:「張將軍息怒,小女沒有衝撞將軍的意思,還請將軍不要怪罪。」
「本將沒跟你說話。」張奕之很快就讓洛賢昇變成了局外人。
洛璃也沒有遲疑道:「民女就是想知道,如果張將軍不願告之的話,恐怕是還沒有完全達成陛下的條件吧。」
「你什麼意思?」
「民女的意思,就是說張將軍還沒有完成達到陛下的條件,恐怕那個條件苛刻異常,張將軍沒有辦法,便想用自己的手段強行的達到那個條件,洛家便是將軍最好的籌碼。」
言外之意,便是張奕之用洛家的安危,從而威脅洛璃達成陛下的條件,一切都是張奕之違背了陛下之命。
本應惱怒的張奕之,此刻竟大笑了起來,笑聲讓洛賢昇更加的不安和惶恐,而洛璃卻鎮定的看著他,面不改色。
「好女子,有膽色,你讓本將想起了自家的師妹。」張奕之笑完之後,如此說到:「實在是太聰慧了,竟讓你給全部猜到了,沒錯,除了那個苛刻異常的條件之外,你完美的達到了其他所有條件,甚至是超出了那些條件。本將的圖謀,在你的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入目。」
洛璃緊緊盯著對方道:「民女知道將軍是不會放棄,民女也沒打算讓將軍放棄,所以民女只是想知道那個條件到底是什麼,還請將軍明說。」
張奕之笑道:「說了那麼多,就只是想知道那個條件嗎?」
「沒錯。」
「那個條件,便是要自願入宮。」張奕之也不含糊的回答道:「現在你知道了,是不是覺得本將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洛璃聽后苦笑一聲道:「原來陛下也甚是體恤,張將軍果真乃是不擇手段之人,民女來之前很想拒絕,可如今,卻也不想拒絕了。」
「哦?」張奕之又一次意外了,這個女人給他的意外太多了,「你明明都拆穿了本將所有的手段,之後只需跟陛下說明就能讓本將受到懲罰,亦能保住你們洛家的安全,更能完全拒絕變成后位人選,如今卻為何要接受?」
洛賢昇也急了,道:「是啊女兒,為何要如此啊?」
「本將不想再說第三遍了,沒有你的事。」張奕之欣賞洛璃才給她說話的資格,並不代表洛賢昇有。
「因為民女自願前去。」洛璃給出了這樣的回答,「民女身為士族,甚至如今士族局面很不利,因為過往士族犯下的種種過錯,才令得當今陛下不得不削弱士族利益。民女身為士族,不忍見士族如此,如今又從將軍口中看得出陛下仁德體恤,那麼民女便也願意為了士族與朝廷長久的和平做奉獻。」
此話一出,洛賢昇和張奕之皆是動容,沒想到一個如此聰慧的女子,竟也懂得大局和利弊,更願意為了大商而風險,光是這份精神,就值得所有人敬佩。
此刻已經沒有男女之分,張奕之欣賞道:「不必多說,你便是新的皇后了。」
洛賢昇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臉驚慌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卻又說不出半個字,並不是因為張奕之的威懾,而是真正的被女兒的決心所震撼了。
沒想到士族的錯,竟要讓一個女子來承受,一直以來,他都是想保護女兒,卻從未想過包括自己乃至整個士族,都會受到女兒的庇護。
而張奕之一錘定音洛璃便是皇后並非他真正有這個權力,而是他已經覺得此女是唯一和最適合后位的人,只要他向陛下提議,便能決定這個后位的人選。
洛璃也知道面臨自己的將是什麼,士族和朝廷的恩怨,註定是要和解的,與其苦苦等待,倒不如自己來出這份力。
「你說什麼?」楊曠好奇的看著突然求見的張奕之,一臉不相通道:「你說你已經找到了新的皇后?你最好把話說明白,不然你連北伐都別想參加了。」
張奕之平靜回答道:「臣的確找到了新的皇后,正是洛家千金洛璃,她完美的符合陛下的所有條件,每一項都沒有落下,也自願進宮,沒有怨言,這點臣也確認了。」
「張奕之!」楊曠似乎有些慍怒,道:「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私底下對洛家的行為,說是自願,恐怕是你用整個家族的存亡來威脅的吧。朕原本交給你是為了讓你磨練心性,誰想到你居然草率到這種地步。」
「陛下稍安勿躁,請聽臣解釋。」張奕之被誤會也沒有怨言,反而是畢恭畢敬道:「臣不敢欺瞞陛下,那女子千真萬確是自願進宮的,臣願以大師兄的名義發誓。」
張奕之若是牽扯到了龔起,便絕不會是虛言,楊曠也冷靜了些,有些愧疚道:「是朕衝動了,沒有搞清楚就責怪你。」
同為空竹宅的弟子,楊曠豈能不懂張奕之用搬出龔起的名義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該有多麼的難受。
