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擊鼓的男孩》(22)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擊鼓的男孩》(22)

報社辦公室里充斥著一股舊漫畫書的味道,又或者說是陳了很久的咖啡渣味兒。

弗農坐在一張爛沙發上,這沙發爛得好像要飯的和他的狗拿它當了幾十年的窩。他以前沒來過《時報》辦公室,至少沒到過分類廣告部門後面的列印部。在弗農想像中,這兒到處堆滿郵件,計算機設備滿坑滿谷,檔案櫃都生了銹。現在看來這地方跟他想像的差不多,除此以外,也就是一個乏味擁擠的地方。

如今的新聞事業和馬克·吐溫、海明威、鮑勃·伍德沃德1以及卡爾·伯恩斯坦2那個時代的完全不同了。投資人的錢都嘩嘩流到了庸俗的媒體那去。倉庫的隱蔽角落有四間小房,辛迪的小辦公室是唯一一間有人用的。其餘地方塞滿了堆著印刷廣告的貨架,壞了的自動售貨機,還有幾堆摞得高高的過期報刊。

辛迪·鮑霍爾把兩個男孩迎進房間,房間牆上釘著新聞獲獎證書、幼兒園手工、卡羅萊納黑豹隊3的照片。「我不能拒絕兩個八年級學生提供的匿名新聞線索。」辛迪說,綻出一個親切的笑容,露出了不太整齊的牙齒。弗農覺得放鬆點了。

鮑比好像正瞄著她的胸,弗農也掃了一眼,緊身棉襯衫下面的胸部形狀姣好,不過並沒有電到他。它們就像那些到處掛著的派對氣球,沒讓他覺得多興奮。弗農隱約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啥,但又不確定是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擔心。

「我們把名字告訴你了,我覺得這不算匿名。」鮑比說。

「噢,我把線人的隱私保護得很好。」辛迪說。路過玻璃辦公室時,她沖裡面一個大鬍子的禿頂男人點了點頭,那人正煩躁地排著版。窗戶上有個大大的黑體標語,寫著「別向編輯爆料」那下面是一行草字「草稿!!!」

「我們相信你。」弗農說,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她。雖然她的電腦上面擺著快餐店的哈利·波特玩偶,還寫了那些本地鬧鬼地方的文章,但她畢竟是個大人,看上去又有點嚴肅。

「好吧,我們開始吧。」辛迪說,「我最多只有兩小時的時間。」

「那可能搞不定。」鮑比說,「要更長時間才說得完。」

弗農懷疑鮑比是不是在挑逗她,但他的死黨雙眼茫然,眼神渙散。弗農把相機放在記者的桌上,翻到叮鐺洞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夜空中有一縷白色的模糊人影。「我們在穆拉托山拍到的。」他說。

辛迪把相機拿近仔細看,眉毛翹起來。

「這是比爾·威拉德的地盤?」

「是叮鐺洞。」弗農說,發現鮑比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幾年前的萬聖節你寫過一些它的故事。」

「嗯,科克突擊隊。」辛迪說,凝視著照片,「可惜還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證明這個傳說是真的。」

「我們有許多證據,就是不太有說服力。」鮑比說。

「沒有說服力不準確。」弗農說,「我想在捉鬼術語里,這叫『無實質意義』」。

「那你們是捉鬼獵手啰?」辛迪說,她的笑容里並沒有嘲弄的意思。

「我感覺是我們被獵。」弗農說,「昨天我們看見了科克上校和他的突擊隊,前晚,我們遇到個八成是從那洞里逃出來的士兵。」

「我要把照片下載下來好放大。」辛迪在相機上插上數據線,點了滑鼠后,她說,「你們先說說為什麼認為這些鬼是真的?你們覺得他們想要什麼?」

弗農和鮑比對看一眼。「我們是來問你的。」弗農說,「我們跟別人一樣只看過漫畫書和電視上的鬼片,其實知道的也很少。」

辛迪把圖片點大。放大了看,那一縷像是一個人的模糊輪廓,沒有哪兒看起來像個死了很久的士兵。

「看起來他在想辦法聚集能量。」辛迪說,「好像元氣還沒有恢復過來。」

天啊,她相信我們。

弗農有點兒巴不得她哈哈笑著把他們轟出辦公室。因為現在他們得要解釋發生的那些事,而他倆也說不清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他們這兩個漫畫迷想像出來的。弗農先說了他在洞里的遭遇,那會兒鮑比在外面等著,他覺得自己被拖進了冰冷黑暗的深洞。

