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欺騙你的大腦
第16章欺騙你的大腦
我合上日記,舒月已經抽完了半包煙。
「為什麼我沒事?」讀到這裡,我最大的疑惑就是,為什麼我並沒有成為怪胎。
「1988年的時候,我作為生物碩士在麻省的一間研究所實習,你爸爸在結婚之前曾經來找過我,他堅持要做精子化驗—」舒月陷入了回憶,「比對基因組的時候,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什麼現象?」
「你爸爸的精子有99%攜帶的都是Y染色體,只有不到1%攜帶了X染色體。」
我目瞪口呆。
初中生物也有教,決定胚胎性別的是染色體。
所有女生卵子的染色體都是X,但男生精子里的染色體有的是X,有的則是Y。
如果攜帶X染色體的精子和同為X的卵子結合,那小孩就是XX—女生。
反之,如果攜帶Y染色體的精子和X的卵子結合,小孩就是XY—男生。
這種概率就是五五開,因為攜帶X和Y染色體的精子剛好是一半一半,跟扔硬幣一樣。
「他的精子只有不到1%攜帶了X染色體—換句話說,你爸爸家族生男孩的概率是99%以上,而女孩—你就剛好是那1%的概率。
「圖爾古家族的歷史里,凡是長男女結婚,生下的都是男孩—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是圖爾古家族男性攜帶的染色體比例很特殊。」
「那這和生下怪胎有什麼關係?」
「站在遺傳學的角度,幾乎所有遺傳病都有一個特點—傳男不傳女。」舒月看了看我,「比如說色盲的大多數患者就是男性—無論是父母誰有色盲,下一代如果為男性則得到遺傳的概率是50%以上。而生姑娘的話,患病率是20%以下。禿頭也是—父親禿頭的話,兒子遺傳的概率是50%以上,而女兒禿頭的概率則是20%以下。」
我趕緊摸了摸我的頭髮:「所以那些異族通婚的怪胎是性別決定的?因為是男生所以會有遺傳病?」
「怪胎未必是遺傳病,也有可能是返祖現象。」舒月突然變得很嚴肅,「至於為什麼你們家族要和我們家族通婚,我的假設是,我們家族的基因可以跟這種遺傳病又或是返祖現象抗衡。」
「等等,所以你是說,我爺爺的爺爺的祖先幾百年前就長成這樣?」我腦袋裡頓時蹦出了一堆蜈蚣一樣的人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形象,頓時汗毛直豎。
「你爸爸說,要想解開這個謎,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知道當時德國納粹的考察團在納木托到底找到了什麼……」
「但這些都跟我沒關係啊,為啥要全家改名換姓,還要把我送走?」我腦袋亂成一團糨糊,「我剛才回家遇到的王叔叔和大寶,還有那個Polo衫,他們都想從我這兒拿走的東西就是這本日記嗎?」
舒月搖了搖頭。
「他們想找的是另外一樣東西。你爸爸預計到自己會出事,所以把那個東西藏起來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出事了,那東西就是我們唯一的籌碼,能夠護你周全。」舒月說,「唯一能拿到那樣東西的人就是你。你爸說你看了日記就會明白的。」
啊?日記里寫了嗎?貌似沒寫啊。
我翻了個白眼。
值錢的東西嗎?難道是名貴傢具?波西米亞地毯?無價照片收藏?43的玩具?
到底是什麼鬼?
啊!難道是!
瑪麗亞還沒兌現的五萬塊美金支票?
我的頭好大。
牆上的時鐘已經走到了午夜兩點,我坐在地上看著日記本發獃,舒月和我都在想事,客廳里一片寂靜。
「你爸爸……他有在日記里提過我嗎?」舒月輕輕地問。
「他有提到過,小時候跟你做過一隻風箏。」我說著,把翻開的日記遞給她。但她並沒有接。
「這本日記的內容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是最安全的。如果對方真的能夠讀腦,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舒月對我說。
「那……我現在豈不是很危險?」要是他們發現我已經讀了這本日記,那還不把我大卸八塊再生吞活剝了。
「我讓你別看,你偏要看,現在怕了?」舒月哼了一聲,又開始跟我抬杠。
「我……我不是怕了!但我現在還沒有跟他們正面交鋒過,我在明敵在暗啊!《孫子兵法》都有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擔心的是還沒搞清楚敵人是誰之前,他們就把我弄死了。」我爭辯道。
說是這麼說,其實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這……對方不是人呀!要不是當時阿爾法給自己腦袋上來了一槍,我爸媽早掛了,哪還會有我啊!
