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止嫣離去
洛璃一步步的邁入了宮廷之中,她是人生第一次進了這深宮,並沒有外面所說的那般陰暗,那些奢華的裝飾在洛陽宮中並不多見,只是多了幾分孤獨之色。
空蕩蕩的大殿,就是再輕微的腳步也能聽的清清楚楚,洛璃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心中踩出了一個印記那般的深刻。
漸漸的,透著燭火,她隱隱能發現台階上的龍椅上,有一個人影坐著,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很是深邃。
如今是深夜,她被安排在深夜入宮也是為了掩人耳目,這樣一來別人也不會知道后位的人選到底是誰,算是保密。
「民女洛璃,參見陛下。」洛璃很是小心的跪下行禮,舉止之間就能透露出名門的休養和禮數。
「起來吧,湊近些,讓朕看看。」楊曠的聲音平常隨意,卻不免夾雜著不少帝王的風度和威嚴,讓人無法拒絕。
洛璃緩緩起身,繼續朝前移步,慢慢的,她也走到了能看清楚對方的距離了,可是她卻在那一刻趕緊低下了頭,似乎是不敢與那位對視。
楊曠打量著她,不久后道:「你應該知道朕為何召見你,你也差不多明白自己即將接受的安排了吧。」
「民女知道。」洛璃淡淡的回答了句。
「后位,是關係國運的位置,一國之母該有的條件,在你身上完全符合,無論是門第,還是品德才能,你都無可挑剔,朕還聽聞你聰慧過人,就連張奕之的伎倆在你面前也無所遁形,真是讓朕著實吃驚不少啊。」
「陛下過獎了,這不過是民女的拙見罷了,民女一介女子,怎能通曉國家大事,僅僅是猜測而已。」洛璃似乎對這些並不在意,反而是很謙卑的姿態。
楊曠對她很有興趣,尤其是在聽到張奕之那般彙報之後,更加讓他覺得這個女子是千載難逢的人選,皇后是可以定民心促發展的契機,如果是洛璃的話,那麼或許這個影響可以發揮的更加有利。
只是他原先一直以為符合他條件的人不存在自願進宮的,所以也對張奕之半威脅的手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名叫洛璃的名門女子,除了聰慧和膽魄之外,還有著多數人所未有的擔當和氣概,竟願意為了士族和朝廷而獻身將一輩子託付在深宮之中。
「你當真是自願前來,如張奕之所說那般?」
洛璃知道陛下一定會再問起這個,便也有所準備的回答道:「張將軍對陛下所言,皆屬實。民女的確是自願而來。」
「你一個女子,何必牽扯進士族和朝廷的恩怨,難道這些不該是男人的事情嗎?」楊曠饒有興緻的明知故問,他想親自聽聽這個奇女子的想法。
洛璃嘴角動了動,頓了頓道:「女人的確不該干涉男人們的事,從小民女接受的就是這樣的教導,民女也沒有怨言,但男人就一定會辦的比女人好嗎?男人有時候不也辦不到女人能辦到的事情嗎?」
楊曠炸了眨眼,終於是露出了笑意,道:「你果然異於常人,不光有副好口才,還有一個好膽子,朕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女子如此激動的辯駁。」
「難道陛下覺得好笑嗎?」
「不好笑嗎?」
洛璃抬起了頭,她似乎是不再擔心害怕,選擇了直視龍椅上的皇帝,印入眼中的是一張很俊秀的臉,和明黃的龍袍,那個男人坐在龍椅上的樣子,就像生來該是那楊一般的合適,難怪這位新帝能讓士族們畏首畏尾。
「陛下若是覺得好笑,那民女也不必多說了。」洛璃心中想歸想,卻還是有些抵觸的迴避道。
楊曠看得出這女子是有些氣節和脾氣的,方才也是逗著她玩玩,對方雖然有些不服,去也沒生氣動容,算是鎮定了,便道:「好了,朕與你說笑呢,都是要當皇后的人,怎麼連玩笑都開不起了。」
洛璃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重新低下了頭。
「你說你要化解士族與朝廷的矛盾,如何化解?」楊曠自顧自的問了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就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一個合適有效的辦法。
洛璃這才回答道:「陛下不覺得好笑了?」
「不好笑不好笑,說吧。」楊曠哭笑不得的解釋道。
「民女雖然是女兒身,可既然能入宮為後,那麼也有著一國之母的身份,陛下這些年一直在打壓士族,那麼民女便安撫士族,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想來也很好。」洛璃說出了很荒誕的方法,可又有些道理和可行。
楊曠認真的聽完了這個建議,演戲的話,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再看了看對方,道:「方法糙了些,不像是女子該想出來的辦法,但也是個好辦法,的確是朕這些男人沒想到的,你倒是很有想法嘛。」
「民女也是心血來潮所想,恐怕也上不了檯面,但想要化解士族和朝廷的話,由民女這個士族名門進宮的話,便能有所消磨,士族其實要的不過是一個面子。」
聽到這裡,楊曠慢慢收起微笑,道:「面子?為了面子,就可以不顧朝廷的面子?就可以不顧國家的局面?你雖是女子,卻也不要隨意的評價。」
「陛下息怒,民女沒有為士族開脫的意思。」洛璃解釋道:「士族以前的確犯過很多錯,但不代表所有士族都在犯錯,洛家實際上便很為大商著想,只是陛下沒有見到罷了。民女也不是不了解陛下的苦衷,要想治理不聽話的士族,就必須治理整個士族,無論大小,無論有無犯錯,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可民女所想,卻是一個平衡二字。」
