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Ⅳ》(2)

第二十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Ⅳ》(2)

第二十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Ⅳ》(2)

臨終的偵探

王冠寶石案

這間位於貝克街二層的房間看上去凌亂不堪,但是這並不影響華生醫生回到這裡的愉快心情,因為有很多著名的冒險經歷都是從這個房間里開始的。華生醫生向室內環視一圈,牆上貼著各種數據圖表,屋裡還擺放著那些被強酸燒壞的藥品架,屋角的地方立著一個小提琴盒子,煤斗里依然放著煙斗和一些煙草。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到畢利的那張臉上,這是一張帶著笑容而且非常有神的臉。畢利是一個小聽差,年紀雖小,但是精明能幹,有了他的存在,多少抵消了一點這位大偵探的憂鬱身影溢發出來的孤獨感覺。

「這裡還都是老樣子,畢利。你也沒什麼變化。他也是老樣子吧?」

畢利有點擔心地向那扇關著的卧室門瞧了一瞧。

「他可能已經上床睡覺了。」畢利說。

當時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下午。不過華生已經非常了解他這位朋友不規律的生活狀態,所以對於現在睡覺也不會感到有什麼奇怪。

「這也就是說眼下正有一件案子在辦嘍?」

「是的,先生。他現在特別忙碌。我對他的健康非常擔心。他越來越蒼白而消瘦,還常常吃不下飯。哈德森太太問他:『福爾摩斯先生,您什麼時候吃飯?』可他總是回答說:『後天,七點半。』您是了解他一旦專心辦起案子來是怎麼過日子的。」

「是的,畢利,我很了解。」

「現在他正跟蹤個什麼人。昨天他還裝成一個四處求職的工人,今天他又裝成一個老太太,差點兒把我也騙了。還好我現在應該算是適應他的習慣了。」畢利一邊笑一邊用手指了指靠在沙發上的那把皺皺的陽傘。「這就是裝老太婆時的道具之一。」

「這都是幹什麼的呢?」

畢利把聲音壓低了一些,像是在談論國家大事似的。「我跟您說了倒沒關係,但您可不能外傳——就是為了辦那個王冠寶石的案子。」

「什麼?就是那件十萬英鎊的盜竊案嗎?」

「是的,先生。他們決定要找回寶石。嘿,有一天首相和內務大臣都過來了,就坐在那個沙發上。福爾摩斯先生對他們的態度很好,沒說幾句話他們就放心了,先生答應一定盡全力去辦。只是那個坎特米爾勛爵——」

「噢,他呀!」

「就是他,先生。您也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兒。要是讓我評價的話,他就是一具活殭屍。我和首相很談得來,對內務大臣也不討厭,他是一個有涵養、很親和的人。但我真是忍受不了這位勛爵大人。福爾摩斯也很難忍受他。您瞧,他竟然對福爾摩斯先生的能力不相信,根本反對請他辦案。因此他反倒巴不得看到先生辦案失敗。」

「福爾摩斯知道這些嗎?」

「他當然知道。」

「那咱們就祝願他順利破案,讓坎特米爾勛爵見鬼去吧。嘿,畢利,窗前的那個帘子是做什麼用的?」

「是福爾摩斯先生三天前讓掛上的,說那帘子後面有一個有趣的東西。」

畢利向窗子走了過去,把遮在窗前的帘子一拉。

華生醫生不禁驚嘆一聲,那是他朋友的蠟像。蠟像身上穿著睡衣,各種裝飾一應俱全。蠟像的臉向著窗子,微微有些下垂,好像正在讀著一本書,蠟像的身體坐在安樂椅中。畢利把蠟像的頭摘了下來,用手舉在空中。

「為了更像真人,我們把蠟像的頭擺向不同的角度。如果窗帘沒放著,我根本不敢摸它。窗帘一打開,在馬路的對面也能看得見它。」

「以前,我和福爾摩斯有一次也曾使用過蠟人。」

「那時我還沒來吧,」畢利說著隨手把帘子拉開,向馬路上張望,「有人在那邊正在監視我們。我在這裡就能看見對面窗口的那個人。您過來看看。」

華生剛走近了一步,卧室的門就突然打開了,福爾摩斯那瘦而高的身材從門裡露了出來,他的臉色蒼白而且神情緊張,但步伐和體態依然像以前一樣矯健。他一個箭步跳到窗口,急忙拉上了窗帘。

「別再亂動了,畢利,」他說道,「剛才你差點就有生命危險了,而我眼下還用得著你呢。華生,很高興又在這裡見到你了。現在是關鍵時刻,你來得正是時候。」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畢利,你可以離開了。這孩子是個麻煩。有什麼道理可以證明讓他冒這個險是正確的呢?」

「會有什麼危險,福爾摩斯?」

「暴死的危險。我猜今晚就會有事情發生。」

「什麼事?」

「會被暗殺,華生。」

「不要開玩笑了,福爾摩斯!」

「就連我僅有的這點幽默感也不敢開這樣的玩笑。但是不管怎樣,現在還是先開心一下吧,對不對?我可以喝酒嗎?煤氣爐和雪茄都還在原來的地方。依我說你還是坐你原來的安樂椅吧。你應該還沒有討厭我的煙斗和這些糟糕煙草吧?最近一段時間它們代替了我的三餐。」

「怎麼不吃飯呢?」

「因為飢餓可以幫助改善人體機能。作為一個醫生你肯定會承認這一點,在消化的過程中所得到的供血量相當於腦力所損失的供血量。而我,華生,除了頭腦以外,我的身體只是一個附件而已。所以,我首先考慮的應該是大腦的需要。」

「可是你說的這個危險,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了,趁現在還沒出事,你把兇手的姓名和地址都記在腦子裡,說不定會有些用處。你可以連同我的問候和臨終祝福,把它交給蘇格蘭場。他的名字是西爾維亞斯——內格雷托·西爾維亞斯伯爵。記下來吧,夥計,記下來!莫爾賽花園街136號。記好了嗎?」

華生的這張敦厚的臉都開始急得有點顫抖了。他很清楚福爾摩斯現在所冒的險有多麼大,也非常明白他剛才說的話與其說是誇大其詞,倒不如說是輕描淡寫。華生真是個行動派,他當下就作出了決定。

「算我一個,福爾摩斯。我這兩天沒有其他事情。」

「我說華生,你的品德沒見怎麼長進,怎麼又添了撒謊的毛病。你明明是一個工作繁忙的醫生,每小時都會有病人來找你看病的。」

「那些都不是要緊的病症。你怎麼不找人逮捕這個傢伙呢?」

「我的確能這麼做。這也正是讓他煩躁不安的原因。」

「那你為什麼不去做呢?」

「因為我現在還不知道寶石藏在什麼地方。」

「對了!我聽畢利說了——是王冠寶石。」

「對,就是那顆碩大的發著黃光的藍寶石。如果我已經布下了網,也逮住了魚,但是沒能拿到寶石,那逮捕他們又有什麼用呢?當然,可以說是為社會除害。但這並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標是寶石。」

「這個西爾維亞斯伯爵也是你要逮的這些魚中的一條嗎?」

「對,而且他是一條鯊魚,他會咬人的。還有一個是塞姆·莫爾頓,他是搞拳擊的。塞姆倒不是一個特別壞的人,只可惜被伯爵利用了,他不是鯊魚,他是一條長著大頭的大個傻鮈魚。但他也在我布的這個網裡撲騰呢。」

「這個西爾維亞斯在哪兒呢?」

「今天我在他身邊待了一上午。你過去也見過我裝成老太婆的樣子,華生。但今天我化裝得最逼真。有一次他居然真幫我把陽傘撿了起來,並對我說『對不起,太太』。他身上有一半的義大利血統,在他開心的時候挺有一些南方的涵養和風度,但擰上勁兒的時候,就成為一個魔鬼的化身。人生真是千奇百怪。」

「人生也可能會變成悲劇。」

「是的,也許可能。後來我一直跟蹤他到米諾里斯的老斯特勞本齊商店。這是個做氣槍的店,他們的氣槍做得非常精巧。我覺得現在就有一支氣槍,在對面的窗口裡。你看見的這個蠟人,當然,畢利讓你看過了吧。蠟人的腦袋隨時都可能會被子彈打穿。有什麼事兒,畢利?」

小聽差畢利手裡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面放著一張名片。福爾摩斯看了一眼,然後抬起了眉梢,臉上露出打趣的笑容。

「原來是這傢伙來了。我倒沒料想到這一點。華生,收網吧!這傢伙是個有膽識的人。你可能聽說過他曾是某個重要比賽中的一名射手的這個聲譽吧。如果他能把我也收錄到他的勝利的賽事記錄上面,那倒是一個漂亮的結局。這表明他已經預感到我開始收網了。」

「要不要叫警察!」

「估計得叫,但不是現在。華生,你試著從窗口看一下,看看街上有沒有一個人在轉悠?」

華生謹慎地從帘子邊上向外看了看。

「對,是有一個身高馬大的彪形大漢在門口晃蕩。」

「他就是莫爾頓——忠誠而弱智的塞姆。畢利,來訪的人現在在哪裡?」

「在會客室。」

「等會兒我一按鈴,你就把他帶上來。」

「好的,先生。」

「如果我沒在屋裡,你也讓他進來,讓他一個人進屋。」

「好的,先生。」

等畢利出去門一關上,華生就立即對福爾摩斯嚴肅地說:「我說,福爾摩斯,這樣可不行。這傢伙是個不管不顧的亡命之徒,他很可能就是來謀殺你的。」

「我並沒有感覺到詫異。」

「我要留下來,我和你一起。」

「你只會添亂。」

「給他添亂?」

「不,我的朋友,是給我添亂。」

「那我也不走。」

「華生,你走吧,沒關係的,你一定要離開的,因為你從未讓我失望過。我也認為你會一直這樣做的。這個傢伙的到來雖然是為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但是這反而對我的目的有幫助。」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本,迅速寫了幾行字。「你幫我把這個送給蘇格蘭場偵查處的尤格爾。然後再叫上警察一塊兒過來。這樣就能抓住這個傢伙了。」

「好,我一定會照辦的。」

「我在你回來之前,剛好能有找回寶石的時間。」他邊說邊按了一下鈴,「我們還是從卧室的門走出去吧。這個旁門特別有用。我打算在這裡再看一眼這條老鯊魚,你明白我會有很好的方法的。」

過了大約一分鐘,畢利就請西爾維亞斯伯爵來到了空屋子裡。這位有名的獵人、運動員同時又是一位花花公子的伯爵是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大漢,留著很有氣勢的黑色鬍鬚,下面覆蓋著他那兇狠的薄嘴唇,鬍鬚上面伸著長而彎的鷹勾鼻子。他穿著考究的服飾,但是服飾上的花領結還有閃亮的別針及戒指都令人產生一種浮華的感覺。剛一關上身後的門,他就用兇狠而犀利的目光向周圍胡亂看了一圈,每向前邁一步都好像害怕有陷阱一樣。在他猛然看到窗前的頭和睡衣領子時,他忽然驚了一下。他的表情一開始時僅是詫異,隨後在他惡狠狠的黑眼中浮現出了一種恐怖陰險的光芒。他又四處看了一遍,確認的確沒有其他人在場,就舉起粗手杖,踮起腳尖謹小慎微地朝蠟像走過去。

就在他準備蜷身跳過去猛擊蠟像時,從卧室門口猛地傳來一個冷靜而譏諷的聲音,「不要打壞它,伯爵!不要打它!」

伯爵嚇得身體一縮,緊張的臉上布滿了恐懼和驚慌。他又猛地半抬起那根加鉛的手杖,好像準備對來人進行攻擊似的,但是當看到福爾摩斯那雙鎮靜的灰眼睛和面帶嘲諷的微笑時,他那抬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這個東西不錯,」福爾摩斯說著朝蠟像走了過去,「是法國塑像家塔韋尼埃製作的,他做蠟像的技術不亞於你的朋友斯特勞本齊做氣槍。」

「什麼氣槍!你在說什麼?」

「請把帽子和手杖放在茶几上吧。好!請坐。你願意把你的槍放下來嗎?好吧,你喜歡帶著槍坐也隨便。你的到來真是巧啊,因為本來我也很想找你稍微聊一聊的。」

伯爵把粗濃眉毛一擠。

「我也打算和你談談,所以才來拜訪你的,福爾摩斯。我承認剛才我是很想揍你。」

福爾摩斯挪了一下靠著桌子的腿。

「我看得出來你已有這個打算了,」他說,「可是,對我本人的關注是從哪裡產生的呢?」

「因為你總是跟我搗亂。因為你派你的黨羽跟蹤我。」

「什麼?我的黨羽!沒有的事!」

「別裝蒜!我派人跟蹤他們來著。我們雙方都可以這麼干,福爾摩斯。」

「這倒沒什麼,西爾維亞斯伯爵,不過請你在叫我名字的時候最好加稱呼。你應該明白,我們這一行,只有流氓才像老朋友那樣直接稱呼我的名字,我想你也會認同我的觀點,不遵守正常的禮貌是不好的。」

「好吧,那就福爾摩斯先生吧。」

「很好!我來告訴你,你說我派人跟著你的話是不對的。」

伯爵不屑地笑了笑。

「別人也和你一樣跟蹤。昨天是一個閑散的老頭。今天又有一個老太婆。他們跟蹤了我一整天。」

「說實話,先生,你可真抬舉我了。昨天道森老男爵還打賭說,我這個人去干法律,真是虧了演藝界了。今天怎麼你也來誇讚我區區的化裝技術了?」

「那難道——是你本人嗎?」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你看一下靠在牆角的那把陽傘,它就是以前在敏諾里你開始懷疑我時替我撿起來的。」

「要是我知道那就是你,你就別想——」

「再回到這個地方了。我很清楚這一點。你我都悔不該錯過了好時機。正是因為你當時不知道那就是我,因此咱們現在又見面了。」

伯爵的眉毛擠得更緊了。「你這麼一說更嚴重了。那些不是你的爪牙,而是你本人化裝的,你這個無事生非的傢伙!你既然承認跟蹤我,那你為什麼要跟蹤我?」

「好了,伯爵,你以前曾在阿爾及利亞打過獅子的。」

「那又怎麼樣?」

「為什麼打獵?」

「為什麼?為了好玩、為了刺激、為了冒險。」

「也是為民除害吧?」

「是的。」

「這也正是我的理由!」

伯爵一下子跳了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後褲袋。

「坐下,先生,坐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為了要那顆發著黃光的寶石。」

伯爵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笑容。

「原來如此!」他說道。

「你早就知道我是為這個跟蹤你的。你今晚來的目的就是想弄清我究竟掌握了關於你的多少事情,有多大必要來消滅我。好吧。我來告訴你,從你的角度來看,那是絕對必要的,因為我已經弄清楚了一切,只除了一點,就是你即將告訴我的這一點。」

「好哇!請問,你想要弄清楚哪一點呢?」

「寶石現在哪裡。」

伯爵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說來,你是希望知道那個寶石了?但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它在哪裡呢?」

「你會的,你一定會告訴我。」

「呵!」

「你騙不了我,伯爵。」福爾摩斯兩眼緊盯著他,雙眼越盯越亮,最後彷彿成了兩個具有威懾力的鋼針一般。「即使你是一塊玻璃磚頭,我也能看透你的腦袋。」

「那你也就能看出寶石在哪兒了。」

福爾摩斯興奮地把手一拍,接著伸出一個指頭嘲弄道:「這麼說你的確知道了,你已經承認了。」

「我什麼也沒承認。」

「我說,伯爵,你要是放聰明些,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不然,對你不利。」

伯爵把頭一仰,眼瞪著天花板。「你還說我騙你呢!」他說道。

福爾摩斯專註地看著他,好像一位下棋能手在思索著關鍵的一著。接著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