張奕之自然難受,可不會寫在臉上,更不會因此記恨楊曠,他只是有些無奈道:「陛下願意相信臣便足夠了,臣當不起陛下的自責。」
「也罷,繼續說吧,為何一定要是她?」楊曠知道再談下去只會讓話題更加停滯不前,便只能轉移話題。
「那女子絕非尋常女子,不單單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風評和品德也是百里挑一,更是有著聰慧的眼光和鎮定的心性,更加讓臣確定的是她那種大義。」
「大義?」楊曠不解問道:「你是如何從一個女子身上看出大義的名分,說來聽聽。」
張奕之低頭道:「之前如陛下所說,臣是想過用洛家的存亡來威脅她就範,可這女子竟有膽魄當面拆穿臣的手段,各種細節也是拿捏的很准,再臣說明了陛下的要求之後,洛璃居然願意為了士族和朝廷化解恩怨而獻身。」
楊曠算是聽懂了,洛璃是一個甘願用自身來化解士族和朝廷之間存在的矛盾,這等精神,楊曠也不得不嘆為觀止。
要知道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覺悟,絕對比男人要來的不容易,在這個女子地位不高的時代,洛璃的行為和決心,配得上每一個人的敬佩,這樣的女子,就該是一國之母。
楊曠不追究之前張奕之的手段,道:「你替朕找到了新的皇后,辛苦你了,改日讓她進宮一趟,朕想見見這個女子,想看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竟有如此見識。」
「一切聽憑陛下吩咐。」張奕之不卑不吭道。
「這件事結束了,你就去北境吧。」楊曠撫了撫額頭,像是做出了一個違心的決定一樣。
張奕之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不敢相通道:「陛下願意讓臣前往北境了?」
「怎麼?還不願意?」楊曠反問道。
「不敢不敢,臣日思夜想,做夢都想要前往北境。」張奕之不會拒絕這個夢寐以求的願望,自當是抓住機會。
而楊曠之所以願意讓張奕之前往,也有原因,本來按照他的計劃,還需要緩個一年,可方才他因為衝動錯怪了張奕之,心生愧疚,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弟因為龔起的死有了太大的創傷,於是便想著讓他早點去北境去,也能創造更多跟聶辰席競爭統帥之位的資本,畢竟聶辰席在軍中的威望很高。
「奕之,你是一個很有潛力的人,這些年朕一直壓著你,讓你留在洛陽,從來都不是為了限制你,不過是為了讓你多成長一些時日,三軍之主,豈能被仇恨和感情所支配。」楊曠默默道出了難言之隱,「朕雖然與你之前沒有多少交際,也曾經在沙場上作為敵人不死不休,可朕一直都清楚,是天下和命運所致,並非是真正的敵人。」
張奕之靜靜的聽著楊曠的話,從中體會的不僅僅是楊曠的關心,更多是他經歷過的種種傷痛和怨恨,那些種種,讓他變得更強,也讓他便越發的孤獨無奈。
這一刻,不是君臣,而是屬於師兄弟之間的交心,空竹宅的弟子們,在天下受的苦太多了,戰爭、官場、江湖,處處都是殺戮和陰謀,五位同門在天下江湖中沉浮,各個都收穫了在竹姨那邊學不到的經歷和痛苦。
如果說痛苦是折磨的話,那麼痛苦也同樣是最有效的老師,痛苦教會的東西,是最深刻最直接的,它能讓人變強,也能讓人變得更麻木。
隨著時間,痛苦逐漸麻木了人心,那麼這個人,將會是一個所向披靡的人,但隨之,也會失去很多東西,比如真情實意、比如兒女情長。
種種的因素,都是歷練,也是命運的安排。
張奕之受過了,楊曠受過了,所有人都受過了。楊曠對張奕之訴說的,是他的想法,張奕之聽到的,是張奕之的想法,但因為他們經歷過同一件事,想法才能共通。
「臣,感激陛下的體恤,臣一直都明白,世間的殘酷,可直到親身體會過,才明白這份感覺是多麼的痛苦,遠比他人口中說出的還要更痛苦。」張奕之有些哽咽,這麼多年,他也是第一次有些激動:「臣這些年一直都在做噩夢,夢到那日大師兄死在臣懷中的情景,每每都要被驚醒,臣想從噩夢中醒過來,想要親手為大師兄報仇。」
楊曠點頭道:「現在,空竹宅的弟子,是一條戰線,朕答應你的事情,就一定會辦到,你明白的,朕這次讓你去北境,實際上是對你偏心了,對聶辰席,實則是有些不公平,機會在你手中,不要辜負大師兄,等到時機成熟,讓那幫北唐的人看看,你就是第二頭猛虎。」
「臣,遵旨!」張奕之重重的將頭叩響在地上,無比的真切,無比的用力,似乎是要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決心和毅力,終有一日,幼虎會變成第二頭猛虎,用尖銳的獠牙,撕碎北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