楊曠愣住了,平衡二字,一貫是他的宗旨,也是他的治理之道,他從未再任何人口中聽到,一半是多數人想不到,一半是懂得人也不敢說,可他如今卻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口中聽到了平衡二字,可想而知有多麼意外了。
「你所謂的平衡,便是要將士族和朝廷放在天平上?」
「民女不是這個意思,民女不懂的有很多,真正要治理大商的,永遠是陛下。」洛璃再度跪下道:「陛下這些年大力發展,讓大商擺脫了諸多的困境,足見朝廷的重要性。可即便如此,士族的影響力也不能忽視不計,因為陛下永遠沒辦法消滅士族,亦不能一味的打壓,所以民女思來想去,也只有覺得平衡最適合陛下了。」
楊曠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實在是太驚人了,這哪裡是巾幗不讓鬚眉,分明已經是甩出男人一大段距離了,洛璃是后位當之無愧的人選。
「很好,很好,說的太好了。」楊曠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清脆的掌聲在本就空曠的大殿上異常嘹亮,甚至產生了迴音,「張奕之的眼光沒有錯,朕也沒看錯,你就是大商新的皇后,那麼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了。」
「陛下請問。」
「你可做好了成為皇后的準備?」
楊曠給出了一個很廣的問題,洛璃想到的也很廣泛,一旦她成為了皇后,那麼洛家便是皇親國戚,洛家的立場也會夾在陛下和士族之間無法安分,但是這是洛家作為士族的覺悟和洛璃自身的奉獻,總要有人站出來去解決這份恩怨。
「民女做好準備了。」洛璃很快就給出了答案,不是草率,而是真正的果斷乾脆。
楊曠看得出對方的決心,在心中默默的樹立了敬意。
洛璃走出了那個大殿,卻在殿門外看到了一個很美的女子,那女子的容貌比起她來,更像是傾國傾城,女人之間最注意的容貌,在此刻瞬間敲打著她的心靈。
由於不知道對方是誰,又看到對方能夠隨意在宮中走動,想必就算不是什麼貴人也是陛下的什麼熟人,不敢怠慢的微微行禮,便欲趕緊離開。
「等等。」那女子忽然叫住了她,道:「你就是陛下選定的新皇后?」
洛璃被問得有些心驚肉跳,心想她深夜入宮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保密這個消息嗎?一時間她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只能含糊道:「民女不知您在說什麼。」
那女子笑道:「你怕什麼,我是陛下的師妹,這些事情你可以說的,如果你堅持不說,我也沒意見。」此女儼然便是張止嫣,如此深夜,她竟也出沒在宮中。
「民女實在不懂您的意思,請恕民女告退。」聽說是陛下的師妹,想必也是極其親近之人,洛璃不知為何心生了一些妒忌,卻也無傷大雅,剛有點想實話實說,卻又不得不咽回肚子里,邁著小碎步離開。
張止嫣見她如此,心中也基本上大概明白了,懷著一種沉重的心情,她慢慢的步入了大殿,去見她的師兄。
在殿中剛欲回寢宮休息的楊曠,看到從殿外而來的身影,很快就認出是張止嫣,驚訝之餘,他也疑惑道:「止嫣?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似乎是一種下意識的懷疑,楊曠覺得對方是因為洛璃而來的,立后這件事,跟張止嫣雖說無關,卻也在他們二人之間有所聯繫,是一種說不清的關係。
張止嫣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慢慢的走到了楊曠的跟前,無視了台階和規矩,就這麼看著她愛的師兄,良久保持著沉默,像是在醞釀著什麼一樣。
「止嫣,你是不是想說些什麼?」楊曠有些緊張,卻不知道緊張在哪裡,連他自己都奇怪,「是不是因為洛璃要成為新的皇后,讓你有些好奇?」
「我說過我是為這個來的嗎?師兄?」張止嫣略帶傷感的聲線讓楊曠心頭一緊,他從未如此害怕擔心過,可如今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立后這件事,果然讓他跟止嫣之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縫隙。
楊曠思索片刻道:「止嫣,朕不是與你說過了嗎?你不也是不在意這些名分嗎?為何今夜如此說話啊?」
「不光是師兄不解,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張止嫣似乎是自嘲著說道:「師兄不也很奇怪嗎?都說出這種話來了,難道也是師兄自己想說才說的嗎?」
「朕」楊曠突然停下,因為他說了一個朕字,這個字本來不應該在師妹面前說出來的,可是由於平日的習慣,一時間無法改口。
「止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擔心.」
張止嫣沒等楊曠說完便打斷道:「師兄不必解釋了,還記得竹姨當初是如何教導我們的嗎?人不會無緣由的說話,如果他們說錯了,那其實也是心裏面曾經過的。」
「止嫣,你真的誤會了。」楊曠想去解釋,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又抵觸這種解釋的想法。原因是什麼呢?是什麼讓他不想解釋,抗拒解釋?
