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Ⅳ》(6)
第二十四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Ⅳ》(6)
最後一案
海軍協定
我結婚後那一年的七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時,我有幸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在一起偵破了三起非常重大的案件,在偵破的過程中,我對他的思想方法進行了研究。在日記中,我記載的案件標題為:《第二塊血跡》《海軍協定》及《疲倦的船長》。但是,其中第一個案件非常關鍵,同時還將王國中的很多顯貴牽連其中,導致案件很長時間不能在公眾面前曝光。儘管如此,在福爾摩斯所經辦的案件中,再也沒有比這個案子更清楚地表現他的分析方法的價值及給合作人所留下的更加深刻的印象的了。至今,我仍然保留著一份幾乎和真實情況完全一樣的談話記錄,主要內容是福爾摩斯對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與格但斯克的著名專家弗里茨·馮沃爾鮑敘述案件的真相時所說的話。他們兩位曾經在這個案子上白白浪費了很多精力,最後他們發現,他們所做的事情只是一些細枝末節。如果繼續那樣做下去,這個案子怕要到下個世紀才能公之於眾。因此,我現在準備把日記中所記錄的第二個案件發表出來,這個案子在一段時間內和國家的重大利益還有很大的關係,其中的一些案情可以反映出它的獨特性質。
當我還是一個學生的時候,我就和一位叫珀西·費爾普斯的少年建立了很親密的友誼。我們年齡差不多,但是他比我高兩級。他非常有才華,曾獲得過學校頒發的所有獎勵,由於他的成績十分優異,在畢業的時候,他拿到了獎學金,並進入劍橋大學繼續學習。我仍然記得,他有幾個很有身份的親戚,甚至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曾聽說他的舅舅是霍爾德赫斯特勛爵,是一位很有名的保守黨政客。這些身份顯貴的親戚並沒讓他在學校獲得什麼特殊待遇。相反,我們總是在運動場上捉弄他,有時還會用玩具鐵環碰他的小腿骨,並以此取樂。但是,當他進入社會以後,情形就發生了變化。我依稀聽說他曾憑著自己的才能及有權勢的親戚,在外交部得到了一個美差,從此以後,我漸漸把他遺忘了,直到收到下面這封信我才重新想起他:
沃金布里爾布雷
親愛的華生:
對於你可以回憶起「蝌蚪」費爾普斯的事情我絲毫不會質疑,那時我正上五年級,而你上三年級。也許你也曾經聽說我藉助舅父的力量,在外交部謀得了一份美差,並且我得到了其他人的信任與尊敬。但是,現在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禍事,因為這件事我斷送了我的前程。
我認為現在還沒有必要向你詳細講述事情的經過。但是,假如你答應我的請求,那麼我可以考慮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大約已經九個星期了,我一直感覺神經錯亂,現在剛剛好轉了一些,但是我仍然很虛弱。我希望你能邀請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來幫幫我。儘管當局已經告訴我:這件事情已經沒有什麼挽回的餘地,但是我仍然希望能夠聽一聽福爾摩斯先生對這個案子的意見。請你邀請他來,越快越好。每天我都過得誠惶誠恐,我的日子痛苦極了。請你告訴他,我之所以沒能及時找他幫忙,並不是我懷疑他的能力,而是因為我被問題困擾而思路不清。現在我已經能夠很清醒地思考,但是我害怕舊病複發,因此,我不敢再多想這件事情。直到現在我還特別虛弱,你應該能夠看出來,我只是口述,記錄的事情要請別人幫忙。請你一定請福爾摩斯先生來幫個忙。
你的老校友珀西·費爾普斯
在我看到這封信以後,我的心情很不平靜,他在信中不斷重複要邀請福爾摩斯前去,這讓我忽然很可憐他。我被他感動了,就算有再大的困難,我也要想各種辦法幫忙。我當然也很清楚福爾摩斯也很願意展示他的才能,只要他的委託人充分信任他,他非常願意提供必要的幫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妻子,她和我持有相同的看法:馬上通知福爾摩斯,儘快讓福爾摩斯提供一些幫助。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吃過早餐以後,大概在一小時之內,我就回到了貝克街的老住處。
福爾摩斯穿著睡衣坐在靠牆的桌子旁邊,他正全神貫注地作著試驗。一個曲線形的大蒸餾瓶,在本生燈紅紅的火焰上十分猛烈地沸騰著,蒸餾水被滴入一個有兩升大的量具里。我走進屋子的時候,福爾摩斯甚至都沒有抬頭,我能猜到他的試驗肯定是非常重要的,於是,我坐在扶手椅上等著他結束試驗。他一會兒看看這個瓶子,一會兒又查查那個瓶子,他還用玻璃吸管從每個瓶子中都吸出了幾滴液體,然後他又拿出一個試管溶液放到了桌上。這時,他的右手拿著一張石蕊試紙。
「你來得剛剛好,華生,」福爾摩斯說,「假如這張紙仍然是藍色的,那麼就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假如它變成了紅色,那麼瓶子里就是置人於死地的溶液。」他把試紙浸入到試管中,紙馬上變成了深暗污濁的紅色。「哈!這和我預料的一樣!」他高聲喊道,「華生,現在我可以立即聽你的吩咐了。你能夠在波斯拖鞋裡發現煙葉。」他轉過身走到書桌旁,接著他潦草地寫下了幾份電報,然後他將寫好的幾份電報交給小聽差,最後他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將雙膝曲了起來,用雙手緊緊地抱住了瘦長的小腿。
「一件非常平淡又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兇殺案,」福爾摩斯說,「我想,你會給我帶來更有趣的案子吧。華生,如果沒有麻煩的事兒,我想你是不會來看我的,好吧,就讓我聽聽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把信拿出來遞了過去,福爾摩斯非常認真地看了起來。
「從這封信里我們很難看出什麼,你覺得呢?」福爾摩斯看完信之後又還給了我。
「實際上是基本沒說什麼。」我贊同地說。
「不過上面的筆跡確實值得注意。」
「這筆跡不是他的呀。」
「正是這樣,這是一個女人的筆跡。」
「我確信是男人的筆跡。」我大聲辯駁。
「不,是女人的,而且我可以肯定,這還是一個非常有個性的女人。現在能夠判斷出,從我剛開始調查這件案子時,我們就了解到,你的委託人同另外一個人關係匪淺,而那個人,從很多方面,我們都能發現她是那麼與眾不同的一個人。我現在對這件案子非常感興趣。如果你願意,我們最好即刻動身到沃金,去拜訪一下那位發生不幸遭遇的外交官,我們還能順便看看照他的口述幫忙寫這封信的女人。」
我們的運氣很好,剛巧趕上了滑鐵盧車站的早班火車,不到一小時,我們就已經到了沃金的冷杉與石南的樹叢中。事實上,布里爾布雷是一所很大的宅邸,在一片開闊地上只有這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從車站徒步到這裡,幾分鐘就能到。我們遞上了名片,然後就被帶到了一間布置得很雅緻的客廳里,我們等了幾分鐘,這期間,一位看起來非常壯實的人很熱情地招呼我們。他大概四十歲上下,臉色很紅潤,目光也很歡快,給人一種正直頑皮的印象。
「非常歡迎你們的到來,」他和我們分別握了握手,然後說道,「珀西整個早晨都在打聽你們的消息。啊,我那遭受了不幸的老朋友,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很快你們就可以見到他的父母了,現在只要一提到這件事他們仍然會沉浸在痛苦中。」
「我們還不了解具體的案情,我看你應該不是他們的家人吧。」福爾摩斯說。
這個人聽了以後臉上馬上出現了驚奇的表情,他低頭看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你肯定是看到我項鏈墜上的姓名花押的開頭字母『JH』了。」他接著說,「否則我還以為你會有什麼特別的方法呢。我叫約瑟夫·哈里森,珀西就是要和我的妹妹安妮結婚的人,因此,我也可以算是他的一個姻親吧。你們馬上就能在珀西房間看到我的妹妹,兩個月來她辛苦照料他而沒有一點怨言。我想我們現在最好馬上過去看看,我非常理解珀西現在恨不得馬上見到你們。」
很快,我們就到了珀西的房間,這個房間和會客室被安排在一層樓上。房間布置得既像是卧室,又像起居室,滿屋子擺著美麗的鮮花。一個身體衰弱、面如土色的年輕人躺在長沙發里。沙發緊挨著窗戶,初夏宜人的空氣與濃郁的花香順著開著的窗戶瀰漫在屋子中。在他的身旁坐著一個女人,當我們進屋的時候,她站了起來。
「需要我先離開一下嗎,珀西?」她問躺在沙發里的人。
珀西緊緊抓著她的手示意她陪在身邊。
「你好!華生,」珀西熱情地和華生打了個招呼,「看到你留著鬍鬚,我差點沒認出你。我相信你也不敢確定坐在你面前的就是我吧。我猜,你旁邊的這位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吧?」
我很簡短地作了自我介紹,然後和福爾摩斯一起坐下。那個很健壯的中年人很快離開了,但是他的妹妹始終被珀西拉著,沒有離開。這是一個特別吸引人的女子,她的身材稍微有些矮胖,看上去有些不勻稱,但是她有一張非常美麗的橄欖色的臉,一雙很明亮烏黑的義大利人的大眼睛,黑髮烏黑髮亮。和女子美麗的容顏相比,躺在她身旁的珀西那蒼白的面孔就顯得更加衰弱憔悴了。
「我確實不希望浪費你們的時間,」珀西從沙發上勉強坐了起來,他接著說,「現在我就要開門見山地告訴你們整件事情。福爾摩斯先生,我是一個很快樂又小有成就的人,而且我的婚期也將近了。但是這個從天而降的災難毀掉了我的一切。
「你從華生那裡可能已經知道了一些,我在外交部工作,因為我的舅父霍爾德赫斯特勛爵的關係,很快我就會獲得提升。我的舅父就是本屆政府的外交大臣,他曾經交給我去辦一些很重要的任務,我總是能夠出色地完成,最終,我贏得了舅父對我的才能與機智的充分肯定和信任。
「大概在十個星期以前,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在五月二十三日那天,他讓我到他的私人辦公室里和我談話,他最開始是稱讚我的工作做得有多麼出色,然後他告訴我,想要交給我一件更重要的任務。
「說完,我的舅父就從寫字檯裡面拿出了一個灰色的紙卷對我說:『這是義大利和英國簽下的秘密協定的原本,非常遺憾,現在在報紙上已經透露了一些傳聞。現在最關鍵的就是,不能再讓任何有關消息流傳出去。俄國和法國的大使館現在不惜花費大量的金錢希望能夠探聽到這些文件的一些內容。如果不是特別需要一份抄本,我是絕不可能把它拿出來的。現在,你的辦公室里有保險柜能夠保存這份文件嗎?』
「『當然,先生。』
「『那麼,請你把協定拿到你的辦公室鎖到保險柜里吧。但是我還要叮囑你:你完全可以在別人下班以後再待在辦公室里從容不迫地抄寫副本,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偷看的。抄好以後,請你再把原件及抄本都鎖到保險柜里,明天早晨把它們一起交給我。』
「我拿了那份文件,然後……」
「對不起,打擾一下,」福爾摩斯說,「我想知道,當你們進行談話的時候,在場的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那是肯定的。」
「在一個很大的房間里?」
「有三十英尺見方吧。」
「談話是在房子的中間進行的嗎?」
「是的,基本就是中間。」
「說話聲音怎麼樣呢?」
「我舅父說話的聲音向來不高,而我基本沒說一句話。」
「謝謝,」福爾摩斯慢慢閉上雙眼,然後說,「那麼請你繼續吧。」
「我當然完全遵照他說的去做了,等其他幾個職員都下班以後。哦,還有一個叫做查爾斯·戈羅特的留在那裡,他還有一點公事沒做完。看大家都離開了,我就出去吃晚餐,把他一個人留在了辦公室。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我很著急把這件事情做完,因為我知道約瑟夫——就是剛才你們見過的哈里森先生——還在城裡,他將會坐十一點鐘的火車到沃金去,而我也想趕上那趟火車。
「當我看到那份協定的時候,我馬上就能感覺到這確實是非常重要的文件,我的舅父的話一點都不誇張。不需要仔細看,我就能夠判斷出,協定上規定了大不列顛王國關於三國同盟的立場,同時這份協定也預定一旦法國的海軍在地中海對義大利的海軍完全佔優勢的時候,英國就要採取相應的對策。協定所涉及的內容完全是海軍方面的。在協定的最後是協商雙方的高級官員的簽署。我瀏覽以後,就坐下開始抄寫。
「這份文件真的很長,其中用法文寫成的內容,包括二十六項條文。我儘可能快些抄寫,但是直到九點鐘的時候我才只抄了九條,以這樣的速度來講,我想我要坐上十一點的火車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因為一天的工作已經非常繁忙了,而且我的晚餐吃得也不是很好,抄了一會兒,我就覺得有些昏昏欲睡,我的頭腦感到麻木,我準備喝杯咖啡提提神。樓下就有一個小門房,那裡整晚都有一個看門人守著,按照慣例,他們會為每一個加夜班的職員用酒精燈燒咖啡。因此,我直接按鈴把他召喚過來。
「但是令我驚奇的是,應召而來的竟然是一個女人,她的身材很高大、面容也粗俗不堪,而且她還是一個老婆子,進來的時候,她系著一條圍裙。她對我解釋說:她是那個看門人的妻子,在這裡做些雜役。我沒聽她多講,直接告訴她為我煮些咖啡。
「然後,我又抄了兩條,但是我覺得更困了。我站起身,在屋內走了一會兒,活動了一下四肢。但是咖啡還沒有送過來,我很納悶就打開門,順著走廊走過去想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從寫文件的房間出來,順著門口一條筆直的走廊走過去,光線非常昏暗,這也是我辦公室唯一的出口。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條轉彎的樓梯,在樓梯下面的過道旁就是看門人的小門房。在樓梯的中間還有一個小平台,而這個小平台和另一條走廊是相連的,這樣,兩個樓梯在平台的地方形成了丁字形。在第二條走廊的盡頭還有一段樓梯和旁門是相通的,而旁門是僕役們專門使用的,當然,這也是職員們從查爾斯街走進本樓的一條捷徑。我這裡有那個地方的地形圖。」
「謝謝,我覺得我已經完全了解你所說的事情了。」福爾摩斯說。
「請注意,我就要說到最關鍵的地方了。當我走下樓梯,進入大廳以後,我看到看門人正在門房裡呼呼大睡,而咖啡壺在酒精燈上已經沸騰很長時間了,咖啡甚至溢到了地板上。我把壺拿了下來,又熄滅了酒精燈。當我正要伸手去搖醒那個酣睡的看門人時,忽然,他頭頂上的鈴響了起來,他馬上就被驚醒了。
「『費爾普斯先生!』他看上去很困惑我怎麼出現在眼前。
「『我是來看看咖啡煮得怎麼樣了。』
「『我正在煮,對不起,我沒留神就睡著了。先生。』他看了看我,然後他又抬頭看了一眼仍然在顫動的電鈴,他的臉上明顯露出了非常驚奇的表情。
「『先生,你既然已經在這裡了,那麼是誰在按鈴呢?』他很困惑地說。
「『按鈴!』我大聲說道,『按什麼鈴?』
「『這是在你的辦公房裡才能按的電鈴啊。』我的心馬上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揪住了,這麼判斷,一定有人在我的辦公室了,而我那份非常機密的協定正放在桌子上。我發了瘋一樣地跑上樓梯直奔向走廊,走廊里看不到一個人,屋內也沒有任何人的蹤跡。所有的一切都與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有那份交給我保管的文件原本,已經被人拿走了,而只剩下了抄本。」
福爾摩斯筆直地坐在椅上,他不斷揉搓著雙手。我能看出他已經對這件案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請原諒,我很想知道,當時你怎麼辦了呢?」他聲音很低地說道。
「我馬上就猜想盜賊肯定是從旁門上樓的。如果他走的是正門的樓梯,那我一定會看到他的。」
「你就那麼肯定,他沒有藏在室內的某個地方,或者是藏在走廊里嗎?你不是說過走廊的光線很昏暗嗎?」
「絕對不可能。不管是室內,還是走廊,沒有一處是可以藏身的,即使是一隻老鼠也馬上就能夠被發現。」
「謝謝,請你繼續說下去吧。」
「看門人看到我吃驚的表情,他馬上就猜到一定是出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緊跟著我走上樓。我們兩個人順著走廊直接奔向通往查爾斯街的那個非常陡峭的樓梯,樓梯下的旁門關得很好,但是沒有上鎖。我們推開門沖了出去。我當然記得當我下樓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到了鄰近的鐘敲了三下,那時應該正好是九點三刻。」