「你了解這裡面記的都是什麼嗎?」

「我怎麼知道,先生。」

「都是關於你的!」

「我!」

「正是!你的所有經歷——你每一筆罪惡的冒險勾當。」

「渾蛋,福爾摩斯!」伯爵兩眼怒氣沖沖地喊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它們都在這裡,伯爵。包括哈羅德老婦人是怎麼死的,她是如何把布萊默家業給了你,而你是如何隨即就去賭場輸個精光。」

「你這簡直是在說夢話!」

「還有瓦倫黛小姐一生所有的事迹。」

「嚇!你根本就得不到什麼!」

「這裡還有。這是1892年2月13日在里維埃拉頭等火車上搶劫的事。這邊還有同一年在里昂的銀行的偽造支票的事……」

「不對,這件事你說錯了。」

「也就是說其他的事都對了!嘿,伯爵,你是會打牌的,應該知道在對方掌握了所有王牌時,把你的底牌交出來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這些和剛才的寶石案有什麼關聯?」

「稍待一下,伯爵。別急!讓我按照最簡單平常的方式來把事情說清楚吧。我手裡有這些關於你的記錄,但是除此之外,我還有你和你那個打手搭檔在這些王冠寶石案中的所有情況。」

「嚯!真的嗎?」

「我已經找到了送你去白金漢宮的馬車夫,還有帶你離開的那個馬車夫。我還找到了在事發地看到過你的那個看門人。我也掌握了艾奇·桑德斯的情況,他不願意給你破開寶石。現在艾奇已經自首了,你的計劃敗露了。」

伯爵的頭上暴起了青筋。他那雙長滿毫毛的大手焦急地合在一起。他好像要說些什麼,但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些就是我的底牌,」福爾摩斯說,「現在我都亮出來了。只是缺一張,就是那張方塊K。所以我也不知道寶石到底在哪裡。」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真的嗎?伯爵,我希望你能放明白點,思量一下孰輕孰重。你將有可能被關押二十年啊。塞姆也是。如果那樣你要寶石還有什麼意義呢?它會毫無價值。不過你如果肯交出寶石來——我就可以不起訴你們。我想要的不是把你或塞姆送進牢房。我們要的僅僅是寶石。只要交出寶石,如果你將來也規規矩矩的話,我個人建議是留給你自由。不過你要再出什麼亂子——那就下不為例。我這次的任務只要拿到寶石就可以了,抓你不是我的目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

「這個嘛,只有很遺憾了——抓你而不取寶石。」

這個時候,畢利聽到鈴響走了進來。

「伯爵,我認為應該把你的朋友塞姆也找過來共同商量一下。不管怎樣,關乎他的利益,他也應該有發表意見的權利。畢利,把大門外的那個大塊頭長相又丑的先生請上樓來。」

「他要是不來呢,先生?」

「不用強迫他。也不要跟他動手。你只要給他說西爾維亞斯伯爵在找他,他自然就會來了。」

「你想怎麼樣?」畢利剛走開,伯爵就急切地問道。

「剛才我的朋友華生在這兒的時候。我就對他說:我網裡有一條鯊魚和一條鮈魚;現在只要我一收網,它們就會一起帶出來。」

伯爵突然站了起來,一隻手向背後伸去。福爾摩斯也握住了睡衣口袋裡的一件鼓起的東西。

「你不得善終,福爾摩斯。」

「對,我有時也常有這樣的念頭。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嗎?說老實話,伯爵,很有可能是站著退場,而不必要躺著退場。擔心將來是病態的。為什麼不把握當前讓自己盡情享受呢?」

這時在這位犯罪高手兇殘的眼中突然冒出一道野獸般的凶光。在他的緊張和戒備的反襯下,福爾摩斯看上去顯得更加高大了。「朋友,現在動手槍已經沒有用了,」福爾摩斯泰然自若地說,「你自己也清楚,即使我給你去拿槍的機會,你也不敢用。手槍這玩意兒的噪音很大,伯爵。還是用氣槍好一些。喔,他來了,我已經聽到你親愛的搭檔的腳步聲了。你好,莫爾頓先生。在街上挺無聊的吧,對嗎?」

眼前的這位拳擊手是一個身體非常結實的男子,一張扁平臉上寫滿了獃滯和固執。他很不自在地站在門前,疑惑地向四下張望著。很顯然他很少見過像福爾摩斯這種和藹可親的態度,他隱約地感覺到這是代表著某種敵意,可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他就本能向他那位比較狡詐的搭檔求助。

「嘿,伯爵,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這個人想幹嗎?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他的嗓音沙啞又低沉。

伯爵聳了聳肩,這時福爾摩斯說話了。

「莫爾頓先生,如果讓我用簡單的一句話來說明一下的話,那就是:全都敗露啦。」

拳擊運手依然對著他的搭檔說話。

「這傢伙是不是在開玩笑呢?我可沒有情趣在這裡取笑玩兒。」

「我也這麼認為,」福爾摩斯說著,「我想我能保證你今晚將會越來越不想笑。嘿,伯爵先生,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不能這樣浪費我的時間了,我現在得去我的那間卧室去。我不在屋的時間裡,請二位千萬不必拘束。你可以在我不在場的情況下,把現在的情況跟你的搭檔好好說說。我要去練小提琴,今天拉一首《威尼斯船夫曲》吧。過五分鐘我再回來,到時候再來看看你最終如何決定。我覺得你已經清楚我剛才所說的了吧,我們到底是想抓住你,還是想取得寶石?」

說完福爾摩斯就離開了房間,順手從牆角的地方把小提琴拿走了。不一會兒,就從那間關著門的卧室傳來了連綿幽怨的曲調。

「到底出什麼事了?」莫爾頓搶在他的朋友開口之前問道,「難道他知道寶石的來歷啦?」

「該死的,他知道的真是太多了。我不敢說他是不是知道了所有的事。」

「我的天啊!」這位拳擊運動員原本灰黃色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了。

「艾奇出賣了我們。」

「是嗎?是真的嗎?我一定要宰了他,我豁出去了,就算上絞架我也不在乎了!」

「那也沒有用的。咱們還是趕緊想好該怎麼辦。」

「等一下,」拳擊運動員滿心狐疑地看了看卧室,「裡面那小子挺精明,我們得小心提防。你說他會不會在偷聽我們說話呢?」

「他正在拉琴,要怎麼偷聽啊?」

「說得也是。但可能會有人躲在帘子的後面偷聽呢。這間屋子裡的掛帘實在是太多了。」說著,他四下看了看。他這才發現福爾摩斯的蠟像,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傻愣愣地伸出手來指著它。

「咳,那就是個蠟像!」伯爵說。

「假的?好傢夥,真是嚇死我了。我剛才真沒看出是假的,跟真人一模一樣,還穿著睡衣哪。話說回來,伯爵,你注意看這些帘子!」

「先不要管那些帘子了!我們正在浪費時間,現在沒多少時間了。他可能馬上就為寶石的事兒把我們給押起來。」

「該死的這小子!」

「但是,如果我們告訴他藏匿寶石的位置,他就會撒手不管了。」

「什麼?讓我們交出寶石?交出十萬鎊?」

「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你選一條。」

莫爾頓用手去抓自己腦袋上的短髮。

「他現在只有一個人。我們幹掉他吧。要是這傢伙死了,我們就什麼都不怕了。」

伯爵聽后搖了搖頭。

「他有準備,手裡有槍。要是我們開槍打死他,我們也沒辦法從這麼個熱鬧的地方逃走。另外,警察很可能已經知道他掌握的證據了。嘿!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窗口那邊似乎傳來一聲模糊不清的聲響。兩個人馬上轉過身去看,但什麼也沒有發現,除了房間里擺放著的那個奇怪的蠟像之外。

「也許是街上傳來的響聲,」莫爾頓說,「我說,掌柜的,你是個聰明的人,你一定能想出好的辦法。你要是覺得我提出的動武的建議不行,那我就聽你的。」

「我也騙過比他更厲害的人,」伯爵說道,「寶石就裝在我身上的暗口袋裡。把它亂放在別處,太冒險了。今天晚上我們就能把它送出英國,在周日之前到達阿姆斯特丹,它就可以被切成四塊了。他不知道範·塞達爾這個人。」

「我還以為塞達爾是下周才出發呢。」

「這是原來的計劃,但是現在他必須馬上動身。我和你之中的一個人必須帶著寶石到萊姆街去找他。」

「但是,那個假的底座還沒做完呢。」

「沒做完也得帶走。要冒險去做這件事,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了。」他再一次狠狠地看了看窗口,就像一個運動員本能地感到危險一樣。確實,剛才的聲響正是從街上傳來的。

「至於福爾摩斯,」他接著說,「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騙過他。知道嗎,那個笨蛋說,只要他拿到寶石就放過我們。那好吧,我們假裝答應把寶石給他,實際上是告訴他一個錯誤的線索。等他發現上當了,我們早就到達荷蘭了。」

「我贊成這主意!」莫爾頓一邊喊著,一邊咧著嘴笑。

「你去通知塞達爾趕快行動,我留下來對付這個傻瓜。我會假裝反省一番,告訴他寶石藏在利物浦。渾蛋,這音樂真是讓人心煩!等他發現寶石不在利物浦時,寶石已經被切成四塊了,我們也在大海上啦。來吧,躲開門上的鑰匙孔。這是寶石。」

「你可真大膽,把它帶在身上。」

「這裡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既然我們能把它從白金漢宮拿出來,別人也能從我的住所把它拿走。」

「讓我仔細看看它。」

伯爵不以為然地瞥了他的同伴一眼,沒理會伸過來的那隻臟手。

「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會搶走寶石嗎?混蛋,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受不了!」

「行了,行了,別發怒,塞姆。我們現在可千萬不能爭執。你過來窗口這邊,拿它對著光線,這樣才能看得清楚。給你!」

「謝謝了!」

這時,「蠟像」福爾摩斯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衝過去一把搶走了伯爵手裡的寶石。他將寶石緊握在一隻手裡,並用另一隻手裡的手槍抵住了伯爵的腦袋。這兩個流氓完全呆住了,傻愣愣地倒退了幾步。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福爾摩斯已經按了電鈴。

「不要反抗,先生們,看在這一屋子傢具的面上,我希望你們不要反抗!你們應當了解,對你們來說,反抗是非常不明智的,因為警察就在樓下。」

伯爵的憤怒和恐懼已經被困惑壓住了。

「你是從什麼地方——?」他氣喘吁吁地說著。

「我可以理解你的驚訝。不知你注意到沒有?我的卧室里有一扇門直通到這個帘子的後邊。我原本以為,當我將蠟像搬走的時候,你一定能聽見聲響的。但是,我很幸運,我成功地搬走了蠟像,自己坐了上去,而你什麼都沒聽見。這樣,我就可以清楚地聽見你們生動的對話。要是你們發現我在這裡的話,你們的對話就不會這麼自然了。」

伯爵的臉上露出了無奈而絕望的表情。

「你真厲害,福爾摩斯。我懷疑你是魔鬼,是撒旦。」

「我和他還是有差距的。」福爾摩斯謙虛地笑著說道。

腦袋遲鈍的塞姆·莫爾頓直到這時才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他才開了腔。

「原來是這樣!」他說道,「那麼,琴聲是怎麼弄出來的呢?現在還響呢!」

「是的,」福爾摩斯答道,「你說得對。讓琴聲繼續響著吧!唱機真是一項偉大的新發明。」

這時,警察一擁而入,給犯人戴上手銬,押到門口的馬車上去了。華生留了下來,恭喜福爾摩斯的探案史上又增添了光彩的一頁。說話之間,泰然自若的畢利又拿著盛名片的托盤走了進來。

「坎特米爾勛爵來了。」

「畢利,快請他上來吧。他就是代表貴族最高階層的那位名士,」福爾摩斯說,「他是一位傑出而又忠誠的人物,不過還有一些迂腐。我們稍稍捉弄一下他,和他開一個玩笑怎麼樣?按說,他肯定還不了解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這時門開了,一位清瘦莊嚴的人走了進來,在他消瘦的臉上長著維多利亞式的明亮黑鬍鬚,這樣的鬍鬚看上去和他的搭肩微步顯得非常的不相稱。福爾摩斯迎上前,熱情地握住那雙略顯漠然而又缺乏反應的手。

「您好!坎特米爾勛爵,今年天氣真是冷啊,還好屋裡夠暖和,我來幫您脫掉大衣吧?」

「不用了,謝謝。我不想脫。」

可福爾摩斯還是拉住大衣的袖子不放手。

「您不必這麼客氣,讓我來幫您脫吧!我的這位朋友華生醫生可以證實,現在氣溫的變化對健康非常有害。」

這位勛爵不耐煩地掙開他的手。

「我還是這樣舒服些,先生!我坐不了多長時間,僅僅是想進來了解一下你那件自告奮勇的案子進行得怎樣了。」

「相當棘手——相當棘手。」

「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

在這位勛爵的口氣中帶有一股諷剌的語調。「每個人都是有局限性的,福爾摩斯先生,不過這也有好處,它對於治癒我們剛愎自用的毛病非常有效。」

「沒錯,沒錯,我的確非常著急。」

「那當然了。」

「特別是有些事情。或許您能幫我一下?」

「你現在來求我幫忙是不是有些為時太晚了。我還以為你確實有辦法呢。但是我倒是很願意幫你。」

「說到這裡,我覺得我們對於這個盜竊者無疑是可以準備起訴了。」

「可那需要在你抓住他們之後。」

「這個當然。不過問題是——對於收贓的人我們打算怎麼起訴呢?」

「你現在提這個事情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早啊?」

「我想我們的計劃還是周密點好一些。按您的意思來看對收贓的人採取行動的確鑿證據是什麼?」

「只要佔有了寶石。」

「根據這個你就會逮捕他嗎?」

「當然。」

福爾摩斯從來不會笑出聲音,但是這次卻在他老朋友華生的記憶中,是幾乎近於笑出聲的一次。

「好了,勛爵,如果這樣的話,我不得不建議要逮捕你了。」

坎特米爾勛爵特彆氣憤。他那張蒼白的面頰也因這位老年人的氣憤而加深了。

「你太過分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在公職五十年了,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先生,我的職責重大而且公務繁忙,我沒有時間和心情來和你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我坦白給你說,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你的能力,我一直覺得把這件案子讓正式警察去處理要妥善得多。你剛才的這些行為就證明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再見吧,朋友。」

福爾摩斯馬上轉身站到門前。

「稍等一下,先生,」他說,「想把寶石帶走,會比暫時佔有寶石構成的罪狀更嚴重。」

「這簡直是胡鬧!閃開,讓我過去!」

「好吧,請先你摸一下大衣的右口袋吧。」

「你是什麼意思,先生?」

「不用著急,不用著急,就按我說的做。」

在幾秒鐘之後,站在那裡的這位勛爵不勝驚訝,目瞪口呆,那顆碩大的發黃光的寶石就放在這隻顫抖的手掌上。

「嘿!嘿!怎麼會這樣,福爾摩斯先生?」

「真遺憾,勛爵,真遺憾!」福爾摩斯大聲說,「我這位老朋友能告訴你,我有一個愛搞惡作劇的壞習慣。另外,我十分酷愛這種戲劇性的效果。我冒昧地——特別冒昧地——把寶石放在您口袋裡了,就在您剛剛進來的時候。」

老勛爵望著寶石又望著福爾摩斯的笑臉。

「先生,我的確有點疑惑。可是——這個王冠寶石倒是真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對你真是感激之至。至於你的幽默感嘛,就像你自己所說的,的確是個怪癖,並且還非常不合時宜,但是無論如何,我都要收回我對有關你的專業才能所說的評價。可是你到底是怎樣……」

「這個案子才進行了一半,具體的細節我們暫時可以不談。坎特米爾勛爵,您現在可以去向上邊彙報這個好消息了,這樣總能稍微彌補一下我剛才的惡作劇了吧。畢利,送客。另外告訴哈德森太太儘快送兩個人的飯來。」

