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犯罪側寫師1》(8)
Z0008天使製造者
1、
D市北郊,龍騰小區。
房市的萎靡讓這座小區的入住率並不高,雖然大幅降價的確促進了不少銷售,但因為交通不便,大部分業主在購買之後並沒有入住,而是委託房產中介對外出租。
這天,房產中介的置業顧問帶著一對年輕情侶來看房子。這對年輕情侶準備結婚,但是手中的存款也只夠在這種地方買一所不大的房子的首付。在一番天花亂墜的吹捧之後,置業顧問成功地將這所房子推薦給了他們。
「地鐵四號線已經開工,樓下300米就是地鐵站,到時候地鐵一開通,這裡的房價肯定蹭蹭上漲,你們現在買穩賺不賠。我給你們算算,市內的房價現在接近9000塊一平方米,這棟房子還不到4000塊,而市內的房價上漲已經到了一個頂峰,基本不會再漲,但是這片區域肯定還會漲,用不了五年,你們轉手至少能賺一半。」置業顧問一邊口若懸河地吹噓著,一邊掏出了鑰匙,「反正你們只是用作結婚的新房,回頭你們也不是一直住在這裡,完全可以再委託我們對外出租或者出售,對你們這種客戶,我們是有優惠政策的,免收中介費。」
「咔噠」一聲,門鎖打開,落滿灰塵的防盜門也隨之打開了一條縫隙,「這房子都是裝修好的,你們拎包就能入住。」置業顧問回頭望著情侶邊說邊拉開了房門,只聽到女孩兒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瞬間倒在了男孩兒的懷裡,而那個男孩兒也站立不穩,一下子坐倒在地。
置業顧問這才轉過了頭,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間房子的格局並不好,從門邊就能看到裡面的卧室,中間沒有任何的阻礙。
就在卧室里,兩個全身赤裸的人跪在床邊,但是他們的雙腿卻並沒有貼在地面上,而是離地面有大約10公分的距離。就在這兩個人的身下,是滿地血紅色的羽毛。
「鬼啊——」置業顧問大叫一聲,「砰」地一下關上了房門,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哐哐哐——
寂靜的深夜裡突然傳來了巨大的敲擊聲。這個聲音讓鄭岩的身體也隨之發出了痛苦的抖動。
他睜開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然後緩緩地坐了起來。
他不太敢用力,也不太敢太急地起身。
前幾天他在杜麗的脅迫下去醫院做了一個腦部的檢查,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但是他卻親眼看到一個患者從床上猛地坐起身,然後一頭栽到了地上,再也沒醒過來。
醫生說是腦血管破裂,和太急起身有很大的關係。
鄭岩本來不是個怕死的人,他有時候還很希望儘快死去。不過這兩個月不行,從時間上來判斷,「廚師」和「廚師長」已經開始行動了,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這可能是抓住他們最好的機會。所以他比任何時候都關注健康問題。
哐哐哐——
那個敲門聲似乎有些不耐煩,更加急促,聲音也更大了。鄭岩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十二點三十分,晚上。
會在這個時候來敲他的門的,除了唐賀功不會有別人。
但他沒有下床,而是打開一旁的筆記本電腦,打開瀏覽器,進入郵箱,清空了裡面的收件箱和發件箱,然後按下了電源開關旁邊的一鍵還原,這才把電腦扔到了一邊。
他剛準備下床,卧室的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穿著半透明絲綢睡衣,睡眼惺忪的女人走了出來。
出來?這個詞讓鄭岩愣了一下,他低下頭看了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睡在沙發上,至於卧室,現在已經不屬於他了。自從杜麗說要隨時監督他的恢復情況之後,她說到做到,帶著行李住進了鄭岩的家,也佔領了唯一的卧室。
「杜醫生,抱歉吵醒你們了,我們得馬上出發。」對於杜麗出現在鄭岩的家裡,唐賀功並不意外。
「『廚師長』出現了?」鄭岩一邊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問道。
「是不是他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事發的地點倒是在D市。」唐賀功的臉色沒有任何的好轉,似乎也認為「廚師長」參與了進來,「還有,鄭岩,我再提醒你一次,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固定電話也不許拔掉電話線,我不想每次都到這裡來找你。杜醫生都跟你學壞了,她的手機也關機了。」
「不是關機,是根本沒信號。」杜麗晃了晃手機,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她已經換好了衣服,收拾好了行李。
鄭岩一骨碌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往腿上套著褲子,「還真是不讓人消停,好不容易才睡了個好覺。」
「你會睡好覺?我看是噩夢纏身才對。」秦玲從唐賀功的身後探出頭,說道。
「總比睡不著要好得多,我找到了自我治療的新辦法。」鄭岩神秘地笑了一下,沒有繼續往下說。這是他的秘密,只有他和杜麗知道,他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
那是個很簡單的辦法,現在只要他沒什麼事,就會和慕雪通上幾封郵件,那孩子的近況非常好,據教授反饋,她是自鄭岩之後第二個天賦奇佳的人,現在已經開始跟著教授出現場了。
這讓他有一種成就感,給慕雪做擔保大概是他到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事,至少目前看是如此,至於以後……管不了那麼多,他有沒有以後還不知道。
「沒空管你什麼新療法,看看這個。」唐賀功拉著鄭岩上了車,和以往一樣,把一沓照片扔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什麼東西?」鄭岩一下子皺起了眉。
「不知道。」唐賀功搖了搖頭。
照片上看起來是一間卧室,但不像經常有人居住的樣子,床上連被褥都沒有。不過地面倒是清理得異常乾淨,沒有一絲灰塵,奇怪的是床邊卻跪著兩個人。
那兩個人全身赤裸,低垂著頭,雙手合十地放在胸前。他們的腳下是大片的血泊,就在那片血泊中,是滿地鮮紅的羽毛,完全被鮮血染紅的。
照片上看,每個人的身上只有兩處外傷,在他們的後背,兩個肩胛骨的位置,被人用利刃劃開了兩道長長的口子。
「D市警方提供的案情報告里是這麼寫的,案發地點是一處空置的房屋,今年房市萎靡,那個小區的空置率非常高。案發的房子雖然已經售出,但是業主委託房產中介對外出租出售,當天置業顧問帶一對年輕人去看房子時發現了這個案子,據說剛發現的時候,這兩個被害人是懸浮在半空中的。置業顧問還以為見了鬼。」唐賀功講解道。
「D市警方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唐賀功再次搖了搖頭,「因為上次給他們發過預警,『廚師長』的事也和他們的局長提了一下,現在這個案子這麼詭異,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保護現場,向部里報告,所有的工作得等我們到了之後再說,不過他們的法醫倒是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鄭岩看著唐賀功,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第一,置業顧問沒撒謊,那兩個人的確是懸空的,他們的手腳被用魚線捆了起來,吊在頂棚上,不過可能是置業顧問大力關門的震動晃動了本來就不結實的固定處,那兩個人掉了下來,之後保持這種姿勢。」
「說明被害人死亡的時候就是這個姿勢,死亡時間應該在24~48小時內,已經形成屍僵,但是還沒有開始緩解。」秦玲插嘴說道。
