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即使白髮蒼蒼,抬頭沒有光。

第3章 即使白髮蒼蒼,抬頭沒有光。

第3章即使白髮蒼蒼,抬頭沒有光。

競賽結束以後,一行人回到小鎮,我坦白告訴家裡這次發揮很失常,惹得我媽當場變臉,將新外套從我身上扯下來。

「正好,你爸要換電動車,你以後的衣服錢可以省下來,搭裡邊兒了。」

中國好媽媽。

我和喬北方的冷戰繼續著,我不再去籃球場,他也就默契地不再帶美美出來逛。每當夜晚降臨,我假裝不經意伸出頭去,那空曠地面,似乎是遺落在宇宙里的長方形星球,形單影隻。

十二月底,小鎮已經很冷,需要穿厚厚的毛褲,之前氣象所里的生機勃勃,早已轉為霜花。

期末考試結束那天,班裡的同學並沒立即散去,老師將全部人召集,宣布喬北方獲得競賽一等獎的好消息。聽罷,全班慣例鼓掌,悉悉索索交頭接耳,教室門卻從外邊被推開。

門外站著校長,神色凝肅地將班主任叫出去,約莫五分鐘后,班主任也頂著同樣的豬肝色走進來,嚴肅地叫了榮耀之星的名字。

「喬同學,你出來一下。」

沒多久,喬北方飛奔著從教室門口而過,他從未有過的慌張姿態令我的心也跟著陡地一動,當即也起身衝出去,同時帶走了喬北方的書包。

回到家,整個氣象所比平常熱鬧,連我爸也站在門口觀望,我七喘八喘地同他打招呼:「爸,今天這麼早?」

他卻沒像往常一樣,數落我整天瘋瘋癲癲不像個姑娘,只是看了看我手裡屬於喬北方的書包,再看了看我,最終面有難色地吐出一句話。

「北方他父親,去世了。」

當時年紀尚小,無法理解他表情里的難色,只沉浸在這個如晴天霹靂的消息中無法自拔。

我對喬北方的父親並不陌生,很儒雅一個人,每周都會固定時間去河邊釣魚,夏初冬末,風雨無阻。以往出門碰見我還會主動打招呼,有次釣到了一尾叫不出名字的小魚,還很慷慨地送給了我。誰能想到這一次,他滿臉笑意出去,卻失足掉進河裡,再也沒滿載而歸。

葬禮很簡單,喬北方的媽媽陳媛並不象外表看的那樣柔弱,臉上除了難掩的哀戚,硬是忍著沒有掉一滴眼淚。

在這小地方,死一個人算大事,可大過年的,不宜說晦氣事,眾人津津樂道完也就散了,我最後一次聽見關於這件事的討論,是出自隔壁王大娘之口。

彼時我聽了母親的囑咐,將王大娘家借的菜刀還給她,還沒走近,便見她磕著葵花籽,對一眾大娘唾沫橫飛。

「你們說說,這哪個女人見到自己丈夫屍體不哭的?我看啊,事情不簡單喲。」

我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站在她身後,忽然就忿忿不平地將手裡的菜刀往她腳邊一扔,嚇得她整個人都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哎呀呀」地叫。

作惡成功的我得勝回朝,晚上卻被我媽狠狠抽了一頓,但我並不後悔。就如十二年後,再次與喬北方重逢時,為保他聲譽,我寧願用最拙劣的方法來證明給所有人看,他不會錯那樣。

被訓約莫半小時,八點一到,我媽看看牆上的卡通掛鐘,隨即讓我原地思過,接著自己跑裡屋看《還珠格格》。

我家的窗花是最舊那款,藍底加艷艷的牡丹,關上窗也能看見剪影。我媽一走,我在狹小的客廳無聊張望,忽然發現有個身影,在窗戶口地方停留了半分鐘左右,隨後離開。我靈光一閃,當即輕手輕腳開了門,悶頭便衝到了籃球場。果然,在以前補習的地方,那張已經再次荒蕪的石桌處,看見久違的喬北方。

興許是跑步的動作太大,我喘氣如牛,剛走近,他已經在第一時間回過了頭。發現是我,男孩眼底閃過一絲罕見的情緒,主動開了口:「你來這兒幹嘛?」

冬夜的風不容忽視,他穿得不多,似乎出來得匆忙,鼻樑上架著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鏡,下方的鼻尖,在橘黃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好像剛催熟的草莓,令人忍不住湊上去咬一口。