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

位於帕丁頓區的那間診所,是我婚後不久從老法誇爾先生手中買下的。以前有段時間,老法誇爾先生的這間診所非常興旺,但是他的年齡越來越大了,又換上了一種舞蹈病,深受折磨,來看病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門庭逐漸冷落下來。因為人們心裡固守著一條原則,那就是:醫生自己必須是健康的,這樣才能為別人治病。如果醫生連自己都治不好,人們自然不會再相信他的醫術了。隨著這位老先生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的收入也越來越少,他原來每年的收入大約有一千二百鎊,當我買下這間診所時,他的收入已經減少到三百多鎊了。診所的這種情況並不樂觀,但是,我相信以自己的年歲正輕、精力旺盛,不用幾年時間就可以讓診所重新興旺起來。

診所開業三個月了,我因為醫務繁忙,一直沒有見到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我的工作格外忙碌,沒有時間到貝克街去,而福爾摩斯除了偵探業務的需要,也很少去別的地方走動。到了六月,這一天清晨,我吃過早餐后,坐在桌前閱讀《英國醫務雜誌》。這時門鈴聲響了起來,隨後我就聽到我那老朋友高亢而有點刺耳的話語聲,這真讓我感覺非常驚奇。

「啊,我親愛的華生,」福爾摩斯大步流星地走進房內,說道,「我非常高興見到你!我想,尊夫人因為『四簽名』案件而受了驚,現在一定完全康復了。」

「謝謝你的關心,我們兩個人都很好。」我非常高興地握住了他的手說道。

「這真是太好了。」他坐到搖椅上,繼續對我說,「雖然你醫務繁忙,但是千萬不要將你剛剛對推理法萌生的小小興趣完全拋到腦後。」

「完全相反,」我回答說,「就在昨天晚上,我還拿出以前的筆記重新過目,而且還分門別類整理了我們的破案成果。」

「你不會認為我們的資料搜集就這樣結束了吧。」

「當然沒有。我希望這樣的經歷越多越好呢!」

「那麼,我們今天就去,怎麼樣?」

「當然可以,如果你想的話,我們今天就去吧。」

「我們要去伯明翰,你會不會覺得太遠了?」

「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那麼你的診所怎麼辦呢?」

「我的鄰居外出,我就替他看病。他總想做點什麼事情回報我的這份情意。」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福爾摩斯向後依靠在椅背上,眯著敏銳的雙眼注視著我,「最近你的身體一定不太好,在夏天患上感冒,總是讓人難受的。」

「我上星期患上了重感冒,三天沒有外出。但是,我覺得現在我已經完全康復了。」

「那倒是,你現在看起來很健康。」

「哦?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生病了呢?」

「我親愛的朋友,你是了解我的。」

「那麼,你又是依靠你的推理法了。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是從你的拖鞋上。」

我低下頭,看了看腳上穿的那雙新買的漆皮拖鞋,「你……」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福爾摩斯就搶先說出了答案。

「你的拖鞋是新的,」他說道,「你是在幾個星期前買的。但是,我發現朝向我這邊的鞋底已經燒焦了。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鞋子沾了水,在火上烘烤時燒焦的。但是我注意到鞋面上有個小圓紙片,那上面寫著店員的編號。如果鞋子沾了水,那個紙片早就該掉了。所以我認為你一定是在爐邊烤火時將腳伸到爐旁才烤焦了鞋底。一個人要是沒有生病的話,他輕易不會在天氣潮濕的六月份到爐邊去烤火的。」

就和福爾摩斯以前所進行的所有推理一樣,事情經過他的解釋,就變得非常簡單了。他從我的臉上看出了我的想法,不禁笑了起來,卻帶著些許挖苦的意味。

「我這麼一解釋,就泄露了天機,」他說道,「如果只說結果而不說原因,這樣反而會給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好吧,你決定到伯明翰去了?」

「當然要去了。這件案子又是怎麼回事呢?」

「等上了火車,我再把這一切詳細說給你聽。我的委託人正在外面的四輪馬車上等著我們呢。你現在能馬上出發嗎?」

「請稍等一下,」我趕忙給鄰居寫了一張便條,並上樓將事情告訴我的妻子,然後便追在福爾摩斯身後來到了門外的石階上。

「你的鄰居是一個醫生。」福爾摩斯看著隔壁門上的黃銅門牌,然後點了點頭。

「是的,他和我一樣,自己買下了一間診所。」

「這個診所很早就有了?」

「我們兩家診所是一樣的,房子剛剛建成,兩家診所就開業了。」

「啊!這麼看來,你這邊的生意要比較好些。」

「是這樣的。可是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是從台階上發現的,我的朋友。你家的台階要比他家的台階薄三英寸,是磨薄的。請允許我來介紹一下。坐在馬車上的這位先生是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我的委託人。喂,車夫,讓馬車跑得快點,那樣我們正好可以趕上火車。」

我坐在派克羅夫特先生的對面,他是一個年輕人,身材魁偉、氣宇軒昂,看起來坦率誠懇。他蓄著微微捲曲的小黃鬍子,頭戴一頂閃亮的大禮帽,身穿一套整潔樸素的黑禮服。很容易看出來,他是那種聰明伶俐的城市青年。他們這種人被稱為「倫敦佬」[1],他們組成了英國最著名的義勇軍團。這些人中湧現出許多優秀的體育家和運動員,在英倫三島上來說要多於其他階層。他的臉色紅潤,表情自然而愉快,但是他的嘴角下垂,似乎有一種不尋常的悲傷。但是,直到我們坐在了前往伯明翰的頭等車廂里時,我才知道他所遇到的那件麻煩的事。他正是因為這件事才向歇洛克·福爾摩斯求助的。

「火車要在七十分鐘後到站,」福爾摩斯說道,「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請你利用這段時間把你對我說過的你的那些有趣的經歷,再從頭到尾說給我的朋友聽聽,並請你盡量講得詳細一些。對我來說,再聽一遍這些事件的始末也是非常有用的。華生,這件案子可能有些名堂,也可能不算什麼。但是,至少證明我們都喜愛那些不尋常的、荒誕的事情。現在,派克羅夫特先生,我不再打擾你了。」

我們的年輕旅伴望著我,雙眼似乎在閃著光。

「最糟糕的事情是,」他說道,「我好像完全上當了。當然,表面上看起來我好像沒有上當,其實我也沒察覺出已經上當了。不過,如果我真的丟掉這個飯碗,那就真的是一場空,那麼我該是多麼愚蠢的人呀。華生先生,我不擅長講故事,我就對您說說我遇到的事情:我原本在位於德雷珀廣場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工作,但是今年剛入春的時候,商行被牽涉進委內瑞拉公債券案,從此一蹶不振,這件事你一定有印象。商行被迫宣布破產,而我們二十七名員工也全都被辭退了。我在這家商行工作了五年,老考克森先生為我寫了一份鑒定書,他對我評價很高。我向幾家公司表達了應聘的意願,但是因為現在失業的人太多了,所以在很長時間裡我到處碰壁,找不到工作。在考克森商行工作時,我每周可以領到三鎊薪金,這幾年我存下了一些積蓄,大約有七十鎊,我就靠著這點錢維持生活,但是根本就不夠用。很快我就陷入了絕境,甚至買不起應徵廣告回信的信封和郵票。我拜訪了許多家公司、商店,走路走的靴子都磨破了,但仍然找不到工作。

「後來,我終於聽說坐落於龍巴德街的莫森和威廉斯大證券行有一個職位空缺。我猜,你可能對倫敦東部中央郵政區的情況不太清楚,那麼我告訴你,這是倫敦最富有的商行之一。那家公司的招聘廣告中規定,只能通過郵遞信函應徵。於是,我把老考克森先生為我寫的鑒定書和職位申請書一起寄了過去,因為已經遭受了多次打擊,所以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出乎意料的是,我突然接到了商行的回信,信中要求我在下星期一到那裡面試,如果我的外表與商行的要求相符的話,我立刻就可以得到這份工作。我想沒有人清楚這家商行是如何選中我的。有人說,也許是經理隨便將手伸到一堆申請書里,就抽到我的那份申請書。不管怎麼說,我都是非常幸運的,這真是讓我非常非常高興,我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最初的薪水是每星期一鎊,職務和我在考克森商行時一樣。

「接下來我就要說到這件事讓我覺得古怪的地方了。我居住的寓所位於漢普斯德附近波特巷17號。對了,在接到錄用通知的那天晚上,我正坐在房間里吸煙,房東太太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名片。我接過一看,上面印著『財政經理人阿瑟·平納』。我不認識這個人,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找我。但是我還是讓房東將那人請進屋裡。進來的阿瑟·平納中等身材,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蓄著黑鬍鬚,鼻子微微發亮。他走路輕快,說起話來語速很快,似乎是一個惜時如金的人。

「『請問,你是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吧?』他問道。

「『我是,先生。』我點頭回答,並順手拉過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原來是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的員工嗎?最近剛剛被莫森商行錄用為書記員嗎?』

「『確實如此。』

「『事情是這樣的,』他說道,『我聽說過一些關於你的事情,你在理財方面才能突出,曾經做出過不少成績。考克森商行的經理帕克,你還記得這個人嗎,他總是對你讚不絕口的。』

「『我很榮幸聽他這麼抬舉我。在業務上,我一直表現得精明幹練,我還從來沒想到城裡會有人這樣誇獎我。』

「『你的記憶力很好嗎?』他問道。

「『還算可以吧。』我謙虛地回答道。

「『在失業以後,你還有沒有留意商情?』他問道。

「『當然,每天早上我都會關注證券交易所的牌價表。』

「『真是用心啊!』他大聲喊道,『這樣做才可能賺錢啊!我想測試你一下,你不會反對吧?那麼,請問埃爾郡股票的牌價是多少呢?』

「『現在是在一百零六鎊五先令到一百零五鎊十七先令半之間。』

「『紐西蘭統一公債呢?』

「『一百零四鎊。』

「『英國布羅肯·希爾恩股票呢?』

「『七鎊到七鎊六先令。』

「『太棒了!』他禁不住拍手歡呼,『你所說的和我知道的行情完全一致。我的朋友,我的夥伴,你這樣的人才到莫森商行做一個書記員簡直太浪費了!』

「你想想,他表現地得這樣狂喜,讓我覺得非常驚訝,也非常好奇。

「『啊,』我說道,『但是別人和你想的可不一樣,平納先生。我得到這份差事真是非常不容易,而且我也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先生,你是可以飛黃騰達的,做這件差事真是大材小用。我要讓你知道,我非常看重你的才能。我可以給你提供你想要的職位和薪俸,按你的才幹來衡量,我所提供的還是很低的,但是與莫森商行相比,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你能告訴我,你到莫森商行上班的時間嗎?』

「『下周一。』

「『哈,哈!我想我可以冒險打個賭,你根本不會去那裡上班。』

「『你說的是不去莫森商行嗎?』

「『是的,先生。因為那天你要去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擔任經理。這家公司有一百三十四家分公司遍布法國城鄉,此外還有兩家分公司分佈在布魯塞爾和聖雷莫。』

「他說的這些讓我非常吃驚。』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我說道。

「『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公司一直在低調地經營,因為公司的資本來自私人投資者,公司運作良好,生意興隆,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宣傳和廣告。我的兄弟哈里·平納是這間公司的創辦人,他是總經理,並且是董事會的成員。他知道我在倫敦交遊廣闊,便讓我替他尋找一個精明幹練而對薪酬要求不高、精力充沛又言聽計從的年輕人。帕克提到了你,這就是我今晚來拜訪你的原因。這個職位我們最初只能給你五百鎊薪水,這是非常菲薄的。』

「『一年五百鎊?!』我不禁驚訝地大聲喊道。

「『當然這只是開始的時候。除此之外,你還可以從你的代銷商完成的營業額中,提取百分之一的傭金。請你相信我,這筆收入會比你在莫森商行的薪水多得多。』

「『可是我根本就不了解五金啊。』

「『怎麼會呢,我的朋友,你精通會計啊。』

「『我的大腦嗡嗡作響,差點連椅子都坐不穩了。但是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我必須坦白地告訴你,』我說道,『雖然莫森商行每年只給我二百鎊,但是這家商行非常可靠。啊,實話實說,我對你們的公司真的了解太少了……』

「『啊,聰明,聰明!』他興高采烈地高聲大叫,『我們所需要的就是你這樣聰明的人。你不會輕易地相信別人,這是很正確的。瞧,這是一張支票,面額為一百鎊,如果你覺得我們可以合作,那你就把這張支票收起來,當做是公司給你的預付薪水。』

「『真是太好了,』我說道,「那我什麼時候上班呢?」

「『明天一點鐘,你到伯明翰的科波萊森街126號乙,』他說道,『那裡是公司的臨時辦公室。我的口袋裡有一封信,你可以拿著它去找我的兄弟。當然你必須讓他認可你,但我覺得這並不是問題。』

「『說實在的,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平納先生。』我說道。

「『不用這樣客氣,我的朋友。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但是還有一兩件小事,我們必須先解決一下,當然這僅僅是走個形式。請你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這樣一句話:我完全願意擔任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經理,年薪不少於五百鎊。』

「我照他所要求的那樣寫了,交給他,他把這張紙折好裝進了口袋裡。

「『還有一件小事,』他說道,『你打算如何對莫森商行解釋呢?』

「我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把莫森商行的事完全拋到腦後。

「『我會寫一封辭職信寄給他們。』我說道。

「『我恰恰不贊成你這樣做。我曾經為了你的事和莫森商行的經理髮生了爭執。我找他詢問有關你的事,他很沒有禮貌,責備我將你從他的商行挖走,等等。我終於忍無可忍:『如果你想聘用有能力的人工作,就應該支付他們豐厚的薪水。』他說:『他一定會接受我們的低薪,根本不會接受你們的高薪。』我說:『那我們打個賭吧,賭五個英鎊,如果你再也不會聽到他的迴音,就證明他接受了我的聘請。』他說:『好!是我們給了他一份工作,拯救他遠離貧民窟,所以他不會輕易離開我們的。』這就是他的原話。」

「『這個無禮的混蛋!』我喊道,『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我為什麼要像他說的那樣非要照顧他呢?如果你不希望我給他寫信,我就不給他寫信了。』

「『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好了,』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真好,我很高興幫助我的兄弟找到了這麼有能力的員工。這裡是一百鎊支票,這是那封信。請記下這個地址:科波萊森街126號乙。明天下午一點鐘,這是約好的時間。晚安,祝你一切順利!』

「這就是我所記得的我和他全部的談話內容。華生醫生,你一定想象得出來,我有了這樣的好運,心裡多麼高興啊。我暗自高興,半夜也睡不著覺。第二天我乘火車趕去伯明翰,因為去得很早,時間非常充裕。我在新大街上的一家旅館寄放了行李,然後就按照信上的地址去尋找那家公司。

「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刻鐘,但是我想這並不重要。126號乙位於兩家大商店中間的一個過道里,過道的盡頭是一條彎曲的石梯。順著石梯向上走去,會看到許多套房。這些套房被一些公司或自由職業者租下來當做辦公室。牆上掛著租戶的名牌,我挨個看過去,卻沒有找到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牌。我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猜想這件事會不會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這時,有一個人走過來向我打招呼,他的長相、身形和嗓音與昨晚來找我的那個人都非常相似,差別在於他鬍子颳得很乾凈,發色也比較淺。