「你放心,你暫時不會有事。」舒月嘆了口氣,「他還需要你。」
需要我?我能做什麼?不會又要靠我解迷宮吧。
「你先跟我說說,你回家的路上都發生了什麼?」舒月話鋒一轉,「正如你說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雖然你不知道他是誰,但他一定是見過你了。也許我們能從這中間分析出他們的能力和局限性。」
「我……」我陸陸續續把中午遇到的王叔叔和大寶、看不見我的保安、撞車的Polo衫叔叔都告訴了舒月。
舒月聽完之後,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
「你看清大寶的樣子沒?」
啊?
我在樓下看到大寶的時候,他吃了一臉雪糕,雪糕糊了他半張臉,王叔叔正在給他擦。當時我爸才出事,我正心煩意亂呢,也沒仔細看。進了電梯之後,我只聽到他問我去幾樓。
「難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小孩不是大寶?但43不是金頭髮藍眼睛的嗎?我記得大寶……」我轉念一想,這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麼,頭髮可以染,眼睛也可以戴美瞳。我看到王叔叔牽著一個小孩迎面走來,下意識就判斷他是王叔叔的兒子,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我爸的事,也沒仔細看大寶。
「哼,他不可能不知道你住幾樓。這怪物在探知一個人的腦波前會先提問引導對方。我想它之所以問你,是看你會不會對他撒謊。」舒月哼了一聲說,「如果你沒撒謊,那就證明你並不知道他是誰,也並不會對他有防備。幸好你什麼都不知道,否則他很有可能在電梯里就解決掉你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仍然心有餘悸:「所以他控制了王叔叔?」
舒月點點頭。
「那為什麼保安也看不見我呢?」
「我的推測是,他可以通過某種途徑,騙過一個人的大腦—」舒月又點了一根煙,「在腦神經領域有一個問題被爭議了很多年—當我們在看世界時,我們是真的『直接』看到了這個世界,還是『間接』看到了這個世界?」
「我傾向於後者,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方法是首先通過眼睛接收光線,耳朵接收聲音,鼻子可以聞到味道等資訊,再把這些資訊傳到大腦,經過大腦處理后才被我們所用。可是大腦其實是一個漏洞百出的機器,它在每天接收大量訊息的時候會選擇犧牲『正確性』來換取『速度』。所以如果信息能對大腦做出暗示,告訴大腦『你前面沒有人』,那麼大腦就會把這個結論傳回眼睛,那眼睛就會立刻屏蔽掉站在陽台的你,保安也就自然看不見你了。」
「你敢不敢說人話。」—你知不知道在現實世界里,說這麼學術的話是會掉粉兒的。
「你照過相沒有?你有沒有發現當你看照片時,覺得照片里那個人跟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有啊!我特別討厭照相的最大原因,就是我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長得跟紫薇也不是差很多,不知道為啥一照相就變成了容嬤嬤。
「那是你的大腦對你的欺騙—你在照鏡子的時候,大腦先有了『我很美』的結論,然後再把這個結論傳遞到你的視網膜,所以你看到的自己,就比真實世界的你好看了起碼50%—但照相機不會撒謊。
「那怪物一定也是對保安的大腦下了暗示,他們的大腦先相信陽台上沒人,所以眼睛自動忽略了你。」
「既然43這麼牛×,為啥不直接給我的大腦下暗示,讓我幹嗎我就去幹嗎好了。」我撇撇嘴。
「你以為他沒有接觸過你嗎?他這麼多年裡肯定或多或少地來試過你,但得到的結論是,你確實對真相一無所知。」舒月翻了翻白眼。
我想起了多年來頻繁出現在我身邊的、各種追求舒月的怪叔叔們。雖然他們也請我吃不少好吃的,但是有的時候我感覺,他們對我的興趣甚至大於舒月。
「Polo衫叔叔是不是也被他控制了?」
舒月點點頭:「而且應該是用侵略性的腦波強行入侵了大腦……即使王叔叔和Polo衫脫離控制,也會出現大面積的腦損傷……可能會瘋掉。」
「我爸……是不是被他害死的?」
出乎意料,舒月並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而是別過了臉:「這麼多年,我們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前我見到你爸,他說他要去納木托……他說這次去完之後,一切都會結束……」舒月的聲音哽咽起來,「我們都以為,我們贏了……」
我看著手上的筆記本:「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他要的是你。」
「你爸爸在收到了那張照片之後,就帶著你媽匆忙回了國,他們改名換姓,跟家族裡所有人都斷了聯繫,一直到你上小學的時候,才找到了我。『我需要一個周全的辦法,既能保住這個東西,也能保我女兒平安長大。』這是你爸爸當時跟我說的原話。」
「那這個東西……現在在哪裡呢?」
「在新城區一間美國銀行的地下保險庫里。」
「保險庫?」
「對,只有你和你媽才能打開。我們天一亮就出去找她。」舒月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的眼睛。
「早點睡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沉思了片刻,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我房間里,照片上那個小女孩是誰?」
舒月的眼神突然有一絲閃爍:「她……」
就在這時,屋裡的燈突然黑了!