不過我不敢這麼做,於是只能縮著脖子反問他:「那你在幹嘛呀。」

他短暫沉默,接著用一種史無前例類似後悔的語氣說:「美美不見了。」

「啊,什麼時候?」

「應該是晚上,我幫我媽收拾東西,許多垃圾需要扔出去所以開了門,估計那時候溜出去的。」

為了令他心裡好受一點,我大大咧咧回:「放心,它絕對有自生自滅的能力。」

在接觸到對方一臉「你開什麼玩笑」的訊息時,我立即反口:「我的意思是說,盡人事,聽天命!」

喬北方的表情更凝重了。

如此敏感時期,什麼形容詞似乎都不對,我再也沒吱聲,只簡單粗暴地拖了他的胳膊,要陪他一起找。

寒風呼嘯的夜晚,整個氣象所就兩個影子在外晃蕩,轉悠一圈卻毫無所獲,喬北方掃我一眼道:「你先回家吧,找不到,我是不會回去的。」

從那句話里,我隱隱覺得,喬北方要找的不僅僅是一隻貓。他年少的眉眼,如暗處默默生長的嫩芽,脆弱又堅強,瞬間感染到我,令我陡地雞血上腦。

「沒關係啊,我陪你找。這裡找不到,我們就去那裡,那裡找不到,我們就去外面。」

喬北方沒回答好或者不好,但他看我的神情,終於不再只是漠視。

找了氣象所一圈,後背出了一層薄汗,嗓子都快叫啞,還是沒有美美的蹤跡。我靠著圍牆發獃,摸著硬硬的石灰牆,忽然靈光乍現。

「有沒有可能,它尋著氣味,去找外面那隻貓?」

對什麼都視若無睹的美美,唯獨對氣象局背後,一孤寡老人家的老母貓特別有感,每次老人帶貓來氣象所散步,它都要圍著人家轉悠好半天,後來喬北方說,大概那隻貓身上有媽媽的味道。

我的提問第一次讓喬北方覺得有建設性,當即拉著我往氣象所大門走去。

老人的家就在附近,走出氣象所大門往左拐進去,有一片草地,穿過草地,下一個長長的石頭階梯便能到達。夏天的時候,這片地方草長鶯飛,冬天卻長期濕漉漉。

是夜晚,沒有燈,我和喬北方摸石子過河般走得小心翼翼。還沒穿過草地,便聽見一陣細細的喵嗚,從草地旁邊的斜坡處傳來。

喬北方几乎在第一時間認出美美的聲音,他當即扔下我,不管不顧朝著斜坡衝去。我對這裡熟悉,加上夜裡視線好,在後方攏手大聲提醒:「坡比看著的深!」

卻於事無補。

喬北方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看前方一個危險的陡坡,我猶如神助,扯著兩短腿超速跟了上去。剛抵達現場,他正好被一塊石頭絆倒,不受控制地整個人朝前傾,我想也未想,用身體作肉墊地,與他一同倒了下去。

當我兩雙宿雙棲滾下斜坡時,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和他有沒有五阿哥與小燕子的可能。但當我額頭鈍重的一下『砰』,撞在石頭上,我唯一的想法是,演個戲,也真挺不容易。

因為有肉墊,喬北方几乎毫髮無傷,他緩過那陣勁將我扶起來,胡亂地在我臉上一摸,經過額頭時,觸手全是紅。緊張得他用衣袖一而再三地觸碰我的傷口,淺色衣袖上沾上屬於我的痕迹。我還沒來得及心猿意馬,已經眼尖地發現了不遠處,整個被卡在一條樹縫裡的美美。

它估計想走捷徑,從樹上跳下到老人房頂上去,結果技術不到位,被樹枝給勾著了,此刻發現來者是誰,叫得更厲害。

我順手一指:「我沒事,先去救美美!」

面前的人突然眸若汪洋。

半晌,我恍惚感到手背上,被一小點類似水漬般的東西打得透涼。

是的。我親愛的少年,無論他身上有多少光環,也還僅僅是個孩子。父親的突然離世令他措手不及,但他又不能大哭大鬧,儘管那樣才正常。在那只有微弱月光的晚上,在我血流如注的傷口前,他終於舉起手來,向自己的軟弱面投降。而我,也將終生不忘那個夜晚。

我和天才喬北方,還有一隻為尋找媽媽被困在樹縫裡的貓,在一個斜坡下抱團取暖。那隻叫美美的貓被解救后,因突如其來的安全感與溫暖,到了我懷中便呼呼大睡。接著貓流口水,我流血,少年流淚。

所以有些事是說不清楚的。

說不清楚,為什麼萬物都會在時間的橫掃下化為塵囂,但始終有個瞬間,能令你刻骨,銘心,直到白髮蒼蒼,抬頭沒有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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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余笙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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