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5)

第五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5)

第五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5)

最後的證據

副經理的秘密

你相信嗎?由於一件荒唐的事兒,我竟然被出乎意料地提升為副經理。下面就給大家說說我的這段故事。

那還是我出獄后的第三個星期,有一天晚上,老朋友瑞南多到我那簡陋的住所來看我。瑞南多這個人沒有正當的工作,平時總是喜歡拉上我,瞅准機會賺些外快。當然,我們做的事都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所以,這次他來找我,我猜準是又找我幹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

「喂,惠勒。」他還是像以往那樣大大咧咧地同我打著招呼,「聽說你又被放出來了,怎麼樣,現在還好嗎?」說著,他就一屁股坐在了一張椅子上,要知道,那可是我這簡陋小屋裡僅有的一張舒適的椅子。

「噢,還可以吧,好在我已經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我在床邊坐下來說道。

「是嗎?照這麼說你最近的收穫不小了?」他似乎有些不相信,眨巴著眼睛對我說。

「無所謂收穫大小,我只是說我一直在做正經工作。」我不喜歡瑞南多的這種語氣。

「正經工作?」瑞南多的下巴一下子變長了,似乎我剛才說的話讓他很不舒服,「那你到底做什麼工作呢?」他繼續問道。

「在一家公司當管理員。」

「是嗎?」他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我,過了一會兒,又委婉地說,「我知道,你只是想暫時洗手不幹,你的駕駛技術那麼好,怎麼能白白地荒廢呢?」

「那的確是一份好工作,我喜歡。」

「可是,為什麼?惠勒,你可是有駕駛天賦的呀……」

「你可別忘了,我已經失手三次了,也進了三次監獄,如果再失手的話,我只能在鐵窗里苦度餘生了!」

瑞南多似乎有所領悟地眨眨眼睛,接著問道:「公司的人知道你有前科嗎?」

「知道。」我表情輕鬆地說,「但我們公司的經理是個好人,他沒有計較我過去犯的錯誤,鼓勵我今後要潔身自愛,還表示會幫助我的。」

「你一小時能掙多少錢?不會是一塊吧?」瑞南多顯然還想繼續說服我和他合作。

「一塊半。」

「惠勒,難道你瘋了嗎?每小時才區區一塊半,就讓你這樣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們干,真是屈才!」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你想想,咱倆合夥干你能掙多少?這次,只要你能幫我把錢運到西海岸,我保你能得到一兩千……」看來,這就是他這次來找我的目的了。

聽了瑞南多的話,我心中不禁一動,依我目前的經濟狀況,畢竟一兩千元對我還是極具誘惑力的。

「你是說干一票大的?」我想仔細問問。

「沒錯,」他迅速地點點頭,「那是一筆現金,是三十街上的第一鋼管公司用來給工人發工資的款項。所以每到星期五的上午十點,出納員就會開車到忠貞信託銀行取錢。惠勒,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說完,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這件事太大了,我需要仔細考慮一下。過了一會兒,我說:「我也許有點兒興趣。」

「好極了,惠勒!」瑞南多興奮地拍著我的肩膀說。

「你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可靠嗎?」我有些不放心地問。

「放心吧!這是和我相好的一個妞兒無意間透露的,她有個表兄在那家公司的貨運部工作,前天晚上我們喝酒聊天時,她無意中提到用現金髮工資的事。」瑞南多十分肯定地說。

「那你打算怎麼做?是在銀行搶現金嗎?這件事可得萬無一失才行!」我說。

「惠勒,你聽著,我計劃這樣做:我們先到他們的停車場等一會兒,等出納員從銀行取錢出來回到自己汽車旁的時候,我就將他打倒,然後搶走他裝錢的包,再迅速鑽進我們的汽車溜之大吉。接下來就全看你的了,雖然銀行在市中心,周圍路上的車輛多,但是有你這樣的駕車高手,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溜走,完全沒問題。」瑞南多說完,一臉期待地望著我,「惠勒,別猶豫了,我們絕不能坐失良機。」他鼓勵我說。

我沒有吭聲。

「怎麼?你還下不了決心?」他有點兒著急了。

「沒有,我只是想再考慮考慮結果如何?」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想好了嗎?」

「好,就讓我們聯手再干一次吧!」我抬起頭堅定地說,「看來,我得先把我那輛老爺車的車牌摘下來,開著它去搶劫,至於其他細節我們之後在研究。」

「惠勒,你終於想明白了,這真是太好了!」瑞南多興奮得手舞足蹈,兩眼也閃閃放光。

我們計劃在星期五動手。

在星期五前的這幾個夜晚,我和瑞南多見了好幾次面,詳細計劃著每一步細節,並且提前來到銀行附近,仔細查看停車場的位置,為汽車可以迅速逃離選擇最佳地點。因為拿到錢后我要駕車快速離開,我還對銀行周圍的交通量及路線也進行了實地觀察。另外,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瑞南多還從與他相好的妞兒那裡仔細打聽了她表兄說的「第一鋼管公司」的出納員的模樣,以便在停車場確認無誤。總之,我們為這次行動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

緊張的時刻終於到了。

星期五那天,天空陰沉沉的,天氣預報說有陣雨。

那天,我向公司請了一天病假,到九點鐘時,我就開著那輛老爺車去接瑞南多。

九點半左右,我們在銀行停車場事先預選好的地點把車停下,我和瑞南多坐在車裡,一邊看報紙,一邊等候著。

到了十點十分的時候,一輛雪亮的藍色轎車開進了停車場,只見一個腋下夾著一隻黑色公文包的白胖男人從車裡走下來,瑞南多的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他指了指那個白胖的男人,對我說:「你看,就是他!」當那個出納員朝銀行的大門走去的時候,瑞南多也下了我的老爺車,裝作閑逛的人一樣,慢慢地走到銀行入口處,等候那個人出來。我則發動起汽車,並把乘客那邊的車門打開,隨時準備接應得手的瑞南多逃離。

五分鐘過去了,那個出納員沒有出來,又過去了兩分鐘,瑞南多才看見他從銀行里走出來,這次公文包被他提在了手上,鼓鼓囊囊的。

瑞南多漫不經心地跟在他後面,當他快到汽車跟前的時候,瑞南多一個箭步躥上去,掄起拳頭,朝著他的後背狠狠地打過去,就這重重的一拳,那個出納員瞬間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瑞南多伸手去抓公文包,但是沒有抓到,瑞南多又撲向他,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再去搶奪公文包……

「不好!又有兩個人開車進入停車場,而且他們已經看見瑞南多正在搶劫,瑞南多必須要速戰速決!」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

「有人搶劫了,快來人哪!」其中一個人開始大喊大叫,另一個則「滴滴」地猛按喇叭,銀行里的人聽到外面的聲響,紛紛從裡面跑出來,他們看到瑞南多仍在和出納員拚命地撕扯,企圖搶走出納員手中的公文包。

一看這情形,我坐不住了,拚命地按著汽車喇叭,大喊:「瑞南多,快跑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四周聚攏的人越來越多,瑞南多也發現情形危急,只好決定放棄,帶著滿臉懊惱之色,跑了回來。他剛一跳上車,還沒來得及關上車門,我就猛踩一腳油門,只聽汽車一聲長嘯就絕塵而去。

坐在車裡的瑞南多耷拉著腦袋,失望得幾乎掉眼淚。「都怪我想得不周全,」他沮喪地說,「我怎麼就沒想到他會把那隻該死的公文包用鐵鏈拴在他的手腕上呢?唉,只差這一步,我真是……」

「今天是運氣不好,以後這種機會多的是,別喪氣!」我一邊安慰他,一邊將老爺車開得飛快,猛地一打方向盤,嗖的一下從一輛計程車身邊擦過。

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多,我憑藉著超常的駕駛技術和膽識,左閃右避,不斷地加速,不斷地超車,順著我事先計劃好的路線,終於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汽車駛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我通過倒車鏡看到沒有人跟蹤,於是就減慢了車速,先將懊悔不已的瑞南多送回家,然後就開車回自己家了。

第二天,瑞南多帶著他沒有實現的發財夢,黯然神傷地到西海岸去了,此後再無音訊。而我回到第一鋼管公司后,公司領導便提升我當公司下屬工具店的副經理,還外加一份不菲的紅利。

不瞞你說,我在這裡使了一招計策。

瑞南多肯定沒想到,他要搶劫的第一鋼管公司正是我的僱主。當他不明智地勸說我時,我就決定將計就計,保護僱主的利益,雖然我可能要冒第四次失敗的風險,但我認為,憑我的駕車技術,肯定能逃掉。再說,公司經理都希望我潔身自愛,我要珍惜這份信任,為了改過自新,這一賭是值得的,所以,我就在我和瑞南多謀划搶劫的那一周,在公司的意見箱里投了一份如何預防搶劫的建議信,就包括將重要的皮包和身體的某個部位拴在一起。

哈哈,瑞南多的發財夢居然斷送在我這個「同夥」手中,值!

姑媽

貝克將白色敞篷車停在自家門口,看著他和妻子朱莉這個溫馨的住所,心中五味雜陳。他不知道眼前的房屋、傢具和汽車什麼時候將不再屬於他,可能很快,甚至也許就在明天。一想到這些,他便一頭趴在方向盤上,小聲地啜泣起來。他不是魔術師,無法變出大筆的錢,所以這些東西都被他無奈地抵押了。

這時,他似乎聽到車外有人走動的響聲,勉強抬起頭來一看,原來是妻子朱莉。

朱莉今天穿得很漂亮,上衣別緻而耀眼,修長的雙腿被大擺的裙子所遮擋,腳上蹬著一雙白色的涼鞋,在她那秀美的臉龐兩邊,披著一襲烏黑的長發,顯得格外飄逸動人。

「怎麼,你沒有貸到款?」她輕聲問道。當她看到貝克愁眉不展的樣子,原本閃亮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來。

「別提了!」貝克憤憤地說,「我離開銀行時,想在麥克那裡賒一杯酒都不行。」

「是嗎?那可太糟糕了。」朱莉冷漠地說,「貝克,那你不能再喝下午酒了!」

「親愛的,別嘲笑我了,我今天不喝就是了,可我們今後該怎麼辦呢?」貝克一臉茫然地說。

「噢,你真是個可憐的寶貝兒!」朱莉雙手抱胸,一臉不高興地說,「是呀,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貝克深吸了一口氣,雙肩一聳,無奈地說。

夫妻二人陷入了沉思,都不再說話。

貝克默默地看著房屋和草坪,在他那俊朗的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過了一會兒,他喃喃地說:「我們要的是高尚而富裕的生活。」

朱莉顯然聽到了貝克的話,她是個現實的女性,為自己考慮得更多,因此對貝克說:「靠賒賬和那麼少的收入是不行的,你應該大膽地向老闆提出加薪!」

「加薪?」一想到這兒,貝克就兩腿發軟,連連說,「不,不可能!我現在都快被炒魷魚了,我可不想為加薪的事找到老闆,提醒他還有我這樣的人存在。」他痛苦地咬咬嘴唇,「我們總得想出個辦法,即使,我……去搶銀行或什麼的。」

瞧著貝克這副神情,朱莉不禁笑了起來,「貝克,你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念頭?」停頓了一下,她又說道,「貝克,不管怎麼樣,我們眼前又遇上了一點兒小麻煩。」

「什麼?我們都已經走投無路了,又會有什麼麻煩?」貝克睜大兩眼驚恐地問道。

「我們家來了一位客人,她說是你的姑媽,名叫珍妮。」

「我的姑媽?」

「對,她就是這麼說的。」

「等一等,噢,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見過她。」貝克瞥了房屋一眼,似乎回憶起了什麼,「我還依稀記得,當年她是個漂亮的姑娘,為了掙錢養活我們這一大家子,她從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甚至她還飛到紐約去跳舞呢!這麼說,她真的來我們家了?」

「是的,她兩個小時前就到我們家了,說是從委內瑞拉的首都來的。」

「從加拉加斯來的?」

「對!」

「朱莉,我們這樣吧,」貝克瞥了房屋一眼,「我們就留她吃頓晚飯,在我們家住上一夜,明天早上就讓她走。」

「好吧。」朱莉點點頭。

貝克和朱莉回到家中,在客廳里見到了多年未見的珍妮姑媽。

珍妮姑媽保養得很好,雖然滿頭白髮,但面龐紅潤,舉止優雅,依然可見昔日那美麗的影子。

「真的是你啊!親愛的姑媽!」貝克快步上前,熱情地說。

「貝克!」珍妮姑媽激動而又熱烈地擁抱著貝克,然後退後一步,「來,貝克,讓我好好地看看你!」她上下打量著他,「多年不見,你已經長成個大男人了,模樣真英俊,瞧!又有這麼漂亮的妻子和溫馨的小屋,貝克,我真為你們高興!」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姑媽。」

「姑媽,你旅途勞累,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我去準備晚飯。」朱莉說。

「哦,親愛的,不用張羅什麼,等會兒我隨便吃點就行了。」姑媽體貼地說。

過了一會兒,朱莉把菜端了上來,姑媽每樣菜都吃了一點兒,她連連誇讚說,「好吃,真好吃,謝謝!」

聽著姑媽的誇獎,一旁的貝克不禁有些疑惑,他知道,自從家裡的女僕因工資拖欠離開后,家裡的飯菜就由朱莉做了,可是朱莉並不會做,就像今天晚上的烤肉、馬鈴薯和龍鬚菜吧,也和往常一樣都燒焦了。

「如果將軍還在,他一定會喜歡這頓飯的。」吃完后,姑媽優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唇說。

「將軍?」正用叉尖撥弄盤中菜的貝克抬起了頭。

「噢,你們當然不知道了,將軍就是我那已經過世的丈夫。」姑媽說。貝克注意到,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眼神里有一種賣弄風情。

「在我所有的丈夫中,他是最可愛、最有趣和迷人的了。」姑媽回味著說。

從姑媽的表情看,貝克猜測那個令她深愛的人過世沒有多久,於是就安慰說:「姑媽,你要保重身體,別太難過。」

「謝謝你,貝克!和你們在一起,我已經好過多了。」她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說,「你們大概不知道,我和將軍都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不願意交往那些外交界和金融圈的人。我們經常一起游泳、騎馬、玩高爾夫球,還和朋友們一起舉行宴會……可是,就在那天他被炸彈炸死了。」姑媽的臉上顯出了悲戚的神情。