「『你是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嗎?』他開口問道。

「『是的。』我回答道。

「『啊!我正在等你,但是你好像比約好的時間早了一點。我今天早晨收到了哥哥寄來的一封信,他在信里說了很多褒獎你的話。』

「『我剛才正好在找你們的辦公室。』

「『因為這幾間辦公室是我們上個星期才臨時租到的,所以還沒來得及掛上公司的名牌。跟我來吧,我們談談公事。』

「我跟著他來到了最頂層,就是樓頂石板瓦的下面,那裡有兩間小屋子,空蕩蕩的,布滿了灰塵,既沒有窗帘,又沒有地毯。他把我領了進去。我本來以為這間辦公室是我常見的那樣寬敞,桌椅整齊乾淨,桌前坐著職員。但是我看到屋子裡只放了兩把松木椅和一張小桌子,桌子上只有一本賬簿,另外還有一個廢紙簍。這些就是這間「辦公室」里全部擺設。

「『請不要失望,派克羅夫特先生,』我新認識的人看到我臉上露出不快的表情,便說道,『羅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們有非常雄厚的資本,但不想將金錢用在裝飾辦公室上。請坐,請把那封信交給我。』

「我把信遞給了他,他非常仔細地看了一遍。

「『看來我的哥哥阿瑟對你的印象非常好,』他說道,『我知道他任人唯能。你可能不知道,他很欣賞倫敦人,而我看重伯明翰人,但是這回我決定接受他的推薦,正式錄用你。』

「『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呢?』我問道。

「『你的工作就是管理位於巴黎的大貨棧,負責將英國製造的陶器運往法國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保證貨源。這些商品要在一星期之內能夠購齊,所以在這段時間內你還需要留在伯明翰,做一些有益的事。』

「『什麼事呢?』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本大紅書。

「『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的名錄,』他說道,『人名的後面寫著公司名稱。我想請你把它帶回去,把五金商的名稱和地址都抄錄下來。這對我們的用處很大。』

「『好的,我會照辦的,但是上面不是已經有分類了嗎?』我建議說。

「『那些表是不適用的,他們的分類方式和我們需要的有所不同。抓緊時間抄吧,請在星期一的十二點前將抄好的名錄交給我。下周見吧,派克羅夫特先生。如果你滿懷熱情,而且充分展現自己的能力,你會發現公司將會給你提供非常好的舞台。』

「我將那本名錄夾在腋下,回了到旅館,但是我的心裡感覺非常矛盾。一方面,我已被五金公司正式錄用了,而且我的口袋裡還裝著一張面額一百鎊的鈔票;另一方面,我所看見的那個辦公室:公司沒有挂名牌,辦公室內讓人一目了然的情況……這些都讓我對東家的經濟情況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已經拿到了錢,於是我坐下來抄錄名錄。整個星期天我一直都在埋頭苦『抄』,但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於是我就去那間像被洗劫過的屋子找我的東家,跟他說明情況。他告訴我可以抄到星期三,然後再去找他,但是到星期三的時候,我還是沒有抄完,於是我又一直苦幹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之後,我就帶著抄好的名錄再去找哈里·平納先生。

「『真是謝謝你,』他說道,『恐怕是我低估了這項工作的難度。這份名錄對我們的實際用處真的很大。』

「『我用了不少時間來抄錄的。』我說道。

「『現在,』他說道,『我需要你再抄錄一份傢具店的名錄,因為這些傢具店也在銷售瓷器。』

「『好的。』

「『明天晚上七點鐘你可以來這裡,告訴我抄錄的情況。你千萬不要太勞累了,辛苦了一天之後,晚上你可以到戴斯音樂廳去欣賞音樂,放鬆兩個小時,這對你是非常有好處的。』他說話的時候面帶微笑,我乍看一下,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因為他左上面第二顆牙齒上胡亂鑲著金牙。」

聽到這裡,歇洛克·福爾摩斯激動地搓著雙手,顯得很興奮的樣子,我非常吃驚地望著我們的委託人。

「你聽后可能覺得有些糊塗,華生醫生。那是因為事情是這樣的,」他說道,「到倫敦找我的那個人,當聽到我答應不去莫森商行的時候,他便笑逐顏開,我無意間發現他牙齒的那個位置也胡亂鑲著金牙。要知道,我看見這兩個人的嘴裡都閃現金光,再加上他們的聲音和體形一模一樣,只是鬍鬚和頭髮不同,但是這些都是可以用剃刀或假髮進行改裝的。所以我完全肯定,他們『哥兒倆』其實就是同一個人。當然,有的人認為可能真的是兩兄弟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在同一個位置上鑲著同樣的金牙,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後來,他很客氣地把我送出來。我走到街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我回到旅館后,用水盆洗了頭,然後開始費盡腦筋去考慮這件事。他為什麼要把我騙來伯明翰呢?他為什麼比我先到呢?他又為什麼要給自己寫信呢?總而言之,這些問題實在是太讓人傷腦筋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後來我突然想到可以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幫忙。在我看來是一團迷霧的事情,他解決起來卻是易如反掌。所以我趕上夜車回到城裡,在今天清早來拜託福爾摩斯先生,並請你們兩位和我一起去伯明翰。」

這位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講完他的奇異經歷之後,我們都沒有說話。後來,歇洛克·福爾摩斯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接著向後仰靠在座墊上,臉上露出一種滿足的表情,他好像一位剛剛啜入第一口美酒的品嘗家似的,好像有話要說。

「聽起來相當不錯,是不是,華生?」他說道,「我對這件事情的許多方面都很感興趣。我想你一定會認同我,我們這就到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臨時辦公室走一趟,拜訪一下阿瑟·平納先生吧。對我們來說,這將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經歷。」

「但是我們怎樣去才不會被他懷疑呢?」我問道。

「啊,這很簡單,」霍爾·派克羅夫特高興地回答,「我帶你們兩個人去見他,告訴他你們是我的朋友,也想找份工作。這樣說是不是顯得自然一些?」

「當然,這樣說很好,」福爾摩斯說道,「我很想見一見這位紳士,看看我是不是能從他那小小的把戲中理出個頭緒來。我的朋友,你的做法如此難能可貴,你到底是有什麼本領啊?也許可以……」他說到這裡就停下了,並咬著手指甲,若有所思地凝望著窗外,再也沒說一句話,直到我們抵達了新大街。

晚上七點鐘,我們三個人散著步,來到了位於科波萊森街的五金公司的辦公室。

「我們來得早,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們的委託人說道,「很明顯,他來這裡只是為了見我,因為除了我們說好的那個時間,這個房間根本就沒有人。」

「這倒是值得注意的。」福爾摩斯說道。

「啊,聽我說!」這位書記員突然小聲叫喊道,「走在我們前面的那個人就是他。」

他伸手指向前面一個身材矮小、長相黝黑、衣服整潔的人。這個人正慌張地在街對面快步奔走著。街對面有一個孩子在賣晚報,他從馬車和公共汽車之間穿過來,走過去從那個孩子手裡買了一份晚報,然後拿著晚報走進一座樓里。

「他到那兒去了!」霍爾·派克羅夫特喊道,「他進去的那座樓就是那家公司的辦公室所在地。跟我來吧,我會盡量讓事情進行得容易些。」

我們跟在他的身後一起進了大樓。我們爬上五樓,來到一個房間前,房門半開半掩,我們的委託人走上前輕輕地敲了敲門,裡面傳出一個聲音,讓我們進去。我們進入一個空蕩蕩的屋子,裡面基本沒有什麼擺設,就像霍爾·派克羅夫特之前說過的那樣。僅有的一張桌子旁邊,坐著那個我們曾在街上看到的男人,他正在看那份晚報。當他抬起頭來,我們看見了他的臉。我突然覺得,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悲痛的一張面孔,不僅僅是悲痛,簡直就是極端恐怖的表情,就像是人面臨生死關頭時臉上的那種表情。他的臉色死白,就像魚肚子一樣,額角上冒著汗珠,雙眼瞪得大大的,緊緊地盯著書記員先生,就好像不認識他一樣。我們的嚮導看到他也不禁露出驚異的表情,就好像這種表情不應該出現在他的東家的臉上。

「你臉色不好!平納先生。」霍爾對他說道。

「是的,我有點不舒服。」平納回答說。很明顯,他正在竭力恢復鎮靜。他舔了舔乾燥的雙唇,才再次開口問道:「你帶來的這兩位紳士是誰?」

「這位先生是哈里斯,來自伯蒙奇,這位是本鎮的普賴斯先生。」我們的委託人反應很快,他隨口編出了兩個名字應付他,「他們是我的朋友,而且他們的工作經驗很豐富。因為前不久他們失業了,現在希望可以在你的公司里找份工作。」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平納先生勉強笑了笑,大聲說道,「對了,我一定會儘力幫助你們的。請問哈里斯先生,你從事的工作是什麼呢?」

「我是一個會計師。」福爾摩斯回答說。

「啊,好,這正是我們需要的人才。那麼,普賴斯先生,你呢?」

「我是一個書記員。」我回答道。

「我希望公司能夠錄用你們,一旦我們有了決定,我會馬上通知你們。現在請你們先回去吧,看在上帝的面上,讓我安靜一下吧!」

最後幾句話他說得聲音很大,好像他已經無法再控制自己了。福爾摩斯和我互相看著對方,而霍爾·派克羅夫特則向桌前邁了一步。

「你忘了嗎,平納先生?我們之前說好的,我今天來這裡聽你的吩咐。」他說道。

「是的,派克羅夫特先生,我記得。」他恢復了比較冷靜的口氣說道,「你可以在這裡和你的朋友們稍等片刻,如果你們不會覺得不耐煩,那請等我三分鐘,之後我一定會完全聽從你們的吩咐。」他禮貌地站起來,向我們點了個頭,然後從房間另一側的一扇門走了出去,並隨手帶上了門。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福爾摩斯低聲問道,「他不會逃走了吧?」

「這不可能。」派克羅夫特回答說。

「怎麼不可能呢?」

「因為那扇門通往裡面的套間。」

「套間沒有其他的出口嗎?」

「沒有。」

「裡面有傢具嗎?」

「在昨天還是沒有的。」

「那麼,他在裡面究竟做些什麼呢?我真是有點摸不到頭腦,這個平納先生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是什麼事讓他受到驚嚇,以至渾身顫抖呢?」

「他可能是懷疑我們的身份,懷疑你是偵探。」我提醒他。

「一定是這樣。」派克羅夫特也這樣認為。

福爾摩斯卻搖了搖頭。「我們進房間之前,他的臉色已經很蒼白了,所以他不是被我們嚇壞的。」福爾摩斯說道,「可能是因為……」這時,一陣響亮的敲門的聲音從套間門的那邊傳出來,打斷了福爾摩斯的話。

「他為什麼自己在裡面敲門?」書記員問道。

敲門聲又響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我們的心中充滿了懷疑,眼睛盯著那扇關著的門。我看了一眼福爾摩斯,他的面容嚴峻,非常緊張地俯身向前。突然,裡面傳出了一陣低低的喉頭咕嚕聲,又傳出了一陣敲打木器的咚咚聲音。福爾摩斯像瘋了一樣向前衝去,猛撞那扇門。但是門已經從裡面閂上了。我們用盡全身的力氣,和福爾摩斯一起撞門。突然,一個門合葉斷了,再撞一下,另一個合葉也斷了。門應聲倒下,我們沖了進去,套間里卻一個人都沒有。

一時間,我們都呆住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很快我們就發現,在靠近門的屋角那裡還有一個小門。福爾摩斯快步走過去,推開門,地板上有一件外衣和背心,門後有一個掛鉤,掛鉤上有一根有彈性的褲子背帶,背帶勒在一個人的脖子上,這個人就是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他的雙膝彎曲,整個身體弓成了一個非常可怕的角度。他的腳後跟敲打著木門,咚咚作響,原來我們的談話就是被這個聲音打斷的。我上前抱住他的腰,將他向上舉起,那根背帶早已勒進了他發青的皮膚中。福爾摩斯和派克羅夫特解下了背帶,我們把他抬到了外屋,放在地上。他的面色如土,嘴唇發紫並打著顫,呼吸微弱。他與五分鐘前的樣子完全不同,一副讓人驚駭的慘狀。

「他還能救得活嗎,華生?」福爾摩斯問道。

我俯下身來,開始檢查他的身體狀況。他的脈搏很微弱,且時斷時續,但是呼吸卻越來越長。他的眼瞼微微顫動,露出了白眼球。

「他本來可能會有危險,」我說道,「但是現在已經得救了。請把窗戶打開,再把冷水瓶遞給我!」我將他的衣領解開,朝他的臉上潑了一些冷水,然後再為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本能地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們現在只能等待了。」我說道,然後站起身離開他身旁。

福爾摩斯的雙手插在褲袋裡,低著頭站在桌旁沉思著。

「我想,我們現在該做的是報警,」他說道,「等警察到來后,我們就可以把這件案子交給他們處理。」

「真是見鬼了,我還是一點也想不通,」派克羅夫特搔著頭,叫喊道,「不管他們究竟為什麼特地把我引到這裡來,但……」

「哼!整件事情都非常清楚!」福爾摩斯顯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說道,「把你引來自然是為了最後的突然行動。」

「那麼,你對整件事都瞭然於心嗎?」

「這些都非常明顯,華生,你是怎麼看的呢?」

我聳了聳雙肩,「我必須承認,我對這一切還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說道。

「啊,你們不妨先仔細想一想這些事情,自然就會得出結論。」

「那麼請你說說到底會得出什麼結論呢?」

「好,那我就說一說。這件案子有兩個值得注意的關鍵點。首先是他讓派克羅夫特寫了一份聲明,表示願意為這家荒誕的公司服務,你還不覺得這是非常難以理解的做法嗎?」

「我真的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那麼,他們究竟為什麼讓他寫下那份聲明呢?這種做法不合常理,因為類似這樣的安排只需要口頭約定就可以了,這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一定要打破常規。年輕的朋友,難道你沒有察覺出來嗎?他們非常迫切地需要得到你的筆跡,但又沒有其他的辦法弄到你的筆跡。」

「他們為什麼會需要我的筆跡呢?」

「問得好,究竟是為什麼呢?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的案子就取得了極大的進展。這個問題只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有人想要模仿你的筆跡,所以才願意花錢買你的筆跡樣本。接下來,我們再來說一下第二個關鍵點,等你弄明白了這一點,你就會發現這兩點可以相互印證。第二點就是,平納不讓你辭職,這是因為他要讓那家大公司的經理相信,在星期一早晨,將有一位他從未見過的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去上班。」

「我的天哪!」我們的委託人忍不住叫道,「我是多麼無知啊!」

「現在就來解釋一下他為什麼需要你的筆跡吧。假如有人冒充你去上班,但是字跡卻不同於你所寫的申請書上的字跡,那麼這種把戲很快就會露出馬腳的。但是如果那個無賴能在這幾天內學會你的筆跡,那他就什麼都不怕了,因為這家公司的人都沒有見過你。」

「是啊,這家公司里的員工都沒有見過我。」霍爾·派克羅夫特垂頭喪氣地說道。

「這就對了。當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你改變主意,並且不能讓你和其他的知情人聯繫,這樣你就不會知道有人冒你的名在莫森商行上班。所以,他們支付你一筆酬勞,把你支到中部地區,為他們做一些工作,讓你沒時間返回倫敦,這樣你就不會拆穿他們的小把戲了。這一切都很好解釋的。」

「但是為什麼這個人還要假扮他的哥哥呢?」

「啊,這也是很好解釋的。很明顯,他們只有兩個人,不願讓第三者參與進來。一個人已經冒充你到莫森商行工作了,另一個人就只好既扮演哥哥,也就是你的東家,又要扮演弟弟,也就是他自己。他們認為,就算你發現他們長得一樣,也不會懷疑,只會以為他們兄弟倆長得很像。幸虧你無意中發現了他的金牙,否則你也不會產生懷疑。」

霍爾·派克羅夫特非常生氣,雙手握拳在空中揮舞著。「天啊!」他喊叫著,「我被人愚弄的時候,那個冒充我的人在莫森商行里會做些什麼事呢?我們該做些什麼呢?福爾摩斯先生,請您教教我該怎麼辦呢?」

