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擊鼓的男孩》(28)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擊鼓的男孩》(28)

早晨的陽光偷偷地探進了拖車房的窗戶里。

弗農用手指摩挲著羊毛軍帽上的小洞,這洞正好在帽舌上方。周圍還有一圈鐵鏽色的斑點,一看就知道是步槍子彈留下的痕迹。這頂帽子原來的主人也一定是死於步槍之下。在內戰期間,即使僥倖躲過了傷寒的攻擊,一切外傷也都無一例外的會演變成壞疽感染或者葡萄球菌感染。

弗農第十次戴上這頂帽子。這段時間以來,他睡覺時一直都把帽子藏在枕頭下,免得被他爸看見了。老爸總是把這樣的紀念品和複製品分門別類地收藏在一起,所以他不會誤認為這頂帽子是從收藏室里偷來的,可要是被發現了,弗農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它的來歷。

但弗農的擔心是多餘的;戴維斯上尉正忙著裝扮起來去參加斯通曼突襲戰的重演活動,根本都沒注意兒子吃飯晚了,也沒注意到他已經病得去不了學校。

弗農站在穿衣鏡前,將帽檐拉得低低的,只能從油膩的帆布帽舌底下窺探周圍的一切。

一看就是當士兵的料。驍勇善戰、隨時準備行動。

鏡中的他張開五指唰地敬了一個叛軍的軍禮,然後正步朝床邊走了四步,到那兒後腳後跟一轉又瀟洒地走回穿衣鏡旁。他重重地踏著塑料地板,儘力發出巨大的響聲。父親已經去奧爾德里奇公園參加重演活動了,母親也跟著父親去了,可能正在一邊煮著粗咖啡,一邊盡量不讓火把自己的圈環裙點著。

弗農此時本來應該去學校的,但是他裝病請了假。又是以胃痛作為借口,他的家人早已習慣了,父親說他「生來胃就不好,可能是從瑪莎·法耶那邊遺傳來的」。

可空蕩蕩的房子確實讓弗農感到難受,所以從這意義上說,請病假也不完全算是說謊。他並不是因為身體不適而想吐,而是某些無以名狀的東西讓他難受。

他想過要衝進收藏室拿出一些武器來玩玩兒,但自從上周發生的小插曲之後,父親在收藏室門上多加了一把鎖,如果想要進去的話,必須先把木頭給弄壞。況且,自己如今也有一身制服了,或者說有其中的一部分。

「長官,二等兵戴維斯向您報到!」弗農對著鏡子說道,心裡隱隱期盼著科克上校會出現在鏡子里,給他下達命令。他夢見過科克上校,儘管之前的事件還纏著他,讓他睡不好覺。他能記清的,就只有無盡的黑暗、冰冷的篝火,還有從角落裡傳來的耳語聲。

弗農把帽檐轉向一側,擺出個洋洋得意的樣子,假裝在營地里晃來晃去,逗別的士兵開心。那些合法的殺手們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放鬆自己,暫時從殺戮中解脫出來。他又伸出手,把帽檐撥回到正前方—

咚咚咚。

有人在敲他的窗戶。

弗農趕緊把帽子扔到床下,卻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跳回被窩裡。他臉色慘白,嚇得渾身顫抖,倒還挺像發燒的。但他知道,會敲他窗戶的只有一個人。弗農走過去,看見了鮑比那張寫滿擔憂的臉——可即使他愁眉苦臉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動人——弗農打開了窗戶。

「天哪,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鮑比迫不及待地說。

「哪有,我好著呢。就是胃有點痛。」

「對不起,那天我丟下你就跑了。我—」

「算了。」

「是那個壞蛋,壞透了。」

「你那時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逃跑,而且是我要你這樣做的,記得嗎?」

「可是……」

「算了。」弗農說道,一邊瞟了眼床底,那頂帽子就在陰影里。

「發生什麼事了?」

「你為什麼沒在學校?」

「我上了第一節課就逃了。後面是體育課。」

「你喜歡體育課的。」

「我以為他會把你砍成碎片,小弗。」

弗農鬆開玻璃窗的栓子,將窗戶推開。鮑比抓住,它,把風鉤掛好,爬上來進了弗農的房間。弗農坐到床上,鮑比沒精打采地靠在電腦桌旁,盯著一個棋盤。這盤棋是弗農自己下著玩兒的,還沒下完。

「你跑了之後他就消失了。」弗農說,「你也知道那些變質論。也許他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就是為了化作人形來把你嚇跑。」

「是啊,我當時覺得又刺激又詭異,就像是靜電在我的頭髮上噼叭作響。」

「吸走我們的力量,就像是汽車從電池裡抽取電能一樣。」

「那他什麼也沒做嗎?」

「什麼也沒做。」弗農回答道,他擔心鮑比會提到他們差一點親在一起這件事情,因為在卧室談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尷尬了。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呢?」

「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做些什麼?他們既不好也不壞,只是出現在那裡了而已。」

「那卡特的死又怎麼解釋?我覺得我也是他們攻擊的目標,可我甚至都不是北方人。」

「科克的突擊隊在南北兩地都不受歡迎。」弗農說,「哪邊的人都恨他們。也許你相信歷史書上的那些東西,但是我現在連什麼是真的都不知道了。」

「我不懂。他們兩次都放過了你。我們第一次在山洞那裡偷窺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處決你。這次恐怖上校都把你逼到牆角了,可他又就這樣消失了?」