隨後鮑比講到了小路上那個腳不沾地的鬼兵——「他身上背著一個真正的邦聯水壺。」弗農補充一句——鮑比又說,那個洞里的什麼人或者是洞自己在低語「早4。」

二人又輪流講述了去那洞里一窺究竟的事以及發現多尼·埃格斯在外面逛到兩眼發直倒在地上抽搐,一群鬼兵靜靜守著他的經過。這中間,辛迪冷靜地坐著,不時瞄一眼照片。

「然後他們開槍打死了那個開推土機的人。」鮑比說,目光越過辛迪看著一幅奧杜邦5繪製的磨鋸貓頭鷹日曆。

「啥啊?」弗農說,不自覺地說了一句鮑比的口頭禪。

「他們突然現身打死了他。」鮑比說,「我想他們本想打我的,那人正好擋住了他們或怎麼樣。」

「搞什麼,鮑比。」弗農說,「你怎麼不告訴我?」

鮑比的眼睛憔悴無神,好像受了什麼打擊一下老了20歲,「我怕恐怖上校會追殺我。」

「你是說這些鬼兵殺了卡特·哈里森?」辛迪說。

「我親眼見到的,但是別問我要什麼證據。」鮑比說,「證據早就『沒影兒』了。」

「為什麼不報警?」辛迪說。

「我連死黨都不敢說,更別提跟利特菲爾德和他那幫手下了。」鮑比說道。

辛迪點點頭。「這事不能怪你。」

但弗農該怪他。畢竟鬼兵開槍這事是個有力的證據,而且他們本來也可以殺了弗農,除非——

除非……他們似乎有點兒喜歡我。

弗農把這念頭打住,又說了他跟鮑比關於化質論的想法。「也許叮鐺洞里的什麼東西給他們充上了電。」他說,「地下火山、鈾,這之類的奇怪東西。」

「有人說鬼魂可以靠吸收周圍的能量變得強壯。」辛迪說,「這就是為什麼你們在那兒時覺得冷——他們把空氣里的熱都吸走了。」

「但這也說明不了他們為什麼會開槍,或者為什麼會朝開推土機那人開槍。」鮑比說,放鬆了一下身體。

「或者他們究竟想要什麼。」弗農加了一句。弗農想給鮑比的胳膊來上一拳,報復他向自己隱瞞,只不過那樣鮑比會毫髮無傷,而他自己的手指倒會疼得受不了。

「你們看到那個小路上的鬼兵。」辛迪說,「靠近城裡嗎?」

「在城裡和叮鐺洞之間。」弗農說。

「那麼,我們可以這樣假設。」辛迪說,「那個鐵軌上的鬼兵是從洞里逃出來的,他的能量比別的兵多。這個你們口中的恐怖上校想讓他回去。逃兵是要被處死的,這點兒我看鬼應該也不會例外。」

一扇倉庫門卷上去時的金屬摩擦聲打斷了辛迪的話,一輛叉車開進來運走了一架廣告單。弗農和鮑比往前靠靠好聽見她說話。

「現在這個設想的問題是我們必須要找出來為什麼這個逃兵能離開那座山,其它的卻不行。」她說,「否則,我們在城裡的目擊證據就不太可靠。」

「還有一個問題是那些鬼兵會殺人。」鮑比說,他想起那些靈異士兵射殺卡特的情景,臉色煞白。

辛迪嚴肅地點點頭。「我們稍後再討論這個問題。」

「這類槍殺要是到處開始發生的話,我們沒那麼多『稍後』。」弗農說,「如果大家覺得科克突擊隊1864年搞得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現在成了科克鬼兵突擊隊就更有好戲看了。」

辛迪彎下腰拉開桌子下方的一個抽屜。弗農看看鮑比,鮑比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盯著她襯衫的領口。弗農隨著他的視線看到辛迪桃粉色的內衣邊里緊裹著柔軟飽滿的潔白胸脯。鮑比不知不覺地伸出了一點兒舌頭,耷拉在下唇上,像埃及艷后的小毒蛇趴在尼羅河溫暖的岩石上。

弗農咽下心裡的一絲苦澀,看見辛迪抽出一疊泛黃的文件和卷著的雜誌,在桌上攤開翻看著。

這都是當地內戰時的資料,「那屋」里也有許多這樣的複印品。弗農溜進他爸的神聖小屋時見過。雖然他並不是科克突擊隊和斯通曼突襲戰的專家,也認出了老圖片上的一些面孔。

「你說這洞說『早』。」辛迪說,深深看了鮑比一眼,鮑比明顯有點驚惶。

「是啊。」

「它說的不是『早晚』的早。」她說,「它說的是是個人名,厄—利。」

她把一份文件推到桌邊,嚴肅地盯著弗農。

「是『他』。」鮑比說。

「厄利·埃格斯下士。」弗農說,「想起來了,我爸的名單上有這個名字。」

「皮克特保家自衛隊中的一員。」辛迪說,讀著報告,「在斯通曼突襲戰中失蹤。」

身後傳來清喉嚨的聲音,他們轉過身,編輯站在門口,正漫不經心地用手摸著大肚皮。他充血的眼睛鼓鼓的,神色萎頓,彷彿挑燈研究了一宿的密碼。編輯朝男孩們點點頭,弗農聞到一股炸雞和濃重的古龍水也沒蓋住的汗味兒。

