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的基因
第10章神的基因
瘋兔子終於把車開回了值班室,達爾文和迪克把汪旺旺搬上了床。她的體溫仍舊很低,達爾文替她加了一床被子,又把暖氣調高了兩度。
大家都又累又餓,瘋兔子熱了一張比薩和幾根火腿腸,又分了幾瓶啤酒,吃完之後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迪克看了一眼比薩,轉而從冷凍格里拿了兩罐沙丁魚罐頭吃起來。
「我以前真的很喜歡吃比薩,」迪克把最後一勺沙丁魚吃完,擦了擦嘴,「但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不想吃熱東西了,就是提不起興趣來。」
「人的口味會變的。」達爾文輕聲說,只有他知道迪克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
「或許是吧,我以前不愛吃魚,」迪克吧唧著嘴,「現在卻饞這些腥味兒重的東西。」
「你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達爾文問,「肚子還疼嗎?」
「好多了,」迪克說,「陣痛過去了,我感覺我的體質變得更好了,剛剛我在外面甚至感覺不到冷,你信嗎?」
下一次變化還會來的,以更糟糕的方式出現,迪克身上就像綁了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引爆。達爾文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約翰的樣子—在月光下的樹林里,他從M的棺木里鑽出來,皮膚蒼白而透明。
這間屋子就像一個小小的火柴盒,盒子外面的世界正發生著無法挽回的大事,病毒在日益擴散,成堆的人在醫院裡死去,穿著隔離服的醫務人員將屍體放進火爐燒成灰燼;新聞報道說國際關係陷入僵局,戰爭一觸即發,坦克和航空母艦已經開到了邊境線上;人們拿著武器走上街頭,把內心的不滿和恐慌宣洩到陌生人和弱者身上;陰謀論和虛無主義在街頭巷尾被討論著,革命在各地蔓延……每件事情都在把這顆星球推向末日的邊緣,而他們此刻待在火柴盒裡,這一切雖然看起來和他們並無關聯,但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你剛才聽見中尉說的了嗎,M還在卡森城裡面。」過了一會兒,迪克若有所思地說,「我真的搞不懂,那群人究竟為什麼要抓M?M和世界末日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M是鑰匙,是實現世界末日的計劃里最關鍵的一環。」不知道什麼時候,汪旺旺已經醒了過來,她披著毛毯站在迪克的身後,「張朋把她抓到這裡來,他一心一意要滅亡人類。」
達爾文和迪克互相看了一眼,一時間都不敢相信,他們之前的推測竟然是正確的。
「張朋真的沒死?」
「嗯。」
「這樣都不死……那他是個什麼東西?」
「和我一樣,他的身體里流著的不是普通人的血液。」汪旺旺深吸了一口氣,坐到迪克身邊,「其實我一直對你們有所隱瞞,無論是M也好,張朋也好,我們的血統都來自十分相似的源頭。」
達爾文看了汪旺旺一眼,他早就感覺到這個女孩的過去並不簡單,但當他聽到汪旺旺說自己跟張朋一樣的時候,仍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源頭是哪裡?」
「M和張朋的基因都來自雅典娜,雅典娜的基因來自拿菲力人,而拿菲力人的基因則來自一種到目前為止都無法定義的生物。它們在歷史上有過各種各樣的名字,唯一沒變過的就是它們被尊為『神』的身份。」
「神……」達爾文慢慢地吐出這個字,「那它們在哪裡呢?」
「不知道。關於它們的信息少之又少,沒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目的是什麼,沒人知道它們的具體形象,它們留在地球上的痕迹無從考察。唯一能確定的,是它們在地球成型之初到達過這裡,並且用它們自己基因池裡的DNA培養了一些物種—拿菲力人就是它們創造的物種之一。除了拿菲力人,它們還造過不同的類人和亞人,但因為某些原因又將它們滅絕了。這些故事記錄在《聖經》和世界各地古老的宗教書籍里。」
