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郊野店
黑雲如山，暴雨如潑，偶爾一道閃電宛如金龍破雲而出，帶來響徹九天的雷鳴。雖然還值戌時，但是烏壓壓的天空鮮有光亮，讓人彷彿已經置身於夜幕之中。
山路崎嶇，在暴雨之中尤為泥濘，馬蹄不時打滑。山道兩側的林木雖然茂密蔥鬱，但是三人並沒有絲毫避雨的意思。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這些雨點打得我腦門疼！一直嗡嗡直響。」
魏弘逸騎在馬上，由於身在在雨中，他說話不得不放大音量，一身戎裝早已濕透，頭髮鬍鬚也在不停地流淌著雨水。
暮雲和肖六也同一副模樣，此次出行三人都沒想到會下暴雨，也都沒有帶上蓑衣斗笠。其實說到底，還是魏弘逸催得太急。
「我說魏百戶，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急？這大雨天的還要催逼我們趕路。」暮雲開口問道。
交阯的戰事去年前就已經終結，大明軍民盡數撤出交阯，廢除交阯三司，冊封安南國王。暮雲、薛聞之和魏弘逸三人僥倖活到戰爭結束，得以返回大明。
說來也有意思，原本暮雲軍中最討厭之人非魏弘逸莫屬。可是從交阯返回之後，兩人反倒是卻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總讓暮雲感嘆世事無常。
當年的魏總旗如今已經成為魏百戶，而暮雲則更是半年內連升兩級，頂替了魏弘逸當年的位子，成為了暮總旗。當然這一切都全因兩人為死去的斐百戶報了仇，斐百戶的親姐姐才從推了兩人一把。
魏弘逸似乎不太想回答暮雲的問題，乾笑著說道：「暮雲老弟，哥哥知道你心中抱怨。這大雨天的催你，我也知道不對。這樣吧，我記得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家野店，等到了那裡，我請大家吃頓好的，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宿！」
只聽得肖六則歡呼道：「哈！大人英明！」
肖六是名少年軍士，年紀比暮雲還要小一歲。可是卻壯得跟頭小牛犢子似的，個頭比暮雲還要高上一截。再加上平時辦事機靈，身手也不凡，所以魏弘逸此行便也把他帶上。
暮雲則在小聲嘀咕：「鐵公雞拔毛，這事不對啊。魏弘逸這個傢伙平日里可沒這麼大方過，看來所求之事必定難辦。」
也不知道暮雲的嘀咕被魏弘逸聽見了沒，只聽他繼續說道：「這都是小意思，我們要不了兩天就能趕到臨安府，到時候再請大家好好享受一番！不過……我們在前邊的野店可只能住宿一宿，明早哪怕還下雨，我們向店家借幾套蓑衣還得趕路。」
隨著不斷前行，林中已經變得越發陰暗，四周儘是黑影幢幢，這也讓得三人越發焦急，不得不加快趕路的步伐。
到了後面，周圍已經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三人不得不下了馬，在黑暗之中騎馬，不小心被尖銳的樹枝掛到絕對不是鬧著玩的。雖然光線幾無，但是好歹腳下有路，起碼還能讓人不至於迷失方向。
渾濁的雨水順著道路流下，三人牽著馬，沒一會就被浸濕鞋子，使得陰寒之意越重。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突然在黑暗的林中飄蕩。由於有雨聲的遮掩，讓人很難分辨出那哭聲的位置。
剛開始三人並沒有在意，但是隨著行進了一陣，那陣凄苦的哭聲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在這黑夜中的山林，那詭異的哭聲讓原本陰寒的林中變得越發妖異。
魏弘逸刷地一下變了臉色，他有些顫抖地說道：「你們……聽見沒有？」