「這一點十分關鍵。」福爾摩斯一邊說著,一邊在他的襯衫袖口上認真記錄下來。
「那天晚上天非常黑,天上還下著毛毛細雨,查爾斯街上看不到一個人,但是,在街的盡頭的白廳路上仍然像往常一樣,有很多車輛和行人。
「我們甚至沒來得及戴帽子,就沿著人行道跑了過去,在右手拐角的地方,我們發現那裡正站著一個警察。
「『發生了盜竊案,』我喘著粗氣對警察說道,『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被人從外交部竊取了。你剛才看到這裡有人過去嗎?』
「『我到這裡也只有一刻鐘,先生,』警察回答說,『在我來到這裡以後只看到一個人經過,她是一個個子很高的老婦人,披著一條佩茲利的披巾。』
「『那是我的妻子,』看門人大聲說道,『再沒有其他人經過嗎?』
「『沒有了。』
「『這樣看來,那個小偷肯定是從左面的拐角處逃跑的。』這個傢伙用力拽著我的袖子大聲喊道。
「但是我無法相信,反而覺得他有要把我引開的企圖,讓我產生了更多的疑惑。
「『那個女人往哪邊走了?』
「『很抱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看見她走了過去,但是我沒去更多關注她。她看起來好像很著急。』
「『她過去大概有多長時間了?』
「『沒有幾分鐘。』
「『不到五分鐘?』
「『差不多就是那樣。』
「『你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先生,現在我們要抓緊每分鐘,』看門人大聲提醒著,『請你相信我,我的老婆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還是趕快到街的左端去看看吧。如果你堅持浪費時間,我只能自己去了。』說著,他就向左方跑去了。
「但是我沒讓他跑開,我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家在哪裡?』我問。
「『我就住在布里克斯頓的艾維巷十六號,』他回答說,『但是請你千萬不要被假線索迷惑,費爾普斯先生。我們現在就到這條街的左面去碰碰運氣吧,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聽了他的話,我覺得,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也沒什麼壞處。於是我們兩個和警察一起向左邊跑過去。那裡仍然很熱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每個人都不希望在這樣陰雨的晚上在外面逗留太長時間,因此,我們沒找到一個閑人可以告訴我們究竟剛剛有誰經過。
「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再次回到外交部,我們把走廊和樓梯認真地搜查了一遍,但是一無所獲。與辦公室相通的走廊上鋪著一種米色的漆布,只要一有人走過就會留下腳印,而且很容易就會被發現。我們非常仔細地檢查,不過我們沒有發現一點腳印的痕迹。」
「那天晚上一直都在下雨嗎?」
「大概是從七點鐘開始下雨的。」
「那麼,那個女人是在九點鐘左右的時候走進屋的,她還穿著帶泥的靴子,地上怎麼可能沒留下腳印呢?」
「我真的很高興你發現了這一點。當時我也想到了這點。那個做雜役的女工有個習慣,那就是她進屋之前會在看門人的房裡把靴子脫掉,然後換上布拖鞋。」
「是這樣啊。就是說,儘管那天晚上下著雨,但是地上沒發現任何腳印,是這樣嗎?這一連串的事情確實很重要。之後你們又怎麼做了呢?」
「我們把房間也認真檢查了一遍。這個房間絕對不會有暗門的,窗戶和地面的距離足足有三十英尺。兩扇窗戶也都是從裡面插上插銷。地板上還鋪著地毯,根本不會有地道門的,天花板也是用普通的白灰粉刷的。我敢對天發誓,不管是誰偷了文件,他的出路只有一條,就是必須經過房門逃走。」
「壁爐是什麼情況呢?」
「那裡沒有壁爐,僅有一個火爐。電鈴就在我寫字檯的右上角。如果要想按鈴就一定得到我的寫字檯那裡去按。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罪犯要去按鈴?這讓我一直非常困惑。」
「這件事的確值得好好思考。接下來,你們又採取了什麼措施?我猜,你們應該是在房間里檢查了,想要看看那個小偷是不是留下了什麼痕迹,比如失落的手套、髮夾、煙蒂或其他什麼小東西,對吧?」
「我們什麼都沒發現。」
「你當時沒聞到什麼特別的味道嗎?」
「唉,這個我們確實忽略了。」
「在調查這樣的案子時,就算是一點煙草的氣味對我們來說都是很有幫助的。」
「我從來不吸煙,我想,如果當時屋裡有一點煙味,我馬上就能察覺到。不過那裡確實沒有一點煙味。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看門人的妻子,那個坦蓋太太,是從外交部里急急忙忙跑出來的,而看門人對此也不能清楚地作出解釋。他只說他的妻子通常都是在這個時間回家的。警察和我最後一致認為,假如那個女人真的拿了文件,我們最恰當的辦法就是趁她還沒有把文件脫手的時候抓住她。
「這個時候,蘇格蘭場已經收到了報警,偵探福布斯先生馬上就趕了過來,他很盡職地為我們處理這件案子。我們租了一輛雙輪雙座的馬車,大概半小時就來到了看門人說的住處。當時是坦蓋太太的長女為我們開的門,她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當時她的母親還沒回家,她把我們請到前廳等候。
「大概過了十分鐘,我們聽到敲門聲。這時,我們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對這一點我除了自責無話可說。我們沒有親自去開門,而是讓那個姑娘去開門了。然後我們就聽到那個姑娘說:『媽媽,家裡剛剛來了兩個人,現在正等著要見你。』之後我們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進過道。福布斯迅速推開門,我們兩個跑進后屋,那裡是廚房,但是仍然比那個女人晚了一步。她很不友善地看著我們,但是沒多久,她很快就認出了我,之後,我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特別詫異的表情。
「『這不是部里的費爾普斯先生嗎!』她吃驚地喊道。
「『喂,你覺得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躲開我們?』我的同伴問。
「『很抱歉,我以為你們是舊貨商,』她回答說,『我和一個商人有一些不愉快。』
「『這個理由並不是很充分,』福布斯說道,『現在我們有理由認為你從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非常機密的文件,然後跑到這裡把它處理了。你務必和我們一起到蘇格蘭場去接受必要的調查。』
「她表示反對,而且提出強烈的抗議,但是她的任何反對都是無效的。我們還是叫來了一輛四輪馬車,然後三個人一起上了車。臨走前,我們認真檢查了那間廚房,特別是廚房裡的爐火,我們想知道她是不是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把文件扔到了火里。但是,爐子里沒有任何碎屑或是灰燼的痕迹。一到蘇格蘭場,我們馬上就叫來了女搜查員檢查這位太太。我十分著急,過了一會兒,女檢查員送來了檢查報告,報告上說沒有發現任何文件。
「這個時候,我才逐漸意識到我的處境有多麼可怕了,到目前為止,我只顧著盲目地行動,根本沒去認真思考。我始終相信我能夠儘快找到那份協定,而我根本沒有想過那份協定丟了以後的情況。現在我已經毫無頭緒,我只能不斷考慮自己的處境。這真是太可怕了。在華生那裡大概你已經知道,我在學校的時候,是一個非常膽怯又敏感的孩子。這是我最真實的性格。只要一想到我的舅父和他內閣里的那些同僚,想到我可能會給他帶來的恥辱,以及我可能給我本人和親友帶來的恥辱,我自己成為這個離奇的意外事件的犧牲品,真是不值得一提。最關鍵的是有關外交利益的事情太重要了,根本不允許出現任何一點意外。我這次徹底完了,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麼。我一定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大鬧了一場。我只依稀記得當時在我的身邊有一些同事,他們圍著我,儘力安慰我。我是在一個同事的陪同下坐車到滑鐵盧的,他一直把我送上了到沃金的火車。我確信,如果當時我沒有在車上遇到我的鄰居費里爾醫生,那麼我的那位同事肯定會把我送到家才能離開。這位醫生非常周到地照顧我,因為在車站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生過一次昏厥,而我在到家之前幾乎就是一個語無倫次的瘋子。
「你應該能夠想象得到,當醫生按鈴以後把我的家人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他們看到我瘋瘋癲癲的樣子是怎樣的情景。可憐的安妮和我的母親哭得肝腸寸斷。費里爾醫生在車站的時候已經聽偵探大概地講過事情的經過,於是,他就把他知道的情況對我的家人講了一遍,不過我的處境仍然非常糟糕。大家心裡都明白,我的病不是短時間內就能痊癒的。因此,約瑟夫不得不急急忙忙從這間心愛的卧室里搬了出去,把它變成了我的病房。福爾摩斯先生,我在這裡已經躺了有九個多星期了,我常常不省人事,腦神經陷入一片錯亂中,如果沒有哈里森小姐在這裡陪伴我,沒有醫生對我耐心的治療,我想我現在應該無法和你們交談。在白天的時候,安妮小姐始終陪伴著我,到了晚上,會有另外僱用的一位護士守護我。因為當我神經病發作的時候,我常常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事情。在家人精心地照顧下,我的病情逐漸好轉,頭腦漸漸清醒,不過也就是在最近三天,我的記憶力才全部恢復。有的時候,我甚至希望我的記憶永遠都不要恢復。在我痊癒以後,我第一時間就給負責調查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髮去了一封電報。接到電報以後,他很快就趕到我這裡,並向我說明,儘管他已經用到了各種辦法,但是他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他已經用各種手段認真檢查了看門人及他的妻子,仍然不能把事情弄明白。在這之後,警方把注意力放到了年輕的戈羅特身上,他成了最大的懷疑對象。你應該還沒忘記,在發生案件的那個晚上,戈羅特下班以後在辦公室逗留了很長時間。實際上他的行為只有兩點可疑之處:第一,他走得晚,第二,他的法國姓名。不過,實際上,在他走之前,我還沒有動手抄寫那份協定;而儘管他的祖先擁有胡格諾派教徒血統,而他無論是在感情上,還是在習慣上,都和我沒有差別,是英國人。不管怎麼說,都無法找出什麼確實的證據而逮捕戈羅特。因此,這件案子不得不暫時中斷。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你已經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你也不能幫我的話,那麼我想,我的地位和榮譽將永遠地失去了。」
由於談話過長,珀西感到很疲倦,他斜靠在墊子上,這個時候護士過來給他倒了一杯鎮靜劑。福爾摩斯的頭向後仰著,他的眼睛微微閉上,他坐在那裡一直沒有說話。這種表現在一個不了解他的人看來,好像是完全沒有精神的樣子,但是我知道,他的這種行為恰恰表示他正在十分認真地思索。
「你講得非常清楚,」他終於開口說話了,「現在我疑惑的地方已經很少了。但是,我還想弄明白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有沒有和什麼人說過你將要執行這樣一項特殊的任務?」
「我和誰也沒提起過。」
「例如,你連你非常信任的哈里森小姐也沒有提起過嗎?」
「沒有。在我接受命令及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中,我根本沒有回到沃金。」
「你的親友中有沒有誰正巧去看你?在你的親友中有沒有誰知道怎樣到你的辦公室?」
「啊,當然,到那裡的路我都和他們說過。」
「當然,假如你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協定的一些事,我的這些詢問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我什麼都沒說過。」
「你了解看門人嗎?」
「我只知道他是一個退伍的老兵。」
「哪一團的?」
「據我所知,他原來在科爾斯特里姆警衛隊服役。」
「非常感謝。我相信,我會從福布斯那裡知道更詳細的情況。官方總能有效地搜集事實,不過遺憾的是,他們常常不知道利用這些事實。哦,這些玫瑰花真是非常可愛!」
福爾摩斯走過長沙發,走到了開著的窗戶前,他伸手扶起一根已經低垂下來的玫瑰花枝,然後欣賞起艷紅嬌綠的花團來。在我眼中,這應該是他性格中的一個新方面吧,因為在這之前,我從未看過他對什麼自然物表現出那麼強烈的愛好。
「天下的事情沒有什麼比宗教更需要用到推理法的了。」福爾摩斯斜靠在百葉窗上,然後說道,「推理法大概已經被推理學者們漸漸看成是一門非常精密的學科。遵照推理法,在我看來,我們對上帝仁慈的至高信仰,完全寄托在鮮花中。因為所有東西:包括我們的願望、我們的本領、我們的食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生存為前提的。而這種花朵就完全不同了。它的香氣與色澤全部都是生命的點綴,並不是生存的條件。而這種不凡的品格只能在仁慈的基礎上產生。因此我再重複一下我的意思,人類在鮮花中寄託了巨大的希望。」
珀西與他的護理人聽了福爾摩斯的這番論證后,都靜靜地望著他,他們的臉上浮現出了極度失望與驚奇的神色。福爾摩斯拿著玫瑰花陷入了安靜的思考,這樣大概有幾分鐘的時間,那位年輕的女子終於開口打破了沉寂。
「你現在能提供解決這一疑團的一些希望嗎?福爾摩斯先生。」她的聲音有些刺耳。
「這個疑團!」福爾摩斯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回到了現實生活中,然後平靜地說道,「如果現在還沒意識到這是一件複雜又棘手的案子,那真是太愚蠢了。現在我能夠保證,我一定會深入調查這件案子,同時我也會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們。」
「那麼,你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你已經提供了七個線索,但是我還需要先檢驗一下,才能最後判定它們的價值。」
「你懷疑誰了嗎?」
「我懷疑我自己。」
「你說什麼?!」
「我懷疑我太快作出的結論。」
「那就請回到倫敦去檢驗你的結論吧。」
「你的建議真的很棒,哈里森小姐,」福爾摩斯站起身然後緩緩說道,「華生,我想,這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費爾普斯先生,請你不要對我們的期望過高。畢竟這件事情看上去撲朔迷離。」
「我會懷著迫切的心情等待你們再次光臨。」這位外交人員很大聲地說道。
「好的,儘管我們未必會給你帶來什麼好消息,不過我保證,明天我還會乘這班車到這裡來看你。」
「願上帝保佑,」我們的委託人再次高聲說道,「我清楚你正在採取措施,這給了我足夠的勇氣等待消息。對了,還要補充一句,我已經接到霍爾德赫斯特勛爵寫給我的一封信。」
「他說了什麼嗎?」
「他的表現並沒有我想象得那樣嚴厲,反而很冷淡。我想,應該是因為我重病在身他才沒有過多地苛責我。他反覆強調事關絕密,還說除非我重新恢復健康,儘快彌補我的過失,否則我的前程——當然他的意思是說我將被革職——必然是無法挽回的。」
「哦,這樣的說法是合情合理,又很周到的,」福爾摩斯說,「走吧,華生,我們現在得回到城裡,我們還需要工作一整天呢。」
約瑟夫·哈里森先生準備好馬車把我們送到了火車站,很快,我們就搭上了前往朴次茅斯的火車。福爾摩斯在車上靜靜地思考,他一直沉默不語,一直到我們過了克拉彭樞紐站,他才開口說道:「進倫敦的時候無論走哪條鐵路線,都可以居高臨下地欣賞這樣一些房子,這確實是很讓人開心的事情。」
剛開始,我以為他在說笑話,因為眼前的景色真的很難和欣賞聯繫起來,但是他馬上解釋道:「你看那一大片孤立的房子,它們矗立在青石之上,就好像是鉛灰色海洋中一些磚瓦小島。」
「事實上那只是一些寄宿學校。」
「那是燈塔,未來的燈塔!我的夥計!每座燈塔中都裝滿了成百上千顆光輝燦爛的小種子,將來英國就將在他們這一代的手中變得更加富強。我想,費爾普斯這個人應該不會喝酒吧?」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的確這樣,可是我們應該能夠遇到所有的情況。這可憐人的處境非常困窘,但是最關鍵的是我們救他上岸的能力不夠。你是怎樣看待哈里森小姐這個人的呢?」