「炸彈?」朱莉將身子向前靠了靠。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貝克焦急地問。

姑媽的眼中頓時燃起複仇的火焰,不過她又吸了一口氣,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當地的恐怖分子在將軍的汽車裡放了炸彈,把將軍和赫爾一起炸死了。」

「赫爾?他……他是你的兒子?」貝克問。

「哦,不是!將軍和我沒有孩子,除了你和朱莉,我再沒有親人了,這也是我來找你們的原因。」她慈愛地看看貝克和朱莉,又嘆了一口氣說:「剛才我們說到的赫爾,他可是個最出色的司機。」

貝克和朱莉互相看了一眼。

「像赫爾那樣出色的司機,薪水一定很高吧?」朱莉漫不經心地問道。

「高?」姑媽聳聳肩,似乎有點兒茫然,「大概是吧。將軍有數百萬財產,我們從不為瑣碎的開支操心,當然,我得設一筆信託金來照料赫爾的雙親,我只能做這些了。」

貝克有些感興趣了,「姑媽,你真了不起。我想順便問一下,你和將軍是在委內瑞拉認識的嗎?」

「不,我是幾年前在里維拉遇見將軍的,那時我剛離婚,自打認識他后,我就認定他是我一直等待的人,他不僅溫文爾雅,而且充滿活力,英俊瀟洒,是一個十足的紳士,完美的情人……」

「那時候他在軍隊里嗎?」貝克繼續問。

「軍隊?」姑媽不屑地笑了笑,「他的將軍頭銜完全是榮譽性的,其實他的興趣在石油上,他把中東的石油賣到南美,最後來到委內瑞拉……」

「姑媽,要不要再來點甜點、咖啡或者飯後的一小杯白蘭地?」朱莉討好地說。

「就來點兒法國白蘭地吧。」姑媽微笑著,「哦,當然,你們有什麼就喝什麼吧。」

在那個星期里,貝克家發生了好幾件事:一是姑媽來了,貝克安排她住進了靠東邊那間最寬敞、光線也最充足的卧房;二是貝克賣掉了他的高爾夫球具,換來了白蘭地。

不僅如此,自從姑媽來了之後,貝克和朱莉每天清晨走路時也都要輕手輕腳,因為姑媽說過,自己喜歡早晨睡覺。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

一天晚飯後,他們和姑媽閑坐聊天,貝克有意引朱莉談到錢的事,目的是想得到姑媽的資助。

「哦,我很高興你們提出這個話題。」姑媽說。

看見姑媽上鉤了,貝克心裡暗暗高興。

「我已經與律師和經紀人談過了,」姑媽認真地說,「想必你們很樂意知道,我已經從瑞士銀行轉來一大筆錢,並且立了遺囑,要將大部分遺產贈給我的好親戚。」說著,她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他們的手。

「啊?為什麼要……姑媽……我不想……」貝克被這天大的好消息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好了,好了,貝克,我知道,我剛才扯得太遠了。」說著,她又推開椅子站起來,「朱莉,我要到書房去喝酒。」然後就挺直腰板朝書房走去。

「你這個傻瓜,把到手的錢都扔掉了!」朱莉狠狠地瞪著貝克,低聲說。

「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貝克囁嚅說。

「我整個下午都在給那些債主回電話,說得口乾舌燥,我們如果有了錢,就不至於……」

「真對不起!你說說,這個老傢伙究竟能有多少錢?」

「我估計,大約能有五百萬。」

「五……」這一天文數字驚得貝克險些站不住了,他緊緊抓住桌角,急促地說:「快!給她送白蘭地去,我們不能讓『五百萬』在那裡睡大覺!」

那天晚上,貝克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大沓大沓的鈔票堆在倉庫里,有些已經發霉了,正當他來回翻動鈔票時,夢突然醒了,他感到全身無力,再一看窗外,已經是清晨了。

貝克匆忙洗漱后,就來到公司,他被接待小姐叫住了,「貝克先生,老闆剛剛來問過你,你最好先到老闆那裡去。」

「老闆沒說是什麼事兒嗎?」貝克有些不安地問。

「沒有,不過好像不是什麼好事。」

貝克只好很不情願地朝老闆的辦公室走去。

「早晨好,貝克!」老闆坐在辦公桌後面,笑著向他打著招呼。

「你好!」貝克說。

「你被解僱了,懶傢伙!」

「啊?」貝克無力地坐下。

「不用坐了,你跟本公司已經沒有關係了,如果你現在還不走的話,那就屬於非法侵入了。」

「可是……」

「不必多說了,你去出納那裡領遣散費吧。」

貝克用雙手攥成一個拳頭,「難道,難道你不應該向我解釋一下嗎?」

「應該?」老闆一臉不屑,「如果真有什麼應該的話,我應該收回你的薪水!解僱你的原因很多,你工作上粗心大意,不負責任,只想拿錢,不想幹活,一句話,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傢伙!知道嗎?我早就想解僱你了,只不過昨天亨利的事促使我下了決心。」

貝克心裡自然明白亨利的事是怎麼回事兒。

「我給亨利先生打過電話。」他辯解說。

「你打過幾次?貝克,你只打過一次!然後你就跑到鄉下俱樂部去玩兒了,如果不是我後來又打電話,這個客戶就和我們拜拜了。」老闆氣惱地說。

「我……」

老闆翻看著辦公桌上的文件,再也不理睬貝克了。

貝克愣了半晌,只好退出老闆辦公室,步履沉重地回到家裡,他的心情糟透了,一頭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朱莉聽到他的聲音,就走了進來,他抬頭看著她,小聲說:「朱莉,這次我真的失業了。」

「天哪!貝克,你成功了!」朱莉興奮地說。

「朱莉,你別拿我開心了!」說著,他抓著椅子的扶手,小心地站起來,「我在回家的途中就想好了。姑媽呢?」

「她正在餐廳吃柚子、喝白酒呢。」

「我們去看看。」貝克和朱莉來到餐廳,他們覺得姑媽今天的樣子有點兒奇特,竟然披著一件顏色鮮艷的袍子。

「噢,貝克來了,你請假了?」她抬起頭,邊往咖啡里兌牛奶邊說道。

「姑媽,我,我失業了。」貝克哭喪著臉說。

「瞧你走進來的樣子,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呢。」說這話時,姑媽眼中的關懷似乎消失了。

「不過,這件事對我和朱莉來說的確很嚴重。」

「貝克,聽我說,你必須要對這件事情看開些,你看看這個社會裡,不是每天都有失業的,每天也都有找到工作的嗎?我記得將軍生前經常說這樣兩句話:『願意做牛,不怕沒田耕。』『這扇門關了,那扇門就開了。』如果將軍還在世的話,他就會告訴你,把這件事當做一個找到更好工作的契機。」

貝克厭惡這一套廢話,他再也忍不住了,「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難道就準備拿這幾句空話來搪塞我們嗎?」

姑媽被他的話驚呆了,她正要站起來,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兩眼冷冷地看著貝克,但話語卻很平靜:「我已經知道,我住在這裡很讓你們討厭,但你們還是讓我住下,一定是有所圖謀的。」

「姑媽,你說什麼呢,我們怎麼會圖謀你呢?」一旁的朱莉悄悄用手碰了碰貝克,甜蜜地笑著說,「再說了,我們圖謀你什麼呢?」

「圖謀我的錢,難道不是嗎?」姑媽直率地說,「如果我穿著破衣爛衫來,你們會歡迎我嗎?」

「當然歡迎了,因為你是我們的姑媽,是我們最愛的親人。」朱莉親熱地說。

「姑媽,很抱歉!我只是情緒不好,僅此而已。」貝克說。

「我應該存一筆無限的基金,以備你們出現意外或是疾病時可以自由使用。貝克,你是我唯一的親戚,如果有一天我撒手西去,你和朱莉就可以得到我的一切,但是,你們目前遇到的只是個小困難,你們必須要自己解決。貝克,聽我的話,那樣做會對你更有益處。」說完,姑媽就轉身走開了,只留下貝克夫婦愣愣地站在那裡。

「哼,除非她死掉,否則我們就永遠得不到。」朱莉狠狠地說。

「她知道自己已經控制了我們。」貝克說。

「對!她就是想把我們當做她的奴隸。」朱莉補充說。

「沒那麼容易,即使是奴隸也要反抗,爭取他們合法的……」貝克說完,偷偷地瞄了朱莉一眼,發現她臉色異常冷峻,這讓他感到震驚的同時,也意識到朱莉其實比他更早就在考慮如何置姑媽於死地了。

「我看她已經活夠了,那不會有太大的損失。」朱莉冷冷地說。

「那,那你要怎麼做?」貝克掙扎著迸出了這幾個字。

「很簡單,你姑媽現在不是要去洗澡嗎?就讓她滑一跤,跌倒在浴室里好了。我們兩個可以互相作證,沒有人能駁倒我們的話。貝克,快準備悼念你去世的姑媽吧!」朱莉說完,就急匆匆地穿過餐廳,朝浴室走去。

貝克頓時緊張得手足無措,愕然地站在那裡。

很快,他就聽到了開門聲、說話聲、一陣低低的叫喊聲和掙扎碰憧聲,接著又傳來了哭叫聲……

貝克雙手捂住耳朵,緊閉兩眼,靠在牆角里。

不一會兒,過道上出現了一個人,正是姑媽,只見她將身上的藍色綢衣輕輕扯平,又理了理頭髮,一言不發地站在貝克的對面,冷酷而輕蔑地看著他。

「我親愛的孩子,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那屋子裡面無聊和令人厭煩的電視節目,可是我忍受了。但是現在,我已經吃夠了你太太做的食物,聽夠了你們愚昧無知的談話,我無法再忍受這一切了!」她說這話時,雙眼朦朧了一下,「你知道嗎?自從將軍去世后,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孤寂,心情很沉重,於是我就去世界各地旅行,甚至與國王們結交,如今我屈尊來到這裡,沒有別的,只是希望有人能夠對我真誠相待,可是……」

她說不下去了,一扭身,快步向前門走去。

貝克總算清醒過來了。

「姑媽,你等等,我們並沒有……」貝克大聲說著。

「算了吧!我非常明白你們的意思,不過,你們永遠無法繼承五百萬!」姑媽頭也沒回地說著,這時她已經打開了前門。

貝克跟著姑媽來到門邊,姑媽回過頭來,冷冷地對他說:「我順便告訴你,朱莉的進攻非常笨拙,她怎麼就沒有想到,能吸引像將軍那樣的人,豈能是一個平常的女人?她必須能騎烈馬、會打槍、玩高爾夫球、欣賞鬥牛,你姑媽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人在世界上,有時無法完全避開外來的危險,所以很久以前,將軍就教我摔跤,可我一直沒有用過,直到今天才真正派上了用場。不瞞你說,以前連那些黑鬼都不敢惹我……」

貝克眼看著姑媽頭也不回地走到路邊尋找計程車,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她了。

失落的貝克轉過身,朝著浴室走去,這裡面的情形讓他驚呆了:朱莉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右臂肘下的骨頭已經被折斷了,參差不齊的骨頭茬兒幾乎要從皮下扎出來,她扭動著、呻吟著,還不時發出尖叫,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看到貝克來了,朱莉拚命抬抬手,「貝,貝克……」

貝克凝視著她,感到一陣噁心,「閉嘴吧!這回我得把遣散費扔在醫藥費上了,」他厲聲喊道。

化妝間里的眼藥水

布朗晚上在家裡看電視新聞時,才知道費爾丁馬戲團出了事故——有個演員在演出時發生了意外,死掉了。

這一新聞立即引起了布朗的高度關注,因為他是哥倫比亞保險公司的調查室主任,而這個馬戲團與他們公司有二十五萬元的保險契約。

據報道,出事時正在表演空中飛人,男演員尼克將雙膝勾在搖擺的鞦韆上,雙手抓著同為演員的小姨子蓓琪,而他的妻子漢娜此刻正在繩索的另一端,準備表演高空連翻三次跟斗的驚人絕技。

當蓓琪表演了幾個空中動作,剛剛盪回到漢娜那一端時,全場觀眾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盯著高空繩索上的漢娜,等待著那最精彩、最刺激的時刻到來。

繩索另一端的漢娜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便開始了她與死神的挑戰。只見她凌空騰越,在空中連翻了三個跟斗,當她剛伸手要去抓丈夫伸過來的雙手時,意外卻發生了,由於距離丈夫的雙手太遠,根本無法夠到,她驚恐萬狀地在空中亂抓了幾下,就猛的一頭栽了下來,下面沒有安全網,漢娜當場死亡。

全場頓時嘩然,驚叫聲、嘆息聲響成一片。

當時,正有電視台工作人員隨團旅行拍攝紀錄片,這一悲劇的全過程自然就被如實地拍了下來。

另有消息稱,費爾丁馬戲團本來就經濟困難,而如今又失去了最叫座的節目,可想而知,他們以後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布朗關掉電視,正在思考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時,電話鈴聲響了,是老闆打來的,指示他明天搭乘早班飛機到聖安東尼奧去調查情況。

第二天上午,布朗便來到了聖安東尼奧。在馬戲團所在的海明斯廣場,他來到了費爾丁的辦公室,雖然這間辦公室是在一輛拖車上,但是裝置齊全,還有冷氣設備,平時就停放在海明斯廣場的一角。

布朗走進辦公室說明了來意,馬戲團老闆指著對面的一個黑人說:「布朗先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本市警察局的馬克警官。」

「你好,警官先生。」布朗上前一步,伸出手說。

「噢,你好!」馬克警官腆著肚子,慢條斯理地說,「我和費爾丁是老朋友了,小時候我們曾同在一家馬戲團工作過,而如今,他成了馬戲團的老闆,我卻當了一名警察,費爾丁一家在聖安東尼奧是很有名氣的,他哥哥是位著名的眼科醫生,還有他妹妹……」