「我們需要先給莫森商行拍一份電報。」

「他們每周六中午十二點關門。」

「那沒關係。他們會有一些看門人或值班的警衛……」

「啊,是的,因為他們需要保存一些非常貴重的證券,所以他們配有一支常備警衛隊。我曾經在城裡聽別人說起過這件事。」

「這很好,我們馬上去給他發電報,看看那個公司是否一切正常,是否有人冒充你在那裡工作。這些已經清楚了,但是,我還有些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個傢伙一看到我們,就馬上跑出去自殺了?」

「報紙!」這時從我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那個人已經坐了起來。他的臉色慘白,就像死人一樣,雙眼漸漸復原了。他慢慢地用手撫摸著脖子上寬寬的紅色勒痕。

「報紙!原來是這樣!」福爾摩斯突然激動地大喊出來,「我真是太傻了!我針對我們來訪的事想得太多了,一點兒也沒有考慮到報紙。我可以肯定地說,秘密就在那張報紙上。」他把報紙攤在桌上,在上面找尋著。突然,他欣喜若狂地大聲叫道:「快來看這一條,華生。」他大聲說道,「這是倫敦的報紙,《旗幟晚報》的早版。看這裡就是我們需要的,快看大字標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搶劫案、兇殺案的罪犯已落網。』華生,這不正是我們應該知道的事情嗎?請你大聲地讀出來吧。」

這條報道佔據了報紙上的重要位置,可見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案件,其內容是這樣的:

「今日下午,倫敦發生了一起兇惡的搶劫案,致一人死亡,罪犯現已落網。著名的莫森和威廉斯證券行中存入了百萬鎊以上的巨額證券,經理意識到這份重大的責任,在不久前設立了警衛人員,併購進了一些最新型號的保險柜放在樓上,由一名武裝警衛日夜把守。在上個星期,這家公司錄用了一名新員工,名字叫做霍爾·派克羅夫特。原來這個人正是臭名昭著的偽幣製造犯、大盜貝丁頓。該犯與他的弟弟坐了五年牢,剛剛刑滿出獄。但是,現在還沒有查明他們究竟是如何以假名獲取公司信任的,並乘機獲取各種鎖鑰的模式,完全了解了保險庫和保險柜的設置情況。

按照莫森商行的慣例,職員在每星期六中午放假。所以,在當天下午一點二十分左右,蘇格蘭場的圖森警官看到了一個人提著一個毛氈手提包從莫森商行走出來,他覺得非常奇怪,併產生了懷疑。他跟上去想要抓住他,但是遭到罪犯的拚命抵抗,最後在波洛克警員的協助下,罪犯終於被捕獲了。他們馬上查明了,這是一起驚天大搶劫案。他們從手提包里搜出來許多美國鐵路公債券,價值將近十萬英鎊;另外還有許多礦業公司和其他公司的巨額股票。在檢查案發現場時,警察在一個大衣櫃里發現了那個不幸被謀殺的警衛的屍體,如果不是圖森警官發現並果斷採取行動,那麼在星期一早晨之前是不會有人發現屍體的。這名警衛是被人從身後用火鉗砸碎顱骨而死的。顯而易見,一定是貝丁頓以遺忘物品的謊話騙過了警衛,進入了樓內,然後殺死了警衛,並迅速地將大保險柜內的東西洗劫一空,然後逃跑了。經過查證,他的弟弟通常和他一起作案,但是這次似乎沒有參與,可警方仍在儘力搜尋他的下落。」

「好了,我們可以幫助警察,為他們減少一些麻煩。」福爾摩斯望了一眼蜷縮在窗下的那個灰頭土臉的人,說道,「人從生下來那一刻,就是一種奇怪的混合物,華生,你看,當弟弟得知哥哥要丟腦袋了,馬上就要自尋短見,就算是惡棍、殺人犯也是有感情的。但是現在,我們該採取行動了。華生和我留下來看著他,派克羅夫特先生,麻煩你去報警吧。」

希臘譯員

儘管我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已經相當熟識,親密無間,但我對他的親屬卻極少耳聞,甚至連他自己早年的生活我也不得而知。他的沉默寡言總是讓我對他有不近人情之感,甚至我有時會把他當做是一個孤僻的有頭腦無感情的怪人,我知道他的智力是超群的,但人類的感情卻是他的缺陷。他不願意接近女人,也很少結交新友,這都將他那不易動感情的特徵表露無遺,但他幾乎從不談論家人卻讓我最感無情。我常常認為他應該是個孤兒,在這世上他沒有親人。直到某一天,讓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和我聊了些他哥哥的事情。

那是個夏日的傍晚,我們閑來無事,就開始天馬行空地東拉西扯起來,由高爾夫球俱樂部聊到黃赤交角變化的緣由,然後談到返祖現象以及遺傳適應性,最終討論的要點是:遺傳對於一個人的傑出才能有多少影響,早年自身所受的訓練又有何影響。

「就以你本人為例,」我說道,「以我知道的你的情況來說,這是很明顯的,你那獨到的觀察能力和準確的推理能力,都來自於你堅持不懈的系統訓練。」

「從某種程度來說確實如此,」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對我說道,「我有著曾是鄉紳的祖先,他們過的就是屬於鄉紳階級的尋常生活。但我總覺得我的血統中就具有這樣的癖性。可能來自於我的祖母,因為她的哥哥就是法國著名美術家吉爾內。最奇特的遺傳方式莫過於這種血液中的藝術成分傳遞。」

「可你又如何確定這是遺傳呢?」

「因為有個人掌握的推理技巧比我還要高超,他就是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

對我來講,這絕對是條新聞。要是英國還有別人掌握了和福爾摩斯一樣的奇異能力,這樣的新聞怎麼會不為警署和公眾所知呢?因此我認為這是我朋友的謙虛說法,他才說哥哥更強一些。福爾摩斯用一種奇怪的笑容駁斥了我。

「我親愛的朋友,」福爾摩斯說道,「我總是對某些人以謙虛為美德的說法嗤之以鼻。對於一個邏輯學家來說,一切事物都是嚴謹的,該什麼樣就什麼樣,無論是對自己評價太低,還是自吹自擂,都不符合真理。因此如果我認為邁克羅夫特的觀察力更強,那你絲毫不用懷疑我說的是實話。」

「你哥哥和你相差幾歲?」

「長我七歲。」

「可是他一點名氣都沒有啊?」

「噢,不是的,他在他的私人圈子裡非常有名。」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比如說吧,在第歐根尼俱樂部里。」

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而我臉上錯愕的表情也把這一點暴露無遺,所以我的朋友把表拿出來看看,說道:

「在倫敦,第歐根尼俱樂部是極其古怪的一個俱樂部,而邁克羅夫特是那個俱樂部里最古怪的人。他通常會把下午四點三刻到七點四十分這段時間消磨在那裡。現在是六點鐘,要是你不反對在這美妙的夜晚出去散散步的話,我倒很願意讓你見識下那兩個『古怪』。」

五分鐘后,我們就走在了街上,朝雷根斯圓形廣場走過去。

「你應該很奇怪吧,」福爾摩斯說道,「既然邁克羅夫特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麼卻不做偵探呢?說實話,他不可能成為偵探。」

「那麼你想說的是——」

「沒錯,他只在觀察和推理等方面比我強罷了。如果偵探這工作坐在家裡的手扶椅上就能推理的話,那我哥哥早就成了一個無人能及的偉大偵探了。可他對偵探工作根本沒有興趣,也不願花精力在這上面。他根本不願去求證自己所做的論斷,哪怕這論斷被人當成是謬誤,他也不耐煩去花時間證明自己的正確。我就常常向他請教一些問題,只要是在他那裡得到的結論,後來都被證明十分正確。只是,如果一件案子要是準備提交給法官或陪審團,讓他提出些確鑿有力的證據的話,那可真就難為他了。」

「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是個偵探了?」

「確實不是。我用以生存的偵探工作,只不過純粹是他的業餘愛好罷了。他相當擅長數學,經常為政府部門查賬。邁克羅夫特的居所在蓓爾美爾街,離那不遠就是政府機關所在的白廳。每天他走路去上班,早出晚歸,天天如此,他不參加別的活動,也從不到處亂轉,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去他住處對面的第歐根尼俱樂部。」

「我還沒聽說有哪個俱樂部叫這個名字。」

「可能你確實不知道這個地方。倫敦的許多居民,有的性格內向,有的憤世嫉俗,他們不願和別人為伍,但他們總還願意去舒適的地方坐坐,讀一讀最新的報紙。出於這樣的目的,第歐根尼俱樂部出現了,在那裡有倫敦最孤僻和最不愛交際的人。會員們從不互相搭訕。除了特定的會客室,交談是絕不允許發生的,如果有人犯規超過三次,俱樂部委員就會關照他,往往會被開除。俱樂部發起人就包括我哥哥,我倒是很欣賞這個俱樂部的氣氛。」

我們走著談著,轉過詹姆斯街的盡頭,轉眼就來到了蓓爾美爾街。我的朋友停在了一個離卡爾頓大廳不遠的門口,囑咐我切記不可開口,然後帶我進了大廳。透過門上的玻璃,一間又寬大又豪華的房間進入我的視野,很多人都在裡面坐著看報,沒有哪兩個人坐在一起。福爾摩斯把我帶進了一間小屋,從這兒可以一直望著蓓爾美爾街,然後他就離開了,沒過多長時間,他和另外一個人一起回來了。我想這應該就是他的哥哥。

和我的朋友相比,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要高大強壯得多。他的身體堪稱肥胖,雖然面部是寬大的,但在個別地方卻和他弟弟一樣有一種特有的輪廓清楚的樣子。他有雙水靈靈的淡灰色的眼睛,神采飛揚,似乎常常沉思,我也只是在歇洛克全神貫注時曾看過這種神情。

「見到你我很榮幸,先生,」他說道,說完就把一隻又寬又肥海豹掌一般的手向我伸來,「由於你記錄了歇洛克的事迹,他才能聲名遠揚。還有,歇洛克,常常那件莊園主住宅案我還以為你會在上星期就來找我商量呢。我想你應付起來應該沒那麼容易。」

「還好,它已經被我解決了。」我的朋友笑呵呵地回答說。

「噢,這一定是亞當斯幫了忙。」

「確實是亞當斯乾的。」

「從最開始我就這麼認為了。」兩個人走到俱樂部的凸肚窗旁坐了下來。「要是一個人打算研究人類,這個地方可是最棒的,」邁克羅夫特說道,「瞧瞧,現在就拿正向我們走來的那兩個人來說,他們是多麼典型啊!」

「是彈子記分員以及他身邊那個人嗎?」

「是的,對那個人,你怎麼看?」

此時那兩個人停在了窗對面。我能看到,他們中的一個人的背心口袋上有粉筆痕,那標誌是彈子戲無疑。另一個人又瘦又黑,帽子反戴到後腦門上,幾個小包被他夾在腋下。

「我覺得他應該是個老兵。」歇洛克說道。

「不錯,最近才退伍的。」他哥哥說道。

「他應該還在印度服過役。」

「是個軍士。」

「而且是皇家炮兵隊的。」歇洛克繼續說道。

「還是個鰥夫。」

「但他卻有一個孩子。」

「不,不,不止一個,我親愛的歇洛克,一定不止一個孩子呢。」

「可以啦,」我笑著對他們說道,「這在我看來也太玄乎了。」

「我肯定,」歇洛克回答說,「他的神情很是威武,再加上風吹日晒的皮膚,一看就能知道他的軍人身份,而且並不是個低級別的士兵;他還是剛剛列印度回來。」

「他還在穿著他那雙部隊中的炮兵靴子,這也說明他退伍不久。」邁克羅夫特說道。

「他和騎兵的走路姿態完全不同,但他經常歪戴帽子,因為他一側眼眉的上邊皮膚要更淺一些。他的體重不允許他成為一個工兵,因此他只能是炮兵。」

「而且,你們看他那悲傷的神情,這就說明他的某個至親離開了他。再加上他一個人出來買東西,我判斷他應該失去了妻子。看得出來,他買的東西都是給孩子們的。他的手裡有一個撥浪鼓,他有個很小的孩子。因此他的妻子極有可能是在產後就去世了。但還有一本小人書被他夾在腋下,所以他還有另外一個孩子。」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福爾摩斯說的他哥哥的觀察力要更強一些的話是真的。歇洛克看著我的眼睛,神秘地一笑。邁克羅夫特在一個玳瑁匣子里拿出了鼻煙,然後把落在身上的煙末用一塊紅絲巾擦掉。

「對了,歇洛克,」邁克羅夫特說道,「我這兒還有件很對你胃口的事,一個很有挑戰的問題,我正準備著手分析這件事。可如果讓我獨自把它完滿解決,我的精力確實不太夠。但這可是我鍛煉推理的好機會,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聽情況……」

「我親愛的哥哥,我非常願意和你一起推理。」

邁克羅夫特馬上撕下了筆記本上的一張紙,快速寫了幾個字后,按鈴把紙交給了侍者。

「我剛剛叫人去找梅拉斯先生來這兒了。」邁克羅夫特說道,「我樓上就住著他,我和他還比較熟,每當他遇到疑難,就會來找我。我知道,梅拉斯先生具有希臘血統,對數國語言都十分精通。他的主要生活來源是給法院當譯員和為那些在諾森伯蘭街旅館居住的東方闊佬當嚮導。我看最好讓他親自把他那罕見的遭遇向你們講述吧。」

僅僅幾分鐘,一個又矮又壯的人就來了,他有著橄欖色的臉龐和黝黑的頭髮,應該是個南方人,可他一開口,又成了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英國人。他十分熱情地和歇洛克·福爾摩斯握手。當他知道這位專家要聽他的遭遇,那雙黑色的眼睛里也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我經歷的事,估計警察都不會信,」他有些悲傷地說,「因為在這之前他們根本就沒聽過這樣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我不搞懂那個橡皮膏貼滿臉的可憐人最後怎樣了,我的心都不會再輕鬆的。」

「我願意聽聽。」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

「今天是星期三,」梅拉斯先生說道,「也就是說,這件事發生在星期一的晚上,當然,就是兩天前發生的。我做翻譯工作,也許這些情況我的鄰居已經講過了,所有的語言我都能翻譯——至少也是大多數常用語言——但因為我在希臘出生,取的也是希臘名字,因此我主要翻譯希臘語。這些年來,在倫敦所有的希臘譯員中我也是首屈一指的,這裡的旅館都知道我。」

「一般外國人遇到困難,或者旅遊者在夜裡到達,在這種不尋常的時刻會需要我當翻譯,這種情況並不新鮮。所以在星期一的晚上,我家裡就來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拉蒂默先生,他邀請我和他一起乘坐門口的一輛馬車出去時,我一點也不奇怪。他對我說,他的一位希臘朋友有事要來拜訪他,但他除了母語外,對別的任何語言都不擅長,因此他急需一位翻譯。他和我說他家距離這兒還有一段路,就在肯辛頓,他看起來十分著急,我們一出來,他就直接把我推到了馬車裡。」

「坐到了車裡,我才馬上懷疑起來,因為我突然看到我此時坐的絕不是普通的四輪馬車。這是輛相當寬敞的馬車,雖然裝飾破損了,但看起來依然考究,和倫敦那種寒酸普通的四輪馬車很不相同。拉蒂默先生就在我對面坐著,我們穿過查林十字街,走上謝夫特斯伯里大街,然後來到牛津街,我剛要對他說:從這兒去肯辛頓可就有些繞遠了,可我的話馬上被我同車人的怪異舉動打斷了。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根模樣恐怖、灌了鉛的大頭短棍,前後揮舞著,像是要試試這傢伙的力量和爆發力,然後一句話都沒說就又放回了身邊的座位上,接著他又關嚴了兩邊的窗子。這時我才驚訝地發現,兩邊的窗子上都被蒙上了紙,似乎根本不打算讓我看到外面。」