「我認為她是一個性格很剛強的姑娘。」
「當然,但她是一個好人,否則就是我判斷失誤了。他們的父親是諾森伯蘭附近一個鐵器製造商。去年冬天旅行的時候,費爾普斯和她訂了婚,她在哥哥的陪同下到費爾普斯家和他們的家人見面。不幸的是正巧出了這件事,於是,她就留下來照顧她的未婚夫,她的哥哥約瑟夫·哈里森也覺得這裡很不錯,因此也住了下來。你看,我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調查。不過在今天一天,我還必須要深入調查。」
「我的醫務……」我說道。
「啊,如果你認為你的那些醫務要遠遠比這個案件重要……」
福爾摩斯的語氣有些尖刻。
「我是想說我的醫務最好先放下一兩天,因為現在也是一年中最清淡的時候。」
「太棒了,」福爾摩斯說,他的高興完全表現在他的臉上,「讓我們一起來研究這件案子吧。我想我們最好先去拜訪一下福布斯。
也許,從他那裡我們能了解到我們所需要的所有細節,這樣對我們調查這件案子會有很大幫助,也就能夠找到破案的著眼點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有了一些線索?」
「確實,我們已經掌握了好幾個線索,但是只有再進一步地調查,我們才能看出每個線索的價值。如果一個案件中找不出犯罪動機是很讓人頭疼的。但是這件案子存在確實的犯罪動機。什麼人可以從中取得好處呢?俄國大使、法國大使、那個能夠把這份協定出賣給其中一個大使的人、還是霍爾德赫斯特勛爵?」
「霍爾德赫斯特勛爵!」
「當然,你完全能夠想象一個政治家由於必要的原因,可以不顧一切地趁機銷毀這樣一份文件。」
「霍爾德赫斯特勛爵是一個有著光榮履歷的內閣大臣啊?」
「這種情況並不是不存在,我們不能對這一點視而不見。我們今天就去拜訪這位身份高貴的勛爵吧,看看他是否能提供給我們一些情況,另外,我的調查也正在進行著。」
「正在進行著?」
「是的,我在沃金車站的時候就已經給倫敦各家晚報都發去了一份電報。每家晚報都會刊登出這樣的一份廣告。」
我接過福爾摩斯遞給我的一張紙,這張紙明顯是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在上面用鉛筆寫著:
五月二十三日晚上九點三刻,在查爾斯街外交部門口或是附近地區,從一輛馬車上走下來一位乘客,有了解情況的人請將馬車的號碼告知貝克街221號乙,將會得到十鎊的賞金。
「你就那麼肯定那個盜賊是坐著馬車來的嗎?」
「就算不是也沒關係。如果費爾普斯所說的都是實情的話,不管是辦公室還是走廊都沒有藏身的地方,那麼,那個人就一定是從外面走進來的。而假如他在那樣一個陰雨的夜晚從外面走進來,在他走後幾分鐘內就一定會留下痕迹,但是並沒有發現漆布上有濕漉漉的腳印,因此,他極有可能是乘車來的。我可以非常確定地推斷,他一定是乘馬車來的。」
「你說的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這只是我說的一個線索。它能夠幫助我們得出某種結論。事實上,那鈴聲才是本案最特殊、最關鍵的一點。那個人為什麼要按鈴呢?有沒有虛張聲勢的原因?當然也有可能是有人和那個盜賊一起進來的,然後一個人故意按鈴驚動看門人以防止盜賊行竊。也可能是出於毫無意識的?也或者是……」福爾摩斯重新陷入了剛才那種緊張的思索中,我非常了解他的心情,他一定是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新的可能性。
當我們抵達終點站的時候,已經是三點二十分了,我們找了一家小飯館匆匆忙忙吃了午餐,然後我們馬上就趕往蘇格蘭場。由於福爾摩斯提前已經給福布斯發過一份電報,因此當我們到達的時候,我們看到他已經站在門口迎候我們了。這人長得很矮,獐頭鼠目,而且態度尖酸刻薄,看上去非常不友好。尤其是當我們告訴他我們的來意之後,他對我們的態度變得更加冷淡。
「在此之前,我曾經對你的方法略有耳聞,福爾摩斯先生,」他很刻薄尖酸地說道,「你非常願意利用警方能夠提供給你的所有情報,然後你就想方設法去調查案件,得出結論,最後讓警方丟臉。」
「正與此相反,」福爾摩斯說,「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我所破獲的五十三件案子中,只有四件案子是署了我的名,而警方在其他四十九件案子中都獲得了所有的榮譽。我不怪你的誤解,因為你對這個情況完全不知情,因為你還年輕,沒有什麼經驗。但是假如你想在你的新職業中有所成就,那麼你最好是與我合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反對我。」
聽了福爾摩斯的話,那位偵探的態度馬上發生了轉變。他說道:「我十分願意你能為我指點一二,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在辦案中獲得過什麼榮譽。」
「你都採取過哪些措施呢?」
「我始終沒有放棄對看門人坦蓋的盯梢,但是他離開警衛隊時的名聲很不錯,我們也無法找到他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是他的妻子並不是一個好傢夥,我想,她應該對這件事知道一些,而不像她表面上裝出來的那樣。」
「你們對她有過跟蹤嗎?」
「我們特意派了一個女偵探長期跟蹤她。坦蓋太太非常喜歡喝酒,女偵探趁機和她在一起喝酒,並試圖獲得一些證據,但是我們毫無收穫。」
「據我所知,曾經有一些舊貨商去過她家裡?」
「確實如此,但是她已經還清了所有的欠款。」
「她還債的錢是從哪裡得到的呢?」
「所有的都很正常。看門人剛剛領到年金,不過他們表現出來的仍然是手頭不很寬裕的樣子。」
「那天晚上,當費爾普斯先生按鈴要咖啡的時候,是她上去應承的,關於這一點她又作出了怎樣的解釋呢?」
「按照她的說法是,當時她的丈夫特別累,她就替她的丈夫代勞了。」
「的確,沒多大工夫費爾普斯就發現看門人在椅子上睡著了,情況和她說的一樣。這就是說,這個女人除了品行有問題以外,和這個案子沒有絲毫關係了。你有沒有問她,那天晚上她那麼匆忙地離開是什麼原因?而且當時她那種慌張的神情根本沒有逃過警察的眼睛。」
「那天她已經比平時晚了,因此她很著急要回到家裡。」
「你有沒有和她說明,你和費爾普斯至少比她晚走二十分鐘,但是卻比她早到?」
「她的解釋是,由於雙輪雙座馬車比公共馬車跑得快。」
「她有沒有說,她到家以後,為什麼要馬上跑進后廚房?」
「她說她的錢當時放在了后廚房裡,所以她著急取錢還債。」
「對每件事她都給出了明確的答覆。那你有沒有問她,當她離開現場的時候,她有沒有遇到或是看到什麼人在查爾斯街上來回走動?」
「她說她只看到了警察,並沒有看見其他人。」
「看來你們對她盤問得已經很徹底了。那麼你還採取了別的措施嗎?」
「在這九個星期里,我們一直對職員戈羅特進行監視,但是也沒有發現什麼線索。他好像和這個案子沒有任何牽連。」
「還有什麼其他的嗎?」
「我們已經不知都該怎麼做了,我們甚至連一點證據都找不到。」
「你有沒有考慮電鈴怎麼會響的?」
「我不得不承認,關於這一點真的把我難住了。無論是誰按的鈴,他的膽子真是不小,不僅公然偷盜,而且還敢去按鈴。」
「是啊,這真的很難讓人理解。非常感謝你能告訴我這些情況。假如我找到罪犯,我會告訴你去抓他的。華生,現在我們可以離開了。」
「我們要去哪裡呢?」當我們走出警廳的時候,我問福爾摩斯。
「我們去拜訪一下霍爾德赫斯特勛爵,這位內閣大臣以及未來的英國總理。」
非常幸運,當我們趕到唐寧街的時候,霍爾德赫斯特勛爵仍然在辦公室里。福爾摩斯遞上了名片,很快我們就被召見了。這位內閣大臣按照舊式禮節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然後他請我們坐在壁爐兩旁的豪華安樂椅上,然後他就在我們中間的地毯上站著。這個人身材消瘦、修長,他的長相輪廓分明,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他的頭髮是捲曲的,但是過早地變成了灰白色,這就讓他看起來更加氣宇不凡,不愧為一位身份顯赫的貴族。
「你的大名我早有耳聞,福爾摩斯先生,」他滿臉笑容地說,「我不可能一點都不了解你們的來意,因為本部最近發生了一件事情足夠引起你的關注。那麼我能不能知道你是受誰的委託到這裡辦理這件案子的?」
「珀西·費爾普斯先生。」福爾摩斯回答說。
「啊,我那個可憐的外甥!你的心裡一定很清楚,因為我們的甥舅關係,我對他不可以有任何包庇。我現在很擔心這件意外事故會對他的前途造成很大的影響。」
「如果我們重新找回那份文件呢?」
「要是那樣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好吧,現在我有一兩個問題想要向你核實一下,霍爾德赫斯特勛爵。」
「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的。」
「你就是在這間辦公室吩咐珀西抄寫文件的嗎?」
「當然。」
「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們的談話基本不會被偷聽?」
「一點可能都沒有。」
「你有沒有對其他人提過,你準備叫人抄寫這份協定?」
「從來沒有。」
「你能保證嗎?」
「當然。」
「那好,既然你從來沒和其他人說過,而費爾普斯也沒有和別人說過,那麼知道這件事的應該就只有你們兩個,那麼,盜賊到辦公室偷盜應該完全出於偶然。他可能是看到這個機會,於是順手偷走了文件。」
內閣大臣笑了。
「你所說的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霍爾德赫斯特勛爵回答說。
福爾摩斯想了一會兒。「還有一點非常重要,我想和你討論一下,」他說道,「根據我所知道的情況,如果這一協定的詳細情況一旦傳出,很可能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後果,對這樣的情況你很擔心。」
這位內閣大臣的臉上迅速掠過一絲陰影,他緩緩說道:「如果文件的內容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出現什麼嚴重的後果了嗎?」
「還沒有。」
「假如這份協定落到像法國或是俄國外交部的手中,你認為你會知道嗎?」
「我當然會知道消息的。」霍爾德赫斯特看起來很不愉快地回答。
「這麼說,距離文件丟失已經快十個星期了,但是你沒有聽到任何消息,我可不可以設想,可能是出於某種原因,協定目前還沒被法、俄外交部拿到。」
霍爾德赫斯特勛爵聽了福爾摩斯的話,聳了聳肩膀。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很難想出,盜賊偷了這份協定僅僅是為了把它裝進柜子,或是隨便掛起來。」
「也許他是在待價而沽。」
「如果他再拖延一段時間,那麼,這那份文件就會一文不值了。因為只要再過幾個月,這份協定的內容就不再是秘密了。」
「這一點非常關鍵,」福爾摩斯說,「當然,你完全可以設想,盜賊也許突然病倒了……」
「比如說,神經失常,是這樣嗎?」內閣大臣迅速瞥了福爾摩斯一眼,不客氣地問道。
「我不想那樣說,」福爾摩斯很冷靜地回答,「霍爾德赫斯特勛爵,很抱歉,我們佔用了你太多寶貴的時間,現在我們準備離開了。」
「希望你能成功查出罪犯。」這位貴族把我們送到了門外,然後他點頭向我們說道。
「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當我們走到白廳街的時候,福爾摩斯對我說,「但是他要保住他的官職,不得不作一場鬥爭。他並不富有,不過開銷很大。你一定注意到他的長筒靴子是換過鞋底的。華生,我也不想再多耽誤你的事情,除非我發出去的那份尋找馬車的廣告有了迴音,否則今天我就再不知道該做什麼了。不過,假如你明天願意和我一起坐昨天坐過的那班車到沃金去,我仍然很願意。」
第二天早晨我和福爾摩斯如約見了面,我們一起坐火車趕到沃金。福爾摩斯告訴我,他的廣告一點迴音都沒有,而這件案子他一時之間也找不到頭緒。他說話的時候,繃緊的面孔像印第安人那樣呆板,因此,我不能準確地從他的面容上判斷出他對整個案子的現狀持有什麼樣的態度。我還記得,他談到了貝蒂榮測量法,要知道福爾摩斯對貝蒂榮始終持有讚賞的態度。
我們的委託人仍然由他那位忠心的護理人認真照料著,而且他看起來比以前好了許多。當我們剛進門的時候,他就毫不費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歡迎我們。
「有消息了嗎?」他看上去非常著急。
「就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我沒能給你帶來好消息。」福爾摩斯說道,「我去拜訪了福布斯,也看到了你的舅父,並調查了一兩個可能發現一些問題的線索。」
「就是說,你對此案已經喪失了信心?」
「當然不是。」
「上帝保佑你!聽到你說這樣的話真讓人高興,」哈里森小姐高聲地說道,「只要我們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我們就一定會查出真相。」
「你並沒有告訴我們多少情況,不過我們可以提供給你更多的情況。」費爾普斯重新坐到沙發上說道。
「我希望你得到了更重要的情況。」
「正是那樣,昨天晚上我又遇到了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那確實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十分嚴肅,眼睛里流露出近乎於恐怖的神色。「你知道嗎?」他說道,「我現在漸漸相信,我已經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捲入進了一個罪惡的陰謀中,而他們的目的不僅是我的榮譽,還包括我的性命。」
「到底是怎麼回事?」福爾摩斯喊道。
「你可能覺得很難相信,因為根據我所知道的,在這個世上我還沒有一個仇敵。但是從昨天晚上的經歷來推斷,我最後得出的結論只能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那麼,請您詳細地講給我們聽聽。」
「當然可以了!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單獨在房中過夜,我沒有安排任何人護理我。當時我的感覺非常棒,我甚至感覺我已經不再需要護理的人了。儘管如此,在睡覺的時候我仍然開著一盞燈。大約在凌晨兩點的時候,朦朦朧朧中,我被一陣輕微的響聲驚醒了。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老鼠正在嚙咬木板。當時我真的以為只是老鼠,我就只是躺在床上聽著。可是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忽然,我聽到從窗上傳來了一陣非常刺耳的金屬摩擦的聲音。於是,我吃驚地坐起來,很快我便清楚地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原來,剛開始的聲音是有人將工具從兩扇窗戶的縫隙間插了進來,並不斷撬著窗戶,第二陣則是窗閂被拉開的聲音。
之後大概有十分鐘的時間,周圍一直很安靜,也許那個人在某個地方靜靜地觀察著動靜,他想知道我是否被撬窗戶的聲音驚醒了。我坐在床上沒有動,等待那個人接下來的行動。很快,我聽到了很輕的吱吱聲,然後,窗戶被慢慢地打開了。當然,我這時候的神經無法再像往常一樣,我終於堅持不住了,快速地從床上跳起來,猛地打開了百葉窗。然後我看到一個人正蹲伏在窗戶旁邊。當我把窗戶打開的時候,他迅速地逃開了,我無法知道他到底是誰,我只看到他頭上戴著蒙面布,這樣他下半部的臉都被擋住了。不過我可以確信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手中正拿著兇器。我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把長刀。就在那個人轉身跑開的一瞬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閃閃的刀光。」
「這一點十分關鍵,那麼你能告訴我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嗎?」福爾摩斯問道。
「如果我的身體再好一些,我肯定會翻過窗戶追上那個蒙面人。不過那個時候我能做的就是按鈴把全家人都叫醒。由於鈴是裝在廚房中的,而僕人又都睡在樓上,因此自然會耽誤一些時間。為了能儘快找來人,我開始大聲喊叫,約瑟夫是最先趕來的,然後他叫醒了其他人。後來,約瑟夫和馬夫在窗外的花圃上發現了一些腳印,不過,因為最近乾燥的天氣,他們只追到草地,就再也看不到腳印了。不過,在路邊的木柵欄上,他們發現有個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他們回來告訴我,也許有人從那兒翻過去,而在翻越時,那個人不小心把欄杆尖碰斷了。因為我想先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所以我沒和警察提到這個情況。」
