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客途秋恨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知道是因為下午看到的那個撒灰的老嫗，還是因為晚上那一股不知名的涼意。總覺得有事要發生的感覺，就是沒辦法定下來。只好起來打坐，借著修鍊冥想靜靜心。
「涼風～有信～，秋.啊.月.無邊，虧我思嬌情緒恨天各一方難與秋娟再相見」是我老爸的聲音，這老頭唱歌還不賴嘛，就是歌詞凄涼了些。
上次錦娘的事我就覺得他不簡單，這次還夜半歌聲，幸虧我知道他精神正常，否則非抓他上青山不可（精神病院的代稱）。我下了床，躡手躡腳的穿過客廳，想聽得更清楚些。穿過客廳，我了愣在原地。
陽台上，我老爸這樣的鋼鐵直男，竟然在唱粵劇？！
今天是十五，月色明亮。我爸在陽台就開始自嗨起來，長衫瀟洒，左手持扇，那身段，那功架，不輸任何一位名伶。我從來都不知道這老頭會唱粵劇，還唱得這麼好！機不可失，我要拍下來，作為證據，等他再說我的時候，我就用這個堵他。
我顧不得聲響，興沖沖的回房拿手機，完全忘了下午的事，一心只想拍我老爸。再出來時，我爸已不見蹤影，陽台上只有一片清冷的月光。不過數十秒時間，我爸到底去哪兒了？
「涼風～有信～，秋.啊.月.無邊，虧我思嬌情緒好比度.啊.啊.日.啊.如.如.年.「這這歌聲還在響著，我爸又不在，這到底是.是誰唱的？不會吧我們修道之家，也會有「鬼」光顧？！
我以前聽我爸說過，有些飄蕩的魂魄因為太無聊，貪玩跑到人家家裡戲弄戲弄別人，並沒有惡意，但人還是會嚇個半死。我不會也遇上了吧！
「大哥，我不會欣賞粵劇的。你去別家玩吧，我明天要上班，沒空聽的。你看這麼晚了，也擾民不是，你先離開，我燒點紙給你，大家都高興，你說是吧？」我邊說，邊往陽台靠近，想要一探究竟。不是我不夠膽氣，著實是被我爸嚇得。
「啊！」我被人從背後推了一下，腳下不穩跌出了陽台。
「這麼晚，不睡覺幹嘛？！」我爸從黑暗中走出來，一點一點暴露在月光下，好險他沒有上妝，不然我肯定得嚇出病來。
「爸，你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害我好找！」我撫著心口，平復平復，順便掩飾我的害怕。怎麼說我也是修道之人，不能讓老頭小瞧我。
「我去喝水，誰知道一出來就看到你在這鬼鬼祟祟的。明天不上班嗎？還不睡覺？」我爸理直氣壯，一點也沒有被我發現的窘迫。我注意到他居然還梳了油頭，穿著整齊的長衫，不像是一時興起，倒像是種儀式。
「爸，你你沒事吧！大半夜的，這麼好興緻唱粵劇？你」我這才注意到，剛才的聲音，是從手機里放出來的。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撞鬼了呢？旁邊還有張照片，好像是一張合照。
「小孩子，別多問。去睡吧！」我爸似乎很在意那照片，我發現之後，他迅速的打發我去睡覺。
「哦。」我嘴上虛應著，一個健步便拿到了那張照片，仔細端詳起來。那是一張四人合照，裡面是兩對青年男女，照片邊角捲起，微微泛黃，應該時常翻看，才會造成這樣的痕迹。
「爸，這是誰啊？怎麼看著和你有點像啊！身旁這個.好像是我媽吧！」我媽小時候最愛翻老照片，這張我好像見過。
「你這小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好奇心大。這是我和你媽剛談戀愛時照的，今天月色正好，我就拿出來看看，懷念懷念青春，不行啊！怎麼樣？老子，年輕的時候帥吧！」我爸恢復了二皮臉，沒沒羞沒臊的自誇。
「爸，那旁邊這對是你們的朋友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看他們的感覺，這四個人關係不錯。那我出生后怎麼從來沒見過他們，難道都不來往了嗎？
「恩，是啊，從前是很好的朋友。後來.後來他們他們出國了，就沒聯繫了。好了，別問了，你睡吧！」我爸難得順從的回答我的問題，語氣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爸，你幹嘛一個人在這裡唱粵劇啊？你怎麼會唱的，唱的是什麼啊？」我知道他一定有些心事的，但他不說，我也不問。這是我們父子倆的獨特相處，這麼多年來，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惦記著我媽，只是他從來不會把這些宣之於口。
「廢話，老子多才多藝，什麼不會。當年可是附近一帶有名的票友，任老闆來的時候，我還給他搭過戲呢！」我爸兩眼放光，得意極了。虧他好意思說自己多才多藝，滿嘴的胡話。
「爸，你想她嗎？」我很少過問他和我媽的事，自從我媽去世后，我們父子倆幾乎沒有談論過她。只有在每年清明生祭死祭的時候，才會說起她。但也只是說說她做什麼菜好吃，有什麼習慣喜好啊云云，從不敢提及思念。
「臭小子，你什麼時候也學會煽情了。」我爸順勢拍上我的後腦，但熟悉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略帶溺寵的一陣亂揉。
「想自然是想的，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人就是這麼回事，無論你驚天動地，海枯石爛，總有一個人要先走，天道如此。有造化的，你走在她前頭，運氣不好的就只能留下。當朋友，愛人都離開了你，你在這世上不過只是一幅空皮囊罷了。你還小，不懂.「說完我爸抽過照片，小心翼翼的擦拭。
「爸，這段子叫什麼？你再給我唱一段唄！」最近我很不習慣這老頭的感性，連帶我心裡也酸起來，只能差開話題。
「小子，有文化。這出是《客途秋恨》，從前我和我阿良最愛客串的，每次都是你媽和蘇娟給我們畫臉.」我爸的語氣黯淡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我媽還是他的朋友已離開。
我沒有追問，只是默默的聽著這老頭唱，好個涼風有信，秋月無邊，逝去的人不知何時能歸還。今夜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照片里的人，日後會以一個那樣的方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