「你指的是挪亞方舟大洪水、所多瑪城和蛾摩拉?」達爾文問。
「對。」汪旺旺點了點頭。
「為什麼要滅絕它們啊?」迪克不解地問。
「不知道,神的理由我們無法理解,人類的道德、法則和情感對它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這就像關在實驗室里的小白鼠無法理解人類的行為一樣—它們無法理解人類將它們孵化、培養、再注入病毒和解剖是為什麼,因為老鼠和人類的思考維度根本不在一個層面。就目前所知,人類是它們創造的最後一個物種。」
「我們也是它們創造的?」
「是的,人類是他們創造的最低級的物種,也是跟它們的相似度最低的—因為神的DNA在人類體內已經被稀釋到幾乎沒有。他們在創造人類之後離開了地球,但它們在地球的某一處保留了來往通道,在幾億年裡和地球建立了連接。」
「那你的基因也來自拿菲力人嗎?」
「不,我的基因來自一個在所多瑪和蛾摩拉毀滅之前逃出來的兩個類人,他們是我家族的祖先,用近親結婚的方式在幾萬年裡維持了純粹的血統。無論怎麼說,我的家族、雅典娜、張朋和M都擁有比普通人類更接近『神』的基因。」
「那你們到底是不是……人類?」迪克試探地問。
「那就要看你怎麼定義人類了,如果根據DNA的相似度定義,我們和人類不會有太大不同。眾所周知,歐洲人種、非洲人種和亞洲人種在基因結構上雖然只差了0.0001%,但外貌和體征上就已經不同了,從發色、輪廓到瞳孔的顏色都完全不一樣。而我們和正常人類的DNA差了0.000001%都不到,」汪旺旺頓了頓,「恰恰就是這一點點差別,讓我們和你們有了巨大差異。」
「哪裡的差異?」
「體能、壽命、自愈力和這裡。」汪旺旺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腦。
「大腦?」迪克看著汪旺旺問道。
「對,大腦的區別讓我們比普通人類在進化樹上走得更高。」
「可是我並沒感覺你的腦子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迪克吐了吐舌頭,「中尉,我並不是看不起你啊,如果說進化過的大腦會聰明一點的話,你好像連我都不如。」
「你先讓她說完,」達爾文白了迪克一眼,「大腦的進化也不一定只體現在智力方面。」
「你說得沒錯,」汪旺旺點點頭,「在你們看來,人類之所以能進化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是為什麼?」
達爾文和迪克對視了一眼,這是在小學課本上就學過的知識,但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問題,他們倆都有些猶疑。
「好像是因為我們能用手勞作,會說話?」迪克努力回憶著,「還是因為我們人類大腦更發達,智商比其他動物高?」
「手是一個原因,智力也是一個原因,語言更是一個原因,但都不是決定性的—黑猩猩的雙手更靈巧,蝙蝠和海豚都有自己的語言,鯨魚的智力甚至比人類更高,但為什麼它們沒有成為食物鏈頂端的生物?」
「那依你看,究竟是什麼原因?」
「人類之所以能登上頂端,是因為獨特的思維方式。」汪旺旺平靜地看著達爾文,「神在改造人類的時候,在人類基因池裡或多或少地留下了自己的影子。神的DNA改變了人類大腦的內部,讓人類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思考世界和宇宙,並相信虛構的東西和傳說的故事,甚至願意放下動物本能去追求一些更高級的東西。」
「等一下,我好混亂,你說的東西我已經跟不上了。」迪克的頭一陣疼痛。
「我舉個很簡單的例子你就懂了,海豚和鯨魚哪怕再聰明,它們也僅僅在捕獵和繁衍上運用自己的智商。它們不會對未來產生好奇,不會對星辰宇宙產生幻想,不會相信奧林匹斯山上有宙斯和太陽神。如果把一塊食物和一本《聖經》放在它們面前,即使你告訴它相信上帝就會感覺不到飢餓,它們仍然會選食物—」
「人類不會,人類會選《聖經》。」達爾文接過了話。