聽過這段詳細的講述,福爾摩斯顯然有了很強烈的想法,他甚至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並開始在室內來回地踱著步。
「真是禍不單行啊!」費爾普斯苦笑著說,這件險事很明顯讓他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你的處境確實有些讓人擔心,」福爾摩斯說道,「我們現在一起到院子附近散散步,你覺得怎麼樣?」
「啊,當然可以,我也很願意出去晒晒太陽。也讓約瑟夫跟來吧。」
「我也要跟去。」哈里森小姐說。
「你還是不要去了吧,」福爾摩斯指著她說,「你必須留在這裡。」
哈里森小姐怏怏不樂地回到她的位置上,她的哥哥來到我們這邊,然後跟著我們一同出了門。
當我們走過草坪,走到這位年輕外交家的窗外,果然如他所講的那樣,花圃上看上去有一些痕迹,可是明顯已看不清楚了。
福爾摩斯走過去俯身低頭仔細看了一會兒,就聳聳肩站起身來說:「我覺得這些痕迹並不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有用的信息。」他說:「為什麼盜賊偏偏選中了這所房屋呢?在我看來,他應該更關注這間客廳和餐室的大窗戶,讓我們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吧。」
「可是從大路上,那些窗戶能看得很清楚。」約瑟夫·哈里森先生補充說。
「哦,很對。可是不能忘了還有一道門,他完全可以從門裡過去。這道門原先是幹什麼用的?」
「這道門可能是側門,白天供商人進出,夜晚則被鎖上。」
「過去的時候你遭受過這樣的驚嚇嗎?」
「好像沒有。」我們的委託人說道。
「那你在這所房子里放了什麼金銀餐具或其他容易招賊的東西嗎?」
「沒有。」
福爾摩斯把雙手伸進衣服口袋裡,在房屋裡走來走去,神情則表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疏忽大意。
「對了!」福爾摩斯突然對約瑟夫·哈里森說道,「你不是找到了那個人翻越柵欄的地方嗎?我們不妨去那裡看看吧!」
於是大家跟著這個矮胖的中年人來到一處地方,柵欄上有一根木欄杆的尖上耷拉著一小段木片,看上去是被人碰斷的。福爾摩斯走上去把它折斷,拿在手裡仔細地看著。
「這可能是昨天夜晚碰斷的吧,看起來那折斷處還不很陳舊,對吧?」
「對,是這樣。」
「可是這裡也沒發現什麼從柵欄跳到外邊去的腳印。我覺得在這兒我們根本找不到什麼,倒不如回卧室去討論討論吧。」
珀西·費爾普斯的步子走得非常慢,他未來的姻兄攙扶著他。而福爾摩斯則和我急速穿過草坪,徑直回到卧室,來到開著的窗戶前,直把珀西·費爾普斯和他未來的姻兄遠遠地落在後面。
福爾摩斯非常嚴肅地說道:「哈里森小姐,請你務必整天守在這裡。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離開這裡。你必須謹記這個。」
「福爾摩斯先生,我向你保證,我一定做到。」哈里森小姐堅定地說。
「如果你晚上睡覺,請你從外面把屋門鎖上,把鑰匙拿好。一定要照我說的去做。」
「但是,珀西呢?」
「他跟著我們一起去倫敦。」
「那隻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嗎?」
「是的,你快點答應吧,這是為了他。如果你答應了,可以幫他很大忙。快點吧!」
她聽了這個,馬上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了,而那兩個人這時則剛好走進來。
看到妹妹愁眉苦臉地坐在這裡,他的哥哥高聲問道:「安妮,為什麼不高興,不如出去晒晒太陽吧!」
「謝謝你,約瑟夫。我不想去,有點頭痛,待在這間屋子正合我意。」
「下一步有什麼打算,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的委託人對他說。
「這個,我們不要因為這件小事而耽誤了我們的主要目標。
你必須跟我們一起到倫敦去,因為那對我的幫助很大。」
「現在就走嗎?」
「對,如果你方便的話,當然越快越好,最好在一小時內,怎麼樣?」
「我現在覺得身體非常硬朗,想盡量助你一臂之力。」
「你肯定能。」
「如果不出所料的話,今晚我們就在倫敦住了?」
「我也建議你這樣做。」
「但是,如果那個盜賊再來的話,他肯定會撲空。福爾摩斯先生,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下一步打算怎麼辦,我們一切都聽你安排。你是不是想讓約瑟夫和我們一塊去,這樣也好照顧我。」
「啊,那倒不必,我的朋友華生就是個醫生,他會照料你的。如果你答應了,我們就吃午餐,然後三人一起走。」
一切都照福爾摩斯的安排準備妥當,哈里森小姐找了個借口沒有去倫敦,而是一個人留在了這間卧室里。這樣的安排實在是讓我摸不著頭腦,我猜測可能是他想讓那個姑娘與費爾普斯分開。
費爾普斯看上去已經恢復了健康,因此非常期望參加我們的行動。他高高興興地和我們一起吃完了午餐。但是等到了車站后,我們接著就被福爾摩斯出人意料的行為震驚了,他在陪同我們並把我們送上車以後,不慌不忙地對我們宣布,他打算留在沃金。
「我也想走,但是有一兩件小事還需要我去弄清楚。」他說,「費爾普斯先生如果不在這裡,很可能對我們很有幫助。華生,請你一定向我保證,當你到倫敦以後,你會第一時間和我們的朋友一起坐車到貝克街,直到我們再見面。幸好,你們是老同學,我想你們應該會有很多共同語言。今天晚上,費爾普斯先生可以暫時在我的那間卧室過夜。明天早晨我就會坐八點鐘的火車趕到滑鐵盧車站,這樣,我們還可以共進早餐。」
「那麼,我們在倫敦所調查的事情就放下嗎?」費爾普斯看上去很沮喪地說。
「那些事我們完全可以放到明天。我想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留在這裡。」
我們的火車剛要離開月台時,費爾普斯喊道:「如果你回布里爾佈雷,你可以把我想明天晚上回去的事告訴他們。」
「我可能回布里爾佈雷,但也可能不去。」福爾摩斯說完這些,就高高興興地朝著我們即將離去的火車揮手致意。
關於這件事,我和費爾普斯一路上都在談,討論了半天也沒有弄清楚他這個新行動的理由。
「我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盜竊案的真正盜賊。因為,我相信那是一個普通的盜賊。」
「那麼,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說實話,儘管你可能認為我是神經質,但我還是堅信:在我周圍肯定存在著某種不可告人的政治陰謀,這些政治陰謀肯定基於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原因,想謀害我的性命。雖然這看起來有些荒謬,可是如果你考慮到盜賊想撬開的窗戶是無物可盜的卧室,手中又拿著長刀,你就會明白。」
「你能確定那真的不是撬門用的撬棍嗎?」
「不,那是一把刀。我確信我看到刀光閃了一下。」
「但是到底有什麼原因促使那個人來襲擊你呢?」
「是啊,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假如福爾摩斯也這樣認為,那麼很容易就能找出他這麼做的原因。首先,我們假設你的想法成立,他可以抓住那個昨天晚上威脅過你的人,這樣就意味著,他向找到偷海軍協定的人這個目標靠近了許多。假設你有兩個仇人。一個偷了你的東西,而另一個跑來威脅你,這聽起來很不合邏輯,不是嗎?」
「但是,福爾摩斯已經明確表示他不回布里爾布雷了。」
「我非常了解他,」我說道,「我從來沒見過在理由不充分的時候,他盲目地採取行動。」說到這裡,我們便轉換了談話內容。
可是這一天真是把我累壞了。費爾普斯病了這麼長時間始終沒有恢復太好,而他所遭遇的不幸讓他變得更加暴躁,他常表現得很緊張。我儘力向他講一些我在印度、阿富汗等地發生的事情,有時還談一些社會問題,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緩解他的緊張,可是收效甚微。費爾普斯總是無法忘記那份丟失的協定,他不斷地猜度、思索、猶豫,他總想知道福爾摩斯究竟在做什麼,霍爾德赫斯特勛爵又採取了哪些措施,第二天早晨我們可能知道些什麼。當夜色很深的時候,他開始從激動轉為痛苦。
「你覺得福爾摩斯可以信賴嗎?」
「我親眼看到他很出色地辦了很多案子。」
「可是他以前遇到過這樣毫無頭緒的案子嗎?」
「不,據我所知,他曾經解決過比這件案子線索還要少的案子。」
「那樣的案子會像這件案子一樣關係重大嗎?」
「這個……我確實無法回答你。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曾經為歐洲三家王室辦過非常重要的案子。」
「你非常了解他,華生。他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想我永遠都無法理解他。你認為他成功的可能有多大啊?你認為他真的有偵破這件案子的計劃嗎?」
「他沒跟我說過什麼。」
「這不是好現象。」
「我不這麼認為。我曾經注意到,他總是在失去線索的時候說失去了線索。而當他查到一點線索又沒有完全把握的時候,他也會表現得特別沉默。親愛的朋友,在我看來,你為這事而影響自己的情緒確實沒有太大的必要,如果你聽我的勸告,還是快快上床睡覺吧,明天一早無論發生什麼,你也會有飽滿的精神去面對。」
最終,我的勸說收到了效果,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意見,不過,從他激動的神態我能判斷出,他睡個好覺的可能不太大。事實上,他的情緒反而影響了我,結果當我躺下的時候也無法入睡了,我不斷盤算這個奇怪的問題,並作了各種各樣的推論,沒有一個能成立。福爾摩斯為什麼要留在沃金呢?他為什麼要哈里森小姐每天都留在病房呢?為什麼他要如此小心謹慎,甚至不讓布里爾佈雷的人知道他留在他們附近的打算呢?我絞盡腦汁希望能找到可以解釋他行為的理由,漸漸地我進入了夢鄉。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七點鐘了,我馬上起床到費爾普斯房裡,剛推開門我就看到了他那張憔悴的臉,看來是徹夜未眠。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福爾摩斯有沒有回來。
「既然他已經保證過了,他就一定會準時回來的。」
福爾摩斯果然沒讓我們失望,八點剛過,一輛馬車就疾馳來到門前,我的朋友動作麻利地從車上跳下來。我們站在窗前,看到他的左手已經纏上了繃帶,臉色蒼白。他走進屋內,沒多久就到了樓上。
「他似乎筋疲力盡了。」費爾普斯大喊著。
我不能反駁他的話,「也許,這件案子的線索仍然在城裡。」
費爾普斯發出了一陣呻吟。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他說道,「可是你知道,我對他的回來抱著那麼大的希望。如果我沒記錯,昨天他的手可沒有像這樣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
「福爾摩斯,你怎麼受傷了?」當我的朋友走進屋內時,我關切地問道。
「唉,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手腳笨拙,可能就不會擦傷了。」他一邊向我們點頭問候,一邊對費爾普斯先生說,「同我過去查辦過的所有案子相比,你這個案子確實是最詭異的了。」
「我擔心你對這案子已經力不從心了。」
「這應該算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經歷。」
「從你手上的繃帶來看,你應該經歷過危險,你可以告訴我們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說。
「我尊敬的華生,那些事情等我們吃過早餐再告訴你吧。你可知道今天早晨我從薩里趕了三十英里路。我那份尋找馬車的廣告或許還沒有著落吧?這樣也罷,畢竟我們不能指望所有事情都順利。」
當我準備好餐桌,剛要去按鈴的時候,赫德森太太已經把茶點和咖啡端過來了。沒過幾分鐘,她又端過來三份早餐。大家就坐后,福爾摩斯便一個人旁若無人地吃起來,我則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他,費爾普斯則一直低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
「赫德森太太一向擅長於處理緊急事情。」福爾摩斯一邊把一盤咖喱雞的蓋子打開一邊說道,「她會做的菜沒有幾樣,很像蘇格蘭女人,但是我的這份早餐卻做得很妙。華生,你的呢?」
「火腿蛋也還不錯。」我答道。
「很好!費爾普斯先生,你喜歡吃咖喱雞還是火腿蛋?要不你就吃你自己那份吧。」
「謝謝你,我什麼也不想吃。」費爾普斯回答說。
「啊,別客氣!嘗嘗你面前那一份。」
「不,謝謝你,我的確什麼也不想吃。」
「好吧,隨便你,」福爾摩斯詭異地眨了眨眼,接著說,「我覺得你不會拒絕我的好意吧。」
於是費爾普斯伸手打開蓋子,可是就在他剛一打開的時候,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他的面色像菜盤一樣蒼白,整個人坐在那裡木雞似地望著盤內。
原來放在他盤內的是一個藍灰色的小紙卷。他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把將紙卷抓起來,雙眼獃獃地看著,然後把那小紙卷放在胸前,高興得忘乎所以,以至於在室內如痴如狂地手舞足蹈起來,最後因為過度興奮竟倒在一張扶手椅上,全身軟弱不堪,顯得筋疲力盡的樣子。我們不得不給他喝了一點白蘭地,免得他昏厥過去。
「好的,好的!」福爾摩斯一邊撫摸著費爾普斯的肩膀,一邊安慰他說,「它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是不是太糟糕了。華生會告訴你這一切,都怪我,我喜歡把事情做得帶有一些戲劇性。」
費爾普斯聽后,拉過福爾摩斯的手用嘴吻個不停。
「願上帝保佑你!」他大聲說,「我很高興,你把我的榮譽挽回來了。」
「沒什麼,你也知道,這件事情也關係到我的名聲,」福爾摩斯對他說,「這件事你應該明白,如果我辦案失敗,就如同你在朋友群裡面失去信譽一樣,都是很不好的事情。」
後來,費爾普斯把這份珍貴文件揣進他上衣裡面貼身的口袋。
「我不想打擾你吃早餐的美好時光,可是我確實想知道你是怎樣把它弄到手的,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福爾摩斯先喝了一杯咖啡,然後他又吃掉火腿蛋,都吃完后,他站起身,點上煙斗,又安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現在就講講我都做了什麼吧。」福爾摩斯說道,「自從在車站和你們分開以後,我非常悠然地徒步而行,路過美麗的薩里風景區,不久,我來到一個叫里普利的小村子,在那裡,我在一家小客店裡吃了一些茶點,又把水壺灌滿,並在口袋裡放了一塊夾心麵包,一切準備好后,我耐心等待傍晚的到來,然後我回到沃金。黃昏時分,我來到布里爾布雷旁邊的公路。
我一直等到公路上基本沒什麼人的時候——我心想,那條公路上的行人一直不算太多——於是我翻過柵欄,來到屋后的宅地。」
「那兒的大門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是開著的呀!」費爾普斯突然高聲說道。
「確實如此,可是我很喜歡那樣做。於是,我選擇了一個有三棵樅樹的地方,在三棵樅樹的遮掩下,我悄悄走了過去,當然,屋子裡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到我。然後,我蹲伏在旁邊的灌木叢里,並從一棵樹緩緩匍匐到另一棵——因此,你們現在看到我的褲子膝蓋破成這樣正是因為如此,我一直爬到你的卧室窗戶對面的那叢杜鵑花旁邊,並在那裡蹲了下來。之後,我就耐心地等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當時,你房中的窗帘還沒放下,我能夠望見哈里森小姐正坐在桌旁讀書。當她合上書關牢百葉窗並退出卧室的時候,我看了一下表,是十點一刻。
然後我聽到她關門的聲音,之後是用鑰匙鎖門的聲音。」
「鑰匙?」費爾普斯又忽然喊道。
「對,我之前吩咐過哈里森小姐,我請她在就寢的時候,從你的卧室外面將門鎖上,並且親自保管好鑰匙。她做得一絲不苟,毫不誇張地講,如果沒有她的合作,我是無法找到你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的,當她走開以後,燈也熄了,但是,我仍然蹲在杜鵑花叢中觀察。
