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沉重的序章
朝會就這麼開始了,楊曠出現在了朝堂之上,而坐上龍椅的那一刻,並沒有像往日中那麼寬厚的說一聲平身,反而是有意不說,像是在觀察這些跪著的官員一樣。
那些知情人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尤其是了解張止嫣跟陛下那層關係的人,更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動作。
謝量海一直低著頭,看向楊曠的余光中,似乎帶著不少的擔心和憂慮,他好歹也是服侍了這位新帝三年的人了,看著楊曠因為那件事而改變,多少會有點心疼。
「平身吧。」似乎是過了很長時間,官員們才聽到這句話,但其實也不過是短短的時間罷了,只是他們心理上認為是過了很長一段的時間。
百官們紛紛起身,李彥並不是知情人士,卻也感覺到了朝堂上陰鬱的氣氛,但工作畢竟是工作,自己的位置便是要處理這些事情,又豈能因為氣氛而改變。
於是李彥帶頭的開始引導官員們彙報工作,首先便是六部尚書的彙報,吏部兵部禮部工部都彙報了一遍,而戶部尚書王昭榮和刑部尚書胡庵卻一直都沒有動靜。
他們會這樣,實在是想得太多了,兩人都以為會是對方先去彙報,卻沒有一個想著自己先上。見局面冷了起來,王昭榮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去彙報最近的工作。
在他斷斷續續的彙報后,楊曠卻一直都沒有在意一樣,反而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王昭榮之前的緊張也慢慢的放鬆了下來,可是總是感覺哪裡不對勁一樣,似乎是太過輕易的結束,反而讓他又有點那麼的不樂意了。
胡庵也緊跟著上前彙報,六部尚書至此彙報完畢,接下來就要輪到尚書令崔雲逸了。崔雲逸深呼吸一口氣,努力讓忐忑的心境恢復冷靜,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彙報著他的工作,他每說一個字,都能在腦海中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可如之前一樣,楊曠依舊是點頭示意,並未多問。崔雲逸的心裡不像王昭榮那樣多疑,他了解陛下的脾氣,不追究便是不追究,如此一來,他就不需要擔心了。
如釋重負的他慢慢的退回了隊伍之中,靜靜等待。
重要的工作彙報都已經完畢,然後便是丞相李彥就前段時間大商的建設對其他官員進行解釋,也是對陛下的解釋。丞相不愧是丞相,雖然平日里低調安分,可處理起事情來卻依舊是那麼的剛健有力,一點都沒有老態的模樣。
楊曠在龍椅上坐的不是很端正,今日的他是斜靠在椅背上用一種很慵懶的目光盯著下面,沒有跟任何人有眼神上的交流,如同是在發獃一般。
這種現象可少見了,自從三年前登基以來,楊曠從來都是嚴於律己,身為帝王的禮數和姿態樣樣都做得很好,可如今卻是另一幅模樣,倒是令一部分人有些在意。
時間匆匆而過,很快,該議的政務都全部結束了,李彥轉向楊曠低了一下頭,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場面再度寂靜下來,楊曠見事情都處理完了,也不廢話道:「有本上奏,無本退朝。」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還有什麼事情要說的,沒有的話他就要退朝了。
百官們自然是無話可說,大商如今正值太平發展時期,能有什麼事情發生,而且在朝會這樣的場合,即便是出了些小事也用不著彙報,自然是都沒話講。
楊曠掃了眼群臣,道:「退朝。」按理說,陛下說了退朝便會率先離開,可這一次卻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似乎並不像第一個離開。
百官們按照禮制行禮,沒有等到陛下的離開,他們也無法恭送陛下,便只能一個個的準備離開。
「對了,車騎將軍張奕之留下。」楊曠補充了句,便不再說話。張奕之停下了步伐,沒有多想便留下了。李玄武等青壯派的官員面面相覷,得不到任何結論的他們,也只好先行離開,每個人都投去了好奇和擔心的目光。
百官們熙熙攘攘的散去了,就連謝量海也帶著宮女太監們離開,整個偌大的朝堂,如今便也只剩下楊曠與張奕之兩人了,這對師兄弟,似乎是有事要說。
「止嫣走了,你昨晚就該知道了吧。」楊曠開口便提及了此事,毫不避諱,隱隱卻有些黯然傷神。
張奕之不敢有所隱瞞,回答道:「回陛下,是的。」
「她就沒跟你告個別?就這麼離開了?」
「師妹她離開的消息,臣也是從別人那裡聽到的。」
楊曠苦笑了聲道:「你覺得她為什麼要離開?是朕做的不夠好嗎?還是說朕真的變了一個人?」
面對這樣的問題,其實張奕之很好回答,可偏偏問這個問題的人不僅是自己的師兄,還是一位帝王,要想回答,必須要小心謹慎,張奕之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回答道:「陛下,其實在臣看來,師妹的離開,是師妹自己的問題。可能陛下的確變了,可這世上有誰能保證一輩子不變?陛下還是不要再糾結此事,讓這件事過去吧。」
