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受洗

第23章 受洗

第23章受洗

汪旺旺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這個夢裡,她過了一百年,甚至一千年,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人痛苦的一生。

她感受到冰冷的手術刀刺進胸腔,心臟在機械起搏器的帶動下艱難地跳動;一個女孩在發臭的地下室被強姦,仇恨和被撕裂的身體一樣鮮血淋漓;一個男人一夜間在賭桌上傾家蕩產,用子彈打穿了肺葉;一個老人在地震的廢墟里找到自己的兒女,並親手埋葬了他們;一個士兵穿過槍林彈雨掙扎求生,直到在廢墟里發現自己被炸斷的下肢……

有快樂的回憶嗎?有。但幸福就像是沙礫,而痛苦是永恆的沙漠。

然後,她感覺到了徹骨的疼痛。

從指尖開始,蔓延到每一根毛髮,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油鍋里翻滾。她從一個噩夢中醒來,帶著瘡疤鑽進另一個噩夢。就這樣一直循環著,和宇宙一樣沒有盡頭。

不同人的記憶像龍捲風一樣包裹著她,而在風暴的中心,有一個瘦小的影子。

那是一個小男孩,面目模糊。他蜷縮著身體,臉上掛著淚痕。

汪旺旺把他抱在懷裡,他很瘦很輕。

「你把我忘了嗎?」男孩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汪旺旺。

「我想起來了。」她輕輕說,就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張凡誠。」

男孩笑了:「我是張朋啊,朋友的朋。」他仍舊是孩子的身體,卻漸漸變成了一張成年人的臉,瘦削,輪廓分明,皮膚蒼白,掛著胡茬。

「我們是朋友。」

「我以為你死了。」

「張凡誠死了,但張朋活著。」

「你為什麼要做這一切?」

「是你讓我做的呀,」男孩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你忘了嗎?是你說的,我們要一起改變世界。」

汪旺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閣樓的床上,天已經蒙蒙亮了。

爐灶上的菜湯冒著熱氣,把房間蒸得暖烘烘的,連窗戶上都籠了一層淡淡的蒸汽。以撒和亞伯坐在餐桌前,他們似乎一直在等汪旺旺醒來。

亞伯抬手示意汪旺旺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那裡已經放好了豐盛的飯菜。

「你被選中了。」亞伯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說。

「他想讓我幹什麼?」汪旺旺仍然站在樓梯前。

「你在祝禱會上被選中了,今天下午你將會受洗。相信我,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亞伯喝了一口咖啡,並沒有回答汪旺旺的問題。

以撒的臉色卻好像十分不安,他憂心忡忡地看了汪旺旺一眼。

「爸爸,現在受洗對她而言是不是太早了……」以撒咽了口口水,「是不是應該再考慮看看……」

「孩子,你應該為她感到高興,」亞伯說,「受洗之後,她將摒棄俗世觀念的束縛,進而了解神的意圖,接近偉大的真理,就像我一樣。」

「就像您一樣。」以撒重複著,他的眼裡流露出一絲恐懼。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亞伯喝完咖啡,「我還要趕去草場。」

「我會見到他嗎?」沉默了幾秒,汪旺旺吸了一口氣,「見到『神』。」

「當然,你不但會見到他,還會幫助他迎接新世界的降臨。」亞伯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爸爸,受洗對她來說真的有點早,要不我們再求求神……」以撒拉住起身離去的亞伯。

「《馬太福音》七章二十一節:『惟獨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進去。』今天晚上抄十次。即使你是我的兒子,也不能忤逆神的意願。」亞伯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汪旺旺,對以撒說,「這次別再犯錯了。」

亞伯離開后,汪旺旺才走進客廳。

「我為你……感到高興。」以撒勉強咧開嘴,笑了一下。

汪旺旺向窗外望去,在不遠處有五六個人,包括那個從戰場回來的軍人在內,幾乎都是昨天祝禱會上看到過的。他們有的坐在樹下,有的假裝做著活,眼角的餘光時不時瞟向她所處的房子。