「『不好意思,梅拉斯先生,這讓你的視線受阻了,』他說道,『你最好還是不要看到我們此行的目的地。要是你能沿著原路找回來,這樣對我可不是很好。』」

「你們應該能夠想見,我聽了他的話會多麼吃驚。我的同伴身體強壯、膀大腰圓,不用說,就算他空著手,我也絕不可能打敗他。」

「『這種行為可是很不妥吧,拉蒂默先生,』我有些結巴地對他說,『你應該知道,這可是種並不合法的做法。』」

「『不錯,這的確很有些失禮,』他回答說,『但你會得到應得的補償。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梅拉斯先生,無論今晚什麼時候,只要你有報警或是做出某些我不允許的事,那對你可相當不利。你應該注意到了,你現在身處何處沒有任何人知道,而且,不論是在這輛四輪馬車還是到了我的家裡,你都難逃我的掌握。』」

「他雖然語氣平和,但話音中還是極盡恐嚇之能事。我坐在那兒,一句話都不敢說,心中滿是奇怪,他為何要用如此奇怪的方法來綁架我。但思來想去,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抵抗毫無用處,還是聽天由命吧。

「馬車一直走了兩個多小時,我對於要去何處仍然毫無頭緒。馬車時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應該是在石板路上前行,有時卻悄無聲息,定是走在柏油路上無疑。我能得知的只有這些聲音的變化,沒有任何線索能讓我猜出自己所在何處。紙罩的車窗透不進任何亮光,藍色的窗帘遮掩著前面的玻璃。我們在七點一刻離開了蓓爾美爾街,等我下了車,再看錶時還差十分鐘就九點了。同車人打開了窗玻璃,我馬上就看到了一個矮矮的拱門,拱門上點著一盞燈。我趕緊從馬車上跳下,從打開的門進入了院內。我依稀記得在進來時曾見過一片草地,樹木就長在草地兩旁。但我仍無法確定,這究竟是私人庭院,還是鄉下。

「大廳里一盞彩色的煤油燈亮著,但擰得不大,我只能籠統地看到房子很大,裡面有很多畫,其餘的都無法看清。在昏暗的光線中,我看到了那個開門的人,他是個身材矮小,形容猥瑣的中年人,佝僂著向前的雙肩。他轉過身來,借著亮光,我才看到他戴著眼鏡。

「『這是梅拉斯先生嗎,哈羅德?』他說道。

「『沒錯。』

「『這事你幹得可真不錯,真漂亮!梅拉斯先生,我們並無惡意,但是缺了你,我們的事就不成了。你要是對我們夠誠實,你絕不可能後悔,不過你要是耍花招,那你就祈求上帝保佑你吧!』他說話時神情閃爍、聲音顫抖,咯咯的乾笑不時伴隨在話語中,可我也不知道原因,他比那個年輕人更讓我感到恐懼。

「『我需要做什麼呢?』我問道。

「『代我們向那位前來拜訪的希臘紳士提幾個問題,然後把答覆告訴我們。但你要記住我們讓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不能多說,要不然……』他那咯咯的乾笑聲又發了出來,『要不然我會讓你希望自己根本就沒出生。』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把門打開,帶著我進了一間屋子,屋子有華麗的陳設,但室內的光線還是來自一盞不很亮的燈。這也是個大房間,我一進屋雙腳就踏在了軟軟的地毯上,我能感覺到它的高級。我還能看到幾把絲絨面的軟椅,大理石鑲嵌的白壁爐台,似乎還有一副日本鎧甲放在一旁,一把椅子擺在燈的正下方,年紀大的人打了個讓我坐下的手勢。年輕人隨即帶著一個穿著寬大睡衣的人從另一個門進來,朝我們走了過來。一直到他進入昏暗的燈光中,我才看清楚一點,但馬上就被他那副樣子嚇得毛骨悚然。他面色蠟黃,極其憔悴,只有兩隻眼睛明亮而凸出,看起來儘管體力不佳,但精力還不錯。除了一副羸弱的身體外,他貼在臉上的亂七八糟的奇形怪狀的橡皮膏更讓我吃驚,他的嘴上還用橡皮膏粘著一大塊紗布。

「『把石板帶來了嗎,哈羅德?』年紀大的人在看到那個怪人一屁股倒在椅子里后,喊道,『你鬆開他的手了嗎?好的,現在給他支筆。梅拉斯先生,我想請你提問,讓他把自己的回答寫在石板上。請你先問他,他願不願意在這文件上簽字?』

「那個人馬上憤怒了起來。

「『不!』石板上馬上出現了他用希臘文寫出來的詞語。

「『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嗎?』我遵照那惡棍的吩咐說道。

「『只要不是我親眼看到她在我熟悉的希臘牧師面前結婚,我不會妥協的。』

「『嘿嘿,那你知道你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嗎?』那個年長的傢伙不無惡毒地獰笑說。

「『我一點都不在乎。』

「以上問答僅僅是我參加的這場又說又寫的奇怪對話的片段,我只能一再地問他願不願意妥協,在一些文件上簽字;而每一次我都無一例外地得到憤怒的回答。我終於還是產生了一種僥倖的想法,那就是每次我發問都會加上自己想說的話,最初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目的是試試另外兩個人能否聽懂。後來,我看到他們並無異常反應,就大著膽子問起來。我們大致都說了以下這番話:

「『你固執的態度並沒有什麼好處。請問你是誰?』

「『我根本不在乎。我在倫敦誰也不認識。』

「『你的命運還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來這兒多久了?』

「『隨便怎樣吧。有三個星期了。』

「『你似乎很難拿回這份產業了。他們如何折磨你的?』

「『我不會讓它落到那群惡棍手中。他們一直餓著我。』

「『只要你簽字,就能重新獲得自由。這所宅邸是什麼樣的?』

「『我是不會簽字的。我也不清楚。』

「『難道你從不為她著想嗎?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只相信她親自對我這樣說。克萊蒂特。』

「『你要是簽了字,隨時都能見到她。你來自哪裡?』

「『那不見她也罷。雅典。』

「可能只需五分鐘,福爾摩斯先生,我當著他們的面也能把這件事全部打聽清楚。只要一個問題我可能就稍微有點頭緒了,可是此時有人猛地打開了房門,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的容貌我無法看清,但能看出她身材修長,體態曼妙,頭髮烏黑,穿著寬大的白色睡衣。

「『哈羅德,』那女子用一聲不標準的英語叫道,『我可不想在這多待了。這太無聊了,只能……啊,天哪,那個人不是保羅嗎!』

「他用希臘語說出了最後的兩句話,話未說完,那個可憐人用力撕下了嘴上的橡皮膏,高叫著:『索菲!索菲!』衝進了女人懷裡。可是,僅僅片刻時間,年輕人一把拉住那女人,拽出了門去。年紀大的人則一臉輕鬆地抓著那虛弱的受害者,從另一扇門拉了出去。屋裡一下子就只剩我一個人,我馬上站了起來,頭腦中有個模糊的念頭:也許我能想辦法找些線索,以確定我到底身在何方。然而,所幸這僅僅是我的初步想法,我一抬頭就發現那個年紀大的人立在門口,一臉壞笑地盯著我。

「『好了,梅拉斯先生,』他對我說,『你看,你參加了我們的私事,我們可沒把你當外人。我們曾有個會希臘語的朋友,最初我們就是在他的幫助下來談判的;可他因為急事已經回到東方,要不然不會打擾你的。我們急需一個人代替他,再加上聽說你那優秀的翻譯能力,我們真的挺幸運。』

「我只是點點頭。

「『這是五英鎊,』他一邊朝我走過來,一邊說,『我希望這足以表達我們的謝意。但還請記住,』他輕拍著我的胸膛,一邊帶著咯咯的笑聲說道,『要是這件事從你嘴裡漏出去——只要有任何一個活人知道了——那你就只能祈禱上帝憐憫你的靈魂吧!』

「我已經無法向你們表露我是何等的厭惡這個面貌猥瑣的人了。這時燈光照到他身上,我才看得更清楚一些。他有一張憔悴而枯槁的臉,鬍鬚又細又稀,說話時整張臉都伸向前面,嘴唇和眼瞼不斷顫動著,就如同一個舞蹈病的患者。我一下又想到他不時的奇怪笑聲,這一定是某種神經病的徵兆。但他最令人恐怖的地方還是那雙眼睛,灰白鐵色,冷酷、惡毒而兇殘的光都從裡面直射出來。

「『要是你把這事泄露出去,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他說道,『我們的消息靈通得很。外面有輛馬車就在等你,將由我的夥伴送你回去。』

「我匆匆忙忙地穿過前廳,坐到馬車上才看了一眼走過的樹木和花園,拉蒂默先生一言不發地跟著我,坐到我對面的位置。我們繼續悄無聲息地走完了來時那段漫長的路程,車窗依舊封閉,直到半夜十分,車才停了下來。

「『請你就在這兒下車吧,梅拉斯先生,』我的同車人對我說道,『請原諒,雖然這兒離你家不近,但我們只能這樣。要是你妄圖跟蹤我們的話,那受害的只能是你自己。』

「他說著打開了車門,我剛從車上跳下來,車夫就揚鞭策馬離開了這裡,我環顧四周,不禁錯愕異常,原來我此時置身野外,左右都是黑漆漆的灌木叢。只有前面的一排房屋閃著些許燈光;另一邊則閃爍著鐵路的紅色信號燈。

「把我載來此地的馬車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站在原地左右望著,試圖弄清這個地方到底是哪,這時我才發現有個人朝我走來。直到他來到我面前,我才認出這是個鐵路搬運工。

「『請問你知道這裡到底是哪嗎?』我問道。

「『旺茲沃思荒地。』他回答說。

「『這裡有進城的火車嗎?』

「『要是你願意步行一英里,就能到克拉彭樞紐站,』他回答我,『你要是快點也許能趕上前往維多利亞車站的最後一班車。』

「這段冒險經歷到此就差不多結束了。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的就是剛才對你講的這些,我不知道去了哪裡,和我說話的人我也不認識,其他情況更是一概不知。但我知道正有件骯髒的勾當在那裡發生。要是可以的話,我願意幫助那個可憐人。第二天早上,我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然後馬上向警察報案了。」

在聽過了這段離奇的故事後,我們繼續沉默著坐了一會兒。直到歇洛克看了看他哥哥。

「你都做了什麼?」歇洛克問道。

邁克羅夫特掀開一張放在桌上的《每日新聞》,上載:

今有自雅典而來的希臘紳士保羅·克萊蒂特者,不通英語,及一位希臘女子索菲,兩人均告失蹤,倘有人告知他們下落,定予重謝。X二四七三號。

「這條告示在今天的各家報紙都有登載,但依舊沒有迴音。」邁克羅夫特說道。

「希臘使館知道此事嗎?」

「我已問過,他們並不知曉。」

「那就向雅典的警察總部拍個電報告知此事吧。」

邁克羅夫特轉過身,對我說道:「我們家要數歇洛克精力最充沛,嘿,你一定要想辦法查清這案子。倘若有好消息,請務必要告訴我。」

「沒問題,」我的朋友站了起來,回答說,「我會讓你知曉事態的發展的,也會告知梅拉斯先生。對了,梅拉斯先生,如果我是你,在這段時間裡,一定要加強戒備,他們肯定能看到這些告示,到時就會知道你出賣了他們。」

之後我們就一起步行回家了,福爾摩斯在經過電報局時還發了幾封電報。

「瞧瞧,華生,」福爾摩斯說道,「今晚的行動可是很有收穫。我之前辦過的很多大案都是從邁克羅夫特手中接過來的。剛剛我們聽到的案子,雖然最後的解答只有一種,但還是具有其特色。」

「你覺得自己能解決它嗎?」

「嘿,我們都得知了這麼多的情況,要是還無法查明剩下的問題,那可是件很奇怪的事。我想你應該也有些可以解答我們剛剛聽到的情況的想法。」

「是的,但還沒有能清楚地表達。」

「哦?那麼,你心中的想法是什麼呢?」

「從我的角度看來,非常明顯,就是那個名叫哈羅德·拉蒂默的英國人拐走了那位希臘小姑娘。」

「從哪兒拐騙來的?」

「也許是從雅典。」

歇洛克·福爾摩斯聽完搖搖頭說道:

「那個青年很明顯的連一句希臘話都不會講。可那個女子卻能說上一口流利的英語。從這裡推斷出來——她應該在英國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那青年卻不像是去過希臘的。」

「那麼,我們就可以假定她來這裡訪問英國,而哈羅德則勸她與自己一起逃走。」

「這倒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接著她的哥哥——我想他們兩個應該是親屬——由希臘趕來干涉。但他冒失地成為了那個青年和他的老同夥的俘虜。他們抓住他,並用武力逼迫他簽署一些文件,目的就是讓那個姑娘把財產移交給這兩個人。也許這筆財產的受託管理人就是她哥哥,但他卻拒絕簽字。為了進行與他的談判,那個青年和他的老同夥需要一個譯員,因而梅拉斯先生成了他們的目標,之前或許還有另一個譯員受雇。那姑娘並不知道她哥哥來到這裡的事,純粹是因為偶然,她發現她哥哥到來了。」

「沒錯!華生,」福爾摩斯突然大聲對我說道,「我能肯定你剛才說的已經和事實不遠了。你瞧,我們這不是穩操勝券,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他們會使用暴力。只要他們給我們足夠的時間動手,我們一定能夠抓住他們。」

「可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住宅的地點呢?」

「要是我們的推測沒錯,而且那個姑娘的名字確實叫過索菲·克萊蒂特,那我們找到她並不難。她是我們的主要線索,因為在這裡幾乎沒有人可能認識她哥哥。我們知道,哈羅德和那姑娘已經搭上有段時間了——至少也有幾星期,從她的哥哥在希臘得知消息並趕來這裡就能看出。要是他們在這段時間裡沒有動過,那肯定會有人答覆邁克羅夫特的告示。」

我們說著話,貝克街寓所已經近在眼前。福爾摩斯當先上了樓,他一打開房門就吃了一驚。我的視線穿過他的肩膀,也很驚訝。原來正對面的扶手椅上正坐著吸著煙的邁克羅夫特。

「快進來!歇洛克。坐吧,先生,」發現我們面露驚異后,邁克羅夫特和藹地招呼著我們,「你對我有這樣的精力表示驚訝,是不是,歇洛克?可我也搞不清自己何以被這案子吸引。」

「你是如何來這兒的?」

「我的雙輪馬車把你們超過了。」

「一定是有新進展了吧?」

「我的告示得到了回復。」

「果然!」

「就是這樣,你們才離開幾分鐘我就得到了迴音。」

「結果如何?」

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馬上拿出了一張紙。

「就在這兒,」他說道,「應該是個中年男人用寬尖的鋼筆,在淡黃色的印刷紙上寫的信,寫信人身體很差。

『先生:

今日讀悉貴處告示,現復如下。此女情況,我所知甚詳,若蒙枉駕來舍,當告知此女之慘史。彼現寓於貝克納姆之默特爾茲。

你忠實的J·達文波特』

「這是封發自下布里克斯頓的信,」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說道,「歇洛克,我們這就乘車前往他那裡去探個究竟如何?」

「親愛的邁克羅夫特,相比於了解他妹妹的情況來說,哥哥的性命更重要。我覺得我們應該馬上會同蘇格蘭場警長葛萊森直接去貝克納姆。要知道,那個人的性命可是千鈞一髮,危在旦夕啊!」