「老朋友,還是談正事兒吧!我相信布朗先生大老遠兒地來,可不是要聽我的家史的。」費爾丁打斷馬克警官的話說。

「好吧。」馬克警官當即轉移了話題,「根據警方調查,認為這是一個意外事件。」

「關於這事,」布朗說,「我們公司也希望得知真相,請警方和馬戲團都給予配合,謝謝!」

「那是自然,」費爾丁說,「據法醫說,漢娜是從高空掉下來后,摔斷脊椎骨而死的。」

「我們檢查過繩索,尼克也檢查過,沒有被人動過手腳。」馬克警官補充道。

「她的驗屍報告出來沒有?我想看一看。」布朗問。

「噢,有的,」馬克警官邊回答,邊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我一小時前接到驗屍報告,報告結論是,她沒有心臟病或其他生理障礙,也沒有發現麻醉和中毒現象。看來,這的確是個意外事故了。」說著,他把報告單遞給了布朗。

「現在你該明白了吧?這確實是個意外!」站在一旁的費爾丁似乎有些得意地說,「根據保險契約,你們公司必須付給我們二十五萬元!」

「你們只給每個主要演員上了五萬元的保險,可那二十五萬元是指你們全團的保險,如果你們團由於什麼原因完全被毀,才能夠得到二十五萬元的賠償,比如一場火災或是其他嚴重災難等。」布朗解釋著。

「可我們現在就等於完全被毀了,最叫座的節目已經失去了,我們還怎麼吸引觀眾?你想想,我們團還有能力支撐下去嗎?」費爾丁有氣無力地辯解說,「對於我們這麼小的馬戲團來說,這簡直就是個滅頂之災啊!」

「我看這樣吧,等公司同意賠償的時候我們再談條件,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如實向公司彙報的。費爾丁先生,我現在想四處看看,可以嗎?」布朗合上他的公文包說。

「當然,布朗先生,你請隨便轉,我要等一個重要的長途電話,過一會兒再來找你。」

「好了,我也要回局裡去了,有什麼事兒我們再聯繫。」馬克警官起身離開時說。

三個人相繼離開了有冷氣的拖車辦公室。

布朗正要轉向市民大街的時候,被迎面走過來的一個年輕女子攔住了,她急促地問:「請問,你是從保險公司來的嗎?」

布朗停住腳步,仔細打量著突然攔住他的這個女子,她身材消瘦,個子矮小,有一對銳利的褐色眼睛,頭上的黑髮在德州的明亮陽光下閃耀。

「你好,我是保險公司的,你是?」布朗對眼前的這個陌生女子問道。

「啊,那就好了,我叫蓓琪,是漢娜的妹妹。」她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關於她的死,我希望和你談談。」

「哦?你姐姐的死?」

「是的,請跟我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蓓琪帶著布朗來到矗立在展覽會場中心的水塔前,乘電梯到了塔頂,在一間酒吧里找了個座位,布朗叫了冷飲。

「蓓琪小姐,現在可以說了吧,你究竟要和我談什麼?」布朗問。

「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找出真兇!」

「真兇?」

「是的,」蓓琪語氣肯定地說,「我姐姐的死不是意外事件!」

「搞清真相是我這次來的目的。你說你姐姐不是意外死亡,那麼,你有證據嗎?」

「如果是指可以在法庭上作證的,那我沒有,但是,漢娜昨天發生的事情,我敢肯定,她不會失手……她也不可能失手!所以我才要找你。」蓓琪激動地說。

「你這麼肯定她不會失手,是否注意到你姐姐與往常有什麼不同或特別的地方……我是指她在表演之前或是正在表演的時候。」

「沒有。」蓓琪說,「等等,我想起來了,我們倆在台上的時候,她說了幾句話,但是我沒有聽懂。」

「她說的什麼?」布朗問。

「哦,好像是什麼魔……符之類的東西。」

「魔符?當時你發沒發現她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但是直覺告訴我,肯定有人要陷害她。」

「她為什麼要說這些呢?」布朗默默地思索著。

「你認為,誰最有可能希望你姐姐死掉?」布朗又問。

「我想有幾個。」

「那你說說吧,都是誰?」

「第一個就是我們的老闆,那個費爾丁。」她厭惡地答道。

「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姐姐是團里的台柱子,他為什麼要殺害她呢?」布朗疑惑地問。

「你不知道,有人出高薪要她跳槽,這個季度結束后,她就要離開這個團了。」

「那你姐夫對她的離開是什麼態度?」

「是說尼克嗎?」蓓琪的眼睛垂了下來,盯著桌子上的空杯子,「我姐姐要和他離婚。」

「為什麼?」

「怎麼說呢,其實,尼克很愛漢娜,但他愛的方式很古怪,讓姐姐無法接受。而且尼克的脾氣也不好,經常酗酒,尤其是他喝得爛醉的時候,就粗暴地對別人發脾氣。不僅如此,他還愛嫉妒別人,我姐姐為這件事也很痛苦。」

「你姐姐可是個漂亮的女人。」

「是呀,她比尼克年輕得多,也許正因為如此,尼克才一直害怕失去她。但是尼克根本不顧及我姐姐的感受,整天泡在酒吧里,我姐姐氣得要跟他分手,她知道他容易吃醋,在兩個月前,她就開始假裝和彼德親熱,實際上她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尼克感到生氣,然後能把心收回來。」

「這個彼德是什麼人?」布朗問。

「他是我們馬戲團的小丑,」蓓琪笑了一下說,「他有個女朋友,是我們團的馴獸師葛麗亞,但是,沒想到彼德在和我姐姐假裝親近的過程中,竟然真的愛上了我姐姐,他表示願意離開葛麗亞和馬戲團,跟我姐姐一起私奔。」

「那他的女朋友葛麗亞有什麼表示?」布朗顯然對這件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葛麗亞就像她的獅子一樣兇猛,她知道后,自然是不依不饒。」說話的蓓琪兩眼眯成了一條縫兒。

「你姐姐可以向葛麗亞解釋嘛。」

「當然解釋了。她告訴葛麗亞,她和彼德假裝親近,只是要讓尼克因妒嫉而收心,並沒有其他目的,但是,她沒有想到彼德會假戲真做。」

「聽了你姐姐的話,葛麗亞相信了嗎?」

「我看沒有,尤其是我姐姐要離開尼克和馬戲團這件事傳開之後,她就更不相信了,非要找我姐姐理論。」蓓琪嘆了口氣說。

聽了蓓琪說的這些話,布朗開始在腦子裡暗暗地思忖,過了一會兒,他說:「看來,現在至少有四個人想要漢娜的命。」

「嗯,差不多。」

「那麼你呢,蓓琪?按說你也有害你姐姐的嫌疑呀,你姐姐這一走,你豈不是要失業了嗎?開個玩笑,你會不會是第五個人呢?」布朗微笑著對蓓琪說。

「我怎麼會呢!再說了,我在馬戲團里不是個重要角色,對這份工作我也並不是很熱衷,現在我的未婚夫正在讀大學,等他畢業了,我們就能結婚。」蓓琪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哦?」布朗仔細地觀察著她,不知她說的究竟是不是實話。

「這樣吧,蓓琪,我們一起去馬戲團里看看。」布朗提議說。

「好的。」

十幾分鐘后,布朗在蓓琪的帶領下來到了表演場,他發現,這裡一片亂糟糟的——頂棚已經被拆下來,放在了地上,雲梯、活動椅也都堆置在一塊兒,還有人正在清掃地板上的軟樹皮,簡直就是要破產的情形。

「喏,尼克就在那裡。」蓓琪用手指著一位皮膚黝黑、身體健壯的男人說。

布朗只是打量了那人一眼,沒有說話,因為他並不想和這個人過多糾纏,但蓓琪還是把尼克招呼過來,將布朗介紹給他,並且對他說了布朗來的目的。

「究竟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清楚,漢娜她沒有理由抓不住呀,即使是蒙住雙眼她也可以表演,要知道,這個動作我們已經練習得非常純熟完美,而且我們也表演過上百次了,從沒有失手過,這次,怎麼會突然……」尼克感到喉嚨里似乎被什麼哽住了,「當時,我拚命去抓她,可是……她離得太遠了,我……」話還沒有說完,他就難過地轉身走開了。

蓓琪聽了尼克的話,似乎也勾起了內心的傷痛,她望著尼克走遠的背影,說:「看來他真的是傷心了,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布朗對於尼克的話未置可否,他仍然保持著一個旁觀者的清醒,「或許他是在表演。」

他正在想著,突然被兩陣吼聲打斷了思路,原來,吼聲是從馴獸房傳出來的,一個聲音來自一頭獅子,而另一個聲音則是從一個女人的嘴裡發出的,她正在對獅子發號施令。

蓓琪笑著說:「你看,那就是馴獸師葛麗亞,她的職責就是試著馴服每一頭她遇見的動物,尤其是各種不同的雄性動物,對這種敢於對付猛獸的女人你可得小心點兒。」

「謝謝你的警告。」布朗同樣報以微笑。

布朗走進馴獸房,眼前竟然是一位漂亮而迷人的女郎,只見她正揚著手中的鞭子,驅趕一頭獅子,瞧她那雙眼睛,閃閃發光,似乎有股能催眠的魔力,難怪她能駕馭兇猛的獅子!

這時,布朗不知為什麼突然心中一動,他甚至懷疑,這個女人是否能用催眠術把樹上的小鳥趕下來,或者用同樣的方法,讓一個正在表演特技的人從高空墜下。

「我為什麼要聯想這些可怕的事情呢?」布朗一時也想不明白。

葛麗亞看到蓓琪和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就把獅子關進籠子里,然後向他們走來。

「我是布朗,是保險公司派來的。」布朗自我介紹著。

「你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葛麗亞問。

「哦,我想了解一下漢娜出事時你在做什麼?」

「我當時正準備把動物趕進表演場,就在這裡,因為下一個節目就是我的馴獸表演了。」雖然她的話音輕柔,但卻顯得有些造作,讓人聽起來不大舒服。

「每次上場前,我都要和我的獅子交流一下,要它們平靜下來,準備表演,觀眾都很喜歡看,他們甚至認為這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神秘儀式。」

「這麼說,在漢娜表演之前,你沒有看見她?」布朗問。

「我只是在她要進場的時候看了她一眼。」葛麗亞回答道。

「你和她說話了嗎?」布朗又問。

這時,葛麗亞的臉色沉了下來,她盯著布朗足足看了有五秒鐘,然後冷冷地說:「布朗先生,我和漢娜沒話可說!對不起,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說完,她轉身離開他們,又回到那些虎視眈眈的獅子那裡。

布朗無奈,只得和蓓琪繼續繞著前排座位的水泥道向前走,當經過貼在牆上的那些海報時,蓓琪指著其中的一張海報說:「布朗先生,你看,那個穿戲裝打扮的小丑就是彼德。」

布朗停住腳步,仔細端詳著海報上的那個人,只見他頭戴一頂圓頂窄邊帽,臉上扣著一個長長的假鼻子,然而更有趣的是,他還戴著大大的橡皮手套和腳模,一副典型的小丑打扮。看到這些,布朗忍不住笑了,說道:「真難為他了,要穿戴好這些真要花費不少時間呢。」

「可不是嗎,他都要請別人幫忙,你看他那隻假手,也要找人替他系、替他解才行。」蓓琪說。

「我想找他談談。」布朗考慮了一下說。

於是,蓓琪就帶著布朗來到小丑的化妝室前,他們看見門是開著的,就徑直走了進去。此刻那個扮演小丑的彼德正趴在地板上,似乎在找尋什麼東西,他沒穿誇張的小丑服飾,只是平常的衣服,看起來也和普通人一樣。

「彼德,你這是在排練新節目嗎?」蓓琪問。

彼德當然熟悉蓓琪的聲音,所以頭也沒抬地說:「別開玩笑了,是我那該死的隱形眼鏡剛剛掉了一片,我都找了半天了,也沒有找到,它太小了,我這眼睛如果不戴眼鏡,就什麼也看不到,真急人。」

「噢,你是彼德先生嗎?」聽到有陌生男人的聲音,彼德驚訝地抬起頭,連忙站起來,吃驚地看著蓓琪,似乎在問:「怎麼?」

「我想,這件東西可能正是你要找的。」說著,布朗從靠牆角處撿起一片閃閃發光的東西,遞給了彼德。

「噢,謝謝你!」彼德說著,就將鏡片放回到小盒子里,「我老是戴不慣它,可是不戴又不行。」

蓓琪將布朗介紹給彼德,並且告訴他布朗來的目的。

「漢娜的死是個悲劇,彼德先生,能否告訴我,你當時在做什麼?」布朗問。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也沒看清楚,」彼德說,「當時,我正在觀眾席中忙著,突然聽到人們的尖叫聲,我不知發生了什麼,剛一轉身,就看見……」他似乎有些哽咽,「……她已經落地了,那情形真是太可怕了!她一向小心謹慎,怎麼會……」彼德極力掩飾著他的悲傷。

布朗看出彼德內心的痛苦是真實的,因為他從蓓琪那裡已經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對漢娜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跟彼德談完,布朗和蓓琪又繼續沿著狹窄的過道向前走去,他們來到一扇開啟的門前停下,「這就是漢娜和尼克的化妝間,我的在隔壁。」蓓琪說。

布朗走進這個狹小的化妝間,仔細地打量著,只見這裡有兩個梳妝台,每個上面都有一面大鏡子,顯然靠近門邊的那個是漢娜的,因為不僅鏡子擦得很乾凈,而且還擺滿了化妝品,像粉餅、冷霜瓶、捲髮器、眼線筆和化妝紙等,不過還有一個帶標籤的小玻璃瓶,它顯然不是化妝品,因此引起了布朗的注意。

布朗拿起瓶子仔細看了看,知道是一瓶名牌眼藥水,瓶蓋上還有一根滴管,他問蓓琪:「這是你姐姐的嗎?」

「是的,她的眼睛患有結膜炎,她認為是化妝品過敏的原因。」蓓琪回答說。

「她經常使用?」

「嗯,」蓓琪點點頭,「她有時一天要點好幾次,而且每次表演之前她都要點,說是這樣眼睛很舒服,看得也更加清楚。」

「哦?」聽完蓓琪的話,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布朗的腦海里:如果自己的推測被證實的話,那麼事件真相就會大白於天下,而且也是自身能力的最好證明。