「他們在監視我。」

「他們只是為了保證你能安全去受洗……」以撒解釋道。

「是怕我逃走吧。」汪旺旺轉身看著以撒,神情複雜。

「你……快點吃早餐吧,湯要涼了。」以撒轉身進了廚房。

「以前有人逃走過吧?」汪旺旺問。

「你問這個幹嗎……」

「那些對信仰有所懷疑的人、不堅定的人。但他們沒想到,這個村子是只容許進來,不容許出去的。」

以撒端著湯的手停在空中。

「你的媽媽是逃出去的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的媽媽是不是也想過要走,卻又被人抓回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以撒終於被激怒了,他提高了音調,重複著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爸爸說了,媽媽不愛他了,也不愛我,所以她走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無論大家怎麼攔著媽媽,媽媽還是要走!所以她扔下我們了!」

「那這個人是誰?」

汪旺旺拿起窗台上那張只剩下一半的照片,除了以撒和亞伯之外,還有兩個下半身的人影,但上半部分被撕掉了。

「如果這個照片里其中一個被撕去的人是你媽媽,那另一個人是誰?」

湯碗掉在地上。

以撒的眼裡充滿恐懼,過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記得了。」

「你爸爸媽媽的主卧和你的卧室都在二樓,我現在住的三樓那個房間,以前是誰住的呢?」

「傑克叔叔。」以撒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痛苦地說,「他曾經是爸爸的好朋友,我們一起住了四年,但是……」

「但是什麼?」

「傑克叔叔瘋了,爸爸說他不願意受洗,他自己推導出一套歪理邪說,他認為神不是神,只是利用大家的壞人……」作為一個不到10歲的孩子,以撒儘力用自己的語言解釋著他並不能理解的事。

「但是你媽媽相信了他,對嗎?」汪旺旺吸了口氣,把相框放在以撒面前,「所以他們一起逃走了。這才是亞伯永遠不願意提起她的原因。」

「為什麼你們都要逃走呢?」以撒頹然地坐在桌子前,雙手掩面,眼淚決堤而出,「為什麼大家不能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以撒可以很乖,可以不惹爸爸生氣,可以把好吃的都留給大家,可以每天晚上抄經……但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做,媽媽和傑克叔叔都要離開呢?」

汪旺旺嘆了口氣,在以撒身邊坐下:「我從來沒說我要離開。」

「真的……嗎?」以撒抬起頭,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汪旺旺點了點頭:「我不會逃走,我要見到那個人,結束這一切,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你說的是……神嗎?」

「他不是神,是人,」汪旺旺的臉色陰晴不定,「我和他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恐怕你媽媽和傑克叔叔的觀點是對的—他在利用你們。」

以撒一臉難以置信地說:「你為什麼要污衊神?如果你不相信他,為什麼要來這裡?」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見過你的傑克叔叔,」汪旺旺想起橋洞里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他在咽氣前千方百計趕到鎮子上,只為了把末日審判的信息帶給她。

他穿著的,是和村子里每個人一模一樣的亞麻長袍。

「幾周前,我在外面的世界見到他,他感染了一種病毒。」汪旺旺說,「他死了。」

以撒猛地顫了一下,好半晌才虛弱地問:「那你……看見我媽媽了嗎?」

汪旺旺沒說話,傑克那張高度腐爛的臉又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不敢想象以撒媽媽的下場,很可能凶多吉少。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倆的對話。以撒去開門,門外的人朝他低語了幾句,又向裡面看了一眼,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對汪旺旺說:「受洗提前了,請你現在就出發。」

「等一下……為,為什麼?」以撒搖著頭,「她剛來村子里,很多人比她等得久……為什麼是她?」

「這不是排隊買菜,孩子,」男人用一種機械的表情重複著,「沒有先來後到,現在就出發吧。」

以撒跟在汪旺旺的身邊走著。馬上就到聖誕節了,就算是閉塞的窮鄉僻壤,終歸還是保留了一些文明世界的習俗。一些門廊里掛著藤蔓和木枝編織的聖誕花環,窗戶上用油彩胡亂地塗畫著槲寄生。一些人從窗戶和虛掩的門內偷看他倆,尤其是盯著這個華人女孩。大部分人的眼神是羨慕,摻雜著好奇和不甘。坐在屋檐底下的女人們竊竊私語,又被她們的男人低聲訓斥,跑回屋裡。

