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擊鼓的男孩》(30)
第一聲槍響時,鮑比和弗農正在鐵軌上。鮑比還在想是不是下面營地有誰提前玩了那麼一票,可能是顯擺新槍。假扮的士兵不太需要練習打靶,反正他們射的也是空包彈。
隨後奧爾德里奇公園又傳來幾聲槍響,弗農說:「他們應該明天才開始啊。」
「可能敵方沒守規矩。」鮑比說。
「衰。」弗農說,「想講黑色幽默也要說得好笑點兒。」
「我們要不要下去看看?」
「你覺得那個記者在不在那兒?」
「嗯,她要麼在報道重演要麼在辦公室里坐著等兩個傻蛋再去給她講個鬼故事。」
「我不是傻蛋,你才是。」
「不,我是個技術宅。」弗農說。
鮑比不曉得同性戀也能是技術宅嗎。他倆都還沒開始冒青春痘,弗農是棵豆芽菜,鮑比是個運動健將,不過他倆都愛漫畫書。
或許唯一的差別就是弗農討厭《星球大戰》,鮑比則把這一系列的電影看過至少兩遍,還有個莉亞公主1的大胸可動手辦。
只不過,弗農寧可親漢·索羅2……
他們加快了步子,有些莫名的亢奮。槍聲時斷時續,聲音越來越大,鮑比覺得是群槍掃射,「聽著跟真打起來了似的。」
「只要有我爸在,這是遲早的事。」
「那看來他正漸入佳境啊。」
「我不可想去想我爸的『佳境』。」
鮑比本想拿他取個樂,轉而想想這也是自個的傷心事。八年級一半的學生都拿給男人口交這事兒開玩笑。鮑比拿不准他還能不能再講那些「基佬的笑話」了。其實他認識弗農之前,也沒覺得這些笑話有多好笑,只是在更衣間,你不得不跟著他們一塊笑。
頭頂有什麼東西噼噼啪啪,接著一道直線攸地劃過樹梢。眩目的陽光下,一片黃葉飄落下來。鮑比聽出了開推土機那傢伙被殺時的聲音。
「媽的,是真彈。」鮑比說,本能地貓下腰。
「有人在城邊上打獵?」
「不是,我看是你叮鐺洞那些熟人——」
鮑比把後半句吞了回去。前面鐵軌上,三個顯形的士兵正在疾馳。
只有一點,他們的靴子沒挨到地面。
「是他們。」弗農說,聲音平靜。
他們在50碼開外。弗農給鮑比講過內戰時期用過的武器準確度不太好。不過,開推土機那人腦殼開花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鮑比可不想拿小命來賭這些哥們兒的來福槍長沒長眼。
「快點。」鮑比說,抓著弗農就往樹林里拖。
有個士兵發了一聲喊——鮑比也不清楚這聲音是真的能聽見,還是只在他腦子裡迴響——最近的那個士兵把槍慢慢地舉到肩上。
鮑比就挨著弗農,這士兵很明顯只瞄著鮑比一個人。
他要麼覺得我是「頭兒」,要麼——
樹木叢生的鐵軌上槍聲回蕩。子彈打中了鮑比前面的礫石路,炸起的石子兒飛濺到他的鞋上。幸好他穿著耐克帆布鞋,不然就被石頭划傷了。
「快跑,不然今天你就要倒血霉了。」弗農說,把鮑比推進樹叢里。鮑比跑到礫石路基邊上,在碎石上滑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著滑進了石南和洋槐叢里。第二發子彈從他頭頂飛過,鮑比跪在地上,往灌木叢里爬。濕漉漉的葉子洇濕了他的褲子,刺扎進了手掌。他無暇以顧,用手撥開木藜蘆和忍冬藤朝淙淙的小溪奔去。
鐵軌和弗農都已經不見了。鮑比不敢叫,生怕又招來麻煩,但他到小溪那兒去也會暴露行蹤。
很好,我第二次把最好的哥們兒扔給鬼兵不管了。
不過,可能這次也沒什麼危險。上次恐怖上校並沒拿弗農怎樣,他一點不害怕甚至還有點滿不在乎,就這樣脫了險。鐵軌上的鬼兵也壓根沒對他開槍。他們挑中鮑比可能是因為他動來動去,最有可能會逃。不過這些死人真要對活人開戰的話,不會還挑人吧。
鮑比還沒理出個頭緒,樹林那邊爆出一陣喧嚷。他聽出了老爸的聲音:「他們在鐵軌上!」
鮑比想警告他們這些敵人是鬼,可他不知道附近有多少鬼兵。開推土機那人被殺前,有十來個鬼兵圍著他,誰又說得准這些死人會不會調集增援?就他看來,他們可以把隨便哪的一個邦聯軍墳場都挖出來,喚出整個軍團。
鮑比屏住呼吸,心跳咚咚地衝擊著耳膜,都蓋住了溪水在石頭上飛濺的聲音。鬼兵槍彈的硫磺味兒瀰漫在空中。士兵在樹林里跋涉,樹枝噼啪直響。
鬼兵不該有聲音的,不是嗎?但他們能射出真的子彈。這些怪物為什麼不能公平點?