「對,D市公安局的法醫也這麼認為。」唐賀功點了點頭,「第二,這是D市最近半年內第四起這樣的案子,這也是D市公安局向部里通報的原因之一,前三起案子到現在還沒破,也沒什麼進展。第三,現場的床上發現了不屬於被害人的毛髮,他們推斷可能是兇手留下的,已經做了DNA鑒定,和前三起案件現場發現的毛髮DNA吻合,有點奇怪的是,四個案發現場兇手都打掃過現場,沒留下足跡和指紋,卻唯獨遺漏了毛髮。」
「這很好理解。」鄭岩想了想,「足跡和指紋明顯,比較好清理,但是毛髮,既然是在床上發現的,說明兇手在那裡留宿過,但是你看這張床,沒有被褥,兇手不可能直接躺上去,他可能隨身帶著行李,以為只要收起行李就行了。」
「嗯,有道理,四起案件的案發現場都差不多。」唐賀功點了點頭,繼續講解,「第四,法醫認為,那些羽毛不是隨便灑在地上的,有些羽毛上有大塊的皮膚組織,死者的後背也有皮膚組織缺失的跡象。法醫推斷,兇手曾經把這些羽毛用黏合劑黏在被害人的後背,然後硬扯下來再殺人;第五,這兩個被害人是網上通緝的逃犯,之前三起案件的被害人經查也都是劣跡斑斑。」
「你想到了什麼?」鄭岩將頭轉向了杜麗,問道。
「我想到了折翼天使,兇手就像在殺害天使一樣。好像是一種懲罰?」
「杜醫生這個想法很有創意,跟現場的一些物證也很吻合。」唐賀功訝然地看著杜麗,「警方在現場發現了兩組四個用鐵絲做成的翅膀輪廓,上面有被害人的血跡,被害人的傷口裡也有被鐵絲刺穿的跡象。不管被害人的背景如何,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做的案子。」
他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鄭岩,「有沒有可能是『廚師長』?畢竟我們第一次發現他的蹤跡就是在D市,剛好『廚師』也在D市,而且『廚師長』不會隨便殺人,之前他親自動手殺死的不也是有罪行的人嗎?會不會是他看到了你的挑戰,決定應戰,然後就開始這樣做了?」
「看這個手法……」鄭岩皺了皺眉,「的確有『廚師長』的痕迹,他喜歡精緻的東西,也喜歡接觸西方的東西,對國內的文化不怎麼感冒。不過……」鄭岩卻又搖了搖頭,「前三起案子和這個案子一樣嗎?」
「完全一樣,沒什麼變化。」唐賀功點了點頭。
「這又有點不像廚師長了。」鄭岩搖了搖頭,「藝術性一直是『廚師長』所參與的案件最顯著的特徵,以至於我們都忽略了另外一個細節,在『廚師長』全程參與的兩個案子里,都有一個漸變的過程,案件的象徵意義逐漸趨於確定,伴隨著這一點,兇手殺人的手法也逐漸趨於完美,能夠更好地表達出兇手想要表達的東西。」
「你看這四起案子,兇手的殺人手法始終沒有任何變化。就算是他要表達的是殘殺天使的意思,可是這翅膀的做工也太粗糙了點,就是用鐵絲圍成一個輪廓,上面黏滿羽毛。『廚師長』肯定有更驚世駭俗的做法,他也不願意藉助外來的材料。以他對西方文化的理解,肯定不會把『天使』簡單地定義為長著翅膀的人。」
「別急。」見唐賀功有話要說,鄭岩連忙擺了擺手,「從時間上看,也不符合,我挑釁他到現在剛好一個月,但是這個案子,兇手第一次作案是在半年前,那時候我才剛出來沒多久吧?」
「照你這麼說,這個案子和『廚師長』無關?」唐賀功搖了搖頭,「我覺得,『廚師長』可能暫時還沒參與這個案子,但是這個案子符合他選擇目標的標準,沒準,接下來的案子他就會參與了。」
鄭岩的臉色變了變。秦玲和杜麗大概還不知道唐賀功那張嘴有多厲害,但是作為幾年前就合作過的人,鄭岩卻很清楚他那張嘴意味著什麼。
他的外號叫「唐老鴉」,烏鴉的鴉,而不是大家以為的鴨子的鴨。
2、
「唐組長,咱們還真是有緣。」案發現場,D市公安局此案的負責人正是上一次和Z小組合作偵辦了滅門案的刑警隊隊長,一看到唐賀功等人,馬上笑著走了過來。
但是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那抹笑容也是硬扯出來的禮貌式的微笑,根本無法掩飾他眼裡的焦灼。
「你們還真是倒霉。」唐賀功也笑了一下,蹦蹦跳跳地往腳上套著鞋套,「這才多久,就又讓我們過來了。」
「我們也不想啊。」刑警隊隊長扶了一把唐賀功,「上次你說了那事之後,我們可都緊繃著根弦呢,這才剛放鬆下來一點,就出了這檔子事。你說,不會真的是那個人吧?」
他緊皺著眉頭,低聲說道,「我們局長可跟我抱怨說,要不是你們挑釁那個人,沒準還沒這些事呢。」
唐賀功挑了挑眉毛,「你們可不帶這麼推卸責任的啊。那小子挑釁『廚師』和『廚師長』……」他看了一眼鄭岩,「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你們這個案子,半年前就開始了吧?那時候他還沒恢復工作呢。」
「局長不是也著急嘛。」隊長訕笑了一下,「你沒看他現在那樣,滿嘴水泡,三天兩頭往市裡跑,每次回來都得跟我們發一次脾氣,說一有事就得找你們來幫忙,還不如讓你們常駐我們這兒算了。」
看到Z小組的人已經戴好了鞋套,他帶頭向案發現場裡面走去。
「我倒是覺得奇怪,這都第四起案子了,你們怎麼才想著找我們?前期很多線索都已經湮滅了。」鄭岩湊上來,皺著眉問道,「只有這一個案發現場的話,我能得到信息實在太少了。」
「這就不錯了。已經是保存最好的現場了。」隨後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本來我們是想從一開始就讓你們介入的,但是市裡不同意,因為第一起案子的案發現場在市裡一個領導的私人別墅里,這事要傳出去,倒霉的可不止是我們,上邊硬給壓下來了。」
「那現在怎麼又讓我們來了?」鄭岩好奇地問道。
「官場上的事,不歸咱們管。」唐賀功打斷了隊長的八卦,指了指角落裡的一堆零食袋,問,「你們這也叫注意保護現場?還在現場里吃起東西來了。」
「別冤枉我。」隊長連連擺手,「我們到的時候那些東西就已經在了,我們覺得那可能是兇手留下來的。」
「不是。」鄭岩卻搖了搖頭,走到了那個角落裡,仔細觀察著旁邊的暖氣片。
「玲子,你看看這是什麼?」他指著暖氣管子上的痕迹問道。
「擦痕。」秦玲看了看,「金屬物品摩擦造成的。」她又看了看旁邊灰塵的痕迹,「很明顯,這個地方原來囚禁著一個人,用金屬鏈子拴在暖氣片上。」
這麼說著,她突然皺了皺眉,用力抽了抽鼻子,「你聞到什麼味兒沒有?」
「香水啊,我一進來就知道了。」鄭岩說道。
「不是,香水是為了隱藏某種味道。」秦玲蹲下身,像條小狗一樣聳動著鼻子,「是尿騷味。」她站起身,「兇手曾經把一個人囚禁在這裡,吃喝拉撒睡都在這個地方,作案之後,他對這裡進行了清掃。」
鄭岩點了點頭,「兇手清掃了現場這一點可以得到確認了,為了銷毀痕迹他也得這麼做,但是,為什麼要用香水呢?」
他閉起眼睛,用心感受著空氣中已經變得很淡的香水的味道,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我記起來了,這個味道,開顱食腦那個案子里也出現過這個味道。」
「對了,兇手是怎麼把被害人掛起來的?」鄭岩向杜麗伸出手,要了兩片葯灌了下去,問道,「這可是個力氣活,看這兩個人的體重,每個人都有75公斤以上吧?兇手用的還是魚線,沒點力氣可做不到。」
「滑輪組。」隊長盯著那兩具屍體解釋道,「兇手用魚線分別捆住了被害人的雙手雙腳,另外還有兩根魚線從肩胛骨穿過。他把這些魚線束成了一束,一頭固定在屋頂,然後利用滑輪組把這兩個人吊起來,另一頭綁在了床上。可惜,那上面我們還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哦。」鄭岩點了點頭,「你們先出去,我需要點時間。」
唐賀功把所有人都請了出去,現在,房間里只剩下鄭岩和那兩個死者。
我用膠帶封住他們的嘴,這樣他們就不能發出聲音了。然後我扒光了他們的衣服,先用魚線綁住了他們的雙腳,這樣就不能反抗了。再逼著他們跪下,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現在我要用魚線綁緊他們的雙手,保持這個姿勢,一個即便他們用力掙扎也無法改變的姿勢。
把這些魚線束成一束后,我安排好了滑輪組,這樣,所有的準備工作就都做完了。
現在要進入最關鍵的時刻了,我從箱子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翅膀輪廓,用力插進了他們的後背,然後,我把那些羽毛一根一根地沿著那個輪廓黏在他們的後背。
我製造了兩個天使,兩個正在祈禱中的天使。
不,這還不是我想要的。