汪旺旺點點頭:「只有人類會相信虛構的事物,會為了看不見摸不著的信仰犧牲自我,會不自覺地仰望星空,渴望去探索宇宙,追尋世界的邏輯和真理……在人類的思維模式里,生命不再是唯一重要的東西。沒有人認真考慮過這種思維方式究竟為什麼會只有人類獨有,縱使翻遍人類學的書籍,裡面也只會草草概括為『基因突變』—但這沒那麼簡單,這種思維方式是神的DNA對人類產生的影響,哪怕經過幾千萬年,仍留在人類的基因鏈里。」
「那你呢?」達爾文輕聲問。你還是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嗎?他在心裡想。
「神的基因在我們身體里保留得更完整。」汪旺旺垂下眼睛,「當我覺醒之後,發現這個世界在我眼裡不一樣了。」
「你是說,你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嗎?」迪克問。
汪旺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只那麼簡單,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語言很難形容。簡單來說,我有時能看到別人的過去。」
「太酷了!就像科幻片里演的一樣!」迪克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真希望我能活在科幻片里,用這個突然獲得的能力出奇制勝。可當我能看到過去之後,我感知世界的方式產生了變化……時間對我來說不再是線性的了。我突然開始理解M做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以前在我們看來,她不過是個智力有問題的自閉症患者,她的許多行為和反應都不符合常人的邏輯—她會說胡話,在公路上來迴繞圈,低著頭在旮旯里撿硬幣……其實她的一切舉動在她的思維中是合理的,因為她能看見未來,她看到的比普通人多得多,所以世界在她的認知里和普通人並不一樣,她對事物的認識已經超出了普通人能理解的維度—而我,現在也有這種感覺。」
「我不知道你的腦子到底多了多少個腦洞,但你原來是什麼樣子,我現在看你還是什麼樣子,」迪克上下打量著她,「原來是平胸,現在還是平胸;原來瘦得只剩下排骨,現在還是瘦;原來是誰,現在還是誰。中尉,我們還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我並沒覺得你和以前有什麼區別。」
「……謝謝你。」汪旺旺看了迪克一眼,卻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什麼。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不通,」達爾文突然開口道,「張朋為什麼要選擇在這裡開始他的計劃?他為什麼要摧毀世界,又為什麼需要M?」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汪旺旺嘆了口氣,「他已經不會回頭,也不想回頭。M對他來說是一把鑰匙,能打開舊日之門。我們要阻止他,就必須把M帶回來。」
「可是如果M這麼重要,張朋一定會把她嚴密保護起來,以我們現在的實力,怎麼把她帶出來?」
「不,M所在的地方,一個看守都沒有,」汪旺旺搖搖頭,「因為那個地方,普通人根本進不去。」
「你認得路嗎?」
汪旺旺點了點頭。
幾個人都沒再接話,他們今晚獲得的信息量已經太大了,大到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還有幾個小時才天亮,我覺得你們應該休息一下。」達爾文看了一眼裹得嚴嚴實實的迪克和精神萎靡的汪旺旺,「今晚我守夜,你們都去睡會兒吧。」
也許是身體還有不適,而一晚上的折騰也確實耗盡了大家的體力,迪克二話沒說就爬上了床,沒多久汪旺旺也靠著沙發閉上眼睛。房間里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達爾文穿上大衣,把瘋兔子的槍扎進皮帶里,悄悄地離開了值班室。
這是今晚他第三次站在雪地里。雪小了一些,也許到明天早上就會停。他已經開始習慣這種寒冷,他踹了一腳雪,心中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沮喪包圍著。