夜晚的景色很美,但對守候的人來說仍然是很煩躁的。當然,我當時那種激動的心情,就像是漁人躺在河邊靜候上鉤的魚群一樣。儘管我等待了很長時間,幾乎同你我在調查『斑點帶子案』那個小問題的時候,在那間氣氛沉悶的房間等候的時間一樣長。我聽到沃金教堂的鐘聲一刻鐘一刻鐘地響起,我蹲在那裡不止一次地設想,大概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可是,大概在凌晨兩點鐘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拉開門閂以及鑰匙轉動的聲音。很快,供僕役出入的門被打開了,在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約瑟夫·哈里森先生走了出來。」
「約瑟夫?!」費爾普斯再一次高聲喊道。
「當時,他光著頭,在肩上披了一件黑色斗篷,這樣可以在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方便他馬上蒙住臉。他悄悄地走到了牆壁陰影下,在接近窗戶的地方,他拿出一把長薄片刀,然後插入窗框,撥開了窗閂。我看到他撬開窗戶,又將刀子插進了百葉窗的縫中,將百葉窗也打開了。
從我藏身的地方能夠非常清楚地看清室內的情況,以及約瑟夫的任何舉動。他將壁爐台上的兩根蠟燭點燃,又動手將門旁邊的地毯捲起了一角。很快,他又彎腰取下一塊小方木板,那是管子工在修理煤氣管道的接頭時所用的材料。這塊木板正好蓋在丁字形的煤氣管的接頭上,有條管子是通往樓下的廚房的,以便給廚房提供煤氣。約瑟夫從那非常隱蔽的地方拿出一小捲紙,然後他又重複剛開始的動作,將木板重新蓋好,把地毯鋪平,並吹熄了蠟燭,因為當時我就站在窗外守候他,因此他一下子就撞進了我的懷中。
天呀,約瑟夫先生似乎要超出我想象的那樣兇惡!他突然舉起刀向我撲來,我不得不再次將他抓住,在我制伏他之前,我的指節不幸讓刀划傷了。當我們的搏鬥結束以後,由於他只能用一隻眼睛看人,這更讓他看起來像個兇犯,不過,他最終聽從了我的勸告,將文件交了出來。我拿到文件,就放他離開了。儘管如此,今天早上我還是給福布斯發了一份電報,並向他講述了詳細的情況。如果他的動作麻利,也許他可以抓住他想要的人,那樣的結果真不錯。可是,事情就如我的預料,當他趕到那裡時,人已經逃走了,我猜政府更願意看到那樣的情況。如果我猜得沒錯,首先是霍爾德赫斯特勛爵,其次就是珀西·費爾普斯先生也許更願意這件案子不經過犯罪法庭的審理。」
「我的天!」我們的委託人聲音虛弱地說道,「請你告訴我,難道在我非常痛苦的這段時間裡,這份失竊文件實際上一直沒有離開我的那間屋子嗎?」
「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約瑟夫真是個惡棍和盜賊!」
「也許約瑟夫本人是一個比他外表看上去更危險、更奸詐的人物。根據他今天早上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推測他一定是在股票交易中虧了血本,而為了轉轉運氣,他也許什麼壞事都能做出來。像這樣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一旦碰到機會,他不僅不顧妹妹的幸福,連你的名譽也不會考慮。」
珀西·費爾普斯很艱難地坐回椅子中。「我有些頭昏,聽了你的話,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情況。」
福爾摩斯說教似地接著說:「這件案子最主要的困難,我想應該就是線索太多了。非常重要的線索都被一些無關緊要的跡象掩蓋了。擺在我們面前的事實實在太多,因此我們只能從中選擇必要的,並按照順序將它們串起來,這樣,我們才可能重新審視這一連串怪現象的各個環節。最開始,我對約瑟夫產生懷疑,是你曾經計劃在失竊的那天晚上同他一起回家,於是,我非常自然地就想到他一定會來找你的,因為他對外交部非常熟悉,而且順路。後來我又聽你說有人急於想潛入那間卧室。
我想,如果真的這樣,大概只有約瑟夫才可以把東西藏在那間卧室中——我記得你向我們提起過,你那天和醫生一同回到卧室時是如何讓約瑟夫搬出卧室的——直到那時我漸漸肯定了我的懷疑。尤其是前一晚沒有人陪你住,便有人試圖潛入你的房間,這點正說明這位不速之客對房內的情況應該是非常熟悉的。」
「我的上帝,我是多麼地有眼無珠啊!」
「那麼我現在就講講我查明這件案子的事實經過吧。約瑟夫·哈里森從通向查爾斯街的那個旁門悄悄走進了外交部,由於他對路況非常熟悉,因此,當你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直接就闖了進去,當他發現屋內一個人也沒有時,便馬上按下電鈴,就在按鈴的時候,他看到了桌上的文件。就是在那一剎那,他覺得那是個絕好的機會,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得到一份非常有價值的國家文件,於是,他將文件揣到口袋中便揚長而去。正如你回憶的那樣,幾分鐘以後,打盹剛醒的看門人才來提醒你注意鈴聲,而這點兒時間足夠盜賊逃離現場了。
約瑟夫乘第一班車回到了沃金,並認真檢查了贓物,他肯定這份文件確實是非常珍貴的,於是他把那份協定藏到了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並企圖一兩天內取出,送到法國的大使館或者是他認為可以賣出高價的任何一個地方。沒想到你突然回到家裡。這讓他措手不及,而更突然的是,他被迫從那間卧室搬了出來。
從那以後,房間中至少有兩個人在,這讓他根本沒有機會下手拿出文件。這種情況自然讓他寢食難安。不過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終於等到了機會。他想方設法潛入室內,沒想到你沒有睡熟,因此,他的計劃沒能得逞。
你應該沒有忘記,那天晚上你沒有服用平常一定要吃的那種葯。」
「當然。」
「如果我猜得沒錯,他一定在葯裡面做了手腳,而他認為你服藥之後,一定已經毫無知覺了。當然,我確信,不管是什麼時候,只要是他覺得沒有危險可以重新再干,他一定還會去嘗試。因此,你離開卧室自然就是他求之不得的機會。我讓哈里森小姐整天都待在屋中,目的就是讓他無法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下手。我一方面要讓他確信沒有危險,另一方面,就像剛剛講過的,我謹慎地監視著卧室內的所有動靜。我早已經猜到文件十之八九就是藏在卧室中,但是我不願意盲目地拆開所有的地板以及壁腳去搜尋它。我想讓他自己從隱藏的地方拿出來,這樣就省去我很多麻煩。現在,我還有什麼地方沒有解釋清楚嗎?」
「第一次的時候,他完全能夠從門裡進去的,為什麼他非要撬開窗戶呢?」我問。
「如果要從門裡進去,他就必須得繞過七間卧室,而且,他從窗戶能夠毫不費力地跳到草坪上。你還有什麼疑惑嗎?」
「你覺得他有什麼行兇的意圖嗎?那把刀子好像只能當兇器。」費爾普斯問道。
「也許是這樣,」福爾摩斯聳了聳肩說道,「我只能肯定一點,約瑟夫·哈里森先生絕對不會是一個願意發善心的君子。」
最後一案
我懷著十分沉痛的心情將這最後一案寫下來,同時也記錄下我的天才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自從「血字的研究」,我們有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一直到他介入「海軍協定」一案——正是由於他的介入,非常肯定地講,一場嚴重的國際糾紛因此被控制住——儘管我寫得不是很連貫,而且我本人也深深感到我的描寫過於蒼白,但是我仍然盡我所能地將我和他共同的奇異經歷如實記載下來。本來我打算只寫到「海軍協定」一案為止,不再提那件造成我一生惆悵的案件的。
兩年已經過去了,但是這種惆悵的心情一點沒有減退。最近詹姆斯·莫里亞蒂上校公開發表了幾封信,信中的內容完全是為他已故的兄弟辯護。這個時候,我別無選擇,我只好將事情的真相如實地公之於眾。因為我是唯一一個了解全部真相的人,而我確信時機已經到了,如果再保密下去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根據我的了解,報紙上對這件事情只報道過三次:第一次是在一八九一年五月六日的《日內瓦雜誌》上;第二次是在一八九一年五月七日英國各報刊載的路透社電訊上;而最後一次就是在我剛剛提到的幾封信上。第一次報道與第二次報道過於簡省,而最後一次,就像我要指出的,其中的內容完全是歪曲事實。看了這樣的報道以後,我覺得自己有責任將莫里亞蒂教授與歇洛克·福爾摩斯之間發生的一些詳細的事情告訴給所有的人。
讀者大概還沒有忘記,自從我結婚並婚後開業行醫以來,福爾摩斯與我之間那種非常親密的關係在一定的程度上也有些疏遠了。
雖然當他在調查中一旦需要有個助手的時候,他仍然會來找我,但是,我仍然發現,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少了。我不經意中發現,在一八九〇年,我僅僅記載了三件案子。這一年的冬天和一八九一年初春,從報上的報道我得知福爾摩斯受到法國政府的聘請,承辦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而我也接到福爾摩斯寄給我的兩封信,一封是從納爾榜發出的,另一封是從尼姆發出的,因此,我猜他也許會在法國逗留一段時間。但是,令人吃驚的是,一八九一年四月二十四日的晚間,他竟然走進我的診室。而更令我吃驚的是,他看上去比平日更加瘦削、蒼白。
「實際上,連日來我把自己弄得有些不堪重負了,」當他看到我的時候,還沒等我問他,他就搶先說道,「最近我確實有點兒吃緊。哦,你不反對我現在先關上百葉窗吧?」
這時,我的桌子上擺著我用來閱讀的那盞燈,而這也是室內唯一的用來照亮的東西。福爾摩斯順著牆邊走過去,輕輕關緊了兩扇百葉窗,並把插銷插緊。
「你是在害怕什麼吧?」我出口問道。
「對,我很害怕。」
「怕什麼?」
「怕氣槍襲擊。」
「親愛的福爾摩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華生,我想你對我的了解是不同於別人的,你知道我真的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可是,假如你都已經發現危險臨頭了還否認有危險,那是不是就是有勇無謀呢?現在你能給我一根火柴嗎?」福爾摩斯點燃香煙,他好像很迷戀香煙的那種鎮靜作用。
「非常抱歉,這麼晚過來打擾你,」福爾摩斯說,「但是,我仍然請你破例允許我現在就從你花園的后牆翻出去,以便離開這裡。」
「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仍然一頭霧水。
福爾摩斯把手伸了過來,借著燈光,我發現他兩個指關節已經受了傷,而且還在出血。
「你看,我說的這些都是有根據的,」福爾摩斯笑著說,「這是確實存在的,甚至可以把人的手弄斷呢。啊,對了,你的夫人在家嗎?」
「她出去和朋友約會了。」
「真的!現在家裡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這樣說起話來也方便了,那麼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可以和我一起到歐洲大陸作一周的旅行嗎?」
「要去什麼地方啊?」
「什麼地方都可以,我沒有什麼打算。」
這真的讓我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了,在我的印象中,福爾摩斯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漫無目的地度假的人,而從他那憔悴、蒼白的面容上我能感到他現在的情緒已緊張到了極點。當然,我的這種困惑,福爾摩斯早已從我的眼神中看了出來,於是,他將兩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把胳膊肘支在了膝蓋上,然後對我娓娓道來。
「你大概從沒聽說過莫里亞蒂教授吧?」他說道。
「哈哈,原來天下真的有英才和奇迹!」福爾摩斯大聲說,「毫不誇張地說,這個人的勢力遍及整個倫敦,不過好像沒有一個人聽說過他。這樣的事實出現的結果就是,他的犯罪記錄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我非常嚴肅地告訴你,華生,假如我可以戰勝他,如果我可以為社會除掉這個敗類,那麼,我可以設想,我個人的事業就算達到了頂峰,然後從那以後,我就可以準備過一種比較悠閑安靜的生活了。還有一件事請你替我保守秘密,最近,我為斯堪的那維亞皇室和法蘭西共和國辦的那幾件案子,無疑為我創造了良好的條件,這樣就更能讓我儘快過上一種我所喜愛的安靜生活,並且可以充分集中精力來進行我的化學研究。可是,一旦我想到像莫里亞蒂教授那樣的人渣仍然肆無忌憚地在倫敦的街頭橫行,我就感到良心不安,我更無法悠閑地坐在安樂椅中無所事事。」
「那麼,你能告訴我,他究竟都做了哪些壞事啊?」我問道。
「他的履歷可是非同等閑。他出身背景不錯,接受了非常完善的教育,而且他本人也有著非凡的數學天賦。在二十一歲的時候,他曾經寫出一篇關於二項式定理的論文,並在歐洲盛行一時。正因為這個機會,他在我們的一些小學院中成了一名數學教授,很明顯,他的未來一片光明。不過這個人的身體中仍然流淌著他的先人兇惡的血液。在他的血液中奔流著的犯罪血緣非但沒有受到遏制,反而藉助他非凡的智能,變得更加猖狂,並具有更大的危險性。大學區開始流傳他的一些劣跡,最終,他被迫辭去教授的職務,來到倫敦,並計劃成為一名軍事教練。這些都是人們所知道的,不過現在,我要告訴你的完全是我自己發現的,而且不為人知。
「對於倫敦那些高級的犯罪活動,我是最清楚的,這一點,華生你是知道的。近些年來,我始終認為在那些犯罪分子的背後肯定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而這股陰險的勢力總能成為公正執法的障礙,讓那些作惡的人得到庇護。我辦理過各種各樣的案件,其中包括搶劫案、偽造案、兇殺案等等,很多次,我在辦案的過程中,我都很清楚地感到這股強大力量的存在,我曾經運用推理的方法察覺到這股勢力在一些未破案的犯罪案件中也有積極的活動,儘管這些案子我並未受到任何邀請去辦理。長期以來,我總是試圖用各種辦法去努力揭開蔭蔽這股勢力的黑幕,現在,我期盼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了。我漸進地跟進線索,密切跟蹤,經過無數次曲折迂迴的努力,我終於發現了這位數學名流、退職教授莫里亞蒂。
「毫不誇張地說,他就是犯罪界的拿破崙,華生,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判斷。在倫敦城發生的各種犯罪活動,至少有一半都是經他組織,而且還有一個確實存在的情況,那就是幾乎所有沒有被偵破的犯罪活動也都和他有關。我不得不承認,他真是一個天才,深奧的思想家和哲學家。他擁有一個在人類中數一數二的頭腦。他就像一隻蟄伏在蛛網中心的蜘蛛,泰然自若,不會輕易採取任何行動,但是蛛網千絲萬縷,儘管他本人沒有做出什麼太大的舉動,但是他對其中每一絲的震顫都心知肚明。大多數時候,他都很少親自出馬,只是作為幕後的主使,出謀劃策而已。他有豐富的黨羽,而且建立了一個嚴密的組織。可以很大膽地猜想,假如有人要作案,要搶劫,要盜竊文件,或是要暗殺某個人,只要給教授傳一句話,這件犯罪活動就可以非常周密地被組織,並付諸實踐。即使他的黨羽被捕,他也有手段使其獲得保釋,或者找人為其進行辯護。不管怎麼樣,指揮這些黨羽的主要人物從來沒有被捕過——甚至連嫌疑也沒有。這些就是我所推斷出的他們的組織的大概情況,我始終在竭盡全力地揭露並偵破這一組織,華生。
「儘管我努力地偵查,可是這位教授在他的周圍布下了非常嚴密的防範措施,他的策劃總是非常狡詐,即使我想到各種辦法,還是無法得到能夠把他送上法庭的任何罪證。親愛的華生,你對我的能力是非常了解的,但是經過三個月不斷的努力,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現在碰到的對手,至少是與我的智力勢均力敵的。我真的非常佩服他的本事,有時這種佩服超過了我對他的各種罪行的厭惡。終於,我發現了他的一個紕漏,非常非常小的紕漏,在我對他盯得這麼緊的時候,這點紕漏對他無疑是非常致命的。既然我已經抓住了機會,我便決定從這一點開始,直到現在我已經在他的周圍布下嚴密的法網,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等著收網了。在三天以內——也就是在下星期一的時候——只要時機一到,教授連同他那一幫主要的黨羽,將會全部落入警察手中。那時候,你將會看到本世紀以來一場對罪犯最大的審判,同時人們也將弄清四十多件沒有偵破的疑案,而這些可惡的罪犯將全部被絞死。儘管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過如果在此期間出了什麼差錯,那麼你也能猜到,即便是在最後的關頭,他們也很可能從我們的手中溜走。