看完化妝間后,他們就準備離開了,臨走時,布朗特意將那個小瓶子塞進外衣口袋。

他們四處轉了一圈兒后,又回到了表演場。

這時,布朗看到電視台人員正在拍攝馬戲團拆卸設置的情景,於是他又冒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等到攝影人員都拍攝完畢后,布朗才走上前去,向製作人作了自我介紹,並且禮貌地說:「請問,我是否可以看一看你們前一天拍攝的影片?」

「當然沒問題,我們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布朗先生,你可以明天早上六點鐘來我們公司。」並告訴了布朗他們公司的具體地址。

「謝謝!」布朗高興地說。然後,他又向蓓琪道別。

布朗離開表演場后,通過電話號碼簿查找到一個化驗所的地址,他乘車去到那裡,從衣袋裡掏出從漢娜梳妝台上拿到的那個小瓶子,交給化學分析員並說明原委,「這是關係到一樁案件真實性的重要物證,請你務必認真化驗一下,一旦有了結果就往旅館里打電話告訴我,謝謝!」

第二天一大早,布朗就起了床,他要趕往世紀影片公司。五點五十五分,他乘坐一輛計程車到達了位於城邊的這家公司,那位製作人已經把放映室準備好了。

製作人在放映前對布朗解釋說:「昨天晚上你在電視上看到的內容,是我們匆匆編輯的,因為晚間新聞急等用,而你現在要看的,則是我們用兩部攝影機拍攝的,其中一部大角度鏡頭拍全部場面,另一個專門拍特寫鏡頭,可以說這是記錄了事發全過程的完整影片。」

布朗點點頭。

放映室的燈光熄滅了,隨著銀幕上影像的晃動,漢娜致命時刻的一切再次呈現出來,布朗屏息凝視著,然而,當他看完大角度鏡頭拍攝的全部場面后,並沒有發現什麼疑點,他不禁有些失望。

這時,銀幕上出現了一陣空白。又過了一會兒,銀幕上出現了另一部攝影機所拍的一組特寫鏡頭,布朗敏銳地發現,當鏡頭搖向漢娜和蓓琪兩姐妹站腳的地方時,漢娜在蓓琪閃出銀幕之前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後來當漢娜獨自站在那裡時,表情顯得非常惶恐……

布朗好像看出了什麼,果斷地說:「重放一遍這個鏡頭!」

製作人又放了一遍,布朗的心裡有底了。

原來,他從那寬大的銀幕上注意到了電視熒屏顯現不出的一些細節:當鞦韆搖擺過來的時候,漢娜驚慌地眨著眼睛,她摸索著去抓,同時上了更高一級準備跳,但她還在眨著眼睛,這時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撲出去,最終悲劇發生了。

顯然,是那短暫的猶豫將她的計算結果擾亂了,使她離著尼克太遠,毫無疑問,是她的眼睛出了問題!

銀幕一片空白,放映室的燈重新亮了起來。

「謝謝你的幫助,我很受啟發。」布朗站起來說。

他回到旅館,剛好電話鈴響了,是化驗所打來的,「喂,我是……噢,是嗎?知道了,謝謝!」掛了電話,布朗緊鎖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了。

他心裡盤算著:所有的疑慮都被證實了,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給警察局打電話,請求馬克警官做一件事。

布朗在等候馬克警官回話的時候,不停地在房間里踱著步,整個事件的真相在他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他甚至有些懊惱。「當初我為什麼還要考慮給費爾丁賠償呢?這個該死的傢伙!」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馬克警官打過來的,對方在電話里說:「布朗先生,你的判斷是對的!漢娜雙眼的瞳孔確實有擴張。」

終於真相大白了!

「馬克警官,我們一會兒就在馬戲團見面!」說完,布朗先乘電梯到旅館的藥店,向藥劑師詢問了一些問題,然後又叫了一輛計程車,直奔馬戲團。

馬克警官比他先到一步,正在拖車辦公室外等候他。他們一起走進辦公室,看見老闆費爾丁正在打電話,看到布朗和馬克警官表情嚴肅地走進來,費爾丁吃了一驚,他趕緊放下手中的電話,「你們這是?」

「對不起,費爾丁先生,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布朗直截了當地說。

「什……什麼?壞消息?」費爾丁突然緊張起來。

「是的,我們公司不準備賠償你!」布朗一字一頓地說。

「為什麼?那可是個意外事故,我有幾千人可以作證!」費爾丁急了,大聲說道。

「費爾丁先生,那真是個意外嗎?你心裡應該很清楚,那完全是有意策劃的結果!」布朗的口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馬克警官疑惑地看著布朗,說:「你在說什麼?我都有些糊塗了。」

「你會明白的,」布朗十分肯定地說,「今天下午,我又重新看了一遍電視台人員拍的影片,片中有漢娜的特寫鏡頭,能清晰地顯示出漢娜在表演中曾拚命地眨眼。」

「這又有什麼問題呢?」費爾丁問。

「當然有問題了!漢娜的妹妹蓓琪告訴我,當時漢娜曾向她說了幾句話,好像是什麼『魔符』之類的,但實際上漢娜說的是『模糊』,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她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漢娜最近眼睛一直不好,全團的人幾乎都知道,聽說是化妝品過敏引起的。」費爾丁主動解釋說。

布朗點點頭,說:「漢娜的眼睛患有結膜炎,所以她每次演出前都要點眼藥水,但問題就出在那瓶眼藥水上,今天下午我已經把她用的眼藥水拿去化驗了。」

費爾丁面部的肌肉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他沒有說話。

馬克警官則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想知道化驗結果嗎,費爾丁先生?根據檢測報告,瓶子里的仍是漢娜常用的那種眼藥水,但是瓶口滴管上殘留的藥水,卻是眼科醫生給病人檢查前散瞳用的,漢娜上場前正是由於點了這種散瞳的藥水,才使得視線模糊,結果在表演中從高空墜下。這說明,一定是有人故意調換了眼藥水,有預謀地要害她。」

費爾丁聽完,氣得跳了起來,他順手抄過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牆壁,大聲吼道:「肯定是彼德乾的!他前些天也剛剛檢查過眼睛,還配了一副隱形眼鏡,沒想到,他追求漢娜不成,就用這種歹毒的手段害死了漢娜,我這就找他算賬去!」

「慢著,費爾丁先生,你最好聽我把話說完。」布朗說,「最初,我也是這樣分析的,但後來我作了一些調查,了解到散瞳葯屬於醫藥辦公室管製藥品,在普通藥店根本買不到,只有眼科專家才能從製藥廠直接買到,而且這種葯的藥效特彆強,只需在兩眼各點一滴,二十分鐘內瞳孔就會擴大,由此判斷,彼德是搞不到那種葯的。」

一旁的馬克警官似乎也聽明白了,他對布朗說:「聽口氣,好像你已經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了?」

費爾丁顯得有些不安,下意識地拉了拉衣角。

「當然知道。」布朗說,「這個人看似很聰明,他先偷偷地把漢娜的眼藥水拿走,換上散瞳的藥水,等漢娜點完這種散瞳的藥水上場表演時,他又溜進化妝間,再把原來的眼藥水倒回來,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可是他卻忘了一件事,這就是由於空氣壓力的緣故,在瓶口的滴管上還會殘留少量散瞳藥水。費爾丁先生,你說我分析得有道理嗎?」說完,他用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這位馬戲團老闆。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這種事馬戲團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做,比如和漢娜同在一個化妝間里的尼克,他怨恨漢娜要離開他,做這種事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是你別忘了,尼克他根本弄不到葯。至於其他人,我已經作過了解,漢娜出事時,葛麗亞正和她的動物在一起,彼德正在觀眾席中戲耍,就算他想溜走一會兒,可他那身裝束也使得他笨拙了許多,尤其是那副假手套,是無法讓他把那些藥水迅速倒回去的。那麼還會有誰?我想,只有一個人有這種機會和動機,他既不參加表演,又可以在後台自由走動,還不會有人注意到,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有殺害漢娜的動機。」

「那個人究竟是誰?」馬克警官急切地問。

布朗用手一指;「就是他,費爾丁先生!」

費爾丁目瞪口呆。

「費爾丁先生,只有你才能得到這種眼藥,你哥哥是個眼科專家,他就住在聖安東尼奧。」

馬克警官嘆服地看了看布朗,又朝著費爾丁遺憾地聳聳肩。

費爾丁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小聲說道:「我是沒有辦法才這樣做的,漢娜是我這裡的台柱子,如果她一走,我這兒就全完了,我不想坐以待斃,於是就想到了那筆保險金,只有領到那筆錢,我才有一線希望。」

一切都過去了。

布朗走出辦公室,傍晚的天氣涼爽多了,徐徐吹來的清風讓他心曠神怡,他抬起手腕看看錶,離他回紐約的晚班飛機還有一段時間,他打算先去找蓓琪,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

機艙里的鐘聲

此刻,我正坐在從明尼蘇達州杜魯門城飛往華盛頓的班機上,身旁是山姆,他身材高大,頭幾乎要頂到上面的行李架了。這時,山姆看了看手錶說:「托尼,現在是七點十分,我們已經飛了一半路了,他們肯定認為我會逃亡海外,不會再回來了。」

「山姆,你不是在逃亡,而是要去完成一項莊嚴而神聖的使命。」我說。

「對,你說得對!我不是在逃亡。」山姆贊同地說。

這時候,從我們頭頂上傳來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音,嚇得山姆瞪大眼睛,一隻手緊緊抓住我們倆座位之間的扶手。也難怪,他長期處於恐慌之中,而這種滴答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彷彿是定時炸彈的定時裝置發出的聲音。

他驚恐地望著我,那眼神就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子尋求大人的保護那樣。

我屏住呼吸,仔細聽了聽,然後十分鎮靜地站了起來,儘管我此時也是心怦怦亂跳。我抬頭看了看山姆頭上的行李架,只見上面有一個公文包,但它不是山姆的,因為山姆的皮包此刻正在他身旁,而且上面還印有名字的縮寫標誌。

我又仔細聽了聽,發現滴答聲是從那個無主的皮包里傳出的,而且它的聲音很響,就像敲小鼓似的,幾乎每一聲都讓我膽戰心驚,似乎它隨時都可以讓我和飛機上其他四十幾個無辜的生命難保。當然,這或許並不是真的,只是我的一種猜測。

滴答聲仍不斷地從那隻公文包里傳出來,我猜測那一定是定時裝置,至於是什麼樣的裝置誰也說不清楚。也許遇到震動,它就會爆炸,所以我一直沒敢碰它,想琢磨出一個更穩妥的辦法。

山姆也一直在盯著我,一分鐘過去了,「我們怎麼辦?」他問道。

我沒有吭聲。

「媽媽,我聽到有時鐘聲。」在山姆前面座位上的一個小男孩有些忐忑不安地說。

「要真是時鐘就不用擔心了。」我暗暗地想。

這時,一位空中小姐端著盤子走了過來,她似乎也聽到了什麼,就站在我座位旁邊的過道上仔細傾聽著,過了幾秒鐘,她對我說:「先生,那是你的嗎?」我能明顯地看出,她說話時臉上的微笑是牽強的。

「噢,我想那裡面是一隻鍾吧?」然後我又靠近她,輕輕地對她耳語說,「小姐,那個皮包不是我的,我覺得那裡面很可能是一顆定時炸彈,是坐在窗邊的山姆先聽到的聲響。」我用手指了指山姆,山姆也看了看我。

那位空中小姐聽了我的話,神情驟然緊張起來,急忙向駕駛艙走去。不一會兒,麥克風裡就傳出一個男人冷靜的聲音:「各位女士、先生們,我是機長,在十七號座位上有一個沒有標籤的皮包,不論它是誰的,請聲明……」

「滴答、滴答」的聲音仍然不斷地傳進我的耳中,在我聽來就像打鼓一般響,心裡愈發緊張。

聽了機長的通知,所有乘客都把頭轉向我們這裡,我也用目光掃視著他們,希望看到有人站起來,承認皮包是自己的,證明這是一場虛驚,但是,除了有人竊竊私語外,沒有誰承認是那個皮包的主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那滴答聲似乎就像催命符一樣吞噬著山姆的心,他的額頭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真該死,它什麼時候會爆炸?」他焦急地說。

乘客們看著這一切,也顯得躁動不安了。

這時,機長出來了,他顯得非常鎮靜,一看就是個飽經世事的人。當他看到有乘客站了起來,就平靜地說:「請大家都坐好,不要緊張。」然後,他不動聲色地走到過道上,瞧瞧那個皮包,又側耳仔細地聽著,這時,過道盡頭有個男士站起來想和他說話,他擺擺手說:「請坐下。」

「炸彈!」不知是誰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機艙里頓時就亂了,乘客們都倉皇地站起來,紛紛湧向前艙和后艙。

看到這種情形,我迅速走到機長身邊,對他說:「我叫托尼,是私人偵探,我正帶這位山姆到華盛頓去出庭作證,他是一個案件的最有力的證人,假如他對塔克兄弟幫在中西部的所作所為的指證能被法庭採信的話,那麼就能消除一個惡行累累的犯罪集團。今天的這件事,我看是有人在有意搗亂。」

「我們可以把它扔出飛機。」機長說。

「行嗎?那機艙還能保持正常的氣壓嗎?」我有些擔憂地問。

「肯定要冒風險,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可是,即便機艙的氣壓沒有問題,但這顆炸彈的起爆原理我們誰也不知道,萬一因為氣壓的改變而引發爆炸怎麼辦?」

機長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點了點頭,但繼續拖延下去,肯定會對飛行安全帶來致命的威脅,他定了定神兒,然後高喊道:「請諸位各歸原座,我們正在想辦法……假如我們能緊急降落……」他看了看手錶,已是七點十九分,說明自從滴答聲開始,已經過去了九分鐘,「天哪!時間這麼短,我們需要的是四千米的跑道!」他第一次表現出了驚慌。

「對!在新阿巴尼附近有一個小機場!」他眼睛一亮,「請大家系好安全帶,飛機準備降落!」隨即就向駕駛室衝去。

幾秒鐘后,飛機頂著巨大的氣流,快速向下俯衝,發出了很大的聲響,「萬能的上帝,請賜予我們好運吧!」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祈禱。

當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的時候,我已經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個設施簡陋的小機場,除了光禿禿的跑道外,地面上有一個風向塔以及兩個小棚子等等,我看到跑道旁還停著三輛汽車。