「怎麼回事……」我瞬間陷入一片漆黑,屋子裡的窗帘沒有拉開,連一絲月光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接著就聽到傢具的撞擊聲。
「別說話,跟我上樓!」黑暗中,舒月拉著我的手。
我跌跌撞撞地跟著她摸黑從客廳往裡面走,客廳有一側通向飯廳,旁邊有一個樓梯。
我剛想上樓,拉著我的手卻把我往廚房後面的一個小門拽去。樓梯上方似乎有微弱的月光,我看到舒月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往樓上走。
那拽住我的這隻手是誰的?
我沒來得及想,就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旺旺,是媽媽,不要發出聲音,跟我走。」
夜涼如水。
我被我媽拽著從老洋房裡出來,一口氣走了好幾條街,我媽的頭髮挽了個髻子在腦後,但已經亂了,頭髮絲兒垂在耳朵後面,裙子上還有髒兮兮的灰。
「媽,你要帶我去哪?」
我媽沒回答我,而是在路邊招了一輛計程車:「新城西路。」
我和我媽坐在後座,她的手冰涼涼的,微微有些顫抖,她不時地往後面看,似乎很怕被人跟蹤。
「媽,你下午去哪了?我在醫院怎麼找也找不到你……」
「你看了你爸留給你的東西沒?」我媽緊張地問我。
「看是看了……」
「那你知道怎麼開保險柜嗎?」
「我……舒月說,必須要我和你才能打開保險柜。」
「那就好。」我媽長出了一口氣,「希望還來得及,時間不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那個什麼43,找上門來了?」
我媽點點頭:「他當時說過,他把『時間』『祭獻』出去了,所以他的生命一直凝固在1945年生命之泉農場毀掉的那一天。當時我和你爸爸單純地以為他只是不會老……但他甚至不會死。他認為他弟弟的死是我和你爸爸造成的,我們奪走了他最寶貴的東西,所以他現在要回來奪走我們最寶貴的東西—他要帶走你。」
「他要帶走我幹什麼呢?」
「他復活之後,找到了門格勒—那個納粹醫生。門格勒在納粹的時候就痴迷於雙胞胎研究—他認為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就來自於他們特有的腦波—」
「嗯,我有在爸爸的日記里看到這一段……」
我媽並沒有在意我打斷了她的話,而是繼續說:「戰敗之後,門格勒逃到了南美,又輾轉去了巴拉圭,最後在那個巴西小鎮落了腳—他選擇那裡,是因為當地的居民多是德裔農民,並且由於小鎮偏遠沒有外人,當地人也一直都維持著鎮內通婚的傳統—這一切都符合門格勒的實驗前提—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點了點頭,我爸的日記里寫到43的親生母親,那個吉卜賽人,就是長期實行族內通婚。如果門格勒當時的假設成立,這種人的身體里攜帶的「神的基因」濃度會比雜交了幾百年的普通人要高。
「當地沒有人認出門格勒,他改名換姓,以醫生的身份幫當地的婦女看病,但其實是在繼續他雙胞胎的研究—那些婦女在吃了他的葯之後都陸續生下雙胞胎。門格勒的終極目標是讓這些小孩子和『神的基因』完美融合,成為純種雅利安『不死戰士』—但他們還缺少一樣東西。」
我媽看著我:「神的血液。」我被她嚇得手腳發冷,突然明白我爸帶走的是什麼了。
在我爸的日記里,43有兩支注射器。其中一支扎在了我爸背上,還有一支沒用,我爸從約書亞大廈逃出來的時候,一定是把剩下的那一支拿走了。
「你爸爸當時也想通過研究『神的血液』找到自己家族的源頭,才拿走的。」我媽嘆了口氣,「無論是門格勒也好,43也好,他們並沒有親眼見到希姆萊從納木托帶回來的是什麼,他們的級別都不夠高,無法接觸到核心秘密—但這支注射器,是他們當年剩下的唯一一支。這是他們實驗最後一步的關鍵。你的爸爸也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所以他設計了一個和迷宮一樣複雜的防盜系統來保護這支注射器—而你,就是這其中的關鍵。」
媽媽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而且,這個迷宮入口打開的條件,就是你爸爸或者我其中一方出了事。」
「我……」
「旺旺,能不能告訴媽媽,你的真名是什麼?」媽媽突然問我。