「如果我可以將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使莫里亞蒂教授根本無法感覺到,那我就能一步步按照計劃讓他們落網了。可是,莫里亞蒂實在是太狡猾了,對於我所有的計劃,他總是能很快察覺。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破網而逃,而我就一次又一次地竭力阻止。我告訴你,親愛的朋友,假如我把和他暗鬥的具體情況都如實記錄下來,我想那必將成為明槍暗箭的偵探史冊中最光輝的一頁。迄今為止,我還沒有達到那樣的高度,而且我也從未感覺到被一名對手逼迫得如此緊張。他幹得確實令我佩服,而我只是剛剛超過他。今天早晨,我完成了我最後的部署,只需要三天,我自信可以讓這件事圓滿結束。當我正坐在房間詳細認真地考慮這件事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了,進門的正是莫里亞蒂教授。
「我為我的冷靜感到非常自信,華生,不過我不得不承認,當那個讓我耿耿於懷的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心中仍然起了波瀾。我對他的容貌再熟悉不過了。他高高的個子,身材消瘦,前額微微隆起,雙目深陷,每次他都會把臉颳得光光的,他的臉色看上去總是那麼蒼白,有時候會讓人覺得他是苦行僧,不過他始終如一地保持著某種教授的風度。他的肩背有些佝僂,那是長期學習造成的,他的臉向前伸,而且常常左右輕輕搖擺不停,看上去古怪又可卑。他眯著眼睛,非常好奇地上下打量著我。
「『你的前額似乎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發達,尊敬的先生,』他終於開口說道,『隨便擺弄睡衣口袋裡上了子彈的手槍,這好像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實際上,在他進來的時候,我出於本能馬上意識到我所面臨著巨大的人身危險。因為在他看來,唯一能夠擺脫困境的方法,就是把我殺掉。因此,我急忙從抽屜中抓起手槍悄悄塞進口袋中,而且暗暗隔著衣服對準了他。當他提到這點的時候,我把手槍拿了出來,並把機頭張開,放到了桌子上。他的臉上仍然保持著笑容,他眯縫著眼,看著他的表情,我忽然因為手頭上有一支手槍而感到非常慶幸。
「『你顯然對我並不了解。』他說道。
「『完全相反,』我回答說,『我自認為我對你已經非常了解了。請坐吧。如果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你現在可以和我談五分鐘。』
「『我想只要是我想說的,你應該早就知道了。』他慢慢說道。
「『這麼說來,我的回答你應該也早已知道了。』我也用同樣的語氣回答。
「『你真的不肯讓步嗎?』
「『絕對不能讓步。』
「他突然將手插進口袋,我防範地拿起桌上的手槍。可是他只是從裡面掏出一本備忘錄,上面字跡潦草地寫著一些日期。
「『一月四日你妨礙了我的計劃,』他說道,『二十三日你又對我的事情動了手腳;二月中旬因為你,我陷入了很大的麻煩;三月底你完全擾亂了我的計劃。在四月底的時候,因為你的不斷干擾,我發現,我很可能有失去自由的危險。眼下的情況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嗎?』我問道。
「『你現在必須停手,福爾摩斯先生!』他不斷晃著頭說道,『你應該非常清楚,你必須立即停止你的行動。』
「『過了星期一再說吧。』我說道。
「『噢,噢!』他說道,『我能肯定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會明白這樣的事情只會有一種結局的。那就是你必須馬上停手。如果你把事情做絕了,那麼我想,我們之間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只有一種了。看到你把我的事情攪和得一塌糊塗,這對我來說確實是智力上的一種樂事。不過我仍然想真誠地告訴你,假如我被迫採取什麼極端的措施,我想那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我毫不誇張地說,那真的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情。』
「『危險對干我們這行的人來說是無法避免的。』我說道。
「『這不只是危險,』他補充說,『應該是無法避免的毀滅。你現在正在妨礙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組織。儘管你很聰明,但是我想,你可能還是無法完全了解這個組織有多麼雄厚的實力。現在你能做的就是儘快離遠點,否則我敢保證,你會被踩死的,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也許我們談得實在太起勁,以至於我把應該到別處處理的重要事情耽擱了。』我站起身來說道。
「他也站起身來,但是沉默不語地望著我,然後看起來悲傷地搖著頭。
「『好吧,』他最後說道,『真的是很遺憾,不過我已經竭盡全力了。現在我對你的計劃掌握得很清楚。在星期一之前,我打賭你不會有任何辦法的。這絕對是你死我活的一場決鬥,福爾摩斯先生。你企圖將我拉上被告席,那麼我告訴你,你一定不會成功的,而我絕不可能站到被告席上。你想擊敗我嗎?那我就明確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被你擊敗的。假如你的聰明最終讓我遭到毀滅,那麼你放心好了,我們一定會同歸於盡的。』
「『你真的過獎了,莫里亞蒂先生,』我說道,『現在讓我來說一句吧,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假如可以保證毀滅你,那麼為了整個社會的利益,就算和你同歸於盡,我也毫無怨言。』
「『我答應和你同歸於盡,可絕不是你毀滅我。』他咆哮著說道,然後氣憤地轉身走了出去。
「這就是我和莫里亞蒂教授那場非常奇妙的一次談話。我必須承認,這次談話在我心中確實產生了非常不愉快的影響。他的話說得非常明確、平靜,這讓我不得不相信他是確有其意的,一個普通的惡棍根本無法辦到那一點。當然,你可能會問:『為什麼你不請求警察的幫助呢?』因為我敢肯定他是一定會派黨羽來加害我的。我手上有非常充分的證據,可以很容易地證明這一點。」
「你已經被襲擊了嗎?」
「親愛的華生,莫里亞蒂教授真的不會放過任何機會。那天中午,我到牛津街去辦點事情,就在我從本廷克街剛剛走到韋爾貝克街十字路口的轉角的時候,一輛雙馬貨車就像閃電一樣飛快地向我衝過來。幸虧我反應及時,我連忙跳到了人行便道上,那樣我才免於被那輛雙馬貨車撞死。
「那輛貨車也沒有糾纏,開過去以後,便迅速衝過馬里利本巷飛馳離開了。經歷了這件事情,我以後在街上走只走人行道,但是當我走到維爾街的時候,突然從一家屋頂上掉下一塊磚,非常巧合地落在我的腳旁。我報警以後,警察很快就趕了過來,認真地檢查了那個地方。那個屋頂上凌亂地堆著修房用的磚瓦和石板,檢查以後,他們告訴我那塊磚是被風刮下來的。我心裡當然比誰都清楚,可是我卻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舉報加害我的人。從這以後,我叫了一輛馬車,然後我搬到了蓓爾美爾街我哥哥的家中,白天的時候我就待在那裡。就在剛才我到你這的時候,在路上我又遭遇了暴徒,並被他用大頭棒襲擊。最終我制伏了他,並找來警察把他拘留起來。
「因為我的拳頭打在那個人的門牙上,所以擦破了指關節。不過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訴你,沒有任何證據能被找到來證實那位被拘留的先生和那個退職的數學教授之間有任何關係。我可以想象得出,在我遭到襲擊的時候,那位教授正站在十英里之外的一塊黑板前解答問題呢。親愛的朋友,當你聽到這些以後,你對我來到你家首先要求關好百葉窗,然後又請你允許我從后牆離開住宅,而不走前門,你不會覺得無法理解了吧。」
對我的朋友的無畏精神我向來都非常敬佩。現在他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如果換成別人一定會整天處於驚恐之中。但是,現在他卻能安穩地坐在那裡平心靜氣地向我講述這一天所經歷的那些讓人不寒而慄的事件,這無疑更加增添了我對他的敬佩。
「今天,你要住在這裡嗎?」我問道。
「不,如果我在這裡過夜一定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逮捕而言,現在看來已經發展到無需我的幫忙他們也能夠逮捕那些不法之徒了,只不過,將來在審判的時候還需要我出庭作證。因此,在逮捕的前幾天,我還是離開這裡才是最妥帖的辦法,這樣也方便警察們自由行動。假如你可以和我一起到大陸去旅行一下,那真是我最大的榮幸。」
「近些天來正好沒有太多的工作,而我的鄰居又非常願意提供幫助,因此我很願意和你有一次愉快的旅行。」我說道。
「明天早晨我們就出發,可以嗎?」
「如果你已經做好準備,當然可以。」
「啊,那太好了,我確實非常需要那麼做。這些是給你的指令。我懇請你,我最親愛的朋友,一定要毫不猶豫地遵照執行,因為眼下的情況非常緊急,我們正在和最狡猾的暴徒及歐洲最有勢力的犯罪集團進行殊死決鬥。請你千萬注意!無論你要帶上什麼樣的行李,上面請一定不要寫上發往何處,而且在今天晚上,你要派一個最可靠的人送到維多利亞的車站。明天早晨你雇好一輛雙輪馬車,在那之前務必吩咐你的僕人千萬不要雇第一輛或者第二輛主動上來攬生意的馬車。你上了車以後,就用紙條寫個地址遞給車夫,上面只要寫著到勞瑟街斯特蘭德盡頭處就可以,而且你一定要囑咐他不要丟掉紙條。你要提前將車費交給車夫,當車一停,你就馬上下車穿過街道,在九點一刻請準時到達街的另一端。這時你會看見一輛四輪轎式小馬車正停在街邊,趕車的人披著深黑色的斗篷,斗篷領子上鑲著紅邊,你可以直接上車,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你就可以及時趕到維多利亞車站乘上開往歐洲大陸的快車。」
「那麼我們在哪裡見面呢?」
「當然在車站。我已經訂好了車票,座位在從前往後數第二節頭等車廂里。」
「那麼,我們就在車廂見面了。」
我要福爾摩斯留在家中過夜,但是他堅持到其他地方去。很明顯,他認為一旦他住在這裡就會給我帶來麻煩,這就是他堅持離開的原因。他倉促地對我講述了一下我們明天的計劃,然後便站起身和我一同走到花園,很快就翻牆到了莫蒂默街,我聽到一聲呼哨,之後是一輛馬車趕過來的聲音,很快,他就乘車離開了。
第二天早晨,我完全按照福爾摩斯告訴我的方法行事,並採取了非常謹慎的措施,以防僕人雇來的馬車是專門為我們預設的圈套。
吃過早飯,我選定了一輛雙輪馬車,便匆匆趕到勞瑟街。下車以後,我匆忙穿過這條街。在街邊我看到了一位身材非常魁梧的車夫,他披著黑斗篷,正駕著一輛四輪小馬車等在那裡,我沒有說什麼,一步跨上車,他馬上揮鞭策馬,前往維多利亞車站,我剛下車,他就轉過車頭疾馳而去。
直到這時,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得非常完美。我的行李已經放到了車上,沒有花費太長時間,我就找到了福爾摩斯提前告訴我的車廂,因為只有一節車廂上明確標著「預定」的字樣。現在唯一令我著急的是,我始終沒有看到福爾摩斯。我看了看車站上的鐘,還有七分鐘就要開車了。我努力地在一群旅客及告別的人群中搜尋著我親愛的朋友那瘦長的身軀,但是毫無所獲。我看到一位高齡的義大利教士,他說著蹩腳的英語,只是想要讓搬運工知道,他想把行李託運到巴黎。我過去幫了點忙,並因此耽擱了幾分鐘。之後,他又向周圍打量了一番。我回到車廂,竟然發現那個搬運工根本不管票號是不是正確,就把那位高齡的義大利朋友領了過來和我做伴。儘管我跟他強調不要隨意侵佔別人的座位,但是他根本不聽,因為我說的義大利語甚至不如他說的英語,實在沒有辦法,我只能聳聳肩,然後焦急地向外張望,我希望我能儘快找到我的朋友。我猜他昨夜可能是遭到了襲擊,因此今天沒能赴約,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心裡一驚。
火車的門終於都關上了,汽笛響起,這個時候我聽到……
「親愛的華生,」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還沒有屈尊跟我說早安呢。」
我大吃一驚,轉過頭,我看到那位老教士轉過來的臉。他滿臉的皺紋不知什麼時候都不見了,鼻子變高了,下嘴唇也不突出了,嘴唇不癟了,獃滯的雙眼瞬間變得炯炯有神,那彎曲的身體忽然舒展開了。
忽然,他的整個身軀又衰萎了,福爾摩斯又像他出現的時候那樣突然消失。
「天啊!」我忍不住高聲叫道,「你要嚇死我了!」
「嚴密防範是不可以放鬆的,」福爾摩斯低聲說道,「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正在盯著我們。當然,那就是厲害的莫里亞蒂教授本人。」
福爾摩斯說話的時候,火車已經啟動了。我向後看了看,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猛然從人群中闖出來,還不停地揮著手,好像要讓火車停下來似的。不過因為他誤了點,而這時我們乘坐的列車正在加速,因此,那個人很快就被甩在了後面。
「正是因為做足了防範工作,你看我們才能很順利地脫身。」福爾摩斯面帶笑容地說著並舒展開身體,他脫下化裝用的黑色教士服裝,隨手裝進了手提袋中。
「你看過今天的晨報了嗎,朋友?你難道沒有看到貝克街的消息嗎?」
「貝克街?」
「是的,昨天晚上他們點著了我們的房子。不過幸好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
「天哪!這是完全無法容忍的,福爾摩斯!」
「自從我被那個用大頭棒的人襲擊了以後,他們就再也無法發現我的行蹤了。否則他們不會認為我回到家中了。不過,他們顯然已經對你預先進行了監視,否則我們就不會在維多利亞車站看到莫里亞蒂了。你來的時候沒有留下什麼漏洞吧?」
「我完全是按照你告訴我的去做的。」
「你找到那輛雙輪馬車了嗎?」
「是的,它就等在那裡。」
「你認識那個馬車夫嗎?」
「不認識。」
「那是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處理這樣的事情,通常我都不會依賴僱用的人。不過現在,我們最好馬上制訂好對付莫里亞蒂的計劃。」
「既然這是輛快車,而這列火車又和輪船聯運,我想我們已經成功地把那位令人尊敬的教授甩掉了。」
「親愛的華生,我曾告訴過你這個人的智力水平完全不輸給我,很顯然,你還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假如我是那個追蹤者,你一定不會認為,我遇到這樣一點微不足道的障礙就會放棄。那麼,你怎麼可以小看他呢?」
「那他會怎麼辦呢?」
「我能怎麼辦,他就會怎麼辦。」
「那麼,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麼辦呢?」
「定一輛專車。」
「可是那樣做時間來不及了,不是嗎?」
「根本不會。這趟車會在坎特伯雷站停車,平常的時候,總是最少也要耽擱一刻鐘才能上船。他就會在碼頭上抓住我們。」
「那樣的話,別人就會以為我們是罪犯。我們為什麼不在他來到的時候先捉住他呢?」
「如果那樣做,我三個月的心血就白費了。雖然我們可以捉住大魚,但是那些小魚就會橫衝直撞,最後脫網而逃。但是只要到了星期一我們就完全能夠將他們一網打盡。因此我們決不可以逮捕他。」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們就從坎特伯雷站下車。」
「然後呢?」
「然後,我們要進行一次橫貫全國的旅行,前往紐黑文,然後再到迪埃普。莫里亞蒂教授肯定也會像我在這種情況下要做的那樣到巴黎,並認準我們所託運的行李,他會在車站耐心地等候兩天。這個時候,我們要買好兩個氈睡袋,這樣也是對沿途國家的睡袋商的一種鼓勵,然後我們可以從容自在地經過盧森堡和巴塞爾併到瑞士去遊覽一番。」
所以我們要在坎特伯雷站下車,但是當我們下車的時候,我們發現還要等一個小時才會有車到紐黑文。
那節載著我們全套行裝的行李車已經疾馳離開,那時,我的心情非常沮喪,而在這個時候,福爾摩斯卻拉了拉我的衣袖,並指向遠處。
「你看,他果然來了。」他輕聲說著。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從肯特森林中升起了一縷黑煙,一分鐘以後,我看到機車引著列車爬過彎道,並朝車站的方向而來。我們剛剛在一堆行李后藏好,那列車就鳴著汽笛隆隆地駛過,我感到一股熱氣迎面撲來。