「為什麼這兒會有三輛汽車,它們在等什麼?」我突然覺得面部肌肉僵硬,心裡一陣緊張,身旁的山姆也皺著眉看著我,還不時地抹抹額頭上的汗水。

我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迅速站起身,從山姆的頭上伸手取下了那個皮包,山姆大吃一驚,嚇得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

然而正如我所料,皮包里的炸彈沒有響,因為那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炸彈。

我挾著皮包,趕緊跑到駕駛艙,當時,副駕駛正在駕駛著飛機滑落,機長一眼就看見我手中的皮包,他大聲吼道:「這麼危險的東西你拿在手裡,難道你瘋了嗎?」

「我沒瘋,可我卻差點兒成了傻子!」我說,「馬上飛離機場!」

副駕駛和機長根本不理我,顯然他們真的把我當成了瘋子或傻子了。

「怎麼辦?」我心裡焦急萬分,因為飛機在短短的幾秒內就要降落了,突然,我舉起了手中的皮包,要將它砸向機艙壁,「馬上飛離機場!」我又重複了一遍,這是我此刻做的唯一能讓他們聽話的事。

機長伸手要抓我,但沒有抓住。

飛機開始上升了。

我打開皮包,向他們證明了一切:那裡面有一隻靜悄悄的小鍾,還有一隻噪音很大的大鐘,小鍾牽動大鐘,從七點十分開始作響。

看到果真沒有炸彈,機長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他卻更加感到疑惑了。

「那些傢伙知道你們機組的一貫作風,」我解釋說,「所以,他們估計你們不敢去動那枚『定時炸彈』,假如你們是在七點十分聽到它開始響的話,就肯定會在這裡降落。你們可能也看到了機場跑道旁的那三輛汽車,它們在這荒涼的機場停著,就是等候劫持重要證人——山姆。」

聽完我的話,機長眼中流露出讚許的目光。

「請你們趕快聯繫下面機場的人,通知警察逮捕他們。」我說。

一場嚴重危機終於過去了。

我按照規定的時間將山姆帶到了華盛頓的法庭上,由於他的出庭作證,警方最終將一個作惡多端的犯罪集團徹底打掉了。

劍與錘

其實,森克這個人並不壞,儘管人們可能認為他有點兒傻裡傻氣。

事情的開始我還記得。那是一天晚上,我和森克靜靜地坐在海邊,凝望著午夜藍色的太平洋,海浪拍擊著加州的海岸,發出嘩嘩的巨大聲響,然後又破裂成無數的白色泡沫,悄無聲息地慢慢散去。

「你瞧,大海給人的感覺真是太美了!」我不由得讚歎道。

森克不為所動,或許他剛從吸毒所帶來的飄飄欲仙中清醒過來,只見他雙臂抱膝,將下巴搭在雙臂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大海。

「森克,你倒是說話呀,這裡難道不是很美嗎?」我繼續說道。

森克只是聳聳肩,還是沒有吭聲,頭髮被海風高高地吹起。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森克打破了沉默,緩緩地說道:「如果用辯證的眼光去看,情況就不同了。你這樣看,會覺得它很美,但假如你換個角度,就會發現原先的美變成了一種腐蝕,比如,我們眼前的這片大海它正在做什麼?那一排排浪花不停地沖刷過來,難道不是在撕咬和吞噬著海岸嗎?或者說不是在慢慢地撕咬和吞噬著加州嗎?如果你再仔細瞧瞧,甚至還可以看見它的利齒。」

我熟悉森克,對他這種所謂的辯證觀點也早已聽慣了,所以沒理會他。

森克這個人很怪,他在清醒的時候經常會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甚至有時還會指天發誓地說有什麼人(或東西)要攻擊他。總之,他為人處世的邏輯就是,不論什麼人或什麼事,只要有可能威脅到他的利益,他就要先下手為強。甚至可以這樣說,在某些時候,森克就是個心術不正的人。

我與森克是在三藩市認識的。你或許還不知道,那個三藩市可是個遠近聞名的地方,當然,說它有名並非是有多麼美好,恰恰相反,那裡是個十分破敗的地方。比如我們的住處就簡陋不堪,那裡幾乎都是流浪漢,大概有二十多個,弄得警察每個星期都要去巡查好幾次。為了逃避警方三番五次的盤查,我和森克決定搬離那兒,於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離開了那個鬼地方,向著洛杉磯出發了,說實在的,我們倆現在也厭倦流浪了。

「夥計,我們得弄點兒錢花才行。」森克說著,輕輕地用指尖理了理長發。

「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

「郵票和古董!」

「哦?」

「你聽說過里爾這個人沒有?」說著,森克將身子向後一仰,躺在了沙灘上。

「當然聽說過,那是個十足的電影流氓,貨真價實的鄉下人!」我不屑地說道。

「這你就錯了!他一向是個具有領袖氣質的人物。」森克說,「他不僅擁有各色的女孩子,而且還擁有許多收藏品,據我所知,他收集了許多郵票和古董,昨天他還跑到歐洲去瀟洒了。」

「你是怎麼知道?」

「當然是報紙上登的了。」

「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趁他不在家,去偷他的郵票和古董。」我恍然大悟地說。

「你真聰明,我們干吧,怎麼樣?」

「這,這可是很冒險的呀!」我有些擔心地說。

「你放心好了,我們都是幹這種事的老手了,不會有事的!」望著森克那興奮的神情,我也就點頭答應了。

「好,那我們明天就行動!」森克說,「先要找到他的住所,然後撬門而入,你還記得我們在三藩市偷那個政客的家吧?那次我們把他所有的威士忌都偷走了,真夠爽的!」

接下來,我們就開始商量具體的行動方案,正說著,森克突然抬起頭,用手朝前面一指,說:「你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的海面上有些燈光,「那些該死的有錢人正駕著自己的遊艇在遊盪,他們在銀行的存款有上千萬,而我們卻什麼都沒有,憑什麼?」森克憤憤地說。

我們在海邊又坐了一會兒,然後就朝著停放著老爺車的地方走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森克打扮成一幅紳士的模樣,然後去一家旅行社打聽里爾的住處,因為里爾是這裡的名人,所以我們很輕易地打聽到了。那家旅行社的人還拿出一張里爾住所的照片給我們看,那是一座很氣派的別墅,坐落于山谷中,四周不僅有高高的圍籬,還有一些大樹,顯得十分隱秘。

離開旅行社后,我對森克說:「從里爾住所的周圍環境看,我們這次偷竊計劃也許能夠成功,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我們行動時遇到他家的用人怎麼辦?」

「用人?」森克抬起頭瞧著我。

「是呀,你想想,那麼大的別墅,里爾總不會什麼人都不留就到歐洲去旅遊吧?」我認真地說。

「你還不了解那些有錢人,在他們眼中金錢就如同一張紙,遠不如我們看得那麼重,他們一有空就跑出去玩兒,不是乘飛機就是乘輪船。」森克說,「再說了,就算他留下一兩個人看家,也休想逮到我們,那麼大的房子,除非有一打以上的用人才行,放心吧!」

森克的話打消了我的顧慮。

那天晚上,我和森克開著那輛快老掉牙的老爺車,向里爾住的山谷進發,一路上很安靜,沒有遇到一輛車,而且月色也不是很明亮,這正適合我們幹活兒。

很快,我們就到了里爾的別墅旁,實地一看,這幢房子建得真是漂亮極了,兩層樓的房子造在一個略高的地面上,頂樓的紅色尖閣直刺天空,牆上爬滿了青藤,四周的大樹枝繁葉茂,掩映著別墅,我們就像欣賞風景似的看了好一陣兒。

森克把汽車停在一棵大樹後面,熄掉燈,然後我們就靜靜地坐下來熬時間,要知道,幹這種事兒必須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等候、監視著,直到午夜,偌大的別墅沒有一絲動靜。

「夥計,我們該動手了!」森克說著,就從車座里拿出一把刀,那是一把刀刃很鋒利的軍刀,以前我和森克作案的時候,他不管屋裡有沒有人,都要帶上這把刀,以備萬一。

我緊隨著森克,悄悄跨過黑漆漆的草坪,來到鐵柵欄旁,森克左右看了看,便縱身翻了過去,借著星光,我看見他正在微笑。

「快過來!這個大桃子就等著咱們來摘了。」森克催促著。幹這種事我當然也是輕車熟路。

緊接著,我們就順著鐵柵欄小心地向里摸去,可以模糊地看出左側是一個大游泳池,池水也似乎是黑的,旁邊還有高高的跳水板,就像是一個斷頭台立在那裡。

「跟上!」森克小聲說,我們很快就到了門口。

「你注意望風,我來撬門!」說著,森克迅速地朝四周看了看,舉起刀柄一敲,落地門的玻璃碎了一塊,他把手伸進去輕輕扭開門,我們閃身進了屋內。

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和森克幾乎同時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鋼筆式的手電筒,黑暗中立刻就射出了兩道光亮,只見屋裡有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工藝品。

「看來郵票不在這裡,我們再朝里走走。」森克低聲說。於是,我跟著森克走出那個房間,又進入了一條通道,這時,我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感:「一切都太順利了,難道……」但是我沒有說出來,還是繼續跟著森克朝里走。

我們又到了另一個房間。

「我看可以打開一盞燈,反正沒有人。」森克說,但還沒等我回答,他就順手把燈打開了,頓時屋內亮光一片,我們看到這間屋裡有更多的古玩擺在玻璃櫃里。

「夥計,我們開始干吧,先找郵票!」森克興奮地說。

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郵票在樓上的保險箱里。」

「誰在說話?!」驚得我冒出了一身冷汗,回頭一看,原來是里爾站在門口兒,只見他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臉上露出一種得意的微笑,這種微笑在我小時候看電影時就記得,還有他的那把長劍,如果拿森克手裡的刀和這把長劍相比,他的刀簡直就像一把玩具似的不值得一提。

森克顯然也被這個聲音驚呆了,「唔,我,我們只是瞧瞧……」他結結巴巴地說。

「瞧瞧?不,你們以為我在歐洲,這幢房子里沒有人,就想來偷點兒值錢的東西,對不對?」里爾平靜的話裡帶著威嚴。

「先生,我不明白你說話的意思,」森克這個人的應變能力很強,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振振有詞地說:「我們剛剛路過這裡,因為天晚了,想求宿一夜,就進來敲門,但是沒有人答應,所以才進來瞧瞧,我們還以為這個宅院是沒人住的呢。」

「你也想在我面前演戲嗎?好了,還是別把時間浪費在謊言上了。」里爾擺出一副做戲的姿勢,說,「要知道,我一直在等候你們,或者說在等候像你們這樣的人。」

「什麼?」我和森克相視一對。

這時,又有幾個人走進房間,站在里爾的身後,我一看,差點兒被嚇得暈了過去。原來,那幾個人我都認識(當然是從銀幕上),一個是托奧,專門演有名的惡漢,比如納粹將軍;另一個是蒙娜,總是演女強盜,還有蓋茨和勞吉等,他們全都像銀幕上那樣,托奧穿著一件黑色長袍,正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指著我們,蒙娜則更是嚇人,她瘦得皮包骨頭,還有那張像吸血鬼一樣慘白的臉,她也用飢餓的眼光直視著我,雖然沒有咆哮,但看到她,我已經雙腿打顫了。

這時,四個男人向我們圍攏過來,很快,就把我和森克雙手捆住,緊緊地綁在一張長沙發上,兩腿則與沙發腿連在了一起。

森克拚命掙扎著,他氣憤地說:「你們在這裡搞什麼名堂?有什麼權利這樣對待我們?」

「噢,我們是在玩一個遊戲。」里爾又露出他那不懷好意的笑,「每隔一陣子,我就會在報紙上登出假消息,說我出去旅遊了,這幢房子里沒人,為的就是吸引一些像你們這樣的人上鉤,好與我們一起合作做遊戲,都有過好幾次了,很有趣。」

「難道你們這些影星都是在以這種方式做遊戲?」我不解地問。

「噢,當然不是!你可別玷污好萊塢的名聲,我們這個俱樂部只有八個老牌演員,全是演壞蛋的,而且都是銀幕上響噹噹的壞人。」里爾說著,還不經意地側身擺出一個姿勢,「你瞧,我也演過一陣愛情片呢。」

「里爾,那你今天要和我們玩什麼遊戲?」森克不耐煩地問。

「哈哈!先別忙嘛,」一直站在里爾身後的托奧說話了,「我們不過是玩個小遊戲,至於本俱樂部的宗旨嘛……」

「遊戲?究竟是什麼遊戲?」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懼襲來。

「等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里爾慢條斯理地說。

「你們有沒有見過,」托奧插嘴道,「我們經常在銀幕上演壞人,為了成全那些英雄的美名,我們不得不敗在他們手裡,總共算下來,我們八個人都死了一百四十九次了,而那些英雄呢,他們卻繼續有滋有味地活著。」

「年輕人,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們對死有多麼厭惡!」一直沒吭聲的蒙娜也發話了。

「即便如此,可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森克問道。

「簡單地說,就是讓我們也過一把演英雄的癮。」里爾笑著說,「我們要在攝影機前,重新表演一段我們以前演過的鏡頭,只不過這次是由我們來演英雄,你們演壞人。」

「哎呀,這下可不好了,如果他表演有部電影里他被釘過三次木樁的鏡頭就壞了!」我越想越害怕,雙腿開始發抖了。

「不!不要這樣!」森克驚恐地喊道。

可是里爾他們絲毫不理會我們的喊叫,依然在那裡愉快地聊著、笑著,商量著由誰先演,那情景就像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好萊塢宴會場面那樣,喜氣洋洋的。

「我有個建議,還是擲骰子定先後吧。」我一看,又是托奧在出鬼主意。

「好!」眾人應和著。

隨著擲骰子的嘩啦聲,我和森克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哈!我贏了!」里爾興奮地站了起來,指著森克說,「就是他,我要和他拍《加勒比海浴血記》的最後一段,最刺激!」

「天哪!」森克絕望了。

「這真是一個偉大的選擇!」托奧說著,就用他那強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就把森克拽了起來,可憐的森克就如同小雞般地耷拉著腦袋。