「你在敷衍朕嗎?張奕之?」
「臣不敢,臣所說的皆是真言。」
「你撒謊。」楊曠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對方的想法,卻沒有憤怒,也沒有不快,只是無奈道:「你覺得你騙得過朕嗎?在這個環境下,在這個地方?」
張奕之沉默了下來,沒有回應,他的確是沒有說真話,可他還是要這樣說,這就是君臣之間的交流方式,哪怕他們之間有再多的交情和過往,也必須是如此。
楊曠沙啞道:「自從大師兄走後,很多事情都變了。你有沒有發現,進了空竹宅的人,每一個能過得好的。」
張奕之說道:「陛下是在怪竹姨嗎?」
「怪她?朕從來不怪她,是竹姨教會了我們很多的事情,卻也讓我們產生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我們的心,早就不是凡人的心了。」
這句話,張奕之深有體會。空竹宅所學到的,皆是俗世難能可貴的至寶,但同樣也有代價,代價很沉重,他們每個人都得到了心中想學的東西,可隨之換來的,卻是一顆不同於凡人的心,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不凡。
不凡的下場,他們都獲得了。龔起因為不凡,遭人妒忌,被自己人害死在了戰場、劉絕塵因為不凡,背負鬼謀之子的身份,干盡了江湖不齒的事情、楊曠因為不凡,屢屢受到士族的針對,坐上龍椅之後竟是不得不為了大商變得陰刻、張奕之因為不凡,曾經嚮往的人卻死在了他的面前,除了復仇,他竟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張止嫣因為不凡,也有著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想法,於是便能嘗受別人數倍的痛楚。
空竹宅的弟子,分明是各個悲慘。而竹姨之前的冷漠,像是一個伏筆一樣,讓每個弟子都深有體會。世間是殘酷的,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哪怕是再不平凡的人,也能慢慢發現,可即便是從小便知道的他們,卻也不得不親身的體會殘酷給他們的挫敗感和悲傷,那是一份比常人更加能清楚體會痛楚的感覺,能想象有多麼令人撕心裂肺嗎?
他們被譽為怪物的接班人,也代表他們逐漸走向了怪物的道路。世人常常畏懼和嚮往怪物的實力,卻未曾想過這份實力帶來的痛苦。
楊曠不自覺的流下了淚水,來的毫無徵兆,就是止嫣離開的那一刻,也未曾讓他落淚。本以為已經忘記了哭泣滋味的他,重新記起了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
張奕之看到了帝王的淚水,默默的低下了頭。
楊曠咬著牙抹去了淚水,強忍悲傷道:「朕再問你一遍,止嫣她為什麼要離開?」
再次重複的問題,其實提問者自己都已經明白了,楊曠不過是不願承認,想從別人口中聽罷了。張奕之不是不能理解,他明白撒謊沒有意義,實話或許是唯一安慰師兄的辦法,於是他下定了決心說道:「陛下是天子,天子能擁有世人無法企及的權力和地位,卻也得不到世人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的東西,這便是世間法則,這便是龍椅的代價。」
「是嗎?原來如此。」楊曠自嘲的笑了笑,明知道答案的他,如願以償的聽到了那句話,似乎更滿足了,但這份滿足背後,卻是多少的苦澀,「朕不後悔,哪怕對不起小師妹,朕也要完成朕的夙願,不然,那些為此而死的人,那些朕為之放棄的珍貴,都會毫無意義。」
張奕之看得出楊曠的決心,要說出這樣的話該是要經過多少折磨和糾結才能做出的決定,能堅持到這個地步,無愧於一個帝王,無愧於一個領袖。
「陛下肯為天下放棄,是正確的,臣,自當在陛下的身前效死,陛下萬歲。」張奕之臣服在他的面前,毫無怨言。
那位年輕的帝王,這一刻真的了無牽挂了。
王昭榮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崔雲逸,說道:「你怎麼這麼急著離開啊,我怎麼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呢?」
「那是因為你自己想多了而已,哪有那麼多的事情,再說了這事本身就跟我們沒什麼關係,徒增擔心也是無用功。」崔雲逸很不耐煩的回了一句。
「唉,你這也太能裝了吧,明明上朝之前比我還緊張。」王昭榮很不給面子的揭穿道:「你倒是心大,連張先生都被留下來了,我這還算是多想?」
崔雲逸停下轉身道:「那是因為他們是同門,我發現你怎麼對陛下的事情這麼上心,你與其在這裡跟我貧嘴倒不如直接去找陛下,看看陛下會不會聽你羅里吧嗦的。」
天被聊死了,王昭榮要不是熟悉對方這個話題終結者,恐怕是得異常尷尬了,他只能嘆氣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崔雲逸懶得鳥他,他好不容易送了口氣,當然是要趕緊回府內好好的睡一覺,昨晚徹夜難眠可把他折磨透了。
他們的心思似乎也從昨晚開始的緊張脫離了出來,然而事情似乎並不是這麼簡單,因為他們看見胡庵正被李玄武給攔住了去路。