達爾文其實對這個世界並沒有過多的好奇,他是個黑客,過早接觸這個世界太多的陰暗面讓他已經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或許在早幾年,當某個人神秘兮兮地告訴他「秦始皇還活著」「亞特蘭蒂斯還在地球某處」,他還會配合對方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但現在真實的情況是,無論是上古神明還是人類起源,哪怕美國總統是外星人他都不在乎,他的生活重心並不在挖掘那些陳年秘密上。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對秘密感到好奇的人—那些陰謀論者、UFO愛好者、都市傳說夫人獵奇人士……99%以上都是局外人,他們只會在下班之後坐在電視前收看「外星人遠古謎團」,或者在網路上瀏覽被重重過濾之後的小道消息。他們都無法接近真相,而離秘密核心越近的人,越會對這一切感到索然無味。
他之所以關注汪旺旺,不是因為她的身世有多複雜離奇,而是單純的喜歡,而汪旺旺剛才在值班室說的一席話,達爾文只聽出來了一點—「我和你們不一樣」。
達爾文突然想起了駱川跟他們講述的過去,在那個神秘的氣泡世界里,舒月能看見另一個重疊時空的生物,能看見駱川和埃倫教授看不見的生物,她身體里流淌的是和汪旺旺同樣源頭的血液。當駱川被舒月救出來的時候,舒月卻和之前不一樣了。他只不過昏過去短短几小時,舒月卻像經歷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人生,她的眼睛里多了一層駱川看不透的東西,這種東西如今同樣也出現在汪旺旺的眼睛里。
他們之間的距離沒有因為達爾文找到了她而變得更近,那不是物理上的距離,而是心靈上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在無法避免地漸行漸遠。
達爾文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他心裡一驚,下意識轉身拔槍,卻看到汪旺旺站在門口。
「我睡不著……」她被達爾文嚇了一跳,帶著歉意說道。
「噢,對不起,」達爾文臉有點紅,「我不知道是你,你現在感覺好點沒?」
「好點了,」她忽然望向他說道,「我有點冷,你能抱著我嗎?」
達爾文還沒說話,汪旺旺就向前走了一步,鑽進他懷裡。她很瘦小,纖細的身體裹在羽絨衣裡面,肩膀上堆積著一層薄薄的雪花。她的頭髮亂蓬蓬的,隱約有一種海水的鹹味兒,有一瞬間達爾文覺得自己在做夢,過了片刻,他也抬起手抱住了她。
「還冷嗎?」達爾文問。
汪旺旺把頭壓在他胸口,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話:「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達爾文用力嗅了一下她的頭髮:「無論你去哪兒,我都會找到你的,畢竟你從醫院跑掉的時候偷了我的錢。」
汪旺旺撲哧一聲笑了:「小氣鬼!」
「對啊,我這個人天生小氣又記仇,從我這拿走的都要算利息的。」
「可是錢我已經花完了。」汪旺旺抬起頭,「用別的還行嗎?」
「用什麼?」
一個吻猝不及防地落在達爾文的嘴唇上。汪旺旺的嘴唇被風雪凍得冷冰冰的,卻把他唇上的雪花融成了霧氣。這個吻伴隨著興奮、喜悅、恐懼和青澀,輕描淡寫又轉瞬即逝,讓達爾文還沒來得及細細感受就消散在風雪之中。
「這個怎麼樣?」她笑了一下。
「如果我們能順利地把M救出來,我是說如果……」達爾文有點結巴,「你能……」
「當然可以,我能。」汪旺旺拉著達爾文的手,「我們回到小鎮上。」
「好。如果你想考大學,我們就一起考大學。」
「但我怕我考不上,我沒有你的腦子。」
「那就不讀大學了,其實大學也沒什麼意思,我們可以搬出來,在城郊租個房子,我已經夠貸款要求的年齡了,而你呢,你可以找一份你喜歡的工作,比如開個中餐館,或者燒烤店—畢竟這方面我有經驗。」
「哈哈哈,我喜歡燒烤店。」汪旺旺禁不住笑了,「聽起來挺適合我的。」
「你是說比起中式炸雞,你更適合烤串嗎?」
「烤香腸,烤肉丸,烤魚……聽起來更簡單,但你能幹什麼呢?」