「我要在15分鐘之內把這完工。」他對辛迪說,「哈里森槍擊案有什麼新進展嗎?」

弗農看了眼辛迪,感覺鮑比也屏住了呼吸。辛迪一掃臉上興奮的神色,平靜地說,「沒有,警官還沒說什麼。」

編輯的目光越過她,彷彿在構思一個乏味的頭條標題,他乾巴巴地說:「『調查還在進行中』」。

「明白就好。」

「你是說,你一點料都沒有。」

「我會盯著的。」

「電腦屏幕上是什麼?沒對好焦。」

「沒什麼,什麼也沒有。」

編輯用他失焦的眼神瞄了一眼弗農,「那麼,你倆是得了什麼童軍勳章,還是有什麼讓我更高興的事,比如要爆你們變態校長的料?」

「童軍。」弗農說。

「乖得很。」鮑比說。

編輯點點頭,注意力轉到了明天的頭條新聞上,決定把他倆獲勳章這事排到12版的社區新聞里。他搖搖晃晃地走了以後,辛迪拿起厄利·埃格斯的畫像。

「埃格斯家族是最早在這兒定居的歐洲人之一。」她說,「18世紀晚期從賓夕法尼亞州移居到這裡。他們過去有1000畝地,從河谷到穆拉托山頂都是他家的。他們給這山起名叫穆拉托——解釋一下,怕你們不知道——是一個一半黑人一半白人血統的逃跑奴隸的名字,他藏在這山裡。」

「所以可能厄利的靈魂跟這塊土地有更深的關係。」弗農說,「鬼魂總是在自己最喜歡或最憎恨的地方徘徊。」

「這想法夠笨的。」鮑比說。

「我想他對戰爭厭倦了。」辛迪說,「準備回家。」

「放下了手裡的武器。」弗農說。

鮑比搖搖頭,嘴撇到一邊,「然後就這麼投降了?我覺得科克和他手下不是為這個,問題是我們現在怎麼辦?」

「首先要找到證據。」辛迪說,「我承認我對這類事很感興趣,不過你們要是跟別人講這些神啊鬼啊的,他們會覺得你倆病得不輕。」

「我們拍了照片。」弗農說。

「這種照片,我30秒就能做一張。」辛迪說。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編出來騙你的?」鮑比說,

辛迪冷笑一聲,「看你們的眼睛就知道,你們一定是受到了什麼重大打擊,都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東西。」

「好吧,我們看法一致,就算這事跟《周末怪譚》上頭的故事一樣。」弗農說,「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我敢說你們在科學課上學到的是物質和能量不能憑空產生和消失,它們只能轉換形式。」辛迪說。

「是啊。」鮑比說,「愛因斯坦那一套。」

「那我們要怎麼證明能量變成了物質呢?靈魂變成身體?」

「好吧,我不知道什麼才算可靠證據。」弗農說,在衣兜里掏著,費了幾分鐘的勁才扔了一小塊髒兮兮的灰羊毛布條在辛迪桌上。

辛迪用鉛筆戳了戳它,好像那是一截響尾蛇的皮似的,然後才拿在手上。

「我在洞里發現的。」弗農說。

「內戰時的衣料到現在應該早就爛了。」辛迪說。

「跟穿著它們的人一塊兒。」鮑比加上一句。

「所以有什麼東西正在讓他們復活。」弗農說。

「假設我們承認是什麼感情上的能量給這些鬼魂充了電,愛也好恨也好,痛也好怕也好,那麼我們要讓事情恢復到平衡的狀態去。」

「平衡?」弗農說。他腦子裡現出類似星球大戰里的某種機器,一個巨大的電子遙控器,可以破壞鬼魂的電磁場,把恐怖上校和他的突擊隊炸回太空去。在那兒,他們會被一台宇宙真空吸塵器吸到肚子里,然後被關到地老天荒。

「如果有一個人逃掉,他們要再抓一個靈魂回叮鐺洞。」辛迪說。

弗農回憶起抓著他手腕的冰手,那手把他朝洞的深處拖去。想到這兒,他的脖子感覺到一陣寒氣。

「不能逃跑。」鮑比說,「死了也一樣,你總是屬於一個地方的。」

屬於。弗農不知道他屬於過什麼地方沒有,無論生死兩界。

「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把厄利·埃格斯引回洞里去。」弗農說。

「否則他們會找一個人來代替他。」辛迪說。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一陣咔嗒咔嗒的機器聲想起——印刷機正在牆后啟動,列印下午版的內容。

很好,弗農想。這事兒要越搞越大了。

1鮑勃·伍德沃德,(1943年3月26日-),美國記者,是揭穿水門事件醜聞的兩名《華盛頓郵報》記者之一。

2卡爾·伯恩斯坦,(1944年2月14日-),美國記者,是揭穿水門事件醜聞的兩名《華盛頓郵報》記者之一。

3卡羅萊納黑豹隊,成立於1993年10月26日,是美國國家足球聯盟的第29支球隊,也是自1976年以來第一支新建的球隊。

4此處「早」的發音和前文「厄利」的發音相近。

5約翰·詹姆斯·奧杜邦,(1785年4月26日-1851年1月27日),美國畫家、博物學家,他繪製的鳥類圖鑑被稱作「美國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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