「嘿,這個王八蛋惹了我們還要去老胡,我看他真是活膩了,走,給他點教訓去。」王昭榮最見不得上前去。
兩人來到了那邊,胡庵正有些抵觸道:「李尚書你這是作甚?有些話可不是這個地方能亂說的啊。」
「喂,李玄武,你小子又想找茬是不是?」王昭榮上來就一把推開了李玄武,很是憤怒道。
李玄武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對著胡庵繼續道:「你們刑部是最適合的地方,我找你辦這件事也是為了大商,你自己迂腐,難道想讓大商也迂腐下去嗎?」
王昭榮見對方無視了自己,怒火從心中燒起,萬般不爽之下,卻也沒動手,似乎也是知道動起手來占不到優勢。
「李尚書想做什麼?」崔雲逸開口道。
「喲,這不是尚書令嘛?」諷刺的聲線吐露出的別有意味,李玄武明明早上才跟他們有交際,「怎麼,我跟刑部尚書談點事情也要跟你彙報不成?」
「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等還未出宮,你這樣在朝堂外跟官員拉拉扯扯的,傳到陛下耳中,貌似不太好。」崔雲逸少有的凌厲了起來。
王昭榮驚喜的看向他,心想這小子終於是看清李玄武的真面目了,就該這麼跟他對著干。
李玄武卻不意外,道:「看來是我今早言語上得罪了尚書令大人啊,現在你可沒以前那種溫文爾雅的氣質咯?」
「我只有對同僚和朋友才會這樣,若是你執意要敵對,我也不會任由你胡作非為。」崔雲逸皺眉道。
李玄武不屑道:「你還是先問問胡庵我到底談的是什麼事情吧,省的之後還要我跟你們解釋。」
三人的視線馬上又轉移到了胡庵的身上,後者一臉無奈道:「是李尚書想拜託刑部私下收集」說到這他還四處張望了幾眼,確認沒有人在附近才繼續道:「私下收集士族的動靜,爭取將部分士族給強行鎮壓起來。」
崔雲逸聽后簡直忍不住道:「李玄武你瘋了嗎?只有陛下才有資格下達命令,你這算是什麼?擅自僭越嗎?我不管你是不是找死,可不要讓大商冒著風險。」
「喂喂,冷靜一點吧。」李玄武蔑笑道:「如果我說我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辦事呢?」
「你放屁,陛下吩咐的我們怎麼」王昭榮說到這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非是密旨。
「當然是密旨。」李玄武把他們心中所想都給直接說了出來,「說給你們聽也無妨,反正你們也沒膽子出去說。」
崔雲逸之前的衝動就像是笑話一樣,竟是被李玄武給生生的戲弄了一番。而王昭榮也是氣不起來了,畢竟陛下在上頭的命令,是不可違背的。
胡庵也驚道:「這,真是陛下的授意?」
「你覺得我有膽子開這種玩笑?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李玄武冷笑道,「麻煩你們幾個用腦子好好想想,如今什麼事情都有發生的可能,少在那邊有閑情雅緻的說說笑笑。」
王昭榮啞口無言,崔雲逸也只能無奈道:「既是陛下旨意,那我等就不便多說了,老胡,你就按照他說的辦吧。」
「可是我還沒看到密旨」
「不需要,我相信他不會騙你,他沒那麼無聊。」崔雲逸掃了眼對方的神情,道:「不過話說回來李玄武,我可以遷就你,可不代表你可以隨心所欲的針對我,只要你敢妨礙我,我照樣還是會下手的。」
李玄武攤開雙手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道:「儘管來就是了,我就希望你來找我麻煩,這不是你我都想要的嗎?」
王昭榮在旁邊看的又驚又喜,他終於看到崔雲逸不再忍受這傢伙的挑釁了,要他的脾氣,只要崔雲逸早點這樣,那早就可以聯手把這個李玄武給壓下去了。
這種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誰叫李玄武的態度實在過分,讓王昭榮忍不住想去報復。
「昭榮,我們走。」崔雲逸說完就要離開,「老胡,你就配合他的要求吧,如果他有什麼不合理的要求,隨時跟我們說就行了。」
胡庵看著與平日毫不相像的崔雲逸,愣住了半天沒說出話,而李玄武還在說道:「敢問尚書令大人,這算是威脅嗎?」
「你在幹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李玄武轉身看見張奕之站在自己的背後,好奇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陛下找你說了些什麼啊?」
「和你無關,不要多問。」張奕之還是那般的冷峻。
都這樣了李玄武當然是不能再問了,知道這位朋友脾氣的他也不會去自討苦吃,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道:「行吧,我還得找胡尚書商量一下刑部的事情。」
本來他故意這麼說,是想引起對方的好奇,可是張奕之卻毫不感興趣的徑直離開,頓時讓他有些失落。
「算了算了,一個個的,都脾氣這麼怪。」李玄武又眯著眼看向胡庵,道:「那咱們走著吧,胡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