我開始拔光他們翅膀上的毛,因為那些膠水的原因,當我把羽毛從他們的身上扯下來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們痛苦地抽搐,以及被膠帶卡在喉嚨里的呻吟,祈求的目光。
但我不為所動,因為你們不配得到我的原諒。
我掏出匕首,沿著翅膀的根插進去,用力劃開兩道長長的傷口,拔下翅膀,我徹底損壞了翅根,他們永遠不能再長出翅膀了。
每個人都是降落凡間的天使,終會回歸上帝的懷抱,但是他們不配,他們已經將靈魂獻給了魔鬼,我將斬去他們的天使之翼,讓他們的靈魂永墮地獄。
現在,該是裁決他們的時候了。
我將他們吊起來,然後在旁邊的那張床上躺下,血滴落的聲音是那麼的動聽,宛如一曲優美的音樂伴我入眠。那是他們的禱告,更是他們自我認罪的過程。我要傾聽,這是我的工作,然後讓命運決定讓他們重返天堂,還是永墮地獄。
D市公安局會議室,案情分析會,局長特意出席了這次會議,聽過鄭岩的分析,他點了點頭,但依然緊皺著眉頭,說道:「被害人是死於失血過多,沒有疾病,沒有中毒,這和你們的推斷相符。但是我不明白兇手為什麼要這樣做?顯然他並不僅僅是為了殺人,他花在那些沒用的事情上的時間和精力遠要大於他殺人這件事。」
「在我們看來,兇手所做的那些事情可能毫無意義,但對於兇手本人來說,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唐賀功微微一笑。
「為什麼?」局長不解地問道。
「這是一個儀式。」唐賀功深吸了一口氣,「我們認為兇手在被害人身上造成的創口雖然很深,但並不致命,兇手在做完這一切離開的時候,他們可能還活著,這就是鄭岩說的,被害人是重返天堂還是永墮地獄,完全由命運來決定。」
「會不會是一個俠客?」參加會議的一個警察突然說道,「這個人就像一個大俠,他不濫殺無辜,他的作案目標非常明確,都是有犯罪前科的。他有點幫助警察懲罰犯罪分子的意思。」
「不會。」鄭岩搖了搖頭,「我的老師說過,擁有這種俠義精神的人一定正義感超強,務實,不會去做那些多餘的舉動,意志堅定,絕不會在殺完人後留在犯罪現場睡覺。我能感覺到的是這個兇手在殺人的過程中感到一種強大的無可匹敵的力量,他成為了這些被害人命運的主宰,他……用和折翼天使對應的名詞來稱謂他,我覺得『上帝』這個詞更合適,他在做上帝的工作,甚至嚴謹到要完成這些人在上帝面前的救贖。」
「兇手知道這些人有犯罪前科,有沒有可能,兇手是我們內部的人?」局長皺緊了眉頭。
「他不需要知道他們有罪,他只要認為是那樣就可以了。」鄭岩擺弄著從現場帶回來的羽毛,說道,「胡亂猜測那些沒有意義,我們可以有更簡便的辦法。第一,那些魚線的來源,普通的垂釣者手裡不可能有那麼多魚線,他肯定大批量採購過;第二,這些羽毛,量也不小,或者他有渠道,或者他也要去買,但是不管哪一種,都和養殖業有關;最後一條,兇手可能是個基督徒,國外對天使很熟,但是國內對天使了解的人就少之又少了,要麼是80、90后,從漫畫里了解到一些,要麼就是基督徒。」
「但是你好像排除了80、90后?」局長對於鄭岩的解釋表示質疑。
「也不能說是排除,只是覺得他們作案的可能性不大。」鄭岩解釋道,「80、90后做這種案子有一個顯著的特徵,追求一種轟動效應,他們會儘可能把案子做大,讓更多人看到,甚至可能會以某種形式來向警方挑戰。所以我傾向於是基督徒作案。」
「這案子要是發生在國外,這條線索還真沒什麼意義,但是現在是發生在咱們這兒,這條就相當重要了,咱們這信教的人很少,又能同時和養殖業扯上關係,又大批量採購過魚線,這排查的範圍就已經相當小了,給我三天時間,我保證揪出這個人。」隊長拍著胸脯做出了保證,「你說之前我們怎麼就沒想到過這些呢?」
「你好像有什麼心事?」鄭岩看著皺著眉頭的杜麗,問道。
案情分析會結束之後,D市公安局的人連夜按照Z小組提出的方向展開偵查,Z小組的人則回到了賓館。
「有些話我不敢隨便說,畢竟我不是刑偵專業的人,說了怕影響你們的調查。」杜麗笑了一下,「但是我總覺得這個兇手好像有些特點你們遺漏了。」
唐賀功饒有興趣地看著杜麗,「其實我覺得有時候你的分析比我們還准,這麼久了,你還沒擺脫自己僅僅是個醫生這個認知。」
「我在想兇手為什麼這麼做?」杜麗倒了杯水,「鄭岩分析得沒錯,他不是因為正義感才這麼做的,也不是因為和這些人有仇。D市警方的調查不是說了,這些被害人之間沒有任何交集。兇手明顯是隨機選擇目標的,就像鄭岩說的那樣,他不需要知道他們有前科,只要他認為是那樣就行了。他也沒有追求案子的轟動效應,所有的案發現場不僅不是在公共場所,甚至還很隱蔽,現在問題就出來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好像有想法了?」唐賀功問。
「有一點,不確定。」杜麗點了點頭,「鄭岩那句話提醒我了,如果兇手是個信徒的話,這些疑問的確都能夠得到答案。兇手可能很弱小,這種弱小是在面對社會待遇和命運的時候體現出來的無力抗爭,因為某件事導致他不再相信世間的公正,不相信執法機關,也不再相信上帝真能救贖這個世界,所以乾脆自己扮演上帝。」
秦玲皺著眉頭想了想,「我同意麗麗姐的想法,這的確是最有可能的動機。」
「那就是說……」鄭岩看著唐賀功,「兇手最近半年內一定遭遇過非常不公正的待遇。」
「是個方向,沒什麼用。」聽完杜麗的分析,唐賀功卻笑了一下,「兇手在幹警察該乾的活,那他遭遇的不公正的待遇毫無疑問是來自D市警方,這麼丟人的事,他們會跟我們說?洗洗睡吧,給他們提供的方向和線索已經夠精確了,沒準明天就有結果了呢。」
「麗麗姐,我有個問題。」秦玲突然說道,「天使是不是都有翅膀?我看漫畫上是都有,但是我看很多油畫上卻又沒有。」
杜麗突然愣了一下,發出了「啊」的一聲,「我們好像搞錯了點東西。」
已經準備離開房間的鄭岩和唐賀功當即停下了腳步。
「說起天使,大多數人都會想到人類的外表和一雙美麗耀眼的翅膀。」杜麗一邊說一邊打開了行李箱,拿出一本聖經翻了起來,「根據《聖經》的記載,在這裡。」她把其中的一頁指給鄭岩,「天使里只有六翼熾天使撒弗拉和智天使基路伯這兩個至高級別種類的天使才有翅膀,剩下的絕大多數天使是沒有翅膀的。」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杜麗深吸了一口氣,「兇手知道天使,但是並不了解天使,他不是信徒,至少他對《聖經》的理解還沒有那麼深!」
唐賀功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喂……什麼?」唐賀功接起電話,瞪大了眼睛,「過來接我們。」他掛斷電話,看著這幾個人,「今天晚上別睡了,又有案子了。」
3、
誰都沒有想到,在Z小組進入D市,開始調查連環殺人案的當晚,兇手再次作案了。這一次作案的地點和以往不同,並沒有在偏僻的角落,而是在一家旅館里。
這是一間大床房,據發現死者的服務員回憶,兩名入住者均為男性,在開房之初就交代過,沒事不要去打擾他們。當天晚上,她到隔壁房間給客人送浴巾,離開的時候聽見這間屋子裡傳來了咚咚兩聲巨響,她敲了敲門,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起初她並沒有留意,但是很快接到相鄰客房的投訴說有很濃的血腥味,這才拿來了通用房卡,打開了房門,就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
兩個渾身赤裸的男人跪在床前,身下是一大片血泊和已經被血染紅了的羽毛。
「動脈破裂,沒救了。」先期抵達的D市公安局法醫向Z小組的人搖了搖頭。
「除了在床上提取出的毛髮之外,沒發現其他可供鑒定的有價值痕迹。」負責痕檢的人員也說道,「目前唯一可以確認進行串併案調查的就是兇手處死這兩個人的方式。」
「死亡時間呢?」唐賀功問道。
「起碼八個小時以上,大概在今天下午的兩點鐘左右,精確的時間需要做解剖檢驗。不過……」這名法醫突然皺了皺眉,「兇手的作案手法和之前四起案子有一點顯著的不同。」
「哦?」
「這兩個人都被閹了。」
鄭岩和唐賀功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杜麗。
「看著我幹什麼?」杜麗被他們兩個看得有些發毛,「那時候我們一起勘查上一個案子的現場呢,再往前我們都還沒到D市,我可沒作案時間。」
「又被你說對了。」唐賀功和鄭岩一起搖了搖頭,「兇手的作案手法在升級,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原因。」