弗農的父親喊了聲什麼,鮑比沒聽清。最後這幾分鐘子彈聲已經平息了,鮑比的心臟還是怦怦跳得很快。重演歷史協會的士兵在朝小溪挺進,這就是說鬼兵已經慢慢在往山裡撤退了。
弗農哪去了?
鮑比慢慢地從藏身之地爬出來,身上都是馬利筋草刺鼻的味兒。荊棘勾住了他的衣服,他拚命掙脫,生怕落在後面。
鮑比從樹林里爬出來時,幾個重演士兵正沿著溪邊跑。他認出了斯通尼·漢普頓和韋澤·布坎南,兩個挖井工,有時跟他爸一起幹活。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左躲右閃,面前的石子兒四處橫飛。惠茲熱癟癟的鐵皮水壺敲打在他乾瘦的屁股上,乒乒乓乓直響。
前面鐵軌上,弗農的父親沖在最前面,他的左輪手槍指著天空。鬼兵有的消失無影,有的不知用了什麼超能力遁走了。
弗農也隨著他們一塊兒不見了。
「你在這兒幹嘛?」
鮑比轉身望著他爸一瘸一拐在鐵軌上走著,右手纏著塊血糊糊的手帕,肩膀上赫然綻開一道紅色的傷口。「我和弗農——」
「我跟你說過不要跟那個小柴佬混在一起。」
「鬼兵把他抓走了。」
「你是說敵人。」
「爸?」鮑比聞聞空氣,懷疑是不是他爸喝醉了。空氣里有一點兒波旁威士忌的味兒,一定是喝醉了,老爸很能喝。他的眼睛沒充血,但是目光獃滯,瞳孔放大。
「你爸在那邊。」他爸說,沖鐵軌那點點頭。
「啥?」
老爸擠出嘲諷的表情。「傑夫·戴維斯上尉,你是他的種。」
老爸從他身邊擦過,蹣跚著走上鐵軌。其餘的保家自衛隊士兵已經繞過鐵軌拐彎處,消失在樹木中。鮑比跟在他們後面走了兩步,發覺他是在朝著山那邊鬼兵的方向去,而不是往城裡安全的地方走。
「爸,你還好吧?」鮑比有點怕問這個問題,因為這類問題往往本身就是答案。
「到拐彎那去。」老爸說,死死地抓著槍,指節發白。一大股血從破爛的繃帶邊上湧出,他的其它傷口看上去就像生漢堡。
老爸邁開步子,朝著戰友叫喊的地方走去。一顆子彈飛到前方斜坡上,緊接著我方就回應了一發子彈。鮑比盤算還是回到有遮蔽的雜草堆里去,退出這場戰爭——但是弗農是他的死黨。
誰管他是不是有小鹿斑比的長睫毛,走路有點扭擺?他對我來說是最接近正常的人。
他爸把鮑比和弗農的關係想得更親近,但是此時鮑比沒時間想這檔子事,他的額頭很痛,就像有根繩子勒著。老爸已經快到鐵軌拐彎的地方,再不快點兒,鮑比就是孤零零一個了。
他四顧望望想找點什麼武器,但近處的樹枝太細。他塞了些石頭在口袋裡,這是他路過史迪威家時對付他家那些惡狗的招。石頭基本上嚇唬不了惡狗,鮑比也不指望石頭能嚇得了鬼魂,但這種防備姿勢能讓他安心一點兒。
鷹(扔)啊,笨蛋。
如果第一次他就離那洞遠點兒,所有這一切可能都不會發生。但也可能他們所有人都控制不了這洞,生活里輕描淡寫的幻象遮蔽不了它絕然的黑暗。
鮑比在老爸身後猛跑,希望到拐彎時整個保家自衛隊都已經走了,他爸也不在,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詭異世界:鐵軌蜿蜒至大片空白,就像一頁漫畫中的內容擦掉了部分。
