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爾法會提醒你
第20章阿爾法會提醒你
天已經黑了,撲面而來的是嗖嗖的冷風,我站在單元樓頂樓的天台上,手上捧著的是那隻銀色的盒子,裡面裝著「神的血液」。
我終於見到他了。
他坐在天台的水箱上面,背後是城市的夜景。我媽媽像個提線木偶一樣獃滯地坐在他旁邊。
他長得真的很好看,就好像美國電影里走出來的童星一樣。捲曲的頭髮染成了黑色,皮膚白皙透著紅潤,即使在黑暗中,眼睛依舊明亮,笑起來嘴角微微上翹,稚嫩的聲音聽起來宛如銀鈴一樣,天真無邪。
如果不了解他,無論是誰也不會把他和魔鬼聯想在一起。
43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微笑著說:「那不是你想要的嗎?為什麼要醒來呢?」
「把我媽媽還給我。」我緊緊握住手上的盒子。
「如果繼續睡的話,我就能讓你在死之前過完你想要的一生。」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在你出生那天,給你爸寄那張照片嗎?」43從水箱上站起來,朝我笑了笑。
「我還是人類的時候,很喜歡和螞蟻玩遊戲,我喜歡把它放在一個水杯里,讓它往外爬。每當它快爬到水杯壁旁邊的時候,我就會加一點水把它衝下來。當它又游到水杯壁上時,我再加水把它衝下來—就這樣一直加水,直到它筋疲力盡。水滿了之後螞蟻終於爬出來了,它以為自己的努力有回報了,以為自己得救了,它會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往蟻窩爬。
「當它快爬到蟻窩的時候,我會把它捏起來,一條腿一條腿地拔掉,再拔掉它的觸角—這時候要特別小心哦,因為如果拔得太用力,就會把它的內臟扯出來了,螞蟻死了就不好玩了。—小心地拔掉它的四肢,它還會活一會兒,這時候再把它放在蟻窩外面。它就只能看著,再也爬不回去了。
「後來我發現人類比螞蟻更好玩。我啊,看著約瑟夫.門格勒一次次拼了命地往游泳池岸邊靠,但身體卻在他每次快靠岸的時候把他往泳池中央拖—他央求我給他一次機會,哭喊著讓我饒恕他。他臉上的絕望讓他看起來像個可憐的普通人。遺憾的是他比螞蟻脆弱多了,才撲騰了兩下就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孫子,都沒有你爸爸好玩。」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就像一個孩子在說他平常玩的任何一個沒有生命的塑料玩具一樣。
「我專門等到你出生的那天才把照片送給Shin,就是要讓他在得到你的那一瞬間就失去你。人真的太好玩了,他們越有想保護的東西,就越恐懼。如果我不給Shin希望,又怎麼能收穫他的絕望呢?其實只要我願意,當時就能拿回我的東西。之所以這麼久才來,是因為我想讓螞蟻再爬一陣。」
43聳了聳肩:「所以我給了Shin時間,十五年。我從來都沒試過這麼有耐心,十五年對你們來說夠長了,你們的一生也就是幾十年,我的生命卻是永恆的。可結論是—」
說到這兒,43張開手臂,露出了一臉倦怠:「什麼嘛,太無聊了,一點都不好玩。」
「所以我們還是結束吧。」他朝我笑了笑。
「約瑟夫.門格勒……你殺了你爸爸全家……」我脫口而出。雖然對43的人性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而且老實說這個納粹醫生死不足惜,但是我還是沒想到他是被43折磨致死的。
「哈哈哈,你說他是我爸爸?」43好像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你的爸爸會把你當成試驗品嗎?你的爸爸會送你去死嗎?」
「這麼多人,都不好玩。你好玩嗎?」43笑嘻嘻地問我。
「……你憑什麼把人的生命玩弄於股掌?」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咬著牙說了一句。
「我是人類製造出來的『神』呀。戰爭、貪婪和殺戮,你們人性中的『惡』創造了我呀。」
43沒有再說下去,他揮了揮手讓我過來:「給我吧,小姐姐。」
「把我媽媽還給我。」
「好呀。」出乎意料地,43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我慢慢地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後站起來。
「盒子在這裡,你先放了我媽媽。」我說。
我才說完,下一秒就看到我媽媽像突然沒了骨頭一樣,從水箱一側跌了下來,倒在了天台的邊緣。