「我猜在他們眼裡,受洗是一件無上光榮的事。」汪旺旺自嘲地說。

以撒沒有說話,汪旺旺又向後看了看,原來在屋外監視她的沒有一個人跟上來,似乎這會兒又不擔心她逃走了。他們繼續走了一段路,汪旺旺很快知道了那些人放棄跟蹤的原因。

在他們面前,除了一條蜿蜒的小路之外,只有像蛇一樣遍布在地上的荊棘叢和尖銳怪異的碎石。

汪旺旺看了一眼腳上比紙還要薄的亞麻布鞋,任何人穿這種鞋子都不可能穿過這片亂石坡。

「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你沿著這條小路一直往上走,翻過山坡,就能看到你要去的地方。」以撒低下頭,「願神保佑你。」

「以撒,」汪旺旺叫住他,「你告訴過我,這個名字是你來到這裡后才改的,你還記得你最初的名字嗎?」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以撒有點驚慌失措,「我不記得了。」

「安東尼奧,」汪旺旺慢慢地說,「你叫安東尼奧,一個在你的故鄉很常見的名字,雖然不出自《聖經》里哪個高尚的聖徒,但在義大利語里,意思是無價的珍寶。」

「你……你怎麼知道?」

「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你媽媽,但對她來說,你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汪旺旺解開羊絨外套,翻開亞麻白袍的內襟,在胸口的位置有一個不起眼的內袋,裡面有一束用絲帶紮起來的頭髮,髮絲細膩柔軟,絲帶上綉著幾個簡單的字—安東尼奧,1998年。

「什麼樣的母親,才會把自己孩子的頭髮縫進胸口的內袋裡呢?」汪旺旺看著以撒。

「她一定很愛你。不要懷疑這一點,她從沒想過要拋棄你。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等等!」沒走兩步,以撒突然衝上來,一把拽住汪旺旺的衣服。

「怎麼了?」

「不要去!」以撒的眼睛里閃著淚花,「你不能去……我,我想辦法把你藏起來……我去求爸爸,我去抄經文,你不要去……」

以撒邊說邊哭,從小聲抽噎到號啕大哭,就像是把心裡多年的鬱結都哭了出來。

「怎麼了?」汪旺旺停住腳步。

「不要去……每個人受洗回來后,就會變得不一樣。雅各也是,爸爸也是,他們都和以前不一樣了……爸爸以前最疼我,可是受洗完之後,他關注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對神越來越依賴,他變得不再像我爸爸了,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

「像另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人。」以撒在腦海里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詞,「像牆上的掛鐘一樣,不哭也不笑,機械地做著神讓他做的事……他在一群孩子中間,甚至分辨不出我的聲音,他再也覺察不出我在裝睡,他……」

「他被洗腦了?」汪旺旺皺起眉頭。

「你不要去……媽媽就是不肯去受洗,才逃跑的……」以撒雙手捂著臉說道。

「但我非去不可。」汪旺旺嘆了口氣,「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任何人變成亞伯那樣。」

「不要去,嗚嗚—你不可能忤逆神的……」

汪旺旺猶豫了一下,轉頭對以撒說:「如果你想幫我一個忙,就去我的房間。我穿來的那件羽絨服口袋裡有一張卡片。給卡片上的人打電話,讓她告訴她的主人,我在這裡。」

那是汪旺旺離開羅德先生的城堡之前,秘書莎莎留給她的名片。

以撒搖了搖頭:「我們這裡沒有電話……」

「在祝禱會上我看見他們用了麥克風。雖然村子里沒有電纜,但一定有電力,也會有電子產品聯繫外界,只是這些東西未必會放在普通居民能看到的地方。拜託你了。」

說完,汪旺旺朝山上走去。

一座摩天輪。

一座廢棄的摩天輪。

摩天輪的支架就像一隻巨大的外星生物,在陰霾的天空下伸出它纖細漆黑的爪牙。旋轉木馬的棚頂已經被風沙腐蝕得所剩無幾,獨角獸歪七扭八地橫在地上,披著快掉完的粉色油漆,眼睛里早已沒了當初的光芒。水上樂園的滑梯上堆著垃圾和黑色的灰塵,游泳池裡布滿青苔和荒草。

風吹過鞦韆,生鏽的金屬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就像垂死的老人在病床上最後的呻吟。那些曾經最受歡迎的小丑雕像,如今除了恐怖之外再也聯想不到什麼。

這是一個被山谷包圍的廢棄遊樂場。

汪旺旺站在盤山小路的盡頭,凝視著眼前的建築。它們看起來和這個偏遠生僻的小鎮似乎毫無關係,就像從天而降的外星人飛船,或者某種突然出現在皮膚表面的腫瘤一樣突兀。汪旺旺實在想不出來,這座遊樂園是為誰修建的。