「他走了,」當我們看到那列車飛快地越過幾個小丘以後,福爾摩斯有些興奮地說道,「你看,我們朋友的智力終究還是有限啊。如果他可以將我所推斷的事都推斷出來,並採取妥善的行動,那他真的就非常令我佩服了。」
「如果他趕上我們,又會怎麼樣呢?」
「你一點都不要懷疑,他一定會殺死我。不過,現在看來,這是一場勝負未卜的決鬥。眼下的問題就在於我們是在這裡提前享用我們的午餐呢,還是等我們到了紐黑文再好好找家飯館。不過那樣做的話很可能有餓肚子的危險。」
當天晚上我們就到了布魯塞爾,我和福爾摩斯在那裡停留了兩天,在第三天,我們又到了施特拉斯堡。星期一的早晨,福爾摩斯給蘇格蘭場發去了一封電報,那天晚上,當我們回到旅店的時候就收到了回電。福爾摩斯拆開電報迅速瀏覽了一下,然後痛罵了一聲就把回電扔進了火爐。
「我早應該想到的!」福爾摩斯氣憤地哼了一聲,「他還是跑了。」
「莫里亞蒂嗎?」
「蘇格蘭場破獲了整個集團,不過唯獨沒有抓住莫里亞蒂,他逃了。既然我已經離開了英國,當然就沒人能夠制伏他了,可是我竟然認為蘇格蘭場已經勝券在握。我看,華生,你現在最好回到英國。如果你還和我在一起,那麼你將身處險境。那個人的老巢被我破壞了,假如他回到倫敦,他也沒法再生活下去。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他一定會找到我,並報復我的。在那次簡短的談話中,我記得他說得很清楚。我毫不懷疑他的話,他一定會做到。因此你現在必須回到英格蘭,繼續行醫。」
我畢竟曾經多次協助福爾摩斯辦案,而且我們又有著深厚的友誼,因此,我很難接受他的建議。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坐在施特拉斯堡的飯館爭論了將近半小時,最後我們決定繼續旅行,而且,我們平安到了日內瓦。
我們一路遊覽,在隆河峽谷度過了令人神往的一周后,我們又從洛伊克轉路前往吉米山隘,山上的積雪仍然很厚,最後,我們途經因特拉肯,到達邁林根。這真是一次讓人愉悅的旅行,山腳下春光明媚,放眼望去,全是綠意,山上白雪皚皚,顯然,寒冬還未過去。可是我心裡非常清楚,福爾摩斯始終無法揮去籠罩在他心頭的陰影。不管是在淳樸的阿爾卑斯山村,還是在人煙稀少的山隘,任何一個經過我們身旁的人他都會警惕地觀察,認真地打量著。從他的這種做法我可以看出,福爾摩斯仍然擔心,無論我們走到哪裡,我們都有被人盯梢的危險。
我仍然記得,有一次當我們通過吉米山隘,沿著讓人鬱悶的道本尼山邊界徒步行走的時候,突然有一塊大山石從右方的山脊上掉下來,咕咚的聲音讓人心驚,大石頭滾到我們身後的湖裡。福爾摩斯連忙跑到山脊上,他站在高聳的峰頂上,努力向四面張望。儘管我們的嚮導已經再三向他保證,在春季的時候,這個地方的山石常常發生墜落,但是福爾摩斯仍然非常擔心。福爾摩斯雖然不再說什麼,但是他微笑地看著我,臉上是那種早已料到的神情。
儘管福爾摩斯非常警惕,可是他並沒有讓我覺得他已經灰心喪氣。與此相反,過去我還從沒有見過他如此的精神抖擻。他不斷地提起:假如他可以為社會剷除莫里亞蒂教授這個大禍害,即使讓他結束他的偵探生涯,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華生,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說,我這一生完全沒有虛度,」福爾摩斯說,「假如我生命的旅程就在今晚結束了,我也可以毫無愧疚地視死如歸。因為我的存在,倫敦的空氣才能如此清新。在我所辦理的一千多件案子中,我自信,我從沒有白白浪費我的精力,我的力量都用到了正確的地方。我不是很熱衷研究我們的社會上那些淺薄的問題,我認為那是由我們人為的社會狀態所造成的,但是,對大自然提出的問題我非常感興趣。華生,當有一天,我把那位對歐洲構成最大危險並且又最有能耐的罪犯捕獲或消滅時,我想,我的偵探生涯就可以宣告結束了,而你的回憶錄也可以圓滿結尾了。」
我正準備簡明扼要並且準確無誤地告訴你我所經歷的這個故事。
本來我並不願意詳細地講述這件事,但是我的責任心根本不允許我有任何的遺漏。
五月三日,我們來到荷蘭邁林根的一個小村鎮,我們住宿的地方安排在老彼得·斯太勒開設的「大英旅館」。店主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曾經在倫敦格羅夫納旅館做過三年的侍者,一口英語說得很漂亮。四日的下午,我們接受他的建議,我們一起出發,計劃翻過山嶺到羅森洛依的一個小村莊過夜。可是,他非常鄭重地向我們建議,千萬不要錯過半山腰的萊辛巴赫瀑布,那裡是個很不錯的地方,我們可以繞一些路到那裡欣賞一下。
那裡真是一個非常險惡的地方。融雪匯聚成激流,傾瀉進萬丈的深淵,高高濺起水花,就像房屋失火時產生的濃煙。河流最後注入的谷口有一個巨大的裂罅,在兩岸矗立著像黑煤一樣的山岩,再往下裂罅就越來越窄,乳白色的、如燒沸一般的水流瀉入無底的深壑中,同時涌溢迸濺出一股激流從豁口處流下,持續不斷的綠波發出雷鳴一樣的聲響傾瀉而下,濃密而晃動的水簾長時間地發出響聲,水花飛濺,喧囂與湍流令人頭暈目眩。我們就站在山邊,久久凝視著下方拍擊黑岩的浪花,細細傾聽深淵發出的如怒吼般的震耳欲聾的響聲。
在半山坡處,環繞瀑布形成一條小徑,令人可以飽覽瀑布的全景,不過小徑戛然而止,遊客只能順著原路返回。我們也只能轉身回去,忽然,我們看到一個瑞士少年正拿著一封信沿著小路跑了過來,在信上有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家旅館的印章,我們認出,信是店主發出的。在信上,店主寫道,我們剛剛離開,就來了一位英國婦女,她是一位肺結核病人,已經到了後期。她將要在達沃斯普拉茨度過冬季,現在正到盧塞恩旅遊,尋訪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她突然咯血,僅僅數小時之內,她已經有生命危險,如果這時候能有一位英國醫生為她診治,將會挽救一個可憐的生命,店主問我是不是能回去一趟。好心的店主斯太勒在信的附言中還提到,由於這位夫人非常果斷地拒絕請瑞士醫生為她診治,他沒有辦法,只能請我幫忙,如果我能答應他的請求,他將對我感激不盡。
對於這樣的請求,我無法置之不理,我無法拒絕一位身處異國他鄉,性命垂危的女同胞的請求。但是因為這件事情,我不得不和福爾摩斯分別,這讓我躊躇不決。經過商討,最後我們達成一致,在我返回邁林根的這段時間,福爾摩斯將這位送信的瑞士青年留在身邊,作為嚮導和旅伴。福爾摩斯還說,他會在瀑布旁邊逗留一會兒,然後再緩步翻過山嶺前往羅森洛依,傍晚時分,我就可以直接到那裡和他見面。我轉身離開時,我看到福爾摩斯背靠著山石,雙手抱臂,他正認真地觀看飛瀉的水流。誰也不曾料到,這竟是我和他的永別。
當我走下山坡再扭頭回望的時候,瀑布已經很難看到了,但是我仍然能看到由山腰通往瀑布的蜿蜒崎嶇的小徑。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有一個人順小徑快步地往上走。在他身後綠蔭的襯托下,他黑色的身影清晰可見。我注意到那個人走路時精神抖擻的樣子,可是當時我因為有急事在身,便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
走了一個多小時,我終於到了邁林根。這時,老斯太勒正站在旅館的門口。
「我想她的病情還沒有惡化吧?」我急忙走上前問道。
他頓時表現得非常困惑,看到他雙眉上揚的剎那,我的心也沉重起來。
「這封信難道不是你寫的?」我從衣袋裡掏出信來遞給他,「難道旅館里沒有一位生命垂危的英國女人嗎?」
「當然沒有!可是這上面怎麼有旅館的印章!」他大聲說道。
「這一定是那個個子很高的英國人寫的,在你們走後不久,他來到旅館。他說……」
我已經沒有耐心等店主把話說完,便驚慌失色地沿著來時的路匆匆往回跑,我直奔剛才走過的那條小徑。我來的時候,因為是下坡走了一個多小時,而這次是上坡,儘管我拼盡全力地奔跑,但當我來到萊辛巴赫瀑布的時候,仍然過了兩個多小時。我看到在我們分手時福爾摩斯靠過的那塊岩石上仍然留著他的登山杖。但是我無法發現他的蹤跡,我大聲地呼喊,耳邊傳來的只是自己的回聲。
看到登山杖,我不禁看到恐懼。如果登山杖在,那麼,他沒有到羅森洛依去,也就是說,當仇敵襲擊他的時候,他依然待在這條三尺寬的一邊是陡壁、一邊是深澗的小徑上。我沒有看到那個瑞士少年。也許,他拿了莫里亞蒂的賞錢,然後留下這兩個對手離開了。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誰能為我解答這個困惑?
因為這件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足足在那裡站了一兩分鐘,才令自己鎮靜下來,我開始按照福爾摩斯的方法,努力用它來弄清這場悲劇。這一定不會太困難的。我們在談話的時候,還沒有走到小徑的盡頭呢,而登山杖可以證明我們曾經站過的地方。微黑的土壤被濺起的水花長期濺灑,一直是鬆軟的,就算一隻鳥落在上面也一定會留下爪印。在我的腳下,我看到兩排清晰的腳印,一直通向小徑的盡頭,而且沒有返回的痕迹。在距離小路盡頭幾碼的地方,那裡的地面被踐踏成泥濘小道,裂罅邊的羊齒草和荊棘已經被扯得凌亂,倒伏在泥水中。我趴在罅邊,低頭認真地查看,在我的周圍都是噴濺起的水花。在我離開旅館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現在我只能努力看到黑色峭壁上的水珠閃著點點的光,以及峽谷遠處浪花衝擊的亮光。我大聲地呼喊,可是沒有任何人回應我。
也許是命中注定,我終於找到了我親愛的朋友和同志的遺言。
在上面我已經提到,他的登山杖仍然斜靠在小徑旁一塊凸出的岩石上。而在這塊圓石頂上我發現了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當那個東西進入我的視線時,我舉手拿了過來,這時我發現那就是福爾摩斯平時隨身攜帶的銀煙盒。我拿起煙盒,這時在煙盒下面壓著的疊成小方塊的紙落到了地面。我撿起紙打開細看,那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三頁紙,是福爾摩斯寫給我的。這完全顯示出福爾摩斯的特性,指示非常明確,筆法剛勁有力,好像是在書房寫成的。
親愛的華生:
承蒙莫里亞蒂先生的好意,我有機會寫下這幾行字,現在,他正等待著和我就我們之間存在的問題做一次最後的討論。他已經向我大概講述了他如何擺脫英國警察以及如何查明我們行蹤的辦法。這更加證明我對他的才能所作出的評價是非常準確的。一想到我可以為社會除掉因為他的存在而產生的災難,我真的非常高興,儘管這種做法可能會給我的朋友們,尤其是給你,我親愛的華生,帶來難過。不過,如果沒記錯,我早已向你解釋過了,我的偵探生涯已經走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樣的結局更讓我覺得完滿的了。實際上,如果我對你坦白,對於邁林根的來信,我心知肚明那是一場騙局,而我讓你離開,是因為我堅信,一系列類似的事情不久會接踵而至。請代我轉告警長帕特森,他所需要的給那個匪幫定罪的證據我已經放在字首為M的文件架里,在裡面他會發現一個藍信封,上面寫著「莫里亞蒂」。在離開英國的時候,我已經對薄產作了處理,並將它交付給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請你代我向華生夫人問候,親愛的朋友。
忠誠的歇洛克·福爾摩斯
剩下的事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經過專家細緻的現場勘察,沒有任何懸念,這兩人曾經進行了一場搏鬥,最終的結果就是兩個人緊緊地扭打在一起,最後雙雙搖搖晃晃地墜入裂罅。我們根本無法找到他們的屍體,當代最危險的罪犯與最傑出的護法衛士將永遠地安葬在那泡沫沸騰、旋渦激蕩的無底深淵之中。後來,再沒有人見過那個瑞士少年,很明顯,他就是莫里亞蒂僱用的爪牙。
有關那個匪幫的事情,也許所有人都沒忘記,福爾摩斯搜集了非常完整的罪證,破獲了他們的組織,證據中還顯示,死去的莫里亞蒂對他們進行了多麼嚴密的鐵腕控制。在整個訴訟過程中,有關他們那位可怕的首領的情況很少,而現在我之所以將他的罪惡勾當全盤托出,完全是因為那些枉費心機的辯護士企圖用攻擊福爾摩斯的方法來紀念莫里亞蒂,而我將永遠將福爾摩斯作為我所知道的最好的、最明智的人。
空屋奇案
那是一八九四年的春天,威望很高的羅諾德·阿德爾在一種非常離奇又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人謀殺了。這件事情吸引了整個倫敦的目光,同時也引起了上流社會的一陣恐慌。警方公布了一些調查中的詳細案情,但是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細節被刪去了。這是由於起訴的理由十分充分,有些證據就沒有必要公開了。在過了大概十年之後,最近,他們才允許我對破案過程中的一些短缺環節進行補充。案子本身確實很耐人尋味,不過與那出人意料的結局相比,在我看來這點趣味性還不算什麼。在我一生所經歷的那些冒險事件中,不得不承認,這個案子的結局確實是令我最震驚,最詫異的。就算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可是我現在一想起來仍然覺得很恐怖,而這種回憶又會讓我重溫當時那種驚奇、高興又懷疑的心情,這種心情就好像猛然湧來的潮水,完全將我的神志淹沒了。那麼,請允許我對那些關心我的廣大讀者大眾說一句話吧:千萬不要怪罪我沒有讓他們及時分享我所了解的一切。假如不是他曾經親口下令禁止我這樣做,我一定會把這個當成最重要的義務。很遺憾,這項禁令只是在上個月的三號才被取消。
由於我同福爾摩斯的親密交往,令我對刑事案漸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在他失蹤之後,所有公開發表的疑案,我都非常認真地閱讀過,沒有一點疏忽。為了最大限度滿足我的個人興趣,我還曾經不止一次地試圖用他的方法來解釋這些疑案,儘管並不是非常成功。無論如何,沒有任何疑案能夠像羅諾德·阿德爾的慘死那樣深深吸引著我。當我看到審訊時所提出的證據並以此判決沒能查明的某人或某些人蓄意謀殺罪的時候,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意識到,福爾摩斯的離世對這個社會帶來了多麼大的損失。我非常確定這件怪事中一定有特別吸引他的幾點問題。而且這位在歐洲大名鼎鼎的刑事偵探,憑藉他敏銳的觀察力與聰明的頭腦,是非常有可能成為警方的得力助手,彌補那些不足,更有可能成為推動警方提前行動的力量。我每天都會巡迴出診,而我的頭腦中始終沒有停止過對這件案子的思考,我始終無法找到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非常充分的解釋。現在,我寧願冒險講一講這個陳舊的故事,我將把審訊結束時已經公布過的案情再扼要地重述一遍。
羅諾德·阿德爾是澳大利亞某個殖民地總督梅魯斯伯爵的二兒子。而他的母親從澳大利亞回國做白內障手術,因此和她的兒子阿德爾與女兒希爾達住在公園路四百二十七號。這個年輕人在上流社會有很廣闊的交友圈,在大家的印象中,他並未與人結仇,也沒有什麼不好的習慣。他曾經和卡斯特爾斯的伊迪絲·伍德利小姐訂過婚,但是在幾個月前,雙方達成解除婚約的共識,而之後也很難看出雙方對這次訂婚有什麼留戀。平時,他多數時間都是在一個狹小、保守的圈子中消磨掉的,因為這個人天性冷漠,而且不喜歡生活有太大的變化。令人意外的是,就在一八九四年三月三十日夜裡十點到十一點二十分這段時間,這個年輕人卻以最奇特的死亡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羅諾德·阿德爾愛好打紙牌,而且他總是不斷地打,不過他對賭注控制得很好,從來不會對他的身份構成損害。他是卡文狄希、鮑爾溫和巴格特爾三個紙牌俱樂部的會員。在他遇害的那天,晚飯後不久,阿德爾還曾經在卡文狄希俱樂部玩了一盤惠斯特。在當天的下午他在那兒也打過牌。和他一起玩牌的莫蘭上校和莫瑞先生、約翰·哈代爵士都能證明他們打的就是惠斯特,當時,每人的手氣差不多,阿德爾好像輸了五鎊,不會比這個多。他擁有一筆非常可觀的財產,而這樣的輸贏根本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困擾。因此,他幾乎每天都會在俱樂部里打牌,不是在這個就是那個,不過,在打牌上他向來很小心謹慎,而且通常是在贏了一點錢以後,他才離開牌桌。在證詞中就有談到在幾星期之前,他還跟莫蘭上校作為一家,兩人贏了巴爾莫洛勛爵和哥德菲·米爾納四百二十鎊。在調查報告的所有內容里就只有這些涉及他的近況。