「咦?你們過來看。」已經走進案發現場準備對屍體進行檢查的秦玲突然驚呼了一聲,「這是我們的老熟人啊。」
鄭岩和唐賀功一驚,連忙走了過去,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大了。兩名死者之一竟是之前報道過鄭岩被捕、秦玲誤殺倖存者後來又對鄭岩進行了專訪的《茶餘飯後》報記者胡三強。
「這個人我也認識。」唐賀功指了指旁邊的那個老人,「《茶餘飯後》報社的主編。」
「他們怎麼會成為兇手的目標?」秦玲不解地問道,「兩個報社的記者而已,沒有什麼大罪過吧?」
「我之前就說過,兇手不需要肯定他們有罪,他只需要認為他們有罪就行了。」鄭岩搖了搖頭。
唐賀功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咦?這又是什麼?」秦玲拔出了插在屍體肛門裡用來測量屍溫的體溫計,看著上面乳白色的液體愣住了。
雖然D市的法醫已經測量過屍體的肛溫,並據此推斷了被害人大概的死亡時間,但是秦玲依然嚴格遵循著守則,對屍體進行著初檢,卻沒想到發現了這個。
「是精液。」D市的法醫是個20多歲的小夥子,對同樣只有20幾歲的秦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脹得通紅,「初步估計,可能是這兩個人的。」
「哦。」秦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說呢,兩個大男人,要麼開一個標準間,要麼開兩間房,哪有開一間大床房的。」
秦玲一本正經地說道,「這麼說的話,是這兩個人在這裡搞基,完事之後,才被兇手殺害的,說不定,他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些,才決定對被害人下手的。」
「不排除這種可能。雖然表面看來的確和之前的幾起案子一樣,這次唯一不同的就是兇手毀掉了死者的生殖器,這是為什麼?」鄭岩點了點頭,疑惑地望著杜麗。
「天使是沒有性別的。」杜麗沉下了臉,「《聖經》里,天使雖然大多以男性的形象呈現在世人的面前,但他們沒有性別,因為不需要像人類一樣去繁衍後代,鄭岩,我們……」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沒有再說下去。
鄭岩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兇手想要的和他看到的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事情。他並不是要懲罰這些人,而是要救贖,讓這些人回歸天使的本真。
「什麼?」聽到鄭岩的話,唐賀功一下子沉下了臉,「現在你告訴我你弄錯了?你怎麼可能弄錯?你是我們這裡除了秦玲以外最不應該犯錯的人。」
「我已經沒法像以前那樣看得那麼清楚了。」鄭岩苦笑了一下。
「我早跟你說過,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杜麗臉色不善地看著唐賀功,「你從來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過。」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告訴我現在怎麼辦?」唐賀功焦躁地屋子裡踱著腳步,「鄭岩,你必須看清這個案子,必須看清!他已經開始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殺人了,你不明白嗎?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到來,他這是在挑釁。」
「你不能這麼逼他!」杜麗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說過你要保護他,但是你根本沒有做到,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淵。」
看到杜麗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唐賀功也愣了一下。
「好吧。」過了片刻,唐賀功終於出了一口氣,「我承認之前是我做得不好,但是現在怎麼辦?這個案子我們不能不管,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正確的方向。」
「你就不能自己去找嗎?」杜麗將頭側向了一邊。
「麗麗姐。」秦玲拉了拉杜麗的衣角,「別生氣了,老師說得對,眼下最要緊的是這個案子。」
杜麗沒有說話,雖然在Z小組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她還是無法接受他們在案發現場的狀態,為了案子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
「你能幫我。」鄭岩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走到了杜麗的身邊。
「我?對不起,你們那套東西我不懂。」杜麗冷哼了一聲。
「我覺得之前的推斷有一點沒有錯。」鄭岩想了想,「兇手並不是十分精通《聖經》,對天使的理解也沒有那麼透徹,現在他突然有了更進一步的感悟,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是他自己頓悟,第二是有人告訴他這些。我想知道關於天使的更多的東西。」
「沒有,沒有更多的了。」杜麗看著鄭岩滿是祈求的目光,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天使的形象傳入中國之後已經被改變了很多。」
「標誌性的,有象徵意義的。」
「標誌性的,有象徵意義的,除非……」杜麗突然感到腦子裡靈光一閃,「唐組長,我要目前所有被害人的身份信息,他們的星座都是什麼?」
「聽到了嗎?」唐賀功看向D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那個一直裝作沒有聽見Z小組爭吵的人,「趕緊把這些資料拿過來。」隨後,他把目光轉向了杜麗,「這些身份信息有什麼問題嗎?」
「在西方,有一種說法認為十二天使對應十二星座,白羊座的瑪琪迪爾,金牛座的阿斯莫代,雙子座的安布利,巨蟹座的穆列,獅子座的費切爾,處女座的哈馬列,天秤座的烏列,天蠍座的巴比爾,射手座的安德切爾,摩羯座的哈尼爾,水瓶座的加百利,雙魚座的巴切。這其中,以加百列最為有名,是天使長,如果有人能夠代替上帝的話,只有加百列。」杜麗快速說道,「如果兇手殺人符合這個星座的規律的話,兇手可能是水瓶座。」
「水瓶座。除了這條信息以外,沒有其他進展啊。」唐賀功嘆了口氣。
「有。」鄭岩卻說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開始製作天使,我覺得,他可能是生命快走到了盡頭,他需要完成天使的使命來交換自己的生命,或者,交換自己在上帝面前的地位。」
「而且,他作案的速度越來越快,原本一個月才做一次案,現在在一周內就接連兩次作案,這是不是預示著,他的生命可能走到盡頭了?」杜麗也說道。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還需要做一個案子,最後一個案子。」鄭岩說道,卻又皺緊了眉,「我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之前四次作案,他沒有任何進步,這次突然就對天使有這麼深的理解了?不管是十二天使對應十二星座,還是天使有翅膀,這都是很輕易就能知道的,唯獨天使無性這件事,如果不是杜醫生,我們可能都不知道吧?」
「所以?」
「有人在指導他。而且那個人可能就在我們身邊,要不然,他怎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作案了?為什麼兩個被害人都和我們有關係?這也太巧了點。」鄭岩看著唐賀功,說道。
鄭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表,已經十點鐘了,他一驚,匆忙從床上爬了起來。按計劃,專案組和Z小組今天上午要開案情研討會。