「媽媽!」我想都沒想拔腿就衝過去,把我媽媽扶起來。可無論我怎麼搖,我媽都昏昏沉沉的就像沒睡醒一樣,眼睛半睜半閉著,雖然還有呼吸,但我怎麼叫她都沒反應。
「別叫了。」43有點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沒用的,她的大腦被我的意識侵入得太久了,現在神經中樞已經受損很嚴重了,現在的她,和植物人差不多哦。」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媽媽!她是無辜的!你把我媽媽還給我!」我看著媽媽這個樣子,眼淚立刻就下來了。
我以為我能跟電視劇裡面的英雄一樣,在危急關頭還大義凜然,和敵人鬥智斗勇。
原來我一點都不堅強。
「媽媽……嗚嗚……媽媽你醒醒……」無論我怎麼哭喊,我媽的眼神還是那麼獃滯。
「你媽媽我還給你了,你現在能把東西給我了吧?」43慢慢走過來,他甚至還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43不緊不慢地向盒子走去。
我拉著媽媽慢慢向天台邊緣靠過去:「你會放過我和我媽媽嗎?」
43撿起盒子:「當然—」
他把盒子打開:「不會啦……」他剛笑出來,瞳孔突然一縮。
盒子裡面什麼也沒有。本來應該放著注射器的海綿槽裡面空空如也。就在他愣神的這一刻,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黑色的袋子,把手伸出了天台外面。袋子上有一根細繩,我用我的小拇指微微鉤住那根細繩,袋子在風中搖搖欲墜。
43轉過頭來,我朝他大吼:「你要的東西在這個袋子里!只要我稍微一晃!這袋子就能掉下去!你不想冒險吧!我倒是想看看你快還是我快!」
我清楚地記得,我爸在日記里描述我媽被他控制的樣子,大腦最開始在遭遇強行入侵的時候,因為神經中樞的排異性,全身會出現類似休克的抖動。如果他現在入侵我的大腦,我的小拇指哪怕抖一下這個袋子就會掉下去。
「沒想到小姐姐還會騙人。」43冰冷的眼神一閃而過,隨即又是模式化的微笑,「可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騙我呢?袋子里的是別的東西吧?」
我不吭聲,立刻轉移注意力去想其他事—不能著了他的道,他問什麼我都不回答,這些問題是對我的引導,一旦我按照他的思路去想,他就能讀到我的腦波。
43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我要是過來了你不給我怎麼辦呢?」
我還是不吭聲。
一不留神,本來被我悄悄拖到天台邊的媽媽突然直愣愣地站了起來,一腳踏上了天台邊緣。
「不要!」我大叫起來!我忘了他還能控制我媽媽!
「你不要傷害我媽媽!」我大吼道。
「很好,那你這次不要再耍花招了哦。」43笑嘻嘻地走過來。
我的手因為伸出去太久已經又酸又麻,但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不能讓43控制我。
「你怎麼找到他的?」我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什麼?」43沒明白我的問題,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我是說,你怎麼找到門格勒的?」
「不重要了。」
「不,以你的能力,你早該找到他了—他在1945年戰敗之前就逃走了—」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43對我的問題嗤之以鼻。
「你沒有去找他。直到『阿爾法』死後你才去了巴西,為什麼?」樓頂風很大,我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快堅持不住了。
43的笑容突然沒有了,眼睛里閃過一股濃濃的殺意。
「……因為你不能跟阿爾法去找他,在你沒丟棄『良知』之前……你下不了手……門格勒……是唯一一個你和阿爾法在一起的時候沒辦法殺的人,無論他做了多少壞事,你都殺不了他……」
還有三步。
「你恨他,不是因為他把你送去生命之泉農場……不是把你培養成戰爭機器……而是恨他從來沒有愛過你……」
還有兩步。
「……因為阿爾法會提醒你……你愛過他……」
還有一步。
「所以你不是『神』!你只是一個從來沒得到過愛的人而已!—你就是個被拋棄的怪物!」
43的瞳孔一下收縮,我突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向我湧來,他生氣了!
就是要你生氣!