「我嘛……給我一個車庫,可能在幾年之後,世界上就要出現一個華裔『喬布斯』。」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準備好做一個億萬富翁的妻子。」
「那你現在可以開始練習了。」達爾文的內心裡突然泛出了一絲苦澀,他緊緊抱住汪旺旺,「其實這一切就算都不能實現也沒關係,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只要你知道我一直愛著你。」
「我也愛你。」
天蒙蒙亮的時候,鮑勃的酒勁才算過去,剩下的只有憤怒了:「其實我早就不打算在這兒幹了,別以為我喝多就什麼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們踩過線了,你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東西,你們要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把我的那份錢給我—該死,我就不該接這個活兒,」鮑勃朝所有人咆哮著,試圖從瘋兔子手裡搶過鑰匙,「你們都他娘的瘋了。」
「別激動,哥們兒。」瘋兔子試圖讓鮑勃冷靜下來,「你看你昨晚睡得多香,現在人也是好好的,什麼都沒發生。」
「這他媽跟你之前承諾我的不一樣!」鮑勃用手指戳著瘋兔子的胸口,「我們之前說好的,我帶你們進來,然後你們自己行動,不管是找『閃靈』還是什麼別的,無論你們幹什麼都不會跟我扯上任何關係。可現在你們不但在我的地盤開槍了,而且還帶回來一個『閃靈』—」
鮑勃一邊說,一邊惡狠狠地看著汪旺旺:「他們一定會再回來的,你們讓這個值班室變成了他們的目標,我怎麼能待在這裡?」
「冷靜點,我們或許還能談談……」
鮑勃根本不顧瘋兔子的話,一把甩開他的手,拿起背包走出門外。很快,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傳來,沒過一會兒,鮑勃一腳踹開值班室的門,兩三步走到瘋兔子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是不是你乾的?」
「如果你現在不放開我,你會後悔的。」瘋兔子似乎也喪失了耐性,他陰沉著臉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車發動不起來了!」鮑勃推開瘋兔子,「別跟我耍滑頭!」
達爾文暗暗吃了一驚,他和汪旺旺對視了一眼,一起跑了出去。外面的雪已經基本停了,但天仍然是陰沉沉的,藉助蒙蒙亮的天光,他們看到雪地里多了大量淡黃色的液體,把地面上的積雪溶成了一片薄冰。
油箱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個大窟窿,汽油漏了一夜,如今油箱已經空空如也。隨後趕出來的瘋兔子和達爾文交換了一下眼色,達爾文想起他昨晚說,在值班室後面發現不屬於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腳印。
「我知道是你,你怕我一走了之,把你們扔在這裡。」鮑勃沖著瘋兔子大叫,「該死!該死!我早就該想到,你為了她什麼都能幹出來……」
「你他媽再往下說一個字試試!」瘋兔子忽然轉頭,一把揪住鮑勃的衣領,硬生生地把鮑勃向前拽了兩步—他瘦得像猴子一樣,卻能揪得動一個將近一米九的黑人男子,「你的腦子已經被酒精毀了,知道嗎?」
瘋兔子一拳砸在鮑勃腦袋上,鮑勃連連後退了幾步,摔倒在雪地上。
「昨晚有人來過,我估計我們出去救人之前油箱已經被戳漏了,直到現在汽油才漏光。」瘋兔子拍了拍手,面無表情地說。
「『閃靈』以前從來沒接近過這裡。」鮑勃坐在地上啐了一口,仍在辯解著,「要不就是你們幾個之中的某人……」
「你也知道是『以前』,」瘋兔子說著露出腰間的槍,「我明明有一千種方式強迫你留下來,毀了車子對我有什麼好處?」
鮑勃不說話了,他的臉憋得通紅,也許是因為宿醉,也許是因為窘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嘟囔起來:「那現在該怎麼辦?」