「杜醫生,起床了。」他走到隔壁杜麗的房間,敲了敲門。
房門打開,杜麗陰沉著臉,看著鄭岩,說道,「進來吧。」
「不進了,不是還要開會?趕緊走吧。」鄭岩說。
「還是進來吧。頭兒和玲子都在我這兒。」杜麗拉開了房門,讓他看到正坐在房間里的唐賀功和秦玲。
「怎麼?不開會了?」鄭岩走進杜麗的房間,看著同樣陰沉著臉的唐賀功和秦玲,一種奇怪的感覺正在這幾個人之間蔓延,讓他很不舒服。
「都開完了,說反正沒我們兩個什麼事,就沒叫我們。」杜麗在床邊坐了下來,冷冷地說道。
「開完了?」鄭岩一驚,這麼重要的會議竟然沒有叫上他和杜麗,這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怎麼樣?有什麼新進展?」他笑了一下,儘可能表現出對這件事並不在意。
「沒什麼新進展,那家旅店沒有監控,警方已經對整個旅館的人進行了走訪,都說沒見過有人進出死者的房間。之前讓他們調查的事情現在也還沒什麼進展,倒是圈定了幾個嫌疑人,一深入查下去發現他們都不具備作案條件。」唐賀功說道,「有一件事挺有意思,胡三強和那個主編跟我們幾乎是前後腳抵達D市的,只比我們早到了幾個小時。不過現在基本判定這也是巧合,據他們的同事反映,他們到D市出差是一早就定下來的。」
「要是他們出差也是別人給計劃好的呢?」鄭岩突然問了一句。
唐賀功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有人故意讓他們來D市出差,然後在我們抵達D市之後,就殺了這兩個人。」
「兇手在故意挑釁我們?」唐賀功原本就已經陰沉的臉更加難看了。
「我沒這麼說,但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鄭岩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誰在指導兇手作案,想來想去,我就只能想起那一個人。」
唐賀功和秦玲對視了一眼,看著鄭岩,好半天沒有說話。
「怎麼?我有問題?」鄭岩愣愣地看著他們兩個。
「鄭岩,我現在幾乎可以確認,這個案子,從兇手第五次殺人開始就是沖著你來的。」唐賀功盯著鄭岩的眼睛,說道,「玲子昨天連夜對從胡三強和那個主編肛門裡提取出來的精液進行了鑒定,還有現場的那些毛髮也都做了鑒定,鑒定結果暫時還處於對D市警方保密的階段。」
「為什麼要對他們保密?」鄭岩儘可能保持著平靜,一股不祥的預感卻已經在他的心中翻滾著,噴薄欲出。
「因為鑒定結果顯示,那裡面是你的DNA。」唐賀功看了一眼秦玲,有些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啊?那怎麼可能?」鄭岩感到一盆涼水兜頭澆下,讓他渾身冰冷,發麻。
「確實不可能,但那個人做到了。現在要說這個案子里沒有『廚師長』的參與我才不信,他不僅接受了你的挑戰,而且惱羞成怒,現在就想把你搞進去。」唐賀功一臉沮喪,「這件事情瞞不了多久,這個案子的DNA報告早晚要給D市警方看,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異常的。」
「你們現在怎麼瞞住他們的?」
「你的DNA數據屬於機密,只有部里的人才有權調閱,D市警方暫時還接觸不到。現在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是,『廚師長』是從昨天的那個案子才開始介入的,之前的案子里沒有與你相關的線索。」秦玲神色嚴肅地說道。
「現在最緊要的是抓住真正的兇手,幫鄭岩擺脫嫌疑。」杜麗說道。
「恐怕沒那麼容易。」唐賀功搖了搖頭,「就算抓住了兇手,也只能證明之前的四起案子是他做的,這第五起案子,沒有留下任何關於兇手的線索,怎麼向部里交代是我現在最頭疼的事。」
「記得去找他,你一定能找到他,他說只有你能找到他,因為你們是同一類人,你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在暗中看著你。」鄭岩想起了那個女醫生說過的話,他突然笑了,「廚師長」的確在暗中看著他,從他能獲取自己的精液就能知道一些端倪。他現在大概知道「廚師長」是誰了,可他突然不想告訴唐賀功,不想告訴任何人,他打算親自和這個人見上一面,親手來了結他們之間的恩怨。
「你笑什麼?」唐賀功看著鄭岩,不解地問道。
「『廚師長』慌了,他怕了我。」鄭岩頓時釋然,信心滿滿地說,「他不敢和我面對面,這說明什麼?」
唐賀功、杜麗和秦玲互相對視了一下,然後,杜麗先笑了出來,「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一旦你有什麼異常的話,他可能會先下手為強。」
緊接著,唐賀功也笑了,「沒錯,我們已經掌握了關於他的重要線索,我們有可能根據這個線索找到他,只是還不知道是哪條線索。他現在這麼做,因為相信你接下來可以找到有關他的直接線索。」
鄭岩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下,看了看杜麗,卻看到她眼裡抹不去的擔憂。
「廚師長」並不是要先下手為強,他只是想讓鄭岩相信,這個案子就是鄭岩做的。只不過他忽略了,六年前,鄭岩的身邊沒有能夠幫助他的人,六年後,他的身邊有杜麗這個一直在提醒他自己是誰的人。
他已經不會再像那時一樣,輕易相信兇手就是自己了。這有好處,他能識別自己的身份,但也有壞處,他沒法像以前那樣把現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4、
下午三點多,唐賀功接到了D市公安局專案組負責人的電話,請他們到會議室參加案情研討會。
「有新進展了。」研討會上,D市公安局的偵查員難掩興奮的神色,「我們專門跑了一趟B市,去了那家報社,挨個和所有人了解了一下情況,還真有發現。」
「說說。」唐賀功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
「沒人確切知道他們為什麼來我們這裡。」偵查員說道,「對這事他們好像很保密,不過通過對幾個人知道的信息進行梳理,我們大概推測出了他們的目的。一個是主編助理,據她回憶,主編之前接了一個電話,那個電話是來自咱們這兒的,然後主編就把胡三強叫進去,兩個人談了大概半個小時,主編就讓她幫他們訂來咱們這兒的車票了。」
「那個電話號碼,查到了嗎?」唐賀功問。
「已經查到了,不過沒什麼價值。」偵查員說道,「一張臨時卡,最後一次使用是胡三強和主編遇害當天。」
「還有什麼線索?」從偵查員的表情上,唐賀功看出,沒有查到電話號碼的使用者他們並不擔心,顯然還有更有價值的線索。
「是的。」偵查員點了點頭,「報社的幾個記者說聽這兩個人閑聊的時候提到了『機場』,而且當天晚些時候,報社的賬上多了五萬塊錢,財務也不清楚這筆錢是怎麼來的。按主編的要求,他把這筆錢分成了兩份打到了主編和胡三強的賬上。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所以她並沒有太在意。」
「有償新聞?」鄭岩問道。
「想到一塊兒去了。」偵查員說道,「不過起初我們對於那個『機場』沒法理解,我市沒有建設機場的計劃,後來想到案發現場的羽毛,我們認為,他們說的應該是養雞場,我們正在順著這條線查下去。」
「只要找到最近想做有償新聞的雞場主,並且和《茶餘飯後》報社聯繫過的人就行了。」D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也有些興奮,「《茶餘飯後》這份報紙主要發行地點就在他們本市,這說明這家雞場準備向B市進軍了,這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唐組長,你們就安心等著好消息吧。」
唐賀功沒有說話,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擔心。鄭岩也沉默著,D市警方的這種做法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他總覺得排查的範圍似乎可以再縮小一點,不過這件事他打算自己去做。
