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失落之地（三）
本傑明終於說出了一個基本事實：他在1938年當的兵，而且不認識T。
楚南飛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一看到周芳華傷心欲絕地哭泣，心不禁軟了下來，本想還難為本傑明一番，卻訕笑著把地圖扔給周芳華：「本傑明先生，我說的對還是錯？」
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對手太狡猾，他竟然看穿了那張地圖的來歷！本傑明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漠然地點點頭：「說的對隊長先生，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楚南飛揮一下手：「還有十五分鐘天黑，如果不想當墊背的就快點速降吧，給你八分鐘的時間！」
楚南飛的話音還未落，本傑明已經抓住了速降繩，遲疑了一下又扔在地上，狡黠地看著楚南飛：「我知道你的伎倆，是不是擔心我會斬斷繩索圖謀不軌？只有保羅﹒亞歷山大才會那麼干，我無疑是你最好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如法炮製！」
保羅﹒亞歷山大是誰？楚南飛陷入沉思之中。
夕陽的餘韻在寒風中一閃，悠忽之間便消失在綿延起伏的雪山之間，天色一下便昏暗下來。楚南飛給周芳華系好安全帶，扣上安全滑扣讓他緊緊地抓住自己腰間的繩索，回頭看一眼女人掛著淚痕的俏臉，不禁狡猾地笑了笑：「讓我保護你吧。」
兩人面對面，感覺著彼此的呼吸。
經歷了多少次生死與共的瞬間已經記不清了，在西北茫茫的荒漠腹地，在川南莽莽的崇山峻岭，在黑暗的地下空間和風雨同舟的夜晚。他們曾經一起躺在冰冷的荒漠里看高遠的星空，曾經一起流著血淚度過一個有一個不眠之夜，也曾經手挽著手肩並著肩跋涉在荊棘與苦難之中。
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糾結，這樣纏綿，這樣苦楚，這樣幸福。
也許這就是愛！
「你在懷疑什麼？」
「他不是本傑明。」
周芳華的身體不禁顫抖了一下：「怎麼可能？芳琳妹妹已經把他的檔案傳給我了，並且調查得清清楚楚，他就是本傑明啊！」
這種論斷幾乎無人相信，如果楚南飛把自己的判斷告訴夏玖熙或者搜救隊的任何一位專家，想必都不會相信。但他有足夠的把握證明「本傑明不是本傑明」！
「基地傳來兩條信息，一條是好消息一條是壞消息，你想聽哪個？」楚南飛一邊小心地放著速降器，盡量保持兩人身體平衡，高原湖的美景不時閃過眼際。
周芳華沉默地搖搖頭：「隨便哪一個，我想告訴你之所以答應與本傑明合作探險，是因為爺爺的緣故。1938年我爺爺接到秘密指令，率領部隊保護探險隊深入帕米爾高原，從此之後杳無音訊，而本傑明偶然得到了爺爺的日記，雖然那幅地圖不是爺爺的，但他講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
「不要被假象欺騙，堅持你心中所懷疑的，也要堅持你自己的判斷，忠於內心是最好的選擇。」楚南飛喘著粗氣：「老首長發來一條消息，在京畿大學檔案室找到了1938年的那次探險的檔案，裡面記載了那隻探險隊的組成，裡面有驚人的發現。」
「什麼發現？」
「有喬伊﹒本傑明的名字。」
周芳華突然鎖緊了速降器，兩個人停止了速降，身體懸在半空中。楚南飛慌忙抱緊周芳華，緊張地向下面看了一眼，估計還有幾十米的距離，不禁冷汗直流，而此刻才發現女人緊緊地閉著眼睛。
「還有一條消息我必須告訴你，檔案室並沒有找到關於T的任何檔案，所以本傑明講的那個故事是假的。也就是說考古筆記里的那張民國時期的地圖根本就是假的，他也承認了是楚教授研究報告里的地圖，但既然沒有其人何來研究報告？」楚南飛沉重地喘息著，緩慢地放著速降器，兩個人又開始下降。