「我昨天打傷了他們的人,今晚很難說他們會不會來報復,你待在這兒已經不安全了。」瘋兔子嘆了口氣,「你跟著我們走,一起進卡森城救人。」
「我不去!」鮑勃尖叫起來,「那是個鬼城!那些『閃靈』都在裡面!我才不去送死!」
「那你就留在這等死!」瘋兔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轉身走到車前,突然拿起車前蓋上放著的早前鮑勃沒喝完的那瓶伏特加,用力朝鮑勃砸了過去,「狗娘養的!你以為我想帶著你嗎?你看看你,和一個癮君子有什麼區別?除了壞我的事給我添亂之外,你能做什麼?你留下來等死好了!」
鮑勃本能地翻身躲開,酒瓶在地上滾了兩圈,酒灑了一地。達爾文看了一眼瘋兔子,眼底除了憤怒,還有一絲冷漠。他看鮑勃就像看一條狗,達爾文心想。
幾個人都沒說話,最後是瘋兔子開的口:「進屋收拾收拾東西,我們一小時后出發。」
大家走進屋子,迪克還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告訴達爾文他的肚子又開始不舒服了。
「我的嗓子,哥們兒……」迪克張了張嘴,「說起來很奇怪,我感覺我的聲帶在消失。」
達爾文讓迪克張開嘴巴,朝裡面看了看,安慰他道:「並沒有消失,那是你的錯覺。」
他又拿起圍巾在迪克頭上重新裹了裹:「你現在很可能有低溫症,喉嚨和臉都不能吹風,我一會兒再給你吃幾顆止痛藥。」
「呃,但我不冷。」迪克發出微弱的抗議。
「我是為你好。」達爾文轉頭去收拾東西,他清點了一下帶來的物資,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分成了兩份—迪克這時候已經不適合負重了,所以背囊的主力是他和瘋兔子。
瘋兔子似乎並不想分發武器給他們,他把裝著手槍和弓弩的袋子一直背在身上,但在達爾文的要求下,還是分出來一把小刀和一支麻醉針,他還從值班室的應急箱里拆出來兩個急救包和兩個手電筒。一切準備就緒后,瘋兔子從值班員登記簿後面撕下兩頁紙,按照監視器上的畫面,畫了一張簡略的地圖。
在地圖的中間,他畫了兩座高塔代表核電站,高塔後面有一間小屋子代表了值班室,南邊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圓圈,代表了鮑勃口中的「蓄水池」,或者應該是核彈坑才對。他又在北邊稍遠一些畫了一個廠房樣子的建築,和一些稀稀疏疏的房屋。
「這是我對卡森城的大致印象,畢竟我已經二三十年沒回去過了。」他向達爾文解釋著,「這間廠房是鑄幣廠,城中間有一個廣場,那還有個教堂……在西北方向有個遊樂場,已經廢棄了很多年,靠著山。」
達爾文點了點頭。
「好了,小姐,現在你來告訴我們,你的朋友在什麼地方。」瘋兔子一邊說,一邊把地圖推給坐在他對面的汪旺旺。
汪旺旺想了一下:「這裡。」她一邊說,一邊在鑄幣廠旁邊的廣場處畫了一個「叉」。
「如果我們徒步去要多久?」
「兩天。」汪旺旺說。
「為什麼要這麼久?從地圖來看,直線距離不超過十公里啊。」達爾文疑惑道。
「因為走不了直線,」汪旺旺一邊說,一邊在核電廠和鑄幣廠中間畫了個大圓圈,「這裡有個湖,我們只能繞著走。」
達爾文看了看瘋兔子,他想起來鮑勃昨晚才說過,最大的蓄水池在北邊,鮑勃和汪旺旺說的應該是同一個地方。
「我們可以冒險從湖面上過,」瘋兔子抬頭看了看窗外,思索著,「連續幾天的暴風雪,湖面應該結冰了。」
「那你最好祈禱冰面足夠結實,」達爾文皺起眉頭,「水下很可能有淤泥,如果結冰不均勻,我們任何一個人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可我們和M都沒時間了。」汪旺旺懇求地看著達爾文。
達爾文抿了抿嘴,看了一眼還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迪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決定了,出發吧。」瘋兔子收起地圖,和達爾文一起背起行李,汪旺旺攙扶著迪克走出門,只見鮑勃還坐在雪地里。
「我加入。」他撿起地上就剩下一口酒的酒瓶,一仰脖子喝個精光,跌跌撞撞地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