「玲子,你有沒有辦法鑒定……」回到賓館,鄭岩先是若無其事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待了大概五分鐘,然後敲開了秦玲房間的門,開口就問道,卻看到唐賀功和杜麗也正在她的房間里。不過,這個問題他已經醞釀了很久,以至於根本就來不及收下半句,「出那些羽毛屬於什麼品種的雞?額,你們怎麼在這兒?」
「為了解決你的事。」唐賀功一臉的愁容不展。
「我的事?」鄭岩疑惑地問道,「我能有什麼事?」
「你涉嫌殺害胡三強和那個主編,並對他們進行猥褻的事。」唐賀功抽了一口煙,「那可能要了你的命。」
「我根本沒做那件事,案發時我們在一起。」鄭岩說道。
「要不是因為我們在一起,你以為現在你還能在這兒?」唐賀功盯著鄭岩,「但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我們現在在想辦法排除你的嫌疑。」
「那個,稍後再說吧。」鄭岩苦笑了一下,「當務之急是眼下這個案子,只要抓住了那個人,總有辦法擺脫我的嫌疑,大不了我就先停職一段時間。」
鄭岩剛說到這兒,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趕忙拿起手機,臉色變了變,「是胡三強的手機。」
他把手機屏幕展示給大家,來電顯示標記出了來電號碼和機主的姓名。
「喂。」
鄭岩把手機的話筒調成功放,接通了電話。
「救……救我!」電話那頭傳來了胡三強痛苦的聲音,「是他,鄭岩,是他,他來找你了!」
電話里安靜了下來。
「他還活著?」鄭岩不敢置信地說道。
「別傻了。」杜麗搖了搖頭,「胡三強已經死了,這段明顯是錄音,是『廚師長』在回應你的挑釁。」
電話里傳來了沙沙的聲音,接著,胡三強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你們……你們是同一類人,你一定……能夠……找到他,你們……會在一起的。」
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這是什麼意思?」唐賀功看著鄭岩,問道。
「我不知道。」鄭岩搖了搖頭。
「我想……」杜麗想了想,說道,「他的意思是『廚師長』和鄭岩有相同的地方,廚師長想要鄭岩,和我們之前的推斷一樣。」
「現在我們怎麼辦?」唐賀功看著他們問道。
「找到兇手。」鄭岩把雙肘放在了膝蓋上,雙手用力地絞在了一起,「他現在在跟我玩一個遊戲,線索就在兇手那裡,找到那個兇手,就可能找到了『廚師長』,玲子,你有沒有辦法鑒定出那些羽毛屬於哪個品種的雞?」他又問了一遍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我是法醫,對人的屍體很在行,但是對動物的屍體……」秦玲為難地搖了搖頭。
鄭岩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天色快暗下來的時候,鄭岩走出了房間。杜麗、秦玲和唐賀功正在休息,他已經確認過。接下來的事情要他自己去完成,他不想帶上他們,面對「廚師長」,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帶上他們只會帶來麻煩和危險。
「廚師長」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手段就能讓自己和他成為同夥,那時候,唐賀功將不得不帶著兩個女人面對兩個殺人如麻的男人。
他已經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線索,關於那些羽毛。他故意讓秦玲去做那種根本不可能有結果的分析,就是想告訴他們,自己有了方向,但是沒有他們的支持,他什麼也做不了。
白色羽毛是白羽雞最顯著的特徵,它原產於法國,20世紀90年代引入中國,在經過不斷優化之後,白羽雞肉雞的生長周期從63天縮短到了33天,成為很多快餐產業的首選雞肉。
這一點吻合肉雞養殖業的需求,兇殺現場留下的大量白色羽毛很有可能就來自於這些白羽雞。D市養殖白羽雞的雞場並不多,他已經劃定了大概的範圍。
「憑你一個人不行。」當他走過杜麗的房間時,門突然打開了,杜麗從裡面閃了出來,「你瞞得過他們,但瞞不住我。」
鄭岩發現,杜麗已經換上了一身運動服,平時披散的頭髮也束成了馬尾,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鄭岩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這身打扮,和杜婧被害時完全一致,他已經知道了杜麗想要幹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我知道,但我有這個。」杜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槍,「唐老鴨的,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拿來的。」
鄭岩的臉色變了變,但他只是笑了一下,「你知道嗎?唐老鴨的鴉不是鴨子的鴨,是烏鴉的鴉,他這次沒說話,是希望我們能有好運氣。」
「你打算怎麼做?真去挨個查那些養殖白羽雞的雞場?」杜麗看著鄭岩,問道。
「我能想到的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我們沒那麼多時間。」杜麗搖了搖頭,「我已經查到了一些線索。」
「什麼線索?」
「那你就別管了,跟我來吧。」杜麗走出了賓館,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報上了一個地址。
鄭岩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她能猜出自己會從「白羽雞」下手這點並不奇怪。他知道杜麗的一個秘密,如果不是她在心理學上出眾的天賦而被調進了6號監獄,她現在也會是一個出色的偵查員。
她有敏銳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她所欠缺的只是經驗。
計程車在郊外的一個養雞場前停了下來,杜麗付過了車費,下了車。
看著眼前破敗不堪的養雞場,鄭岩有些不敢置信,這個養雞場的確是D市飼養白羽雞的大戶,但是並不在鄭岩的調查名單之內。半年前,這個養雞場就已經宣告破產了。他設想,兇手能拿出五萬塊來誘騙胡三強和主編,就一定有非常龐大的資金支持。「廚師長」不會出這筆錢的,他會把作案的成本控制在最小。
「養雞場的羽毛也是有專人回收的。」杜麗看出了鄭岩的疑惑,掏出槍,一邊小心翼翼地向裡面走,一邊解釋道,「就算是場主想要那些羽毛,也得從回購者那裡購買,但是D市警方在這條線上查了那麼久都沒有進展,只能證明一件事,兇手不需要購買那麼多羽毛,一個破產的養雞場能給他提供非常便利的條件。」
「而且,這個雞場的場主半年前被查出患有睾丸癌,晚期,符合我們關於他生命走到盡頭的推斷。我打電話問過他的家人,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出現了,說是到外地考察,前幾天還動過一筆準備用來翻盤的款子,五萬塊,但是是在D市的網點辦理的。」
「嗯哼——」
杜麗突然感到後腦傳來了一陣劇痛,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她想轉過頭看看鄭岩到底做了什麼,但是眼前卻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鄭岩在門邊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
他擦了擦滿是汗水的手,握緊了槍,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一腳踹開那扇已經破舊不堪的木門閃了進去。借著月光,他觀察著房間里的景象。
這是一間已經廢棄的雞舍,地上滿是雞毛。就在離門邊不遠的地方,跪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和之前的幾起案子一樣,他雙手合十,頭低垂,懸浮在離地面十公分左右的地方。
但是只有這一個人。
鄭岩伸手在門邊的牆上摸索著,那裡應該有一個開關,控制著房間里的燈。