「也許我就是很幸運。他不也讓你逃跑了嗎。」

「他們一定是在找什麼東西。」鮑比說道。

「肯定不是戰俘。」

「也許只是戰死的戰士。」鮑比把手伸過桌子,將一個棋子移了一步,說:「將軍。」

弗農穿過房間,走到棋盤前,「你的假設太危險了,鮑比。你覺得我們能左右幽靈,還覺得無論我們做什麼,都對他們有好處。」

「那當然了,就像『朝著光明前進吧』這類廢話。他們可能還可以到另一層天堂去什麼的。」

弗農移了一步馬,馬是他最喜歡的棋子——因為它具有欺騙性——化解了鮑比剛才的那招。「如果那是他們最糟糕的結局呢?他們本屬於地獄,要是你沒能把他們送到地獄,反而把他們送進了天堂呢?」

別和他們混在一起。也許科克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這不是重點。他們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裡。結束了就結束了,你就該忘掉過去往前看。」

「是誰把鮑比·埃爾德雷斯變成宇宙的主宰了?」

「嘿,我只是想做點有用的事情。」鮑比說著,把一個卒子向前挪了一步。

「也許我們就該放著他們不管。」

「然後祈禱他們會自動離開嗎?」

「然後祈禱他們做他們自己該做的事情。」弗農將他的象往斜前方走了一步,說:「將死了!」

鮑比靠著棋盤,手指撥弄著國王,棋子倒下來,在棋盤上滾動,沿路撞倒了其他棋子。「我要去模擬戰場那看看。如果你什麼都不想做的話,就等著鎮子都落到他們手裡吧。」

「他們到底想要這個鎮子的什麼呢?」

「那個幽靈士兵,就是那天我們在鐵軌旁邊看見的?厄利·埃格斯?他是一個逃兵。他們殺掉卡特的時候就是在追殺他。你也聽到那個記者說的話了。厄利·埃格斯以前就住在泰特斯維爾,也許他只是在回家,而其他的同伴不願意他這麼做。」

「就像是《冷山》1里的那個人吧。」弗農說道。他的父親不僅有一本查爾斯·弗雷澤2親筆簽名的小說,還在妮可·基德曼主演的《冷山》在皇家影院上映的那兩個星期里,每晚都讓全家去看。

「也許他們就是在找他。」

「可那說不通啊,因為如果他們能從山洞裡出來的話,也就能逃跑啊。」

「也許那個逃兵找到了別的化質方法,一種更便攜的能量來源。或者他最終回應了家的召喚。」

「弗老弟,如果我們可以證明這些都是真的的話,我們早就揚名立萬了。就像那個靈異節目,《他的名字叫什麼》一樣。」

「我們連一張像樣的照片都拍不到。怎麼,難道你還想上《歐普拉脫口秀》啊?」

「好吧,那我們去奧爾德里奇看看吧。也許科克還會下來去找他的敵人呢。就算什麼都沒找到,至少還可以看到我們的爸爸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傻瓜一樣。」

「再來一場冒險?也不錯,比上代數課有意思多了。」

兩人同時站起來,自從鮑比從窗戶爬進來之後還沒靠得這麼近過。弗農意識到他們之前一直在有意地保持距離,而現在,兩人近得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呃,那天在那個小棚子里。」鮑比突然說。

「我說了,他在你離開之後就消失了。」

「不,我是說另外一件事情。」

「什麼都沒有發生,記得嗎?」

「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沒關係的。我是說,如果我喜歡上男生的話——你知道的,那種喜歡……」

弗農垂下了眼睛,咬著嘴唇免得流露出什麼不快的表情,點點頭,在心裡祈禱自己千萬別哭。

天哪,我先是要去親他,現在我居然像個該死的女孩子一樣差點哭出來。

他將目光轉移到自己的床和軍帽那裡,床下面陰影邊緣的塵土裡正好能看見帽檐。想起那頂帽子給他帶來的舒適感、安全感和歸屬感,他感到自己好像終於找到了自我,並且覺得這樣很好。

無論鮑比或者其他人—其他活著的人—關不關心他都無所謂,只要科克上校覺得他有價值就行了。

「沒什麼。」弗農說。

鮑比突然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像兄弟一樣愛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反對,但是我愛的是凱倫·格林,而不是男生,但我不覺得你有什麼問題。」——他急匆匆地說出這些話,彷彿這些話停留在嘴邊,會讓他在沉默中變得脆弱,就再沒有勇氣說出來了。

「別說了。」弗農舉起手打住他,他想起上校那善解人意卻空洞的眼神,找到了面對鮑比的勇氣,接著說:「別勉強了。這樣勉強你自己還不如什麼都不說。」

鮑比來到窗戶邊,一躍而起,就像是要去拯救別人的超人,對弗農說:「反正怎樣我都接受。」

接著他就消失了,像矯健的運動員一樣步態優雅,又在弗農的心湖激起了一層浪花。

上校幽靈般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了:我們不是一類人。

弗農抓起背包,拿起軍帽,匆匆戴在頭上調整好,然後又摘了下來。他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尾隨著他最好的朋友,跳下窗戶,進入了一個世界,那裡,做同性戀比做鬼魂更讓人側目。

1《冷山》,一部描述發生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愛情故事的電影。

2查爾斯·弗雷澤,小說《冷山》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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