肖六首先回答：「大人，我聽到了，好像有人在哭！是不是有人遇到什麼困難了？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魏弘逸沒好氣地說道：「真是個莽撞的小子！這深山老林之中傳來夜半哭聲，豈是什麼好事？沒準是林子里的妖鬼故意吸引路人前往，然後生吞活吃，我們可別著了道啊！」
暮雲則凝神細聽，只覺得那哭聲分不清男女老少，但是似乎又是不少人同時發出，在這幽林之中宛如黑髮般絲絲延伸飄蕩，讓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是受寒還是恐懼，魏弘逸打了個哆嗦說道：「真邪門！這種事怎麼就讓我們碰上了呢？我們趕快牽馬離開此地，這絕對是不祥之事！」
「避不開了。」暮雲說道，「你們細聽，那哭聲正在朝我們而來。」
魏弘逸急忙細聽，那哭聲雖然若隱若現，但卻能確確實實地聽出，哭聲正沿著三人行走的道路朝著三人迎面而來。
「咯噔咯噔！」魏弘逸的牙齒直打顫，他的手也忍不住按在刀柄上：「真他娘的倒霉，活了幾十年，頭一遭遇鬼！也不知道那鬼凶不凶……」
「保持警戒！」暮雲說著，手也放在了腰刀上，「既然避不過，就先看看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得令！」肖六興奮地說道，他也是個不畏鬼神的主。
在三人警戒的同時，哭聲也越來越近，並且開始變得越發清晰。三人也能夠聽出，這並非是一個人的哭聲，而是一群人的哭聲。
緊跟著，一點燈火突然在暗林之中出現，晃晃悠悠地沿著道路朝著三人而來。
「鬼……火……」魏弘逸嚇得幾乎連話都講不清了。
隨著那幽幽的燈火逐漸靠近，三人得以看清，那是一盞風燈，正被提在一個模糊的人影手上。那人影的另一隻手則撐著一柄油紙傘。
更詭異的則是，在那人的身後還豎排走著一行約莫五六人，而哭聲正是來自於這些人中。
暮雲的呼吸也不由得有些加快，在這離奇妖異的林子中，無論是誰碰上這麼一樁事都不由得會緊張。就連一向腰粗膽壯的肖六此時都沒再吭聲，更別說被嚇得不輕的魏弘逸了。
很快，那一群人已經走到了三人面前。暮雲此時借著燈火看得清楚，領頭撐傘提燈的人，竟然是一名年輕的道士。他身上穿著有八卦紋樣的道袍，頭上挽著道髻，只是年輕的臉上顯得面無表情，僅僅冷漠地看了三人一眼，隨後目光繼續投向遠方的山路。
而在年輕道士身後的那群人，看衣服打扮似乎僅僅是普通山民。他們男女老少皆有，披著蓑衣在哀聲輕哭，且面容悲戚。
這一群人似乎對暮雲三人並沒有過多關注，他們一邊輕聲哭著，一邊繞過三人，沿著山道朝著遠方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之中。
待得這些人不見了，魏弘逸才鬆了口氣，驚魂未定地說道：「這些人……是人是鬼？」
「當然是人！」暮雲沒好氣地說道，「並且，我觀他們身上雨水並不多，顯然是剛出門不久。看來，野店就在前方不遠處。我們加把勁，很快就能到了。」
於是三人繼續上路。
大雨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擊打得山路兩側樹林唰唰作響，在這黑暗之中，很容易讓人無意幻想成其餘的聲音。
幾人沿山道繞過山腰，崎嶇之處幾乎難以前行。暴雨中的山林寒氣瀰漫，幾人巴不得早些趕到野店，否則時間長了難免會被風寒入侵。
暮雲推測的不錯，幾人走了沒多遠，在暗林之中突然出現出燈光來。隨後，視線豁然開朗。一大塊林中空地出現，當中一間兩層的野店出現在眾人面前。
野店土牆發黃，當中嵌著數道短木板釘成的簡陋木窗，燈光正從窗縫中幽幽而出。正門緊閉，青色的瓦縫中雨水匯聚，成線拉下，宛如一幕水簾。
旁邊立著一個木棚，木棚內傳來家豬和馬匹的交鳴。看來木棚即作為豬棚，也作馬棚。
