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十三章私室中的女人(2)
第三節
**如植物瘋長,睡眠卻遲遲不肯來。
月亮已經跨過幾重窗伸進我蚊帳里來了,不知不覺中我已被這白晃晃的光線照得通體透亮,皮膚比平時要白上幾十倍,像鍍了銀一般地,有金屬的光澤與質地。
我晃動肢體,聽到咣啷咣啷的響聲;我扭轉腰肢,到玉帛乍裂的聲音;我感覺到月光冰冷的手在摸我,與男人的撫摸不同,男人的手中有火,所到之處無不灼灼的、燙燙的,他的粗糙觸碰到我的滑膩,如正電荷遇到負,稍一接觸就能火花四射。
月光之手卻輕巧柔和,它沿著你身體的曲線一寸寸、一分分地往前走,所到之處無不在你的身體表面敷上一層薄薄的、若有若無的水銀。我平躺著,如木偶般地僵直,我不敢動,我怕抖落掉這一身漂亮的、銀光閃閃的金屬羽毛。**彷彿被這層薄薄的金屬給封存了,它不敢超出身體這層表皮,它只敢在身體內部小規模地流竄,所到之處勻有截攔,不至於弄成洪水泛濫。
此時我已是一個被放進冰廂里冷凍了的女人,神秘汁液在瞬間凝凍成冰,風停雨住,剛才如火燒火燎般難熬的身體,現在變得冷峻孤傲,此時此刻,是一個女人最難接近的時刻,哪怕是她深愛著的男人也無法靠近她。摸撫得不到相應的回應,親吻只是在吻一俱冰蠟像,她的唇乾得幾乎要裂開來,她的嘴毫無生機地半張著,「吻就吻了,我無所謂」,她似乎在說。可是,你要的吻不是這樣的吻啊,那種帶電帶火一碰就會噼里啪啦燒起來的吻在哪兒,它彷彿丟失在黑暗中,你點起蠟燭,下床去找。可是什麼也沒找到,女人醒著,卻跟睡著了一樣。你的火被她的冰澆滅了,男人和女人的夜晚,什麼也沒生,水一樣地流淌而過,在歲月的記事簿上沒有划痕,哪怕連最輕微的一個指紋都不曾留下。
愛欲複雜到了無可算計的程度,誰也不知道我們體內什麼地方有一個神秘開關,**的燃起與熄滅也在瞬息之間,你靜靜凝望著對方的臉,也許她的眼神沒有變,身體內部卻早已跨過了陸地與海的變遷。
第四節
一個人的時候我變得疑心重起來,總是不停地檢查門栓——那隻不鏽鋼的門鎖變得如我一樣脆弱,彷彿輕輕一碰就會裂開似的。封閉的空間使我感覺安全,我不歡迎任何人的闖入,哪怕是我最近一個時期以來最想見到的一個男人或者女人,我都不希望他(或者是她)在我幽閉的空間裡面出現。
電話線是進入這一空間的惟一通道,也是我最最擔心的事。它使我感到隨時隨地被打斷的危險,當一個人沉湎於懷想或者做著一件有連貫性的事的時候,那突然而至的電話鈴聲會侵人你的骨髓,讓你乍然一驚,皮膚收緊,後腦勺一陣涼。恐懼像冰涼的水,不知何時會向你兜頭蓋臉地澆過來。打開的電話機就是一張處於張開狀態的網,任何消息都有可能從這條細細的電話線里鑽進來。我常在睡眠中被電話吵醒,聽到朦朦朧朧不知所云的聲音。
一個人的時候耳朵會變得格外地靈,遠遠近近的聲音只要我肯聽統統盡收耳底。窗戶底下站著幾個張家阿婆李家阿嫂式的人物,雖然我在四樓的房間里坐著,她們聊的那些婆婆媽媽的事兒我卻能一句不漏地聽個真切。有時嫌煩,大夏天也要關門關窗緊閉窗帘,我寧可熱著,寧可難受,圖個耳根清靜。
一個人的時候吃飯變成一種孤獨展覽。如果你不怕麻煩,一個人乒乒乓乓弄上許多菜,紅一盤、綠一盤地擺放餐桌上,拿起筷子你會覺得難以下咽。吃什麼不吃什麼你的筷子尖在每一道菜上東戳戳西杵杵,感到吃什麼都沒緒。如果你怕麻煩,只一碟一碗地打自己,那麼你會越感覺凄慘,飯桌上一盞孤燈,人一走影子就晃,走到哪兒都看見自己的影子。你到廚房去盛碗飯,有黑暗跟著你;你獨自一個人坐到桌前,一低頭看見飯碗里的影子還是你。放一截紅腸在微波爐里亮堂堂地烘著,你想起過年、想起人多、想起許多熱鬧的場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