本傑明為什麼要編造一個並不存在的故事？或許檔案室出現了失誤，或許楚南飛判斷出現了錯誤，但不管結果怎麼樣，周芳華都發現眼前的男人似乎變了，變得有些陌生。因為兩條極為關鍵的信息讓他開始懷疑本傑明的身份。
這種懷疑當然十分必要，因為周芳華也不知道這位IAG搜救專家、國際探險家協會理事究竟是什麼來頭，而且運作這次探險行動本身也是疑點重重，似乎在藉助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參與到聯合科考之中。
另外一個值得懷疑的是先遣隊里的HGP專家詹姆斯竟然是本傑明的好朋友？
「你隱瞞了陸中天小組的消息，是因為本傑明的緣故？」
「當然。」楚南飛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宜察覺的笑容，老喬裝得可真到位，應該提出表揚。之所以這麼干，是要探查一下本傑明的反應，第一小組的那條路線是自己提出來的，人為地製造失聯假象混淆本傑明的判斷，讓他誤以為這條路線是錯誤的，但事與願違，因為提前發現了高原湖盆地，更堅定了本傑明的判斷。
這是一個敗筆，不過卻被聰明的周芳華給猜到了！
冰崖之下與雪谷完全是兩個世界：裸露的褐色花崗岩怪石嶙峋，遍地鋪滿臉盆大小的石頭，在冰崖兩側是不知名的寒帶灌木和荒草，而由此呈輻射形狀的一條亂石山谷一眼望不到盡頭。楚南飛的第一感覺便是溫度驟然變暖，一股冷冽的山風撲面而來，感覺潮濕冰冷。
五名隊員早已做好防禦，防止發生意外，而喬玉成和本傑明等人正在整理包裹，見楚南飛和周芳華終於安全速降下來，心才放下。看了一眼時間，莫名其妙地笑道：「老楚，你們速降用了二十分鐘？」
周芳華的臉火辣辣的，好在被昏暗的環境掩飾住，解開安全扣嬌喘吁吁地靠在一個怪石上，有一站歐冠呢虛脫的感覺。眼角的餘光看著本傑明，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也許南飛的懷疑不無道理，本傑明不是本傑明，但他是誰？
與川南的行動截然不同的是，進入雪域之後並沒有發現卡維特人的蹤影。即便是遭到一次疑似科威特人的「冰爆」襲擊，但不能確定是卡維特人所為。南飛在第二次雪崩的時候發現了屍蠟化殭屍的影子，懷疑是感染X病毒的牧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那傢伙被楚南飛爆頭之後墜入了雪谷之中，如果在以往的話南飛一定會檢查個究竟的。
「楚隊，這裡的海拔是4200米，預測高原湖的海拔會降到4000米以下，我們應該適應一下環境，建議在附近露營。」喬玉成快速打開集成通訊器，開始再次聯繫陸中天小組，可一打開通訊器的瞬間，心不禁沉到了深淵裡一般：竟然無法搜索到陸中天的信號！
人對海拔高度變化極其敏感，即便是一百米的變化都會在人體的各種指標上反應出來，尤其是強壯的人，對空氣含氧量和氣壓的變化有明顯的感覺。這也是愈強壯的人愈容易產生高原反應的原因。
雪域高原最殘忍的殺手並非是給養不足，而是高原反應和失溫。尤其的人體對溫度的變化最為敏感，從雪谷零下四十多度的高寒到目前零下三十多度的溫度，人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期，而在這個適應期內是最危險的。
楚南飛點點頭，立即命令原地露營，隊員們尋找最合適的營地，本傑明討好一般地加入其中，不時傳來嘰里呱啦的指揮聲音。
「老楚，玩大了！」喬玉成滿頭大汗地檢查完電子通訊裝備后緊張地看一眼楚南飛：「陸中天小組真的失聯了……」
「信號發射器有沒有問題？接收器、放大器和揚聲器有沒有問題？還有是否有信號干擾？老陸他們會不會關閉接收器保持無線電靜默？」楚南飛不安地看著通信設備分析道。
喬玉成搖搖頭：「是信號追蹤器追蹤不到他們！」
這是最嚴重的情況。軍用集成通信器是經過優化改裝的，每一部通信器都有信號追蹤裝置，而且是無法關閉的，是集成通信信號識別追蹤的主要手段。信號無法追蹤只能意味著一點：失聯！