他們拉著森克朝外面走去。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取道具去了,我看過那部電影,是講海盜的故事,最後的結局當然很不好了。

屋裡只剩下蒙娜和我了,從她嘴裡發出的濃烈酒味兒,我就知道她一定喝得不少。這時,她的面孔似笑非笑,湊近我醉醺醺地說:「寶貝兒,別擔心,我們也不會忘記你的!」當她直起身子時,我看見她手腕上一隻蛇形的銀質飾物掉了下來,正好滾落在捆綁我的沙發旁邊,我稍稍將身子挪過去一點兒,將其遮住。我打算也要學著里爾的樣子逃脫,因為我曾看過他的很多早期作品,他都是用這種辦法來割斷繩索的。

趁著蒙娜還在迷糊,里爾那幫人還沒有回來,我勉強摸到那個銀質飾物,攥在手裡,開始笨拙地割捆綁我的繩子,那條繩子已經舊了,不一會兒我就快把它割斷了,但這時我聽到一陣腳步聲,只見里爾他們又走了進來,我趕快停止動作,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乖乖地坐著。

進屋的里爾已經換上了艷麗的海盜服,旁邊的森克也被套上了海盜服,只不過有些舊,看著森克現在的模樣,我想,如果再給他戴上鬍子並配備所有的裝備后,他比起里爾他們來毫不遜色,更像是一個海盜,只可惜精神狀態顯得很沮喪。

「快,到游泳池去!」里爾命令說。

幾個人連推帶搡地把森克推到游泳池那兒,這時,我發現他曾回頭無助地望了望我。

「喂,蒙娜,快來看我們演戲!」里爾向她招招手。

「好的。」蒙娜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就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當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時,我又繼續用那個銀質飾物拚命地割繩索,終於,繩索被我割斷了。

「托奧,把燈光安在上邊,這樣角度最好。」

「開機準備。」

「記住,只拍一個鏡頭。」

「沒問題!」游泳池那邊傳來一陣陣說話聲。

「預備,開始!」隨著那邊的里爾話音剛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邊的時候,我這邊也猛地掙開了繩索,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躥出了屋子。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只見游泳池那兒的燈光很亮,森克和里爾都站在高高的跳水板上,森克背對著游泳池,他的面前是里爾,兩個人手中都握有劍,正準備進行一場決鬥,嚇得我趕緊閉上了眼睛。

「哈哈!我已經洗劫了最後一條船了!」遠處傳來里爾的大叫聲,我睜眼一看,他們倆已經開始決鬥了。「咦,不對呀,森克手上的劍怎麼軟塌塌的?」後來我才驚異地發現,原來他用的是一把橡皮劍。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於是又繼續向前跑,當我快要接近老爺車的時候,我突然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再一次回頭看去,只見森克正用軟軟的橡皮劍無助地揮舞抵抗著,里爾突然向他猛刺過去,森克連連後退,一下子就跌進游泳池中,他拚命地尖叫,但由於他穿的服裝像鉛灌的一般笨重,結果很快就沉入池底,水濺起的浪花掩蓋了他的尖叫聲。

在我發動汽車時,我聽到從游泳池那兒傳來里爾的大叫聲,還有一陣陣掌聲和歡呼聲,在我聽來,這些聲音刺耳極了。

直到今天,我還無法忘掉那駭人聽聞的一幕,甚至連晚上做夢時,還會夢到這樣的場景:我被結結實實地捆住,那個女魔頭蒙娜面孔猙獰地向我撲來,她拿著一個巨大的木錘,高高舉起,狠狠砸下!我想掙扎,但卻一動也不能動,我恐懼極了,這時耳邊又傳來一陣陣無法形容的可怕聲音——掌聲和歡呼聲。我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唉!我一直想將這個故事告訴人們,可是有誰會相信呢?或許只有你……

解脫

魯瑟福德·帕奈爾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剛開始時,他還覺得那簡直就是一個荒唐的白日夢,不過,他後來越想就越覺得那是一個好主意。

每天早晨,當太陽一出來,魯瑟福德就得起床了,他先為愛爾西和自己做好早餐,然後,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仰起頭,目光凝視著房頂上的天花板,陷入沉思之中。他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已經是多年的習慣了。

其實,魯瑟福德的這種沉思,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逃避,因為他的妻子愛爾西從來不進客廳,可以說,在他們結婚的這最後十年裡,她一次也沒有進來過,按照魯瑟福德的說法是,這十年來他根本無法與愛爾西和睦相處。所以,默默沉思也就成了他緩解心中的壓力,減輕生活所帶來痛苦的一種方式。

「魯瑟福德!」卧室里傳出愛爾西的吼叫聲。

「哦,我在,什麼事?」他小心地應答著。

「過來,快點兒!」魯瑟福德只好從沙發上站起身,一步一挪地來到那個大聲吼叫的女人房間。

愛爾西的房間里很幽暗,幾乎看不到一絲陽光,因為她從來不許魯瑟福德拉開窗帘,如果仔細聞聞,屋裡還散發著一股發霉的味道。

此刻,愛爾西正坐在一個輪椅上,這個女人平時更多的時間是痛苦地、默默地坐著,只有當她沖著魯瑟福德吼叫或者是大聲抱怨時,家裡的沉悶氣氛才會被打破。

如果愛爾西不指責魯瑟福德的時候,她就會拿一種輕蔑的眼光注視著他,似乎是在告誡他:不要忘記,你應該為我目前的狀況承擔責任!

「你說說,這杯茶我怎麼喝?它是溫的!」她的聲音很尖銳刺耳,讓人聽了一點兒也不舒服。

「我……」魯瑟福德不敢多說什麼。

「溫的!就跟你一樣!瞧瞧你,笨的什麼事兒都做不好!你就不能雇個會做早餐的人嗎?」

「噢,卡西太太會來的。」魯瑟福德說,「可是,你也知道,她無法趕來做早餐。」魯瑟福德說這話時顯得很無奈,因為卡西太太已經是他雇的第八個用人了。

「別說了,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做的早餐沒法吃!魯瑟福德,你最好別在我眼前礙眼了,還是從我這兒滾開吧,除非你想開車帶我出去兜風!」

「天哪!」魯瑟福德暗暗叫道,「在這十年裡,『除非你想開車帶我出去兜風!』這句話,我已經聽了無數遍了!」他實在是厭煩至極,於是關上門,重新回到客廳,站在窗戶旁邊,神情麻木地望著窗外,他看見不遠處卡西太太正向前門走來。

卡西太太是個熱情、勤快而善良的女人,儘管她每天都要精心地為愛爾西做午餐和晚餐,但愛爾西也經常是挑三揀四、態度蠻橫,好在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影響到她,所以,魯瑟福德很喜歡和她聊天。

眼看著卡西太太到了前門,魯瑟福德趕緊把門打開,熱情地打著招呼:「卡西太太,早晨好!」

「你好,帕奈爾先生!」她平時臉上總是笑嘻嘻的,但今天卻沒有了笑容。

「帕奈爾先生,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她似乎有些拘謹地說。

「當然可以。」魯瑟福德感到有些不安。

「帕奈爾先生,是這樣的,」她走進客廳說,「我想提前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了一份薪酬更多的工作,我……」

「噢,我能理解,卡西太太,你幹完這一星期再走,行嗎?」

「好的。」

魯瑟福德心裡想:「卡西太太這麼好的用人都想離開了,肯定不是因為想掙更多的錢,而是再也忍受不了妻子了。」他本想問一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什麼都不想說了。過了一會兒,他穿上大衣,戴好帽子,走出了家門。

今天的天氣真好,和煦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魯瑟福德邊走邊想著心事,因為今天他終於決定實施籌劃已久的計劃了。

他快步來到街道拐角的公共汽車站,等候16路公共汽車,準備進城。

魯瑟福德原本有輛汽車,但十年前的那次車禍,讓他賣掉了汽車,所以,自那以後他幾乎每天早晨都要乘公共汽車進城上班。儘管車禍已經發生十年了,但他仍然會經常想起自己的汽車和那場慘不忍睹的車禍——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夜晚,正是他開車時判斷失誤,才導致妻子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中。

當然,妻子愛爾西也從來不會讓他忘記。

16路公共汽車來了。魯瑟福德像往常一樣,上車后先朝著司機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車尾,揀了一個靠窗戶的座位坐下,不過與平常所不同的是,他今天提前三站下了車。

下車后,魯瑟福德走進街道旁邊的一個電話亭,他要往他的辦公室打電話。

「喂,是瑪麗小姐嗎?」他說,「你好,我是魯瑟福德,我今天有點兒不舒服。」

「你生病了嗎?」瑪麗關切地問。

是的,我今天要去看醫生,請你告訴斯皮克斯先生一聲,我要請一天病假。」

「好的,你多保重!」

魯瑟福德放下電話,又來到殯儀館,他走進老闆克魯什曼的辦公室。

克魯什曼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到有人進來,他將眼鏡向上推了推,又輕輕地咳了一聲,微笑著說:「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是的,如果你們能為我處理所有的喪葬事宜,我將不勝感激,」魯瑟福德低沉地說。

「當然可以。」克魯什曼說,「我知道,您現在非常難過,請務必節哀,可以告訴我逝者的名字嗎?」

「不用了,」魯瑟福德拿出一張紙條說,「今天晚上,你們就按照我紙條上寫的地址,把死者運走就行了。」

「咳,咳,」克魯什曼又連續咳嗽了幾聲,「先生,這可不太合乎規矩,請問,有誰能告訴我們必要的情況呢?」

「你們到那兒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八點,怎麼樣?」魯瑟福德說。

「八點?好吧,」克魯什曼猶豫了一下,「那麼,有多少人參加葬禮?」

「你說什麼?」

「我是說,有多少親戚朋友參加逝者的葬禮。」克魯什曼重複著。

「啊,不會的,」魯瑟福德似乎也是對自己說,「不會有很多人參加葬禮的。」

辦完這一切,魯瑟福德就早早地回家了,卡西太太對此感到很驚訝,因為魯瑟福德還從來沒有這麼早下班過。

望著卡西太太疑惑的神情,魯瑟福德沖著她微微一笑,輕鬆地說:「辛苦你了,卡西太太,你今天也可以早點兒回家了。噢,對了,」說著,他掏出錢包,「我現在就把工錢付給你,另外,還要加上一點兒獎金。」

卡西太太對魯瑟福德的舉動有些不解,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她鄭重地說:「帕奈爾先生,你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希望自己今天早晨沒有得罪你,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嗎?我不是因為……今天早晨我說謊了。」

「卡西太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因為愛爾西實在讓你無法忍受,我非常理解你,一點兒也不責怪你,一點兒也不。」魯瑟福德滿懷歉意地說。

聽他這樣說,卡西太太反倒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其實,我也恨她,真希望她早點兒死去,這樣我就自由了。」魯瑟福德恨恨地說,「如果她不死,卡西太太,我真想能像你一樣一走了之。」

「啊?你!」卡西太太聽到這裡,臉色都變了,慌忙說了聲「再見」,就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望著卡西太太倉皇的背影,魯瑟福德微微一笑。

「魯瑟福德!魯瑟福德!」卧室里又傳來尖銳而又刺耳的吼叫聲。

「噢,來了,來了,親愛的,」他連忙應著,「我馬上就來。」

魯瑟福德暗暗攥了攥拳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走進卧室,徑直來到窗戶旁,他拉開窗帘,頓時陽光射進房間,明亮異常,晃得愛爾西有些睜不開眼。

「你瘋了嗎?魯瑟福德!」她惱怒地尖叫著。

「親愛的,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魯瑟福德說著,就從口袋裡掏出他在藥店買的毒藥,拿給她看。

「這是什麼?」愛爾西不解地問。

「一個小小的禮物,它能幫助你擺脫孤獨和痛苦。」

愛爾西將頭扭向一邊,冷冷地說:「誰信你的鬼話?快把窗帘放下!我在這個時候是不能見陽光的!魯瑟福德,你這個無能的傢伙,你是不是被公司解僱了?」

「哎喲,我的小天使,」魯瑟福德笑著說,「還記得嗎?我曾經說過你很漂亮,不過我今天要讓你知道,那是我在撒謊!」

「你,你簡直是發瘋了!」愛爾西臉色漲得通紅,大聲吼道。

魯瑟福德不再理會她,快步來到小廚房,倒了一大玻璃杯牛奶,雖然愛爾西在卧室的吼叫聲不斷傳進他的耳朵,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快自己的行動——打開藥包,舀了兩勺毒藥放到牛奶中。

他端著盛滿牛奶的玻璃杯,又回到愛爾西的卧室。

「哼,你別想討好我,你知道,我是最討厭牛奶的!」

「親愛的,你每天晚上不是都要喝一杯牛奶嗎?」魯瑟福德笑著說,「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我不是在討好你,再說了,這十年來我不一直在討好你嗎?可有什麼用呢?」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太殘忍了!」愛爾西雙手捂著臉,大哭起來,輪椅也被她搖得吱吱亂響,「媽媽叫我不要跟你結婚,我真後悔沒聽她的話。」

「哼,別提你媽媽了,她從來就沒有叫你不要跟人結婚過,她還嫌你是累贅,巴不得早點兒擺脫你呢,還有你父親,他都無法忍受你這個人!」

愛爾西一聽這話,愈發惱怒,她撒潑般地喊道:「你太殘忍了!魯瑟福德,你還有沒有人性?」

「噢,別這樣,親愛的,你難道就真不想知道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嗎?」魯瑟福德說,「其實就是兩個字:『自由』。」

「自由?」愛爾西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我說,就是讓我們都擺脫對方,都獲得解脫!」魯瑟福德瘋狂地笑了一聲,「你知道嗎,為了給你選這份禮物,我花了整整三千元哪!」

「三千元!你從哪兒弄來的?」愛爾西怒目圓睜地問道。

「親愛的,我兌現了我的保險,總共是三千五百八十二元,此外我把定期人壽保險也取消了,怎麼樣,我很了不起吧?」魯瑟福德說話時,臉上掛滿了得意的笑容。

「魯瑟福德,你這個蠢傢伙,簡直是發瘋了!」

「親愛的,聽我把話說完行嗎?我有個建議,」魯瑟福德雙手端著牛奶杯,「你願意去洗手間嗎?」

「哼,去洗手間?難道這就是你的建議?」

「我猜想你一定會這麼說的。」魯瑟福德慢慢地舉起杯子,似乎猶豫了一兩秒鐘,然後就仰起頭,將那杯牛奶一飲而盡,這時,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悲哀的微笑。