「最好順便帶著梅拉斯先生去那裡,」我建議說,「我們或許會需要個翻譯。」

「就是這樣,」歇洛克·福爾摩斯對我說道,「趕緊吩咐下人去找輛四輪子的馬車,我們馬上趕去。」他說話的同時邊拉開桌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支手槍往他衣袋裡塞。「好的,」他見我注視著他,便對我說道,「應該這麼說,如果我們聽到的情況是真的,那麼我們正在跟一個非常兇殘的匪幫打交道。」

當我們到達住在蓓爾美爾街的梅拉斯先生家中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一位紳士比我們先到並把他請走了。

「請問,你能告知我們他的去向嗎?」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先生,」那個為我們開門的婦女答道,「我只看見他和那位紳士坐著一輛馬車離開了。」

「那位紳士有留下姓名嗎?」

「沒有,先生。」

「那他是不是長得很高大,而且很年輕俊美?」

「嗯?並不是你說的這樣,先生。他的個子不是很高,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瘦削,不過看得出來他性情很開朗,因為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是面帶笑容的。」

「快點跟我走!」歇洛克·福爾摩斯突然大聲喊道,「事情變得危急了,」我們立刻往蘇格蘭場趕去,他說道,「那幾個人已經把梅拉斯騙走了。他們前天夜晚就發現了梅拉斯沒那個膽量,那惡人一出現就把他嚇壞了。那幾個人肯定是要他去做翻譯的工作,到時候翻譯完了,他們就會怕走漏了消息而把他殺害。」

我們本打算乘火車儘快趕到貝克納姆,這就比馬車早點。可在我們到達蘇格蘭場后,找到警長葛萊森,辦完允許進入私宅的法律手續又耽擱了我們一個多小時。九點三刻時我們到達倫敦橋,十點半鐘我們一行四人趕到貝克納姆火車站,又在馬車上走過半英里,才趕到默特爾茲——這是一所陰氣十足的大宅子,靠著公路。我們打發走了馬車,沿著車道向前走去。

「窗子都沒有亮光,」警長說道,「宅子里似乎沒有人。」

「我們的鳥兒都已飛出,鳥巢當然空空如也。」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

「你何以如此說呢?」

「一輛載著行李的四輪馬車剛剛離開這裡不到一個小時。」

警長笑笑說道:「在門燈下我也看到了車轍,可是又從哪看出行李呢?」

「也許你只看到同一車子向相反方向離開的車轍。可你沒發現向外駛去的車轍要深得多——所以我肯定,那車上有相當沉重的載重。」

「你確實看得比我仔細,」警長無奈地聳聳雙肩,說道,「破門而入確實很難,但我們還是可以試試,要是沒有人答應我們的叫門。」

警長馬上大力捶射門環,拚命按著鈴,可一點效果都沒有。歇洛克·福爾摩斯離開一會兒,很快又回來了。

「我把一扇窗戶打開了。」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

「幸好你贊成的是破門而入,卻並不反對這麼做,福爾摩斯先生。」警長看著我的朋友如此機靈地拉開窗閂,說道。

「好啊,在如此情況下,我們確實可以不邀自入了。」

於是我們從打開的窗戶跳進了一間大屋子,這應該就是上次梅拉斯先生來到的地方。警長點上了提燈,借著燈光我們看到了梅拉斯和我們提到的兩個門、窗帘、燈以及一副日本鎧甲。桌上擺著兩個玻璃杯,一個空白蘭地酒瓶和一些殘羹冷炙。

「聽,什麼聲音?」歇洛克·福爾摩斯突然大聲問道。

我們原地不動靜靜傾聽。在我們頭頂的地方一陣陣輕微的呻吟聲傳了過來。歇洛克·福爾摩斯迅速衝到了門口,跑進了前廳。凄涼的聲音就是從樓上發出來的。他跑到了樓上,緊跟其後的就是警長和我,儘管邁克羅夫特塊頭很大,但也趕了上來。

在二樓有三個門對著我們。細聽能知道那不幸的聲音就來自中間那道門,有時像囈語般低,有時卻是高聲哀號。門鎖著,但鑰匙卻在外面留著。歇洛克馬上打開了門衝進去,可隨即又捂著鼻子,退了回來。

「裡面還在燒炭,」歇洛克·福爾摩斯喊道,「再等一下,毒氣很快會散的。」

我們朝著裡面張望,就看到房間正中的一個小銅鼎閃爍著藍色的火焰,地板上也被投射出一圈青色的光芒,不遠處的暗影中我們能看到兩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牆邊蜷著,一打開門,一股恐怖的毒氣就冒出來,我們馬上就無法呼吸,咳嗽不止。歇洛克·福爾摩斯跑到樓頂猛吸一口新鮮的空氣,然後回頭衝進屋子,把窗戶打開,又提起銅鼎扔進了花園裡。

「等一會兒吧,我們一會兒就能進去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又迅速跑出來,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說道,「哪兒有蠟燭?我想火柴在這樣的空氣里不一定能燃著。邁克羅夫特,你就拿著燈站在門口,我們馬上去把裡面的人弄出來!」

緊接著我們就奔到屋裡的那兩個人身邊,連拉帶拽地把他們拖到前廳。他們都沒有了知覺,嘴唇青黑,面部腫脹得厲害,雙眼凸出,幾乎看不出他們的容貌,要不是顯眼的黑鬍子和肥胖的身材,我們真的很難把那位希臘譯員辨認出來,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們才在第歐根尼俱樂部和他分開。他的手腳都被人綁得牢牢實實,一隻眼睛也像被人打過。另外那個人如他一般手足被綁,身材很高,但卻枯槁得沒有人形,臉上被一些奇形怪狀的橡皮膏貼滿。我們放下他時,他連呻吟都已經停止,我已經看出,我們的救援對他來說顯然太遲了。倒是梅拉斯先生的跡象還算不錯,我們對他用了阿摩尼亞和白蘭地,一小時不到,我欣慰地看到他把眼睛睜開了,我知道,他終於走出了死亡的深淵。

梅拉斯也只能把過程向我們簡單描述一下,這肯定了我們的推斷。那個到他家去的人,進屋后,就把衣袖中的一支護身棒抽了出來,並以馬上處死相威脅,結果梅拉斯再一次被人綁走了。不過,這位通曉幾國語言的可憐人對那個暴徒的恐嚇幾乎是無法抗拒的,因為一看到他,那位譯員就被嚇得面如土色,雙手亂抖,說不出一句話來。很快他就被綁架到貝克納姆,充當第二次會談的譯員,這次會談的戲劇性一點也不比第一次差,那兩個英國人依舊用立即處死威脅那個被他們囚禁的人。後來看到他一再地威武不屈,他們最後也只能把他重新推回去再次囚禁起來。接著他們的怒氣轉移到了梅拉斯身上,他們斥責他登在報紙上的告示把他們出賣了,最後用棒子打昏了他,梅拉斯此後就毫無知覺,直到我們來到把他救起為止。

這就是整個希臘譯員奇案的過程,到現在還是個未解之謎。後來我們只從那個答覆我們告示的紳士那裡得知,故事裡的年輕女子出身於希臘的富家,前來英國訪友。她在英國遇到了一個叫哈羅德·拉蒂默的青年,並被這個人掌控,最後說服她一起逃走。她的朋友得知此事後,趕忙通知了她身在雅典的哥哥,以便確定和這事無關。可是等到她哥哥來英國后,卻同樣被拉蒂默和他的同夥威爾遜·肯普控制住了。肯普同樣聲名狼藉。在他們發現他不通英語,舉目無親后,就囚禁了他,以毒打和飢餓逼迫他簽字,以獲得他和他妹妹的全部財產。他們把他關在宅子里,姑娘卻毫不知情,為了讓姑娘哪怕見到哥哥也無法認出來,就在他的臉上貼上亂七八糟的橡皮膏。可因為女性的敏感,在譯員來訪之時,她闖進來見到哥哥,而且一眼就把偽裝看穿了。但這位可憐的姑娘自己也沒有自由,因為宅院雖大,除了馬車夫夫婦外就再無別人了。但馬車夫夫婦也是那兩個陰謀家的同夥。見自己的秘密已經被拆穿,囚徒又剛烈不屈,兩個惡棍只好帶著姑娘從那所宅院逃走了。這所一切齊全的宅院也僅僅是他們用錢租下來的。當然,他們最先要報復的就是那個膽敢反抗他們的人和那個把他們出賣的人。

之後又過了幾個月,我們接到一段從布達佩斯報上裁剪下來的奇聞,上面說兩個英國人和一婦女同行,結果遭到凶禍,兩個男人都被刺死了。匈牙利警署把這認定為兩人爭風吃醋,結果相互殘殺身亡。但在福爾摩斯看來,這件事絕不止於此,直到今天他還一直認為,要是能夠找到那位勇敢的希臘姑娘,我們就會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為自己和哥哥報仇的。

臨終的偵探

哈德森太太——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女房東一直經受著折磨。她的耐心被二樓整天光臨的奇異而不受人歡迎的客人和她那位著名的房客的怪癖而沒有規律的生活一點點消磨殆盡。這種邋遢的情形她想都不敢想:喜歡在奇怪的時間欣賞音樂;屋裡經常發出槍響;總是進行怪異的惡臭難當的實驗研究,再加上他身上圍繞的危險和暴力的氣氛,整個倫敦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糟糕的房客。不過,他卻交了極多的房租。不可否認,我和福爾摩斯在一起住的那幾年,他所付的租金足以購買這座住宅了。福爾摩斯為這幾年我們的居住所交的租金,已經可以讓這棟房子真正地屬於我們了。

房東太太非常害怕他,然而,無論多麼無法忍受他的所作所為,也沒有過一絲的妨礙。而由於他與婦女的來往總是特別彬彬有禮,所以她也喜歡他。異性對他來說充滿了懷疑而且從不為之著迷,卻對騎士精神沒有過絲毫的贊成。因為我明白她對他充滿了真誠和關心,所以當房東太太在我結婚一年後來到我家把我那不幸的朋友的凄慘情景告訴我時,我讓她把事情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華生醫生,福爾摩斯馬上就要沒命了!」她說,「病魔已經纏了他整整三天了,也許撐不到明天了。我找醫生他也不肯。今天早上,他的臉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了,睜大眼睛著看我,我已經沒法再看下去了。我說:『不管你答應不答應,福爾摩斯先生,我馬上去找醫生!』於是他讓我來找你。現在除了去救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先生,不然的話,在你見到他之前,他就咽下最後一口氣了!」

我驚呆了。他生病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顧不上說話了,我趕緊準備出門。一路上,我繼續對她詳細地詢問著。

「也沒什麼要說的了,先生。他在洛塞海特一直對一種什麼病進行研究,在一條靠河的小衚衕內。星期三下午被這種病傳染上的他回來了。一直在床上躺著到現在沒有走動過,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上帝!為什麼你不找醫生來?」

「是他不讓,華生先生。你是知道他的獨斷程度的。他的話我沒法違抗。他活不了多久了。見到他你就明白了。」

他的樣子真的很可憐。小小的病房在十一月霧蒙蒙而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沉。但在病床上望著我的那張憔悴的臉,讓我的內心不停地顫抖著。他的眼睛血紅,兩頰緋紅,嘴唇上布滿了乾裂的黑皮,這是發燒的癥狀。兩隻手攤在床單上,一直在顫抖,喉嚨里急切地發出喑啞的聲音。我走進房時,他無精打采地躺著。看到我,眼裡閃爍的光芒表示他認出了我。

「唉,華生,倒霉的日子看來輪到我們頭上啦!」他微弱地說著話,仍讓我覺得有點原本的無所謂的味道。

「我親愛的朋友!」我喊著靠近他。

「走開!趕緊走開!」他命令著。臉上浮現出那種只有危險的時刻才能想到的緊張的表情。「華生,如果你接近我,我命令你離開。」

「為什麼?」

「因為,我要這樣。這夠了嗎?」

是的。哈德森太太沒有說錯。原來任何時候的他都沒有現在這麼任性。可我無法只是憐憫地眼看他精力衰竭。

「我就是想幫助你,」我溝通著。

「太對了,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是最好的幫助了。」

「好吧,福爾摩斯。」

他也緩和了那苛刻的態度。

「你沒生氣吧?」他問著我,嘴裡不停地喘著氣。

可憐的夥伴,這麼難受地躺在床上,我生什麼氣呢?

「是為了你我才這樣做的,華生。」他的喉嚨里發出嘶啞的聲音。

「因為我?」

「我了解我自己的情況。我被蘇門答臘的一種苦力病傳染了,比我們更清楚這種病的荷蘭人,至今也對它毫無頭緒。只是,它是一種致命的疾病這一點是肯定的,而且傳染性很強。」

由於發高燒,他有氣無力地講著,兩隻大手抽搐地揮動著,讓我遠些。

「挨上我的話會被傳染的,華生——是的,接觸。你站遠一點兒就好了。」

「上帝啊,福爾摩斯!你以為這樣說就能攔住我嗎?就算是不認識的人也無法阻攔我。你以為這樣一句話就能讓我對我的老夥計放棄我的職責嗎?」

我繼續走向前去,但是他把我喝住了,顯然是發怒了。

「如果你站住,我講給你聽。不然,這房間不歡迎你。」

我非常敬重福爾摩斯的崇高人格,他說的話,就算我並不理解,我也一直遵從。可是,現在的情形激發了我的職業本能。其他事,可以由他調遣,在這間病房裡,他得聽我的安排。

「福爾摩斯,」我說,「你病得很嚴重。病人應該像孩子一樣聽話。我來給你看病。不管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我必須看看你的病情,對症下藥。」

他瞪著我的眼睛里發出惡狠狠的光。

「如果一定要給我找個醫生,那必須也得是我相信的人!」他說。

「說這種話,連我你也不相信?」

「我肯定相信你的友情。可事實就是擺在這裡,華生,你終究就是一名普通的醫生,經驗不多,資格又差。本來這些使人不愉快的話不該說,可是你逼得我只能這麼做。」

這話把我的心深深地刺痛了。

「這話不是你該說的,福爾摩斯。我從你的話中清楚地了解到你的精神狀態。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也勉強不了你。我去請賈斯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羅斯·費舍,反正是倫敦最好的醫生。你不管如何都必須有個醫生。如果我站在這兒見死不救,也不去幫你請別的醫生,那我就不是你的朋友。」

「你的心意是好的,華生,」病人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又像是在呻吟,「你一定要我把你的無知一一指出來嗎?請問,你知道達巴奴里熱病嗎?你知道黑色敗血症嗎?」

「這兩種病我都沒聽說過。」

「華生,東方存在許多疾病問題,在病理學上十分奇怪。」他斷斷續續地說,以積攢那微弱的力氣。「我最近研究過一些有關醫學犯罪方面的資料,從中了解到不少東西。在進行研究的過程中我得了這種病。你沒有辦法的。」

「可能吧。對了,現在還健在的熱帶病權威之一的愛因斯特里博士目前正好就在倫敦。千萬不要拒絕,福爾摩斯。我馬上去請他來。」我轉過身,沒有一絲猶豫地走向門口。

事情竟會如此讓人驚訝!他從床上像只野獸一樣躍起,攔住我。鑰匙在鎖孔里發出咔嗒的響聲。片刻,他又搖晃地、氣喘吁吁地躺到床上。經過這一系列劇烈的行動,他已經筋疲力盡了,沒有絲毫的體力。

「你不會強行搶走我手裡的鑰匙的,華生,我留住了你,我的夥伴。我不讓你走之前,你走不了。不過,我會滿足你的。」(他喘息著說著每一句話,每說完一句就拚命地尋找間隔進行呼吸。)「我很清楚你是在為我考慮。在給我恢復體力的時間,你想幹什麼都行。現在,華生,現在不能走。現在是四點鐘。我讓你到六點鐘再走。」