魏弘逸吩咐道：「六子！去把馬牽到馬棚里拴好。」
於是幾人下了馬，肖六牽著馬往馬棚走去，而餘下二人則前往野店。
「呯呯呯呯！」
魏弘逸毫不客氣地揮手敲門。
野店內隨後傳出了一聲不耐煩的女聲：「說過多少次了！我這裡是開店的，不是靈堂！你們不要再來祭拜了！」
魏弘逸和暮雲一愣，隨後暮雲說道：「店家！我們就是來住店的！」
屋內似乎安靜了一下，大門很快打開，一張清淡素顏的臉出現在了三名面前，竟是一名三十來歲的婦人。婦人身穿一襲右衽長裙，袖子捲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掌中抓著一塊漿白的抹布。由於長年的勞作和時間的雕刻，這婦人豐腴的身子顯得有些粗壯。
待看清幾人之後，婦人急忙側身說道：「幾位軍爺，抱歉！抱歉！快快請進！」
魏弘逸一邊踏入，一邊說道：「先給我們做幾個菜上來，肉要多，酒要足！門先別關，我還有個弟兄在拴馬，一會就進來。」
說著，兩人進入了店中，找了一張桌子坐下。
廳中已不少旅人，見得兩人進入紛紛抬頭望了兩眼，然後又收回目光，自顧自的事。
三人剛坐定，魏弘逸又突然轉身沖婦人疑惑地問道：「你是店家？」
婦人急忙回答：「民女林雨霖，經營小店，倒是讓軍爺見笑了。」
「不對呀！」魏弘逸又說道，「我前兩年也在此地住宿過，可是店家分明是一對老夫妻。」
自稱林雨霖的婦人剛要解釋，忽然聽得旁邊一個聲音說道：「還不是由於一年前的一樁血案。」
暮雲和魏弘逸循聲望去，卻見一個老道士緩緩走來。老道士身穿一件黃色道袍，頭上戴著道冠，道冠下露出的鬢角已經花白。他雙手負在身後，走動之間倒是有一股道骨仙風的模樣。
自稱林雨霖的店家見得這名老道士走來，眼中浮起一股怒意，她開口說道：「道長！就不要再說這些了！我這裡還要開店做生意呢！」
老道士輕蔑一哼，說道：「凡夫俗子！若非貧道幫你改換風水，鎮邪祛穢，你又如何能夠在此安安穩穩地做生意？」
林雨霖眼中怒氣越盛，她低頭對暮雲二人說要去準備飯菜，隨後便匆匆離去。
待得林雨霖離去之後，老道士打量了暮雲二人一眼，緩緩開口說道：「貧道寂塵，見過二位大人。」
魏弘逸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過多理會。而暮雲則對老道士口中的血案起了興趣，忍不住說道：「寂塵道長請坐！也不知道長可願與我等一同進食？」
寂塵老道士倒也毫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就在桌邊坐下。
魏弘逸見狀可不樂意了，他怕鬼但是並不怕人，當下怒聲說道：「我說老牛鼻子！我們才說句客套話，你還真坐下了？」
寂塵老臉上浮出怒氣和尷尬，正要拂袖起身，暮雲急忙將他拉住，賠罪道：「道長息怒，這人就是這樣臭脾氣，還望海涵！」說著暮雲又扭頭沖魏弘逸大聲說道：「魏百戶，別動不動就發官威，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不就是一頓飯嗎？大不了我來請。」
「別別別！」魏弘逸急忙說道，「老弟你這麼說就見外了，說好我請，就我請！」說著他又沖寂塵說道：「老牛鼻子，你要能吃葷，就跟我們一桌吧。」
寂塵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貧道並不忌葷腥，也並非是要蹭吃蹭喝。而是看二位有緣，所以才來與二位酌上一杯。」
「正是如此！」暮雲說道，「我也覺得與道長很有緣分！」
正說著，肖六也回到了店中，詫異地看了一眼寂塵之後，便挨著幾人坐下。
暮雲正要問寂塵剛才所說的血案的事情，忽然聽得隔壁傳來一陣嬉笑：
「都聽聞瞽女往往有妖嬈美艷之姿，可像這般醜陋的瞽女，小生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