很快,他摸索到了那個開關,按了下去,「啪」的一聲,燈並沒有如他預期那樣亮起來,房間里傳來了一陣怪異的嗡嗡聲,接著,一個黑影在他的面前站了起來,毫不停歇地升上了半空,他的背後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在月光下,鮮艷的紅色格外的刺眼。
鄭岩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忘了手裡還有槍,就那麼獃獃地站在門邊,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向他俯衝下來,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們是同一類人,我幫你殺了他,他骯髒的筆玷污了我們高貴的靈魂。」他笑著說道。
雪亮的光柱刺破了黑暗,鄭岩眼前一花,這才看到那個人還被吊在半空,雙眼突出,直勾勾地盯著站在門邊的鄭岩。
「他好像死法不太一樣。」唐賀功從鄭岩的背後走了出來,「看上去更像窒息。」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他不需要像那些人一樣死去。」鄭岩和那具吊在半空的屍體對視著,「他的翅膀並沒有被斬斷,他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使命,上帝已經認可了他的大天使地位。」
唐賀功用力拍了拍鄭岩的肩膀,沒有說話,指揮著D市的警方清理著現場。
「頭兒,我想退出了。」鄭岩倒轉著槍柄,將那把槍遞給了唐賀功,「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做得非常不錯。雖然你這次擅自行動,但幸好我猜到你會這樣做的。」唐賀功笑了一下,「你需要改變一下思維模式,現場重建是利用現場所有的證據進行推斷,而不是把自己當成兇手。相比這個,我更擔心另外一件事,你對杜醫生還真下得去手,好好想想她醒了之後你怎麼解釋吧。」
「我迷失了。」鄭岩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殺了他們,我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是不是我一手造成的。這就像回憶童年的往事,你也不確定那是你的記憶還是你朋友的記憶,到最後可能才悲哀地發現,那只是你看過的漫畫書里的圖片。」
他低下頭,看著手裡抓著的手機,那上面全是血。那不是他的手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拿起了這部手機,那是胡三強的手機。待機畫面還停留在通話記錄那一頁,最後一次通話是在三分鐘前,打給鄭岩的,他們差不多進行了十秒鐘的通話,對於這件事,鄭岩沒有任何的印象。
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嗎?鄭岩看著那具吊在半空的屍體想。
5、
鄭岩點擊了發送的按鈕,將那封郵件送了出去,隨後他退回到發件箱,清空了裡面的已發送郵件,又打開瀏覽器的工具欄,清除了瀏覽記錄和Cookies,這會清除所有他保存在電腦里的各個網站的登錄密碼。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要記住那些密碼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不過他有解決辦法。既然記不住密碼,那就只記住一個郵箱就好了,每次給那個人發送郵件,他都會新註冊一個郵箱。他並不擔心會收不到她的回復,她儘可能不通過郵件回復他。
鄭岩合上了電腦,站起了身,端著一杯黑咖啡走到了客廳的窗邊,看著外面有些陰霾的天氣,嘆了口氣。
他現在的心情就和外面的天氣一樣糟糕。
三天前,他收到了一個好消息,遠在美國求學的慕雪給他打了個電話,向他講述了幾個案子,是從教授的私人圖書管理查到的。鄭岩驚訝地發現,到目前為止,自己偵辦的所有案子中,除了「廚師」案之外,但凡有「廚師長」參與的案子,在教授的私人圖書館里都有相對應的資料。
這讓他確認了一件事,很多案子雖然看起來是直到後期「廚師長」才參與進來,但實際上,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對兇手進行指導了,只不過,他想看到他們一步步地成長起來。
「廚師長」究竟是誰,鄭岩也有了大概的範圍。
教授接觸的中國人很少,能進入他私人圖書館的中國人更少。在他的學生中,只有自己和慕雪兩個中國人。看來,「廚師長」是一個曾經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與教授接觸過的人,而這個人有能力接近鄭岩,熟悉並了解他,最重要的,他知道鄭岩將會去處理哪些案子。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就算Z小組,也只有在出發前一刻,才會知道將要去偵辦的是哪個案子。
「廚師長」就在身邊。他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肯定過。
但是自己抓不住他,他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即便留下,他留下的也只是別人的線索。要將「廚師長」繩之以法只有一個辦法,在犯罪現場,在他作案的時候將其擊斃。
鄭岩拉開抽屜,那裡放著一把烏黑的手槍。
那當然不是部里給他的配槍,部里不會允許他持有任何危險性武器。這是他委託刑警學院的朋友採購的訓練用槍,但是他對槍支的部分結構進行了處理,使之具備了殺傷能力。
一周前,鄭岩還收到了一個壞消息。
他被停職了。停職的原因很簡單,在「天使」案中,兇手第五次作案開始現場發現了他的DNA,而在第六起案件中,不僅在被害人的體內發現了含有鄭岩DNA的精液,甚至還有他的指紋。
「我們相信你並沒有殺害他們,但是至少你對涉案的三具屍體進行了侮辱。」唐賀功嘆息著告訴他。
這個消息並沒有通知D市警方,刑偵局在聽取了唐賀功、杜麗和秦玲的報告后,進行了內部討論,認為鄭岩沒有作案時間,但對於他的痕迹出現在現場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局長決定暫時對他進行內部停職,等待調查。
杜麗企盼了好久的事情就這樣得到了解決。唐賀功也終於履行了讓鄭岩放假,遠離案件的承諾,雖然是迫不得已。
「放心,秦玲肯定有辦法證明那些東西和你無關。」在把鄭岩送回家,交代他絕不可以離開之後,唐賀功這樣對他說。
「我是被軟禁了?」
「你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吧。有杜醫生那麼一個漂亮的大美女陪著你,就算是軟禁,對你來說也是一種享受吧?」唐賀功哈哈大笑著離開了。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是鄭岩沒有想明白的,「廚師長」是怎樣得到他的精液的?他不是隨便的男人,更沒有用手擼的習慣,他實在想不通,「廚師長」是怎麼做到的。
敲門聲讓鄭岩從沉思中清醒了過來。他關好抽屜,最後一次檢查了電腦,這才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讓他意外的是,門外站著的是秦玲。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長袖T恤,一條深紅色格子百褶裙和一雙高筒靴。
「你怎麼來了?」鄭岩訝異地說道。
「怎麼?不歡迎我?」秦玲將雙手背在身後,側著頭看著鄭岩,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
「不是。」鄭岩笑了一下,將秦玲讓進了房間,「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從來沒單獨來找過我,你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害怕?我們是夥伴啊!」秦玲依舊保持著純真的笑容,「今天我生日,在這邊我沒什麼朋友,老師和麗麗姐都那麼忙,只好和你一起過咯。」