「你瘋了吧,福爾摩斯。」

「就兩個小時,華生。六點鐘的時候我讓你走。願意等嗎?」

「我有別的選擇嗎?」

「肯定沒有,華生。謝謝你,我不要你幫我整理床鋪。要離我遠一點。華生,我還有一個要求。你可以去找人來幫助我,但不是從你提到的那個人那裡尋求幫助,而是從我挑選的人那裡去尋求幫助。」

「當然可以。」

「從你進入房間之後,你說出來的第一句善解人意的話就數這『當然可以』四個字了,華生,那兒有書。我力氣用光了。我已經不知道當一組電池的電都輸入一個絕緣體后這組電池會感覺怎麼樣。華生,我們六點鐘再聊。」

但是,還是在六點鐘遠未到來之前我們就恢復了交談,而如果沒有見到他跳到門前那一次的經歷,這次的情況會使我感到從來沒有過的驚訝。當時我站著看了病床上靜止的身影一會兒。被子差不多完全蓋住了他的臉。他好像已經睡著了。我沒有坐下來看書的心情,便在屋裡來回走著,四周牆上貼滿了著名罪犯的照片。沒有目的的我最後走到了壁爐台前。台上亂七八糟的,煙斗、煙絲袋、注射器、小刀、手槍子彈以及其他的東西零亂地放著。有一個黑白兩色的象牙小盒放在其中,盒上的小蓋是活動的。很精緻的樣子,我準備伸手去拿過來,好好把玩,這時突然傳來他的狂叫聲——大街上也能聽得見這一聲喊叫。我被這可怕的叫聲驚得渾身冰涼,膽戰心驚。一張抽搐的臉和兩隻驚狂的眼睛在我轉身的瞬間闖入我的眼睛。我一動也不敢動地站在那裡,手裡還拿著那個小盒。

「放下!趕緊放下,華生——你立刻把它放下!」他重新平躺回枕頭上。小盒被我放回到了壁爐台上后,才見他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別人碰我的東西是我很討厭的,華生。你是知道我討厭這些的。我忍受不了你了。你這個醫生——病人快要被你趕到避難所去了。坐下,夥計,我要休息!」

我被這件意外的事弄得非常不愉快。先是暴躁和平白無故的激動,然後是如此粗野的說話,絲毫沒有他平時的和藹態度。這表明他的頭腦已經混沌到了什麼程度。珍貴的頭腦被毀掉是所有的災難中最令人惋惜的。我一直靜靜地坐著,情緒低沉,等著約定的那一刻。我的視線一直固定在鐘上,他似乎也一樣,因為六點剛過,他就開始像之前一樣有生氣地說話了。

「現在,華生,」他說,「你帶零錢了嗎?」

「帶了。」

「銀幣呢?」

「不少。」

「有多少是一半克朗的?」

「五個。」

「啊,太少啦!太少啦!太不幸啦,華生!即便少得可憐,你還是用表袋去裝它們,用左邊的褲子口袋裡裝著其餘的錢。感謝你。你可以通過這樣來保持平衡。」

這簡直是無理取鬧。他顫抖地說著每一句話,發出的聲音既像咳嗽又像嗚咽。

「現在你點燃煤氣燈,華生,但要小心,只能點上一半。你一定要小心,華生。謝謝。這下太好了。不,百葉窗不用拉開。麻煩把信和報紙拿到這張桌子上,讓我能夠得著。謝謝你。再把壁爐台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幾個過來。太好了,華生!有一個方糖夾子在那上面。請你把那個象牙小盒用夾子夾起來,放到這裡的報紙裡面。好!現在,你可以去請柯費頓·史密斯了,他住在夏伯克大街13號。」

說心裡話,我已經沒有想去請醫生的意願了,因為在可憐的福爾摩斯神態如此混沌的情況下離開他恐怕危險很大。但是,他現在卻要請他所說的那個人來看病,而且就像他之前不讓我去請醫生的專橫態度一樣,這個心情非常急切。

「這個名字我從來都沒聽別人提起過。」我說。

「沒有聽說過也是可能的,我的好華生。聽到我的話也許你會吃驚的,專治這種病的行家並不是一位醫生,而是一個種植園主。柯費頓·史密斯先生現在正在倫敦進行訪問,他是蘇門答臘的知名人士。有一種疫病出現在他的種植園裡,在得不到醫藥救護的情形下他只有自己著手進行研究,並且取得的效果影響很大。他是一個非常講究條理的人,你千萬不要在六點鐘之前去,這是因為你是不會在他的書房裡找到他的。如果他能被你請來,他會用獨一無二的治療這種病的經驗來幫助我們解決困難——他的最大嗜好就是調查這種病——我敢肯定,我們會得到他的幫助的。」

福爾摩斯連貫而完整地說著,可是他的語言不斷被喘息聲打斷,他的雙手因為忍受病痛而又抓又捏,這是我不想描述的。他的狀態看上去在我和他處在一起的這幾個小時之前相比,是越來越差了:熱病斑點更加顯著,黑色的眼窩已經深陷進去,裡面射出更加刺人的目光,額頭上冒出冰冷的汗珠。但是,他依然像往常一樣。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依舊在支配著別人。

「你要詳細地告訴他你離開時我的情況,」他說,「你可以表現出你心裡所想的——奄奄一息——對,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確實,我覺得整個海灘充滿了一整片富足的牡蠣。啊,我都蒙啦!腦子支配腦子是多麼神奇的事!我說的是什麼,華生?」

「叫我把柯費頓·史密斯先生請來。」

「呵,沒錯,我記得。只有靠他救我的命了,向他懇求,華生。我和他對彼此都不喜歡。他有個侄子,華生——以前我懷疑有卑鄙的事隱藏其中,他察覺到我知道了這些。那孩子悲慘地死了。史密斯對我恨之入骨。你要把他說動心,華生。請他,求他,把他弄到這兒,把所有的辦法都用上。他能救我——只有他!」

「你要是這麼說,我乾脆直接拉他進馬車好了。」

「這是不行的。你要說服他,讓他情願過來。接著在他到來之前你先回到這裡。隨便找個什麼借口都行,別一起跟他來。一定要記得,華生。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我對你從來沒有失望過。當然生物的繁衍都是會有天敵來進行阻撓的。華生,你和我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那麼,繁殖過盛的牡蠣會不會淹沒這個地球呢?不會,不會,恐怖呀!你要表達出心裡所有的一切。」

我聽他沒完沒了地說著,任憑他像傻孩子一樣地胡言亂語。他要把鑰匙交給我,我非常高興,趕快把鑰匙接了過來,否則他會將自己鎖在屋裡的。過道里的哈德森太太等待著,一邊發抖一邊哭泣。走過套間,我還能聽見福爾摩斯嗓子發出的胡唱亂叫的聲音。走到樓下,我正在叫馬車的時候,從霧裡出現一個人。

「先生,」他問著,「福爾摩斯先生的情況還好嗎?」

原來是蘇格蘭場的警長莫頓,老熟人了。一件花呢便衣穿在他身上。「他病得很厲害。」我答道。

他神色怪異地瞅著我。如果這樣想不會顯得太惡毒,我倒覺得我透過車燈竟然看見他滿臉的高興。

「很多有關他生病的謠言傳進了我的耳朵。」他說。

隨著馬車的走動,我和他分開了。

以前,夏伯克街處於諾廷希爾和肯辛頓的交界處。這個區域的房子很不錯,邊界卻不明了。馬車停在一座住宅前面。從老式鐵欄杆,雙扇大門以及閃亮的銅件上看得出,這座房子充滿了一種榮耀而莊重的高貴氣勢。一個管事鄭重其事地出現了,淡紅色的燈光從他的身後射過來。他倒是和這裡的一切都很相配。

「柯費頓·史密斯先生在裡面,華生醫生!好極了,先生,你的名片由我交給他。」

默默無聞的我是不會讓柯費頓·史密斯先生注意到的。一個又高又尖、粗暴刺耳的嗓音,透過半開著的房門傳進了我的耳朵。

「這個人是誰?他幹什麼來了?嗯,斯泰帕爾,你聽我說過多少遍了,不是不讓人在我做研究的時候打擾我嗎?」

管事輕言慢語地進行著安慰,並做了解釋。

「哦,他不能見我,斯泰帕爾。不能打斷我的工作。告訴他我不在家。就這樣說吧。如果實在想見我,就讓他明天早上來。」

我想到福爾摩斯正在病床上的情景,他輾轉反側,不停地數著時間,等待著我對他的幫助。現在不應該講客氣了。我只有迅速及時地解決才能救他的命。剛接過主人口信的管家還在對主人抱歉不已的時候,我已經從他身邊衝進了屋裡。

正在火邊的一把靠椅上坐著的人站了起來,憤怒地尖叫著。他有著一張淡黃色的臉,面露兇相,滿臉冒著油膩的光澤,肥大的下巴底下出現兩個U型,一對灰色的眼睛藏在毛茸茸的茶色眉毛底下陰森駭人地盯著我,腦門光禿禿的,一頂天鵝絨的吸煙小帽壓在兩旁的紅色捲髮上,自以為流行地傾斜著。頭顱大得很,可是在我的俯視下,讓人驚訝得吸了一口氣,這個人的身軀非常弱小,還有彎曲的雙肩和後背,幼年得過佝僂病的人就是這樣的。

「這是要幹什麼?」他發出尖銳的叫聲,「為什麼要這樣衝進來?我不是給你傳話,明天早上你再來嗎?」

「抱歉,」我說,「沒有時間去延遲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這個矮小的傢伙在我提到朋友的名字后發生了異常的變化。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從憤怒變成了緊張而警惕。

「你是從福爾摩斯那裡來的?」他問我。

「我剛離開他那兒。」

「福爾摩斯情況如何?他好嗎?」

「他快病死啦。這就是我來的原因。」

他指著一把椅子讓我坐,他也坐在自己的靠椅上。就在這一刻,他的臉透過壁爐牆上的一面鏡子進入我的視線。我敢信誓旦旦地說,他正在惡毒而奸險地笑著。不過我自我否定地想,一定是我的某種神經意外緊張導致的,因為片刻過後,他轉過身來,面露關懷地真誠地看著我。

「這件事情令我非常難過,」他說,「我只是在幾筆生意上與福爾摩斯先生打過交道。但是我非常欣賞他的才華,還有性格。在業餘時間,他進行犯罪學研究,我進行病理學研究。他對壞人進行抓捕,我對病菌進行消滅。我的監獄就是這些,」他一邊用手指向一個小桌子上的一列列瓶瓶罐罐一邊對我說,「世界上最險惡的罪犯正在這裡培養的膠質里服刑呢。」

「福爾摩斯正是由於你有特殊的知識才想見到你。你在他心裡的印象是非常好的。他認為你是在倫敦唯一能幫助他的人。」

這個矮小的傢伙非常驚訝,甚至放任那頂流行的吸煙帽滑到了地上。

「怎麼會?」他問我,「福爾摩斯憑什麼覺得我能夠解決他的難處?」

「因為東方的疾病對你來說很了解。」

「他怎麼會認為自己感染了東方疾病呢?」

「因為,他在進行調查了解職業方面的環節時,與東方水手在碼頭上一起做過事。」

柯費頓·史密斯先生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把他的吸煙帽撿了起來。

「哦,原來如此——呃?」他說道,「我想這件事的嚴重性還沒到你想象的程度。他多久前得的病?」

「將近三天了。」

「神志不清嗎?」

「有過昏迷。」

「嘖!嘖!這樣看挺嚴重。他要我去看他的請求如果不答應,那就非常不合乎情理了。可打斷我的工作我又很不願意,華生醫生。但是,這件事當然是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我這就和你一起走。」

福爾摩斯的叮囑在我耳畔響起。

「我還有別的約會。」我對他說。

「好的。我自己去。福爾摩斯先生住的地方我是知道的。你不用擔心,在半小時之內我肯定趕到。」

我擔驚受怕地回到了福爾摩斯的卧室。我擔心我離開的時候萬一發生意外。不過現在,他沒那麼糟糕了。我的心放了下來。慘白的光依然泛在他的臉上,但不再表現得神志不清了。他虛弱地發著聲音,聽起來卻異常冷靜。

「嗯,和他見面了嗎,華生?」

「見面了。他馬上到。」

「太好了,華生!太好了!最棒的信使非你莫屬。」

「他想讓我帶他來。」

「絕對不可以那樣,華生。很明顯那是不可能的。他問我得了什麼病了嗎?」

「我把倫敦東部的勞動人民聚居地里相關的事情對他講了。」

「沒錯!好,華生,好夥伴的責任你全部都做到了。請你現在先退場休息吧。」

「應該等下,他的意見我應該了解了解,福爾摩斯。」

「那是必須的。但是,當他覺得這裡只存在他和我,我覺得他會給出更加坦率,更有價值的意見。我的床頭後面有個位置剛剛好,華生。」

「你真是我的最愛,福爾摩斯!」

「我想不到更好的點子了,華生。人在這地方是不適合隱藏的,但讓人察覺也很難。在那裡躲躲吧,華生,我覺得可以。」突然,他坐了起來,臉色雖然憔悴,但看起來嚴肅而聚精會神。「車輪聲傳來了,快,華生,快呀,夥計,如果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無論發生任何情況你都不要動,你一定不能動,明白了嗎?別出聲!靜止!只能去聽。」一瞬間,他失去了那從天而降的力量,也不再老練果斷地說話,只是神志昏迷地微弱地打著呼嚕。

我趕緊進去躲避。樓梯的腳步聲,開卧室門和關閉的聲音陸續在我耳邊響起。接著,我大吃一驚:除了有病人呼吸和喘息發出的短促的聲音不斷傳來,我沒有聽見別的動靜。那情形我可以想象,站在病床邊的來客正在觀察病人。終於,沉默結束了。

「福爾摩斯!」傳來他的叫喊聲,「福爾摩斯!」聲音急切得似乎在叫喚熟睡的人。「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嗎,福爾摩斯?」我聽到了沙沙聲,就像病人的肩膀在被搖動。

「是史密斯先生嗎?」福爾摩斯發出微弱的聲音詢問,「你能出現,我難以想象。」

我聽到那個人的笑聲。

「我不贊同你這樣想,」又傳來他的說話聲,「我出現了,你看。這是不念舊惡,福爾摩斯——以德報怨啊!」

「你太好了——太偉大了。我看重你的特殊經驗。」

「撲哧」,我聽到來客發出的笑聲。

「是的。倫敦唯一表示賞識的人就是你,這真可稱得上幸運。你明白你得的病的情況嗎?」

「一樣的病。」福爾摩斯發出聲音。

「啊!這癥狀你認出來了?」

「非常明顯。」

「嗯,這不會讓我覺得奇怪的,福爾摩斯。就算是相同的病,我也沒覺得詫異。如果是同樣的病,你就沒什麼前途了。在得病四天後可憐的維克托就沒命了——他是個身體多麼強壯、虎虎生威的壯青年啊!就像你說的那樣,他在倫敦中心區竟然會被這種稀奇的亞洲病傳染到,人們當然都會驚訝。我也對這種病進行過特意的研究。這真是巧啊,福爾摩斯。你都注意到這件事了,你太厲害了。但這是有淵源的,我要不留情面地講出來。」

「那是你做的,我明白。」

「哦,你真的知道嗎?但你卻永遠不能拿出證據。所有的地方都能聽到你傳播的對我的謠言,現在得病的你又要求我治病,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啊?這齣戲唱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病人傳來急促的喘息聲,急切而吃力。「把水給我!」他又發出氣喘噓噓的說話聲。

「你馬上就死了,我的朋友。不過,我必須在你死前把話對你說完。所以我給你拿水。拿著,不要灑出來!沒錯。我說的意思你明白嗎?」

耳邊傳來了福爾摩斯的呻吟聲。

「盡量給我幫助吧。就讓過去的事自己過去吧,」他低聲說,「我一定忘掉我的話——我發誓,我保證。只要你治好我的病,我就將它抹掉。」

「把什麼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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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懸念袖珍館(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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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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