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四章慾望的居處(1)
第一節
空氣沉悶到了透不過氣來的程度,我睡在一隻巨大的、倒置的喇叭花內(我的藍紫色的蚊帳),裡面密不透風,我渴望到外面去走走,可想法總在腦子裡打轉就是無法真的走出去,我在帳內左突右突,就是想衝破這層柔軟的玻璃屏障,製造出一些流動的空氣來。今夜也許會下雨吧。我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因為我很少出門,不需要關心天氣如何,今夜卻極想知道會不會下雨,我只有一個常識——天氣沉悶的時候就是大雨將至。
我穿了一條長及腳踝的白裙子,我下樓的腳步很輕,貓兒似的一步一個台階,我聽見豎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我彷彿走在一個脆脆的音階上,白裙子在腿上裹來裹去的,是若有若無的輕輕撫摸。所有的台階走完了,夏夜像裝滿水晶的玻璃瓶子,清亮透徹地在等著我。
外面並沒有雨的痕迹,夜空比我想像得要晴朗得多,它甚至不是黑色的,而是薄霧一般的淺灰色,雲彩的形狀依稀可見,空氣里沒有雨的氣息,四周的樓房黑沉沉的,像死去了一般。我看見那條白裙子已脫離身體輕飄飄地在暗夜裡行走,無依無傍。
我看見女人的身體像一個容器,倒掛著,巨大的快感與撕裂般的痛楚交替出現,相互疊映,總是在一個畫面里反覆出現,血,液體,濕漉漉的嬰兒,女人以一種柔軟的姿態吸納著液體,呻吟,叫喊,扭動著身軀,然後女人再以一種強悍的姿態把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分娩出來,同樣也是呻吟,叫喊,掙扎,扭動,卻不是因為快樂而是因為疼痛。
這疼痛深人骨髓,撕心裂肺。
是什麼東西深植體內與我血肉相連,又是什麼巨大的力量在拉扯著他、推動著他、牽引著他讓他脫離母體衝出那道生命之門?
我聽見漆黑的夜裡不知哪家的孩子在啼哭,整個世界都在傾聽,因為沒有別的聲音。
這夜沒有雨,我又回到我的蚊帳內感受沉悶的空氣。我很難進人睡眠這條狹窄而又幽深的通道,今夜卻入睡得很快。夢境交錯,全是關於男人、女人以及生育的場面,正在流血的子宮,啼哭的嬰兒,**時的呻吟以及生育時的呻吟混雜在一塊兒,難以分辨。這種聲音像動物嚎叫一般地將我包圍起來,讓我無處可逃。我困得要命軟綿綿的沒有**沒有激只想睡覺,卻感受到他火辣辣的撫摸自上而下,我在似睡非睡之間感受到強烈的生命震撼,每個女人在這被點燃的一刻都會充滿激地想:我要為你(這個男人不是老唐,是我虛構的)生個孩子。
在想象中生育。
強烈的震蕩使人眩暈。
女人像一隻倒掛的瓶,竭力汲取著生命的汁液。瓶中之水被觸碰,被攪動,被激怒,被吸進又吐出,滑得如絲綢如薄霧,世界在這一吸一合之間變得模糊不清,女人漸漸升浮上去,彷彿漂在水面。浪將她裹得緊緊的,水將她推上推下,她就這樣隨波逐流變成了水面上的一片葉子。男人用一隻手將這片葉托在手心,他看到那上面清晰的脈絡,皮膚下面淡青色的細細如網狀四通八達血管,他撫摸那些血管,手指沿著血管的走向輕輕移著,感覺到它突突跳著。
她支起雙腿並且把它們分開,她看見自己的膝頭如兩個蒼白的、沒有一絲雜色的墳頭,於是她想到了死——生育一向是和死亡聯繫在一起的,她聽到了隔壁產婦的慘叫——殺人一般地,她感到那叫聲彷彿出自自己的喉嚨,她感到嗓子干啞失血,渴得冒煙,卻無人理睬,沒有誰肯給她一口水喝。
她像待屠宰的一隻羔羊,被固定在一張產床上,腳踝被人用皮鎖牢牢扣住,她聽到不遠處鐵器叮噹的聲響,她想象著是什麼人正在磨刀,那豁啦豁啦的聲響清楚極了。她想,必須儘快逃離這裡,那聲音巳經越來越近了,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可是,她動一動雙腳才知道,她已是被繩索捆在這張床上的人了,她感覺到來腳踝的壓力。隔壁的喊聲愈演愈烈,整個世界都替她撐不住了,樓道里有什麼東西傾倒的聲音,嘩啦啦地響成一片,遠處不知是汽車爆了輪胎還是別的什麼炸裂開來,「啪」地一聲巨響,地動天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