「生日?」鄭岩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我都不知道,現在給你準備禮物好像來不及了。」
「沒關係啊。」秦玲在鄭岩的電腦邊坐了下來,「我今天已經收到了你送我的最好的禮物了。」
「我送你的禮物?」秦玲的一番話讓鄭岩更加糊塗了。
「你看看這個。」秦玲像變魔術一樣從身後變出了一份文件。
鄭岩接過了那份文件,看著那上面帶有秦玲簽名和蓋章的結論,愣了一下,「真的和我無關?」
「當然,不枉我熬了一個禮拜才找到證據。」秦玲換上了嚴肅的神情,「恭喜你,鄭岩同志,你現在又可以和我們一起並肩戰鬥了。」
鄭岩拿著那份文件,一時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終於不用再背上變態殺人狂的罪名,但是他終於還是得去面對自己根本毫無勝算的「廚師長」。
雖然有沒有那份文件,他最後都得那樣做。可是在結論出來之前,他一直有一種錯覺,「廚師長」絕不會乘人之危,他們都能得到喘息的機會。
那份文件是關於在「天使」一案中現場發現的含有鄭岩DNA精液的鑒定結論。在文件中,秦玲明確指出,雖然精液中的部分DNA的確屬於鄭岩,但是通過對精液樣本的多次分批次鑒定,她發現了另外一個人的DNA數據,這份數據與「天使」一案中其他案發現場找到的毛髮相匹配,綜合鄭岩的不在場證明,可以判定,在第五個案子中提取到的對鄭岩不利的證據是偽造的。
為了說明偽造DNA的真實性,秦玲特意在文件后附上了一個說明。畢竟,DNA屬於人的獨有特徵之一,在案件偵破過程中用於甄別兇手時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DNA被偽造在很多人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秦玲卻在說明中指出,以色列科學家已經證明,可以用合法買到的工具把血樣中的DNA全部去掉,然後把另一個人的DNA加進去。這個「偷天換日」的手段非常成功,甚至足以騙過美國法院的鑒識科學家們。這項研究進展也證明,在犯罪現場找到的血液或者唾液證據,有可能是真正的罪犯有意布置的,為的是陷害無辜者。
偽造DNA的手段並不複雜,成功製造「假DNA血樣」的以色列科學家丹·弗蘭金說,「任何一個在讀本科的生物學學生都可以做到這一點。」其中一種最不需要技術含量的方法就是先把血樣中血細胞的所有DNA都去除掉,然後取出某個人的頭髮中的DNA,把它大量複製之後,再注入血樣的血細胞中。這樣血樣證據就指向頭髮的擁有者。
秦玲甚至指出,在這次案件中,兇手使用的應該是「鹽析法」來分離樣本中原有的DNA。利用DNA和蛋白質等其他成分在不同濃度的氯化鈉溶液中溶解度不同這一特點,選擇適當的鹽濃度就能使DNA充分溶解而使雜質沉澱,以達到分離目的。DNA在氯化鈉溶液中的溶解度先增大后減小,在DNA溶解度最低時,DNA會從溶液中析出,而其他雜質還留在溶液中。這可以達到粗提取的目的。
也正是因為兇手採用的是這種粗提取的技術,才讓秦玲發現了其中的破綻,成功為鄭岩洗刷了冤屈。
「不過,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秦玲歉意地笑了一下,「在最後一個案子里,現場留下的的確是你的線索,但是可以排除是你殺了那兩個人,根據還是時間,你沒有作案時間。」
「沒關係,當時我都做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頭兒應該已經告訴過你,我當時迷失了。」鄭岩笑了一下,「這份文件,頭兒知道了嗎?」
「老師正在和局長他們研究接下來怎麼辦。」秦玲嘆了口氣,「聽老師的意思,他們打算從能得到你DNA的人身上著手來進行調查。」
「但是你好像並不認同這個辦法?」
「嗯。」秦玲點了點頭,「因為要得到你的DNA實在太容易了,你用過的空酒杯、煙蒂、現場留下的毛髮的毛囊、口香糖等等等等,就連一口唾沫里都有你的DNA,只要那個『廚師長』有點心,就能得到。」
「確實,太容易了。」鄭岩苦笑了一下,他身邊的任何人,甚至不需要和他相熟,只要稍微關注一點,都可以拿到那些證據,但是這個人既要懂生物技術,又要和他的老師有過交流,最顯著的,他是個雙瞳異色,這些都能讓他縮小嫌疑人的範圍。
但是他並不打算把這些告訴秦玲,也不想告訴唐賀功。他和「廚師長」之間的恩怨只能通過另一種方式來解決。
「算了,不想這些。」鄭岩長嘆了一口氣,「今天是你的生日,就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吧。」
「你會做飯?」這回驚訝的人輪到了秦玲。
「那當然,作為一個曾經準備結婚的人,做飯是必要技能之一。」他說著,找出了手機,撥通了杜麗的電話,「今天玲子生日,來我們這聚會。對,哦,我正在做,你買點熟食,帶個蛋糕回來就行。」
然後,他又撥通了唐賀功的電話,「頭兒,你們的會該開完了吧?好啊,那就來我這兒,今天我們聚會,順便給玲子過生日,放心,都準備好了,你帶點冷盤過來就行。」
「好了,搞定。」鄭岩把電話扔到了一邊,「現在再去買點酒就行了。」
秦玲不敢置信地看著鄭岩,她沒想到鄭岩所謂的做飯指的竟是這樣的做法。
「哦,對了,還得做點米飯。」鄭岩拍了拍額頭,走進了廚房,用電飯鍋蒸了一鍋米飯。
到這個時候,秦玲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就叫資源的價值最大化。」鄭岩轉動著鑰匙,推開門走了出去。
百無聊賴的秦玲目光在這間簡陋的公寓里巡視著,最終定格在了電視柜上的幾個雕像上。那是純手工製作的木製雕像,背後都帶著翅膀,或許是天使吧。製作人手藝並不精湛,雕像面目模糊,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這些粗製濫造的天使雕像並沒有耗費秦玲太多的精力,她的目光馬上就又被電腦桌上的東西轉移了。那是一張張用圓珠筆畫的畫,看起來那是一間屋子的平面圖,但是屋子裡的床卻懸浮在半空中,書桌深深地插進了地里,電腦卻放在了天花板上。
「你在看什麼?」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正皺眉沉思的秦玲一驚,她回過頭,就看到杜麗正站在她的身後,「沒,沒看什麼。」她連忙說道。
「後印象派的大師。」杜麗掃了一眼那兩張畫,「我早警告過他了,純粹是浪費筆墨。」
說著,杜麗毫不客氣地將那幾張紙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生日快樂!」她說道,將一袋衣服遞給了秦玲,「實在不知道買什麼,就選了這個,希望你喜歡。」
「謝謝你,麗麗姐。」秦玲接過了那袋衣服。
「我是不是也應該送你個什麼禮物?」鄭岩拎著一袋子酒水走了進來,看到秦玲手裡拿著的衣服,撓了撓頭,「但是送你什麼好呢?」
「之前不是說過已經送過了嗎?」秦玲笑了笑。
「那個不算,那個是你送我的。」鄭岩一臉的苦惱。
「那就……這些吧。」秦玲突然指了指那些雕像,「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你自己做的。」
「那些?」鄭岩卻愣了一下,「不合適吧?我還沒做完,而且,這個對我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那有什麼意義?」秦玲不解地問道,「要不這樣,就告訴我是什麼意義,來當做生日禮物好了。對我來說,你身上到處都是謎。」
「這禮物真廉價。」鄭岩笑了一下,「告訴你也沒什麼,這是十二天使,有時候我也需要信仰的慰藉,說不定真能幫助我。」
「他們幫不了你。」杜麗一邊往餐桌上擺著菜,一邊說道,「頭兒成功地把你推上了懸崖,而現在,你自己正在跳下去。」
「那是我的職責。」鄭岩沉下了臉,「也許我很快就會死,但是案子不會結束,所有的案子都還沒有結束。」
秦玲的臉色變了變。
敲門聲再次響起,打破了三個人之間的尷尬。秦玲走到門邊,打開了門,就看到唐賀功正站在門外,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廚師』出現了,『廚師長』可能就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