43心機很深,正常情況下在我三步開外就會停下來,絕對不會接近天台邊緣,而是會用我媽逼我就範;除非我激怒他,讓他失去理智,他才會無限靠近我。
這時候43已經走到我面前,幾乎和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我把小拇指一松—那隻黑色的袋子就被我甩了出去,變成了垂直落體。
43頭一側,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我藏在口袋裡的另一隻手迅速拔了出來。
打開保險柜的時候,我發現這隻金屬盒子比飯盒還厚,就在想會不會有夾層。
從計程車上下來之前,我把注射器拿出來,拆掉了塑化海綿,發現海綿下面有一把虎牙匕首,還有一張我爸寫的紙條,上面寫著:「瞄準頭。」
我從沒殺過人。但事實證明,當你的生命真的受到威脅的時候,殺人的時候根本不用想,人的求生意志被激發的時候是很可怕的。
我想都沒想就照著阿爾法的眉心中間捅了下去。
只是,我完全沒想到,替43擋了一刀的,竟然是我媽。
這一刀扎在我媽的肩膀上。
「媽!」
我媽倒了下去。
「媽!媽!」我撲過去一把抱住我媽,「媽!你沒事吧?」
我媽身上的血從肩膀上蔓延開來,裙子漸漸被染成了紅色,天台很黑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感覺到一股止不住的溫熱液體。
「媽……媽你醒醒啊……嗚嗚嗚……」
「別……」我媽突然從嘴裡吐出一句模模糊糊的話,「別……殺我的孩子……」
我一下愣住了。
我媽是用僅有的一點自主意識,替43擋這一刀的。
可是為什麼媽媽保護的是43?
兩種可能,其一是媽媽雖然大腦受損非常嚴重,但她感覺到了她的孩子有危險。出於母性的本能,她拼盡了全力想去保護她的孩子。但媽媽的意識已經非常模糊,她沒有分清楚我和43,只是下意識去保護被攻擊的人。
另一種可能,她想保護的是阿爾法,也許她在意識錯亂的情況下忘記了阿爾法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但我媽確實是自主地幫43擋了一刀。
「……她不可能還有意識……」43喃喃地說。
「媽媽……你醒一醒……」我摟著我媽的身體,使勁按著她的傷口。她的血被天台的風吹得冰涼。
「……為什麼……」43還沒說完,我聽到兩聲槍響。
「砰!砰!」一槍打中43的小腹,另一槍打中他的肺部。
我愣住了,看到天台上的人,是舒月和幾個我沒見過的外國人。
43中了兩槍,卻沒有倒下去。他沒有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甚至連一絲害怕都沒有。他的臉上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
「你們別過來,否則她們兩個都要死。」43用英文緩緩地說道。
兩個穿黑色西裝的老外還想往前走,舒月立刻攔住他們。
「媽媽……媽媽……」我使勁摟住我媽,想幫她焐熱身體,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手越來越冷。
無論我怎麼哭,我媽一點反應都沒有。
猶豫了一下,我把媽媽放在地上,轉身爬上天台邊緣,天台上的風很大,我看到下面似乎橫七豎八地停著幾輛黑色奧迪,裡面跳出來幾個老外正在往樓上沖。其中一個抬頭髮現了我。
我再往前一步就會掉下去。
「你幹嗎!你下來啊!旺—」舒月在風裡大喊。
「舒月!你不要過來!」我大聲打斷她。
我沒回頭,看不見舒月什麼表情。
「注射器我已經扔了,如果你為了給你弟弟報仇的話,我爸已經被你殺了,我也可以立刻死。」我深吸了一口氣,「但求求你放過我媽媽,如果她現在還不去醫院就會死的……」
「求求你……」閉上眼睛,我一隻腳往外跨……
爸爸,對不起,我沒有能保護好媽媽。我們馬上就要見面了。
頭好痛!!
我感覺到有一股很強大的意識湧進我的腦海。
然後我的身體失去了控制。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咕咚一聲跌回了地上。
43站在我前面,低下頭朝我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很複雜,我沒辦法解釋,似乎有不解,有厭惡,也有失落。還有一些我讀不懂的東西。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所以我本能地擋在我媽面前。
他卻沒再看我,而是迅速抬起頭,越過我向更高的地方看去,不到一秒,他身側的水泥地上迸射出一束奪目的火花。
子彈打偏了。
地上多出了一個彈孔,隨即一聲慘叫從43看著的方向傳來,一個人影從不遠處另一棟大廈頂樓墜下來。
「你們聽不懂我的話嗎?」43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酷。
「你逃不掉了。」站在舒月旁邊的一個老外說。
「除了剛才掉下來的那個,附近還有2個狙擊手,樓下有6個人,算上你們總共12個。」43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我至少能在被你們爆頭之前幹掉7個—幸運的話,還有你們車上的那位。要不要碰碰運氣?」
那個說話的老外表情明顯變了。
「讓我把話說完。」43轉身看著我,一臉不屑,「你以為帶著那支注射器跳下去,就能把一切都畫上句號?」
我愣了一下。
43問我的時候,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回答,他是怎麼知道注射器在我口袋裡的?