然而,他卻看見了一條戰線,這戰線似乎不僅事關生死,也同樣事關過去和未來。
鬼兵巡邏隊零零落落地站在恐怖上校身後,武器銹鈍,就好像是從地下倉庫里刨出來的。有個人的臉是歪的,左眼睜著一動不動,眉上有一條鋸齒樣的傷疤。上校站在那兒,身板筆直,眼睛在騎兵帽檐下熠熠發光。他雙手帶著手套,交疊在胸前,好像在躺著休息似的。但鮑比知道,上校在死去的150年間從未安息。
上校後面是弗農,他站在鬼兵中間,好像加入了他們似的,臉色有點發白,看起來還沒受傷——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軍帽。
辛迪的話在鮑比耳邊迴響:不然他們會找替代品……
傑夫·戴維斯和手下分散站在鐵軌上,持槍待發。傑夫的軍刀尖指向天空,銀亮的刀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斯通尼和惠茲熱跪在礫石上,端著火槍。五個保家自衛隊的士兵站在他們身後,老爸也在其中。
老爸的臉頰抵著槍托,瞄著目標,好像他正順著槍筒往前看。戰爭的喧嚷已經靜止,煙霧也消散無蹤。樹葉在疾風中勁旋,空氣里是十月葬禮的氣息,白雲在山麓緩緩罩下影子,樹木變成了灰色。
雙方劍拔弩張,都等待著上頭的命令。大鬍子科克雙目陰森,好似盛滿深重的罪孽,然而臉上卻似乎浮現一絲笑容。鮑比已經搞不清狀況了。
他們在停下來對峙。沒道理的,我這麼笨都知道他們應該搶佔有利地勢。
不過他們也可能已經佔領了制高點,因為我已經分不清怎麼是好,怎麼是壞了。
「看起來你沒法再跑了,科克。」戴維斯上尉說,淡定得像在玩電子遊戲,「給你一次機會投降,不過我想我們的軍營也關不住你。」
鮑比蹲在惠茲熱和他爸身後,盯著戰線中間的分界地。老爸傷口的腥臭味和舊制服的霉味還有刺鼻的火藥味都混雜在一起。
戴維斯上尉舉起軍刀指向空中,瞄準手槍。「預備!」他喊。
保家自衛隊的大兵們神經綳得緊緊的,而對面那些不死的敵人面無表情,鎮定得就像斯巴達勇士。
「瞄準……」
「該死,傑夫,你兒子在那邊。」斯通尼·漢普頓說,「子彈可能會打中他。」
「總要有人白白犧牲。」上尉說。
恐怖上校走了幾步——飄浮,鮑比想,還是驚異於這種反常的靈異動作——護在弗農身前,好像他鬼魅的身軀能替這男孩擋住真實的子彈。弗農的目光和鮑比相遇了,他微微點點頭,嘴唇無聲地動著。
鮑比不敢確定,因為他很少當面看見誰說出這句話,但他覺得這句話看口型應該是「我愛你。」
「開火!」發狂的上尉大吼。隆隆的槍聲、煙霧和叫喊霎時打破了寧靜。
1莉亞·歐嘉納公主,是電影星球大戰中重要的人物。在她的領導下,反抗軍同盟持續和銀河帝國周旋,並獲得最後的勝利。
2漢·索羅,漢·索羅是星球大戰中的主要角色,在電影中由哈里森·福特主演,為星戰四、五、六部曲的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