魯瑟福德望著身邊的愛爾西,溫柔地說:「親愛的,或許你很快就會意識到,這兒的事是可以忍受的……」

愛爾西愣愣地坐在輪椅上,足足有好幾分鐘,她都不知道魯瑟福德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蟬脫殼

一九一六年夏末,是我擔任箭山監獄典獄長的第二年,也正是在這一年,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自稱是雄鹿吉倫的人。

我和雄鹿吉倫是在監獄外的一個叫哈拉南的小酒館里認識的,當時,監獄內沒有生活區,我只好在距離監獄兩公裡外的箭山村租了一間農舍,是一條蜿蜒而過的小河把這兩處連了起來。

在工作之餘,我經常光顧那家小酒館,至於我和雄鹿吉倫能走到一起,則是由於對吉尼斯黑啤酒和飛鏢遊戲的共同愛好,當然,這兩樣東西也是那家小酒館招攬生意的一種手段。

說實在的,雄鹿吉倫這個人與他名字里的「雄」字多少有些不符。

為什麼這樣說呢?讓我們先看看他的相貌:作為一個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他不僅個子十分矮小,而且人也很瘦,似乎一陣大風就能把他吹個趔趄,讓人乍一看都有些心痛。他的唇邊留著兩撇東方人常見的八字鬍。不過那鬍鬚擺在他那窄小的臉上,不但沒有美感,反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他的眼睛有一隻是假的,如果看東西時,他就要拚命睜大那一隻,結果使得臉部兩側明顯不對稱。我們再看看他的著裝:他經常穿著一件花呢上裝,胸前佩著一條帶橫扣的懷錶錶鏈,頭上戴著一頂蘇格蘭便帽,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不搭配,甚至還有一種華而不實的感覺;此外,還有一點讓人無法理解,這就是他手裡經常拿著一本活頁筆記本,有時還鬼鬼祟祟地往上面記些什麼。他住在旅館附近一個包吃包住的酒館里,看樣子手頭比較寬裕。

據說雄鹿吉倫是一位作家,他博覽群書、知識淵博,文筆也很好,曾寫過許多文章,刊登在《大商船》《冒險事業》《故事周刊》《天下奇聞》這些通俗雜誌上。不僅如此,他的口才也很出色,有時講起話來口若懸河,甚至連鄉野流行的葷素段子也講得繪聲繪色。

不知什麼原因,雄鹿吉倫從不肯透露他用的筆名或假名,有時我出於好奇問他一些關於他和他的創作時,他總是避而不談,或者是立即轉移話題,總之,他絕口不提個人的經歷。所以,關於雄鹿吉倫的個人情況,我也只是停留在道聽途說的程度,比如有人說他曾周遊過世界,有人認為他說話不帶什麼口音,猜想他可能是在美國出生的,僅此而已,至於真偽我也無從查證。不過,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雄鹿吉倫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和超常的分析力,這在我下面要講述的一樁神秘案件的偵破中可以得到充分的驗證。

就我個人而言,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一九一六年那短短的幾周里,與雄鹿吉倫的交往跨越了我的生命,如果我能再活一輩子的話,恐怕也難遇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了。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自一九一六年以來的六十年裡,我對於雄鹿吉倫究竟是誰,他是來自哪裡,他是幹什麼的這些謎團至今都無法解開。

事情還要回溯到一九一六年九月二十六日,那天,箭山監獄要對殺人犯阿瑟·蒂斯戴爾執行死刑。

那天一大早,天空烏雲密布,像被黑布蒙住了一樣不透一絲光亮。

快到中午時分,突然狂風大作,一場暴風雨襲來,密集的雨點兒像子彈似的從黑壓壓的天空傾瀉而下,並伴隨著雷聲轟隆隆滾過,閃電亮著銀光在監獄牆壁的上方留下了似有若無的幻影,好似一個身著銀白色衣服的人從窗前一閃而過。行刑日已讓我提心弔膽,而這種風雨交加的鬼天氣,又給我本已緊張的神經增加了幾分負荷,我能清晰地聽到從胸腔內發出的怦怦的心跳聲,直覺告訴我這可能是個非同尋常的行刑日。

午後的那段時間裡,我一直坐在辦公室的窗前,一邊凝視著窗外那急驟的雨線,一邊聽著掛鐘傳來的滴答聲,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我在心裡暗暗地祈禱著,但願能夠加快速度,將死刑趕快執行完畢,好讓我繃緊的心得到放鬆和解脫,我甚至還期待現在就是下班時間,那樣我就可以直奔哈拉南酒館與雄鹿吉倫碰頭,一邊悠閑地喝著黑啤酒,一邊盡興地玩著飛鏢遊戲了。

掛鐘時針「嗒」地響了一聲,把我的思緒從漫遊中拉了回來,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原來是兩名自願監督行刑的村民到了,我讓他們先到休息室等候一下,並告訴他們到時候會有人來招呼他們的。然後,我就披上一件雨衣到看守長羅傑斯的辦公室,叫他跟我一起去行刑室。

行刑室的位置在監獄的東北角,面積並不大,四周的牆是磚砌的,屋頂是鐵皮做的,兩邊分別是紡織車間和鑄鐵車間。行刑室內有一排見證人座椅,還有一個固定的絞刑架,照明燈都是鑲在牆上的,靠北面牆那裡有個門,是與死囚室相連的。按照慣例,阿瑟·蒂斯戴爾已於五天前被關進死囚室等待行刑這一天了。

蒂斯戴爾是一個性情暴虐、殘忍的殺人犯,在首府發生的一次未遂搶劫案中,他殘忍地殺死了三個人。按說犯下了如此重罪,他應該表現得老實一點兒,但他在被關押在箭山監獄的幾個月里,也遠不是什麼模範囚徒。我作為監獄的典獄長,在職權範圍內本可以對這些犯下死罪的人施以一定的同情,向地方官請求赦免,以往我還真申請過兩次,但是對蒂斯戴爾這種十惡不赦的傢伙,我對他沒有任何同情感,也就無意挽留。

昨天晚上,我到死囚室看過他,問他是否需要一位神職人員,或者最後這頓晚餐是否想吃點兒特別的東西,結果他卻不領我的情,反而用最惡毒的詛咒:即使死了,也要在地獄里詛咒我和羅傑斯以及所有在監獄工作的人。對此我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當羅傑斯和我下午四點十分進入死囚室時,發現蒂斯戴爾還是老樣子,只不過不像以前那樣狂躁了,而是略顯得憂鬱,他雙腿跪在囚床上,兩眼毫無生氣,有些獃滯地凝視著對面的牆壁。據奉命看守他的兩名獄警霍洛韋爾和格蘭傑說,他像這樣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

儘管昨天晚上蒂斯戴爾對我無禮,我還是走近他,問他是否需要請神職人員,但他依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我又問他最後還有什麼請求,比如走向絞刑架時要不要戴上頭罩,他還是無動於衷,毫無反應。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我把霍洛韋爾拉向一旁,對他說:「行刑時最好用頭罩,這樣我們大家都省事。」

「是,典獄長先生。」

隨後,羅傑斯和我在格蘭傑的陪同下離開死囚室,來到行刑室最後一次檢查絞刑架。這裡的繩索已經套好了,該打的結也打好了,當格蘭傑再次確認無誤后,我將絞刑架平台下面的門打開,這下面有個小小空間,離平台約八英尺高,它的作用是:對絞刑犯執行絞刑時,當死囚落入活動踏板后,這裡可以容納他頭以下大部分身體,這樣監刑者就不會看到死囚痛苦掙扎的慘狀了。這種做法是我們箭山監獄所獨創的,因此我頗為自得。我用手電筒將小空間的四壁和地板仔細照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我把門又重新鎖好。

我們轉身踏上一側的台階,一共有十三級,最後來到平台上。平台的地板上有一個槓桿,是活動踏板的開關,當槓桿啟動時,踏板的兩片木板就會向下打開。我們試用了一下,也沒有問題。經過一系列檢查,我宣布一切準備就緒,並派羅傑斯去請監刑人和獄醫,這時已是四點三十五分,離執行死刑的時間還有二十五分鐘。看來,蒂斯戴爾連最微小的減刑希望也不存在了,因為昨天晚上我收到地方官的電報,確定今天下午五點執行絞刑。

外面的悶雷在雲層中不停地滾動,密集的雨點兒砸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我一個人待在行刑室里,禁不住渾身打顫,當羅傑斯陪同監刑人和醫生到來后,我的心情才平穩了些。距絞刑架四十英尺的地方有一排椅子,我們就座了,彼此都沉默不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外面的雷聲還在轟響,儘管室內燈光明亮,但怪異的氣氛仍然讓我們感到壓抑,行刑前的每時每刻都很難熬。

我看了看錶,還差五分鐘到五點,我向門口的獄警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將去提死囚。大約過了三分多鐘,行刑室的門重新打開,格蘭傑和霍洛韋爾帶著蒂斯戴爾進來了。

格蘭傑穿著黑色的劊子手長衣,霍洛韋爾穿著深藍色的咔嘰布獄警服並戴著尖帽,夾在他們中間的蒂斯戴爾則是一身灰色的囚衣和黑色的頭罩,他們三人慢慢地向絞刑架走去,帶著一股陰森之氣,這時,行刑室內靜極了,空氣也彷彿凝固了,只有格蘭傑和霍洛韋爾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傳出的「咯噔、咯噔」聲,蒂斯戴爾渾身癱軟,幾乎是被拖拉著一步一步向前挪,他沒有絲毫抵抗,只是在上台階時本能地掙扎了一下,但馬上就被格蘭傑和霍洛韋爾緊緊抓住了手臂,並把他架上了平台。霍洛韋爾命令他站到踏板上,他沒有動彈,後來還是霍洛韋爾自己把他架上去的,格蘭傑則把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並一點點收緊。

時針已指向五點,格蘭傑朝我看了一眼,我點頭示意可以開始。按照法律程序,在對死囚行刑前可以讓他留下遺言,於是,格蘭傑向蒂斯戴爾發問:「你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蒂斯戴爾無語,只是身子顯得更加無力,或許是因恐懼而變得彎曲。格蘭傑又看了看我,我舉起手表示即刻執行。格蘭傑離開蒂斯戴爾,把手放在槓桿上,就在他搬動槓桿的一瞬間,天空中突然傳來「轟隆隆」的一長串雷鳴,巨大的雷聲幾乎要把屋頂震開似的,我渾身打了個冷顫,脖頸也被一絲涼意穿透,身子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晃動了一下。

雷聲剛過,霍洛韋爾就將抓著蒂斯戴爾的手鬆開,並退後半步,站在一個暗影里,他身上穿的深藍色獄警服和黑色尖帽,就像一個幽靈站在那裡似的。隨著踏板「哐」的一聲打開,蒂斯戴爾的身體頹然落下。

但就在那一刻,我似乎看見踏板打開處閃過一道銀光,轉瞬即逝,就像我在辦公室窗前看到的那道閃電一樣,當時,我以為那只是一種錯覺,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那條繩索上,只見它擺盪了幾下就徹底綳直了,最後一動也不動了,我知道,那是由於蒂斯戴爾的身子墜落後形成的,於是,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此前因緊張而加速的心跳也逐漸平復下來。

格蘭傑和霍洛韋爾此刻還留在平台上,他們正眼望別處,在默默地讀秒,等待被行刑者在足夠的時間裡斷氣身亡。

大約過了一分鐘,格蘭傑轉身走向踏板的邊緣,伏下身子向下看,如果屍體鬆弛地掛在那裡,他就會示意我和獄醫進入那間小室,檢查屍體,正式宣布蒂斯戴爾已經死亡。但如果發現受刑人仍在劇烈地扭動,就說明他還沒有死,有可能在墜落過程中扭斷了脖子。我曾看到過那種情況,是很恐怖的,受刑人也很痛苦,這種時候,我們必須要等到他自己結束這個過程,才能下去驗屍,儘管這種做法是很殘酷和不人道的,但法律的意志具有強制性,必須嚴格執行。

正當我等待格蘭傑示意時,卻發現他的反應很奇怪,他趴在踏板的邊緣,好像肚子疼似的彎著腰,扭曲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睛也因驚異而睜得很大,霍洛韋爾看到他這副樣子,也湊過去向下面窺望。

「出什麼事兒了?」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問道:「格蘭傑,怎麼回事?」過了幾秒鐘,格蘭傑才直起身子,對我說:「帕克典獄長,你快上來一下,快!」他說話的聲音尖銳刺耳,還發著顫,「快點兒,快!」他雙手捂在肚子上繼續叫道。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羅傑斯和我互相看了一眼,同時跑向台階,我們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平台,其他獄警和獄醫也緊跟在我們身後。

我站在平台上朝下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下面空空的,只有套索垂在那裡,水泥地上除了一個黑色的頭罩外,什麼都沒有。

這太不可思議了!阿瑟·蒂斯戴爾的屍體竟然不翼而飛!