「你怎麼知道的?」
「經常會有人太重視我的特殊能力,而忘記我還是生命之泉訓練出來的軍事機器這件事。」他哼了一聲,「你沒有膽量拿唯一的籌碼冒險,如果你拿的是真的注射器,又怎麼會不敢回答我呢?」
43一語中的,我從計程車上下來的時候,就掙扎過到底要不要把真的注射器放進袋子里。
我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辦法也是臨時想出來的,根本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如果我把手伸出去的時候風太大吹掉了呢?也許43走過來的時候我自己嚇得抖掉了呢?那我連唯一談判的餘地都沒有了。
猶豫再三,我還是從書包里拿了兩隻塗改液捆在一起,轉而把真的注射器藏在校服口袋裡。
我果然還是個智商欠費的中學生。
「你明明猜到了,為什麼……」我想問他為什麼不直接控制我,卻被他打斷了。
「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是43的口頭禪。也許在他從漫天硝煙中走出生命之泉農場的那一天,一切對他都不重要了。
「其實,那支注射器對我來說一點作用都沒有了。」43突然嘆了口氣,「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放過你和你父母嗎?」
我屏住呼吸,阿爾法是因為我爸媽才死的,43今天就是來報仇的。估計說完這句話,就要對我和我媽下手了。
我下意識地摟緊我媽,從兜里摸出那支真的注射器,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天台外面。雖然現在救不了我媽,但這玩意兒已經害死了這麼多人,不能再讓任何人得到它。
「也許永恆的生命對我來說太無聊了。」43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突然看著我,「又或者是因為嫉妒你吧。」
我愣了一下。
嫉妒?他會嫉妒?嫉妒什麼?
43突然向前走了一步,跨上天台邊緣,側頭俯視著停在樓下的其中一輛奧迪。他的眼神驟然聚焦,就像子彈一樣穿透了汽車外殼,盯著裡面的人。
下一秒,緊密的三聲槍響。
事情發生得太快,我還沒想明白,就看到43的肩部、喉嚨和大腿各中一槍,直挺挺地從我身邊往樓下墜去。
有很多時候,你會不知道你為什麼去做一件事。比如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企圖伸手去抓43。
他的手很細,我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我終究還是力氣太小了,抓不穩又向下脫手了幾寸。最後,我拉住了他的手。幸好他的外形也就是個小孩子,不算重。可堅持不了太久。過幾分鐘估計我也該脫臼了。
有很多時候你會沒有理由的在一念之間決定去做一件事。就像43這種「自殺」行為,他明明可以殺了我的,但他沒有。就像我從小到大都不是「白蓮花」,卻在他明明是兇手的情況下,拉住了他。
有時候人性遠遠比電視劇里那些直白的善惡分明複雜得多,根本就沒有什麼從一而終的善良,也沒有一錘定音的狠毒。
很多時候,好和壞、善和惡,都只是看待事情的角度,不是定論。我們只是被多元的命運慫恿著、推搡著,去做一個二元的選擇。
我拉住43的時候,他的喉嚨已經被射穿了,說不了話。
他看著我,眼神平靜。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在我腦海里迴響。
「放手吧,我死不了的,就當是睡了一覺。
「坐在車裡那個老頭快死了。我能感覺到,他今天冒險到這裡來,無非是等不及想得到我的能力而已。
「諷刺吧,這個世界很多人都在追求永生,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死亡。我一心想死,卻偏偏活了下來。我遇到過懷揣無數目的的人,為了永生,為了戰爭,為了力量不顧一切地要得到我。人總是貪得無厭。
「永生不是我自願的,我沒有選擇。
「我不想活了,過了今天,我連怨恨的對象都沒有了。善良於我根本沒有意義,我放過你了,卻沒有人放過我。這個世界上只要有慾望,我就沒有安寧之日。」
43又露出了他那個完美的,卻模式化的微笑。只是這一次,他的微笑里似乎有點悲涼。
「我沒殺死你爸爸。」
我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不重要了。」43鬆開了手。
他墜落的那一瞬間,我的眼前突然一黑。
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沒有一點聲音。
沒有光。
我看到了一扇很高很大的門。
在最後一刻,他把關於「門」的記憶,送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