在他出事的那天晚上,阿德爾從俱樂部回到家時正好是十點。那天,他的母親和妹妹到親戚家串門去了。根據女僕的供述,晚上的時候聽見他走進二樓的前廳——那間屋子是他常常作為起居室的房間。女僕那時已經在屋裡把火生好了,由於冒煙,女僕把窗戶打開了。直到十一點二十分,梅魯斯夫人和她的女兒才回來,而在那之前屋子中始終非常安靜。梅魯斯夫人正要到她兒子的屋裡說一聲晚安,可是她發現房門已經從裡面鎖上了。母女二人覺得奇怪,就在外面叫門,但是無論她們怎麼敲門、叫喊,裡面都沒有人答應。於是她們找人把門撞開,這時人們才發現那個不幸的青年已經躺在桌邊,而他的腦袋被一顆左輪子彈擊碎了,那樣子看上去讓人心驚,不過屋子裡沒有發現任何武器。只有桌子上擺著兩張十鎊的鈔票,還有總共十一鎊十先令的金幣和銀幣,這些錢被分成了十小堆,每堆數目多少不同。另外還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記著若干數字以及幾個俱樂部朋友的名字,通過這些能夠推測這位年輕人遇害的時候應該正在計算打牌的輸贏。
通過對現場的詳細檢查最終讓案情變得更加複雜。首先,人們找不到理由來解釋為什麼這個年輕人要把門反鎖上。很有可能是兇手從屋裡把門插上了,然後他又從窗戶逃跑了。從窗口到地面有三十多英尺,而窗下的花壇里種滿了番紅花。經過檢查,花叢和地面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在房子和街道間還有一塊狹長的草地,那裡也沒有發現一點兒痕迹。因此,通過種種跡象可以判斷門是年輕人自己從屋裡插上的。如果有人可以用左輪手槍從外面對準窗口開一槍,並且能造成這樣的致命傷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個技藝高超的神射手。另外,公園路從來都有川流不息的行人,在距離這所房子少於一百碼的地方還有一個馬車站。現在這兒已經有人被殺死了,並且人們還發現有一顆像所有鉛頭子彈那樣射出后立即會開花的左輪子彈以及它所造成的即刻斃命的創傷,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聽到槍聲。這就是公園路奇案的基本情況,鑒於人們無法找到殺人動機而變得更加離奇的案情,正像我在前面所提到的那樣,沒有誰知道年輕的阿德爾和誰結下仇,而更重要的是,他屋裡的金錢及貴重物品仍然完好地擺在那裡。
我每天都不斷思考這個案件的各個細節,並努力想發現一個可以很好解釋的理論,以此找到最省力的途徑,這被我的亡友稱為一切調查的起點。傍晚時分,我出去散步,並穿過公園,大約在六點鐘的時候我走到了公園路與牛津街相連的那個地方。我看到人行道上聚集了一群遊手好閒的人,所有的人都仰著頭望向同一扇窗戶。而他們也很明確地指給我那所我刻意前來查看的房子。我看到一個瘦高個子的人,他戴著墨鏡,我懷疑他是個便衣偵探,而他正在對其他人講述他自己的一些推測,吸引著其他人都湊過來聽。我努力向前湊,可是他的議論聽上去太荒謬了,我甚至感到厭惡,於是,我又從人群中退了出來。就在這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殘疾老人,把他手上抱著的幾本書撞到了地上。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我幫他撿書的時候,我看到其中有一本是《樹木崇拜的起源》。這不禁讓我認為老人一定是個貧窮的藏書家,他只是收集一些並不著名的書籍作為職業或者僅是以此為樂趣。我誠懇地為自己的疏忽給老人帶來的麻煩而道歉,可是很明顯,我碰掉的幾本書在主人看來顯然十分珍貴。他厭煩地吼了一聲,然後氣憤地轉身離開。我看著他佝僂的背影和灰白的連鬢鬍子漸漸被人群淹沒。
我曾經很多次地觀察公園路四百二十七號,可是,這對我弄清問題毫無幫助。這所房子與大街僅僅隔著一道矮圍牆,圍牆有一半還是柵欄,整個牆還沒有五英尺高,這對任何想進花園的人來說都不是障礙。但是那扇窗戶卻高得讓很多人夠不著,因為在牆的外面沒有水管或是其他的東西能夠幫助身體輕巧的人爬上去。這讓我比以前更加困惑,沒有辦法,我只好回到肯辛頓。我在書房還沒待上五分鐘,女僕就進來告訴我,說有客人來了。而令我感到很吃驚的是,這位來客並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古怪的舊書收藏家。透過灰白的鬚髮我看到他那張輪廓分明又瘦削的臉,他的右臂下挾著他心愛的書,有十多本。
「沒想到會是我吧,先生。」他的聲音聽上去嘶啞並且很奇怪。
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沒想到是他。
「我感到非常過意不去,先生。剛才我一直一瘸一拐地跟在您後頭,正巧我看到您走進這所房子。我想我應該進來看看那位好心的紳士,因為我想要對他解釋一下,雖然我剛才的態度有些粗暴,但是我並沒有惡意,而且我還要謝謝他幫忙撿書。」
「這只是小事情,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您是怎麼認出我的呢?」我說道。
「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話,我也算是您的街坊了,敬愛的先生,我的小書店就在教堂街拐角的地方。我想您也有藏書的習慣吧。我這兒有《克圖拉斯》、《英國鳥類》、《聖戰》——都很便宜,每本都不貴。如果再來五本書,我想您正好可以把第二層的空當都填滿。現在看上去不大整齊,您說呢?」
我扭頭看了一眼後面的書櫥。等我回過頭來的時候,福爾摩斯正隔著書桌站在我的對面微笑。我猛地站起來,驚奇地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後我覺得我就要暈過去了,這是我平生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看到有白霧在我的眼前消失了,忽然,我發現我的領口被解開了,而我的嘴唇上還殘留著白蘭地的辛辣餘味,福爾摩斯正俯在椅子上,他一隻手上拿著他隨身帶來的扁酒瓶。
「親愛的華生,」一個很熟的聲音說,「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根本沒有預料到你的承受能力是這麼地弱。」
我緊緊地抓住他的雙臂。
「福爾摩斯!」我大喊了一聲,「真的是你嗎?你真的還活著?你是怎麼從那可怕的深淵中爬出來的?」
「等等,」他悠哉地說,「現在你覺得我們花費時間談這事兒可以嗎?看看我這多此一舉的戲劇性的出現讓你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我正常了。不過說真的,福爾摩斯,我真的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可是這會兒站在我書房的就只是你。」我連忙抓住他的一隻袖子,我細細地摸著裡面那隻精瘦有力的胳臂。「無論如何,你還活著,」我激動地說,「親愛的福爾摩斯,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現在快坐下來,讓我知道你是如何從那可怕的深淵中逃生的。」
福爾摩斯在我的對面坐下來,他仍然習慣性地點燃了一根煙。他的身上裹著一件賣書商人穿的破舊的長外套,還有那一堆顯眼的白髮,還有放在桌上的幾本舊書。福爾摩斯看上去比以前更機警、清瘦,他那張鷹似的臉龐上透露出一絲蒼白的顏色,這讓我察覺到,他最近的生活一定很不規律。
「我真高興能伸直腰,華生,」他說道,「你要知道,讓一個高個子連續幾個小時把身子蜷縮著真是不愉快的事。至於對這一切的解釋,親愛的朋友,假如你願意再同我合作,我們的面前正有一個夜間的艱險工作。也許等我們把這項工作做好以後,我再把全部的情況詳細講給你聽。」
「可是我現在就想知道,我迫不及待了。」
「今天晚上你願意和我一起出去嗎?」
「當然沒問題,你說什麼時候、到什麼地方都沒問題。」
「真的和過去一模一樣。在出發以前咱們還有點時間來吃些東西。好吧,我先說說那個峽谷。從那個峽谷中逃出來其實並沒有多難。道理再簡單不過:我並沒掉下去。」
「你沒有掉下去?」
「當然,華生。我根本沒掉下去。我留給你的便條是完全真實的。當我看到模樣十分陰險的莫里亞蒂教授穩穩地站在那條通向安全地帶的窄道時,我絲毫不懷疑我已經走到生命盡頭了。從他灰色的眼睛中,我清楚地看到一個無情的意圖。於是我試著和他交談幾句,並得到他彬彬有禮的許可,於是,我寫下了那封你後來看到的簡訊。我把煙盒、手杖和信一併留在那裡,然後我就沿著窄道繼續向前走,莫里亞蒂在身後緊緊地跟著我。當我走到盡頭便無路可走了。莫里亞蒂並沒拿出任何武器,他只是突然衝過來死命抱住我。他心裡清楚,他的一切都被我破壞了,他只想報復我。於是,我們兩個人在瀑布邊扭打起來。幸好,我懂一點日式摔跤,而且這招我在過去的偵探生涯中都曾用到過。我從他的雙臂中用力掙脫出來。這時就聽他發出了可怕的尖叫,然後瘋狂地踢著腿,兩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儘管他費了很大氣力,可是他仍舊失去了平衡而掉了下去。我探頭看到他墜下去很長一段距離,然後撞在一塊岩石上,又被狠狠地彈出去,最後掉到了水裡。」
我驚奇地聽著福爾摩斯一邊抽煙一邊詳細地向我進行描述的內容。
「可是我看到了腳印!」我大聲地說,「我親眼看到在那條路上只留下兩個人向前走的腳印,根本沒有回來的腳印。」
「事情是這樣的。就在莫里亞蒂教授掉進深淵的瞬間,我忽然抓住了命運給我安排的這個再巧不過的機會。我知道除了莫里亞蒂曾經狠狠地發誓要置我於死地之外,至少還有三個人也有同樣的想法,而且,他們報復我的慾望還會因為他們首領的死亡而變得更強烈。他們都是最最危險的人。在這三個人中,肯定會有一個能找到我。另一方面,假如全世界都相信我確實死了,那麼這幾個人的行動就會很隨便,很快我就能查出他們,這樣消滅他們是遲早的事情。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公然宣布我仍然活在人間。我的大腦當時積極地運轉,我相信在莫里亞蒂還未沉到萊辛巴赫瀑布下的深潭底前,我就已經想好了這一切。
「我站起來認真地觀察後面的懸崖。你寫的那篇生動的描述,我後來讀得津津有味,你曾斷言那是絕壁。實際上,那並不完全正確。我看到懸崖上仍然有暴露在外的幾個非常窄小的立足點,而且有一塊很像岩架。我想一直爬上那麼高的峭壁肯定是無稽之談,而我再想順著那條濕漉漉的窄道走回去又不留下任何腳印也是不可能的。當然,我也完全可以像過去在類似場合所做過的將鞋倒穿,但是人們就會發現,在同一方向的地面上將出現三對腳印,毫無疑問,這會使人想到就是本人的手法。因此,全面衡量,冒險爬上去是不錯的選擇。當然,這真的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華生。瀑布就在我的腳下隆隆作響,而對於我這樣一個富有想象力的人來說,毫不誇張地說,我好像聽到莫里亞蒂的聲音正從深淵深處傳來,並且完全是沖著我喊。有好幾次,當我的手沒抓住身邊的草叢或是腳從潮濕的岩石缺口中滑出來的時候,我想一切都結束了。但是我仍然拚命向上爬,最後,我爬上一塊大約有幾英尺寬的岩架,上面有柔軟的綠苔,我自在地躺在那裡,又不擔心會被人看見。親愛的朋友,當你和隨從正在非常驚恐又毫無進展地調查我的死亡現場的時候,其實,我就躺在岩架上。
「當你得出完全錯誤的結論並離開那裡回到旅館時,最後那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本以為我的歷險到此為止。可是,很快就發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這讓我預感到還有更讓人吃驚的事情馬上就會發生。一塊巨大的岩石自上而下墜落,轟隆一聲正從我的身邊擦過去,砸在下面那條小徑上,然後又彈起來墜入深淵。當時我只是以為這塊岩石是偶然掉下來的。但是,不久,當我抬頭的時候,我看到昏暗的天空中探出一個人頭。很快又落下來一塊石頭,正砸在我躺著的地方,距離我的頭部還沒有一英尺。這樣,我自然明白了一切。莫里亞蒂並不是一個人行動。當他對我下手的時候,還有另外一個黨羽在別的地方守望,而我很快就看出這個黨羽有多麼危險。他就躲在某個我察覺不到的地方親眼目睹了莫里亞蒂被淹死以及我奮力逃脫的情況。他一直在等待,最後他繞道上了崖頂,妄圖實現他朋友未得逞的打算。
「我弄明白這一切並沒花費太長時間,親愛的華生。然後,我又看到那張冷酷的臉從崖頂向下張望,然後,我看到另一塊石頭馬上要落下來。我連忙順著崖下的小道向下爬。我當時並不認為自己可以滿不在乎地爬下去,因為這比向上爬要難百倍。但是,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再考慮向下爬的危險,因為就在我的雙手攀住岩架邊沿、而身體在半空懸著的時候,又一塊石頭呼地擦身而過。我爬到一半的地方腳下踩空。慶幸的是,上帝保佑,我只是掉在那條窄道上,摔得頭破血流。我快速爬起來逃之夭夭,在山裡我摸黑走了十英里的路。一星期以後,我來到佛羅倫薩,我想這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我的下落了。
「那時候我的身邊只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那就是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我必須真誠地向你道歉,親愛的朋友。但是,當時最要緊的是讓大家都覺得我確實死了。如果你知道我還活著,你一定寫不出一篇那麼讓人信服的有關我的不幸結局的故事。在這三年中,我有好幾次都要提筆寫信給你,但我總是擔心,你對我深切的關心可能會讓你因為不謹慎而泄露秘密。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在今天傍晚你碰掉我的書的時候,我不得不避開你,因為我當時的處境非常危險,當時只要你稍微表露出一點激動或是驚奇,都可能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並因此造成無法彌補的、可悲的結果。至於邁克羅夫特,完全是因為要得到我所需要的錢,因此,我不得不告訴他我的秘密。在倫敦,事態的發展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順利,因為在莫里亞蒂匪幫案的審理過程中,有兩個最危險的成員被漏掉了,這樣,與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便得以逍遙法外。我到西藏旅行了兩年,那時,我常常到拉薩找大喇嘛一起消磨時間。你大概看過一個叫西格森的挪威人所寫的特別出色的考察報告,我敢打賭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你所看到的正是你朋友的消息。然後,我經過波斯,又去遊覽了麥加聖地,我來到喀土穆,並對哈里發進行了一次簡短又有趣的拜訪,我還將拜訪的結果轉告給了外交部。回到法國之後,我用幾個月的時間對煤焦油的衍生物進行研究,這項研究完全是在法國南部蒙彼利埃的一個實驗室中進行的。我十分滿意地結束了這項研究,然後,我便聽說我的仇人如今只剩下一個,而且就在倫敦,於是,我便準備回來。就在這個時候,公園路奇案的消息促使我加速行動,不僅是因為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讓我著迷,更主要的是,這件案子彷彿給我帶來了十分難得的機會。我第一時間回到倫敦貝克街的家中,結果,嚇得赫德森太太拚命地大喊。邁克羅夫特把我的房間以及我的記錄都保存得非常完好。就這樣,親愛的朋友,就在今天下午兩點,我發現自己正坐在原來屋子的那把舊椅子上,而這個時候,我非常迫切地希望可以看到我的老朋友華生也像以前那樣坐在對面的那把椅子上。」
這便是四月的那天夜晚我所聽到的最離奇的故事。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已經完全確定我再也無法看到那瘦高的體形和熱誠的面容,如果那樣的話,對福爾摩斯還活著的事實我一定認為是無稽之談。我不了解他是如何知道我居喪的消息,並以動作代替語言表達了他的慰問。
「工作是治療悲傷的最有效的解藥,」他說道,「今天晚上,我已經給咱倆安排好了一件工作,如果咱們可以成功完成,也不枉活在世上了。」
我請他再講得詳細一些,但他就是不說。
「天亮以前你就認真地聽和看就足夠了,」他回答說,「咱們有三年的往事可以聊聊,可是只能聊到九點半,然後咱們就要開始一場很特別的空屋歷險。」
果真就和過去一樣,到了九點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挨著他坐在一輛雙座馬車上,而我的口袋裡裝著一把手槍,我的心裡此時完全被歷險的激動充溢著。福爾摩斯表現得鎮定冷靜,沉默不語。街燈的亮光忽明忽暗,照著他嚴峻的臉,我看見他皺著眉用心思考著,嘴唇緊緊地閉著。我不知道我們要在倫敦這個充斥著犯罪的黑暗叢林中搜尋怎樣的野獸,但是從福爾摩斯的神態來看,我完全確定,這是一次非常冒險的行動。我看到他那苦行僧一樣陰沉的臉上不時浮現譏諷的微笑,我相信我們搜尋的對象一定會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