「媽媽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媽媽搖了搖頭:「知道你名字的人只有你爸爸。媽媽這麼多年來,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一切都是你爸爸安排的,你是媽媽的寶貝,可是從小就被逼要和我分開……嗚嗚……讓你受苦了……」
媽媽把臉埋在手心裡哭了起來。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里不解地看了我們一眼。
「媽媽,你不要哭……舒月對我挺好的……」
我想伸手去給我媽媽擦眼淚,可是她卻突然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不要相信舒月!她是那個家族的人!」
「她們幾百年來都跟你爸爸家族通婚,如果不是我……她會嫁給你爸爸的……」我媽的眼神突然冷了下去,「……她為了報復我,蟄伏了很多年……」
「媽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覺得舒月不是這樣的人……」
「她不是?你對她了解多少?你和她生活了十幾年,可是你知道她是幹什麼工作的嗎?她每天出門去哪裡上班你知道嗎?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了都不結婚?你不是說在醫院找不到我嗎?是舒月把我迷暈了鎖在樓道里,她不會再讓我把你帶走了……」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從小帶大我、相處了十幾年的舒月會是這樣的人:「不可能,舒月不可能這麼干,她……」
「她是不是不讓你找我?」我媽幽幽地說。
我突然想起來,我從計程車上衝下來要回去找我媽,舒月給了我一巴掌,拼盡全力阻止我回醫院。
我沉默了。
我媽擦了擦眼淚,摸了摸我的頭:「我知道,她十幾年來對你很好,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她不會傷害你,因為你是她愛的男人的孩子,可是她會用你來傷害我……媽媽很能理解你不相信媽媽的話,也許在你眼裡,她比我還親……」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她對爸爸的感情不是你說得這麼自私……」我想起剛才在老房子里,舒月看著照片里爸爸的眼神,就像是一個小妹妹看著大哥哥一樣,那種眼神不是恨,也不是佔有,而是遺憾。雖然我年紀小,但是女生有一種天生的直覺,她不像是會害爸爸的人。
「你記得你房間里掛的照片嗎?她有沒有告訴你那個小姑娘是誰?」
我的腦海里浮現出那個眼角有一顆淚痣的小姑娘,她穿著跟我一樣的米老鼠裙子,站在幼兒園的門口,看起來並不開心。
「如果她不自私,就不會有那個小孩。
「你爸爸曾經去麻省找她做精子化驗,無論是出於家族利益還是她自私的目的,她在沒有經過你爸爸和我的允許下,冷凍了一部分精子。那個孩子是用你爸爸的精子和她的卵子培養的試管嬰兒。」
我整個人都蒙了。
這個小姑娘不只是一張照片,而是活生生的人呀!那她應該算是我……妹妹?
「隨著你慢慢長大,我和你爸爸越來越覺得把你放在我們身邊是很危險的,這時候汪舒月出現了,她說為了你的安全要把你接走,然後,她帶來了那個小孩—她說那孩子的存在就是你的替身,萬一壞人找上門,也會以為她就是你—這麼多年,我養著她,你的每一樣東西,我都要買雙份,一份給你,一份給她—但我心裡知道,她不是我女兒。我每天看著她,可是我的女兒卻跟另一個女人生活在別的地方—對一個母親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的嗎?」
「那……那個小姑娘現在在哪裡?」
「你爸去世的前幾天,她就失蹤了。」我媽突然靠近我輕聲說,「我覺得你爸爸的死,跟她有關。」
我還想再說什麼,計程車一個剎車停在了路邊,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到新城區。這一帶高樓林立,即使在夜晚也燈火通明,和老城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天空的另一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橘紅色,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