因為他在龍椅上坐的久了,甚至連楊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身為帝王多一天,他就越來越強勢,越來越深思熟慮,這一切都是在潛移默化中改變的,即便是再克己自律的人,都無法去逆轉環境對人的改變。
張止嫣眼角含著淚水,哽咽道:「我這是在幹什麼啊,我在說些什麼啊,我為什麼要來啊。」
楊曠看著最愛之人這般痛苦,想上前摟住她,可是終究是慢了一拍,被她躲閃了過去。
兩人都沒有去看對方的眼睛,似乎是一旦對視,一切的隱私和內心都會迸發而出,無處掩藏。
是他們之間不夠相愛嗎?並不是如此,楊曠和張止嫣,在這亂世之中,能相守如此多年,已是不可多得了,而這三年的變化,太大了。
明明是最太平安穩的三年,卻是他們最容易產生隔閡的三年,一個是皇帝,一個是江湖行醫,兩人的身份形成了極大的反常,地位上的懸殊暫且不提,哪怕是兩人的性格和行為,都已經在磨合中產生了太多的不同。
他們都變了,楊曠變得深思熟慮攻於心計、張止嫣變得敏感多慮又憂心,這些在男女之間情感是致命的,一個小小的裂縫,在三年前就埋下了,而這三年間,這個裂縫不斷擴大,直到兩人都已經無法再去遏制了。
這個裂縫不是不能彌補,當然有辦法,可是如果代價是讓楊曠回到以前,那麼要捨棄的就是皇位,可如今怎麼可能啊,所以就變得沒有辦法了。
而張止嫣是最先發現裂縫的那一方,她也可以去試著接受挽回,可是這樣是沒有意義,因為兩個人都是接受過竹姨教導的人,對於人的了解,實在是太多了。
人的心一旦細微,看的更多的同時,同樣也會給自身帶來不少的麻煩,就比如他們所要面對的事情。
「止嫣,你相信我嗎?」楊曠的聲音都在顫抖,那個曾經不懼崔氏集團和千軍萬馬的新帝,不再無敵,只是在女人面前無可奈何的一個凡人罷了。
「我一直都相信師兄,從沒懷疑過師兄,可一切都變了,師兄也變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張止嫣的淚水順著臉頰劃下,帶著多少的心碎,「自從大師兄死後,我才慢慢的發現很多事情,張奕之是受到最多刺激的人,可你我卻也是被刺激的人,只是沒有他那麼大而已。」
楊曠低下了頭,不否定這個說法,他也隱隱能感覺到龔起之死帶給空竹宅弟子的改變,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的語氣變了,變得有些飄忽了。
「五年前,你與大師兄對峙之前,我曾經回過一趟空竹宅,我問竹姨你們誰會贏,你知道竹姨如何回答?」張止嫣突然提起了此事。
「不知,你說吧。」楊曠失神道。
「她說沒有輸贏,死的是一個,贏得卻也沒活著。」張止嫣訴說著當日的話語,「我當日以為你們會兩敗俱傷,便一直不敢見你們,可是之後我才明白竹姨話中的深意,你即便贏了,卻也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師兄了。」
「你有完沒完!竹姨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嗎?!」楊曠很少動怒,尤其是對張止嫣,甚至一次火都沒發過,可這一次,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任由自己咆哮。
誰都沒有意料到的咆哮,連楊曠自己都被嚇到了,那個對張止嫣發出這種咆哮的人,真的是自己嗎?他不敢相信,卻不得不承認。
張止嫣震驚之後,良久才反應過來,摸了摸臉頰上的淚水,抿著嘴道:「師兄,你真的變了,一切所謂你以為的我,不過是你的想法罷了,你開始變得想強加理念給別人了,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師兄,即便是個只會在角落裡孤僻苦學的男孩,那同樣也有著一顆溫柔的心,可如今的師兄」
「是個陰刻之人,是吧。」楊曠代她說出了那句話,「你要離開我嗎?」
張止嫣點了點頭,這個動作,在她心中醞釀了很久,借著這個時刻,做了出來,象徵著二人關係的破裂。
楊曠只覺得鼻頭一酸,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感情發生了什麼變化,他是要哭了嗎?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哭泣是什麼,到頭來發現只不過是自己還未到傷心處罷了。
他沒有阻攔,她沒有後悔,男人望著女人離開的背影,孤寂的坐在了龍椅之上,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