「聯繫前沿基地了解一下情況！」楚南飛心事重重地命令道。
工程兵連隊李成發留下的那張地圖是國家測繪局在八十年代初最新繪製的，從上面標註來看也應該是李成發親自所留，這意味著路線和目標位都是真實的，不應該發生意外。難道他們已經抵達了目標位置嗎？
此刻周芳華和蔣依菡已經恢復過來，但周圍陌生的環境讓兩個女人感到有些不安。從一種極端惡劣的環境到比較安全舒適的環境卻難以心安，這是女人的天性使然。不過他們都是經過大風浪的，這種環境相對於川南的地下森林而言好太多了。
這種不安是來自高原反應。
篝火在山風的吹動下火星子亂竄，隊員們終於可以吃一頓熱乎飯菜了。而周芳華還泡了兩杯「拿鐵」，靠在防潮墊上舒展著身體，品嘗著純粹荒野探險的獨特感覺。本傑明著抱著酒瓶子享受著路易十三的怪味道，不時瞄楚南飛兩眼，老臉上有一種莫名的尷尬之色。
「現在開會，各抒己見，從小蔣開始吧。」楚南飛拿出一本軍綠色塑料皮的日記本，在寫了1985年9月5日之後，又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記本扔給周芳華：「大家簽個名，作為這次搜救行動的日誌。」
這傢伙搞什麼鬼？零點行動那麼大規模的探險活動都沒有記錄，現在卻反其道而行之，真實咄咄怪事！周芳華苦笑一下籤好自己的名字，挑釁似的看著楚南飛：「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在擔心什麼？」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嘿嘿……」昏暗中傳來楚南飛的憨笑聲，依舊是那麼熟悉。
所有人都知道楚南飛的決定意味著什麼。如果失聯甚至發生更嚴重的情況，這是留給世界的最後一條線索。
蔣依菡簽完名后輕嘆一下，說些什麼呢？千頭萬緒不理還亂，不要說是自己就連夏副院長也沒有預料會發生這種事情，如果不是在5619的努力下得到了杜立巴石碟，即便破譯了帕米爾信號也不會知道先遣隊究竟遭遇了什麼。
作為一名普通的研究員，蔣依菡已經把父親失蹤的事情輕輕地放下。事實證明父親已經長眠在川南的崇山峻岭中了，而留給她的只有兩本珍貴的考古筆記和一枚金質的科學院徽章。此刻正在她的手裡，感覺冰涼。
「感謝芳華姐……當我了解到事實真相之後才發現失去的永遠也不會回來，我想這是我們再度真誠合作的主要原因，但我想說的是也許父親並沒有找到那個真相，這個任務由我來替他實現，由我們共同努力完成。」蔣依菡幽幽地望著在篝火旁邊的楚南飛等人：「帕米爾信號破譯的第一時間我就預感到一定會和大家再度合作，直覺告訴我亞時空是連續不斷的，在川南我們最後逃離的是56分亞時空，距離零點時空只有一步之遙，但就這一步之遙讓我們跨越了萬水千山。」
搜救隊里除了本傑明之外，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蔣依菡想要表達什麼。但奇怪的是本傑明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探險是勇敢者的遊戲，您父親是一位值得我尊敬的探險家，芳華小姐告訴了關於您父親的一切。」
周芳華狠狠地瞪一眼本傑明，這傢伙真不靠譜，自己不過是跟他提起過京畿科學院的徽章來歷罷了，什麼時候提起過零點計劃？
「帕米爾信號是極其重要的線索，從其內容來看可以推斷1938年的那支探險隊發生了某些事情，只有一部分人安全逃離，而更多的人被困在亞時空里。」蔣依菡凝重道：「所以世人才知道杜立巴石碟，乃至後來的T教授破譯的故事。我想說的是，事實真相因為某種原因被隱藏了，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抽絲剝繭，揭開那段往事的神秘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