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目前看來,這個錯誤的決定已經成了歷史。

遊樂園正門是一條龜裂的柏油公路,裂縫裡瘋長出荊棘和雜草。在雜草中間,有一塊布滿灰塵的大理石碑。

1864上帝之城

致未來

卡森市全體居民

汪旺旺繞過紀念碑,穿過破敗的海盜船和冒險島,半人高的雜草被吹得沙沙作響。一些小動物尖細的叫聲從裡面傳出來,有可能是獾狸或松鼠,一隻迷路的羚羊抬起頭看著她。

她又向前走了一會兒,風裡夾雜著飄忽的金屬弦樂聲。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

汪旺旺甚至聞到了一絲香甜的食物味道,這些聲音和氣味又熟悉又遙遠,她不確定是真的,還是自己的幻覺。

她又穿過了旋轉飛艇和靶場,音樂和香氣越來越明顯,終於,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座用黑色帆布搭建的巨大棚屋。

棚屋門口有一個和真人一樣高的木偶,戴著一頂誇張的氈帽,下巴已經脫落了。人偶的面前放著一個煮開的鍋爐,裡面的麥芽糖還在噗噗地冒著煙。鍋爐旁邊是一個破舊的輪盤,上面畫著龍、蝴蝶、花朵和蝦。

糖畫,在中國一度十分流行,每個幼兒園或小學門口,總有一個賣糖畫的手藝人。只需要幾毛錢,小朋友搖到哪個圖案就能得到什麼樣的糖畫。這是汪旺旺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零食,她每次放學都央求舒月給她買一個。但舒月說那只是騙人的把戲,賣糖畫的小販在輪盤後面鑲了磁鐵,所有的孩子都只能搖到那些小花和小蝦的圖案,沒有人能夠搖到大龍。

人偶的一隻手已經斷了,它機械地重複著畫糖畫的動作,可竹籤上什麼都沒有。

「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這裡有紅花呀,這裡有綠草,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

厚重的黑色帆布後面,傳來一首兒歌。每個在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孩子都會唱。

汪旺旺吸了口氣,撩開面前的黑色帆布。

「你好呀,歡迎來到回憶的迷宮,你是第11位受洗者。」

汪旺旺踏入棚屋的那一刻,一個纖細的童音在房間的正中央響起。

「張朋,是你嗎?」棚屋裡一片漆黑,汪旺旺一邊摸索著一邊問道。

「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那個聲音又唱起來。

「我想起《寄生獸》的結局了。」

「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映出紅的花呀,映出綠的草……」

「七宗罪,末日審判……這一切都是你策劃好的,是不是?」

「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

「你能成為預言家,甚至成為神,是因為一切恐懼都是你一手製造的……對嗎?」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

汪旺旺閉上眼睛,她終於問出了那個讓她困惑已久的問題,那個她穿越美洲大陸都想不明白的問題,那個她覺得必須當面問清楚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毀滅世界?」

沒有人回答。

一束追光燈緩緩亮起,在幽暗的棚屋盡頭,有一個和四五歲孩子一般高的木製人偶。它被胡亂套了一身衣服,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臉上的油漆已經脫落,歌聲正是從它的嘴裡傳出來的。

在它身邊,是一扇略顯陳舊的木門。汪旺旺走到木門旁邊,她的手輕輕拂過門上刻著的簡筆畫。

門上刻著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和她在夢裡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扇門後面,是世界的過去,是神曾經作為人的回憶哦。」人偶空洞的眼神後面,一台錄音機閃爍著間隔均勻的紅光。

「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哦,」錄音機機械地重複著,「好朋友一起唱。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

汪旺旺吸了一口氣,推開門。

一道鑲滿歪歪斜斜鏡子的走廊,和20世紀末每一個南方小城公園裡流行的鏡子迷宮一樣,每面鏡子都映出汪旺旺的臉。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表情複雜,猶豫不決。

一個人,究竟有多少個名字、多少張面孔?

而在這數以百計的鏡面中,唯獨有一塊,映出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地,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人偶坐在地上,穿著一件髒兮兮的條紋羊絨衫,上面還有一大攤浸濕的口水。

那是一面單向玻璃,玻璃上寫著一行稚氣的字—

1991年狂怒

「張凡誠……」汪旺旺喃喃自語。

恍如隔世。

(第四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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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字的人(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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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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