我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就從絞刑架的台階上跳下來,用鑰匙打開小室的門,我幻想著蒂斯戴爾的屍體也許是從繩索上脫落,掉在室內,或許就靠在這扇小門上,我如果把門一開就能滾出來,然而幻想畢竟是不現實的,那個小空間里空蕩蕩的,根本沒有蒂斯戴爾的影子。

羅傑斯也在仔細檢查絞索,過了一會兒他告訴我,繩索上不可能做手腳,即便繩索沒有套好,也只是一時終結不了蒂斯戴爾的性命。我叫獄警把燈拿來,借著光亮,沿著牆壁一寸一寸地檢查,然後又查看地面,甚至連牆角以及牆壁與地面的接縫都看了,也沒有任何問題。我只是在地面上找到了一塊木頭,約有一英寸長,不知道它在這裡有多長時間了。總之,除了黑色頭罩和這塊木頭,我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找到。

「他究竟到哪兒去了呢?」對於蒂斯戴爾消失得如此一乾二淨,我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這兩件東西——頭罩和小木塊並不能告訴我什麼。

我靜靜地站在小室里,凝視著眼前閃爍的燈光,遠處又傳來滾滾的雷聲。

「絞索盡頭的蒂斯戴爾死了沒有呢?我是親眼看著他從踏板上掉下去的,而且繩索從擺盪到綳直的全過程我也都看見了,他怎麼就會突然不見了呢?」我反覆回憶著執行絞刑時的情景,但還是無法找到答案,這時,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了。

忽然一股冷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顫,這時,我突然想起蒂斯戴爾昨晚的詛咒,他說要從墳墓里鑽出來,莫非他真的……

想到這兒,我的後背猛然透出一股冷氣,難道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存在?那裡有著超乎自然的力量?蒂斯戴爾是個無惡不作的歹毒之人,他的邪惡會不會就是來自那個空間?當他被執行死刑的一瞬間,會不會是邪惡力量又將他收回?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今天的這一切就可以解釋了。

儘管我這樣想著,但我卻並不相信會有這種事,我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也沒有自己嚇唬自己的習慣,即使面對最複雜和不可思議的事情,我也能尋求到合乎邏輯的解釋。面對阿瑟·蒂斯戴爾消失的這個現實,我堅信這股力量只能是來自人間,也就是說,不管蒂斯戴爾是死還是活,他仍然在箭山監獄的高牆之內。

「沒錯!他肯定還在這裡!」我暗暗地說,然後迅速離開那間黑暗的小室,命令全體獄警集合,進行全獄大搜查。當獄警集合后,我發現霍洛韋爾不在隊列中,我問他去了哪裡,有人報告說,幾分鐘前看到他匆匆離開了行刑室。

「他離開了?」這一反常情況讓我頗感疑惑:難道他是知道或者看到了什麼,為了不告訴其他人而自己去核實?或許他本人就參與了這件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霍洛韋爾受雇於箭山監獄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月,因此我對這個人了解甚少。我通知全體獄警,如果有誰看到他,馬上讓他到我辦公室來。當我把各種事項都安排完后,羅傑斯和格蘭傑也隨著眾人離開了。

我陪著兩位監刑人來到辦公室,請他們暫時留在這裡,等疑團破解后再走,他們點頭同意了。然後,我又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了,一邊等候搜查結果,一邊等候霍洛韋爾的到來,我預計一個小時內就會有結果。

然而,我這次又錯了。

第一個結果是半小時後傳來的,其驚人程度並不亞於蒂斯戴爾在行刑台上的莫名失蹤。一個渾身被雨水澆透,驚慌失措的獄警闖進來報告說,他們在鑄鐵車間和行刑室之間一個堆放雜物的破屋後面發現了一具屍體,是霍洛韋爾的,他是被尖錐刺死的。

我立刻趕到破屋,看見霍洛韋爾正躺在那裡,胸口上插著一柄尖錐,血流了一地,連制服也被染紅了。我站在急雨中看著霍洛韋爾的屍體,一個個疑問又鑽進我的腦海:為什麼他會被殺?是不是他真的和蒂斯戴爾的失蹤有關,殺他是為了滅口?那麼殺他的是誰?難道是蒂斯戴爾嗎?或者是還有他人?可他是怎麼被捲入的呢?我眼前又浮現出行刑時的情景:霍洛韋爾自始至終站在平台上,沒有任何可疑舉動。

難道他的死是蒂斯戴爾詛咒的應驗?不!我凡事都要講究邏輯的本能又佔了上風,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再復活的。

我思來想去,認為目前對霍洛韋爾死因的解釋,似乎只有一種可能,或者說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不是死了的蒂斯戴爾復活並在實踐他偏執的復仇誓言,而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被賦予了超乎尋常的邪惡力量……

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我決定親自監督下面的搜查工作。

外面的雨依然不停地下著,巨大的雷聲像千斤重鎚直接砸在屋頂上,銀白色的閃電也不時劃破陰沉的天空。我率領獄警對監獄的每個角落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甚至連工作區和單人牢房的通道也沒有放過,但我們還是一無所獲。

這時我才意識到,阿瑟·蒂斯戴爾不管是死還是活,都已不在箭山監獄的大牆之內了。那天晚上,我是十點多鐘離開監獄的,因為我心裡承受的重負讓我多一分鐘也不願意待下去了。

起初,我還不打算就此罷休,想與地方官取得聯繫,請求在全郡甚至全國進行大搜捕,一定要把蒂斯戴爾這個可惡的傢伙抓住並再次送上絞刑架。但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我最終放棄了這種想法,因為,如果我告訴地方官一個本該在當日下午五點鐘被絞死的罪犯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他一定會把我看成一個瘋子,如果再傳出去,不僅會被全郡以致全國的人笑掉大牙,而且還會給人們帶來心理恐慌。當然,如果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里事情仍然沒有任何進展的話,我將不得不把事情的整個經過報告給地方官,儘管那樣勢必會斷送我的前程。

我的心情異常沉重。

在離開前,我對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鄭重強調:要保守秘密,如果有誰向媒體或外界泄露這件事,我就砸掉他的飯碗。因為我不想這件事被弄得滿城風雨或是引起人們的恐慌,更不想在事情沒搞清頭緒之前我先丟掉飯碗。對於格蘭傑和那幾個最後與蒂斯戴爾接觸過的獄警,我囑咐他們要格外小心,注意保護好自己。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旦有新情況就立即通知我。

做完這件事後,我便離開了監獄,這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即使偶爾出現一兩個也會突然消失,四周充滿了寂靜與黑暗。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只顧提醒監獄工作人員提高警惕了,卻絲毫沒有想到自身安全。想到這裡,我的心一下子又緊縮了,回到村裡的住處后,便開始疑神疑鬼起來,我坐卧不寧,心裡想,一定要去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於是,我到家剛剛二十分鐘,就跟房東交代說不管誰來找我,都請他立刻到哈拉南酒館去。

我迅速來到哈拉南酒館,剛一進門就看見雄鹿吉倫正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手邊還放著一大杯黑啤酒,見到他,我的心似乎放鬆了許多。

吉倫從來不讓別人翻看他的筆記本,也沒有人知道那裡面都記了些什麼,但他這次如此專註,竟然沒注意到我已走到他的身後。我掃了一眼他正在寫字的那張紙,只見上面只有一個疑問句,因為他的字體大而清晰,所以我看清了上面的內容:「如果一個吉姆巴克單獨站在海岸邊,在月黑風高時歌唱,有多少沙礫會印上他的腳印?」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感到費解。什麼叫吉姆巴克?是一個人還是某樣東西?如果是某樣東西,它怎麼會「站在海岸邊」?還會「歌唱」?難道是一個人嗎?或者是憑空想象出來的一個符號?總之,我想不出這句話的含義,它也不像是《大商船》那類刊物的行文風格。

吉倫可能感覺到了我的氣息,他迅速合上筆記本,轉過身來,臉色陰沉地看著我,足足盯了好幾秒鐘,他才惱怒地說:「從背後偷看別人的東西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帕克,你怎麼會這樣?」

「對不起,我……我真不是有意偷看。」我小聲說。

「希望你以後對我的私人領域多加尊重,否則我會不高興的。」吉倫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噢,我會的。」說著,我就頹然地坐在他的對面,並要了一杯黑啤酒。

「帕克,你的臉色看上去很憔悴,遇到什麼麻煩了嗎?」吉倫用敏銳的目光仔細地審視著我。

「是的……不過,沒什麼。」

「是嗎?」吉倫問。

「我不想再提這件事。」

「是與昨天下午在箭山監獄執行的死刑有關吧?」

「怎麼?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我不由得抬起頭,睜大眼睛,驚奇地看著他。

「沒什麼,只是邏輯推理。」吉倫說,「你的表情告訴我,你肯定遇到了麻煩。帕克,你屬於一直生活在平靜中,沒有碰到過什麼難題的人。箭山監獄要執行絞刑的事眾所周知,你作為典獄長,遇到的事情多半會與監獄有關,以往你都是八點鐘來酒館,可是今晚過了十一點你還沒到,難道不是出事了嗎?」

「吉倫,我真佩服你,我要是也有你這樣的推理腦瓜就好了。」我羨慕地說。

「為什麼?」

「如果那樣的話,或許我就不會為找不到問題的答案而苦惱了。」

「你終於說出來了,告訴我,是什麼問題?」

這時,侍者端來了我要的啤酒,我呷了一口。

吉倫的目光里充滿了期待,而我卻有意避開了他獨眼的凝視,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了。不過,吉倫的眼神又讓我在困境中產生了某種信心,我覺得,或許他能為揭開蒂斯戴爾失蹤之謎提供點幫助。

「說吧,帕克,監獄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催問道。

我的立場徹底動搖了,因為我現在已經被困在迷宮裡了,無計可施,沒有任何退路。「是的,」我說,「監獄里是出事兒了,而且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兒。」我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吉倫,你要保證,如果我告訴你,你要守口如瓶!」

「請相信我。」吉倫的身子朝前挪了挪,那隻獨眼凝視著我,流露出極大的參與熱情。

「是這樣的。」雖然我事先告誡自己要保持平靜,但講著講著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我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包括每一個細節。吉倫聽得非常專註,一次也沒有打斷我,在此之前我還從沒有見過他這樣。

我把事情講完了,吉倫摘掉鴨舌帽,用手理了理稀疏的頭髮,興奮地說:「這個故事真是太奇妙了!」

「奇妙?我看還是用『可怕』二字更恰當。」

「嗯,你說的也對,的確很恐怖,難怪攪得你心神不寧。」

「我根本不相信有什麼超自然力之類的暗示,」我說,「但是我又必須要有一個符合邏輯的解釋,問題就難在這兒!」

「帕克,我要是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你知道嗎,在這之前我到過許多地方,也聽到過不少奇談怪聞,其中就有人類或科學無法作出合理解釋的事情。」

「你是說,蒂斯戴爾的消失是人力以外的力量使之然?」

「噢,不,我只是說考慮問題時範圍要廣闊,你再想一想,你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我了嗎?」

「是的。」

「再想一想,一定要非常肯定。」

看吉倫如此堅持,我皺著眉頭,就像電影回放一樣,把事情的經過又細細過了一遍,這時,蒂斯戴爾從踏板上落下去的一瞬間我眼前曾閃過一道銀光那個細節又浮上了我的腦海,我一拍腦袋,「怎麼把這個細節給忘了。」於是我告訴了吉倫。

「哦,」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很重要嗎?」我焦急地問。

「或許。還有其他遺漏的嗎?」

「應該沒有了。當時是瞬間的事情,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呢。」

「後來又閃過嗎?」吉倫問。

「沒有。」

「當時你坐在什麼地方?離絞刑架有多遠?」

「坐在離絞刑架大約四十英尺的一排椅子上,還有其他監刑人員。」

「平台下的那間小室有電燈嗎?」

「沒有。」

吉倫沉思了一會兒,說:「帕克,我明白了。」說著,他就打開筆記本,用左臂擋住我的視線,用鉛筆在上面不停地寫著什麼,足足有三分鐘。我站在一旁很不耐煩地說:「吉倫,你這該死的傢伙,你在寫什麼?」

吉倫沒有理會我,他又寫了十秒鐘才停筆,並對著寫下的東西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才抬頭對我說:「帕克,蒂斯戴爾在入獄前曾經營過什麼生意?」

「生意?」我很驚訝。

「是呀,他要過活,總得有點兒經濟來源吧?」

「這和蒂斯戴爾失蹤案有什麼關聯嗎?」

「可能關聯還不小呢。」吉倫一本正經地說。

聽吉倫這麼一說,我頓時來了精神,告訴他:「蒂斯戴爾以前曾在一家紡織廠工作。」

「噢,你們監獄也有一個紡織車間,就在囚室附近,對吧?」

「對!」我點點頭。

「那裡是不是儲存著大量絲綢?」

「絲綢?是的,這……」我的話還沒說完,吉倫就不再理我,又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了起來,我的火氣頓時又往嗓子眼兒沖,恨不得大罵他幾句,不過我還是壓住了衝動,端起啤酒杯,仰頭喝進了一大口黑啤酒。過了一會兒,我剛想發問,吉倫突然合上筆記本,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我說:「帶我去行刑室。」

「你去那裡幹什麼?」

「核對一些事實。」

「好吧,」我也立刻站了起來,「吉倫,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答案?我看得出來,能告訴我嗎?」

「現在不行,我必須看了行刑室再說。」他堅持說,「等我的推斷得到證實后,我就會告訴你的。」

這可真是個怪人!渾身上下都讓人捉摸不透。

我與吉倫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以前總認為他那令人奇怪的感覺是來自不倫不類的外表,但現在我才意識到,他的精神世界的確有些與眾不同,尤其是他的自信,強烈地感染著我。

我太需要破解蒂斯戴爾失蹤這個謎團了,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獲得精神上的解脫,包括避免被撤職的危險。我認定吉倫是能幫助我的人。

「好,我現在就帶你去監獄。」

漆黑的夜幕下,雨還沒有停歇,只是電閃雷鳴消失了。我開車來到最後一個轉彎時,已經能藉助車燈看見監獄的崗樓和高高的獄牆了。吉倫坐在我身邊,一言不發,雙手托著筆記本平放在雙膝上,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

我把車停在大門外的小停車場,等吉倫把筆記本收好后,我們就緊跑幾步來到大門前,我向警衛打了個手勢,警衛在雨棚下朝我們點了點頭並打開大門,我們剛一進去,厚重的鐵門就在身後被緊緊地關上了。

我領著吉倫一路小跑直奔行刑室。

行刑室內很冷,儘管所有的燈都開著,但還是顯得昏暗陰森,尤其是角落處,我總覺得似乎有個人影在晃來晃去,頓時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又向我襲來,我明白,這是幾小時前那件事情的影響還在延續。我扭頭看看吉倫,他依然和往常一樣,顯得很平靜。

吉倫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徑直朝絞刑架走去,他沿著台階來到平台上,將雙手搭在仍向下打開著的踏板邊緣,趴在敞開的洞口向暗室里窺望。我也緊隨在他身邊。吉倫窺望了片刻,又抓起絞索繩頭兒仔細琢磨起來。

突然,他以驚人的敏捷直接跳進了暗室,對我說:「快!拿個手電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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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懸念袖珍館(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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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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