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十早阿靜筆下的一個怪物(3)
簡直抹抹嘴從食堂出來,一路上鬲嚕鬲嚕地打著飽嗝。***人在吃飽了之後思想反而變得遲鈍了,剛才在電梯里謅好的那些句子,現在彷彿都變成了粘乎乎、軟綿綿的稀飯,腦子裡面一團糟。
簡直到大樓下面的自行車棚去取車,現芋棚里空蕩蕩的,他的車比他這個人還孤獨,車子縮在角落裡,好像生怕佔去了太大空間似的。車把委曲地扭著,線閘七繞八繞地纏在車把上,這都是白天車多的時候被人擠來擠去的結果。簡直走過去扶正車把,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鑰匙插進鎖孔的感覺很滑,這感覺是簡直每天都要重複的。鑰匙插進又拔出,這一天就又過去了。簡直把自己被稀粥撐得飽漲的肚皮撂到車座上去,自行車在馬路上顛噠顛噠地向前駛去。人在吃飽了之後有種微醉的感覺,肚皮里的稀粥和包子被這種輕微的上下顛動攪和在了一起,就好像攪拌機里的水泥。
簡直記得小時候曾經問起過父親有關水泥的問題,當時父親對他說水泥就是水泥,不相干的問題不要多問。簡直心裡有種強烈的受挫感,他看到父親厭惡地皺起了眉頭,他感到父親討厭和他講話。兒童時期的幻想被裝在一隻冰盒子里一直冷凍到現在,簡直感到自己現在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幻想和寫作了。他寫那種很受大眾歡迎的謳歌派文體,好像得了戀物癖,操著華麗的文字把什麼都能謳歌一番,從高跟鞋到牛仔服,從香水到摺疊美好的餐巾紙,還有什麼領帶、陽傘、鑰匙鏈、賀年用的小卡片兒、衚衕名、鄰居家的女孩兒,等等,逮著什麼就謳歌什麼,見什麼都會生一番平庸聯想,這已經成為一種機械動作了。然後,他把這些寶貝聯想像麵糰一樣揉成順溜句子,依照材料的大小分別把它們加工成詩歌或者短文章。簡直感到自己的大腦就像一個「原料加工廠」,眼睛看見的東西是「原材料」,嘴裡吐出來的就已是密密麻麻的字條了。
這種「口吐字條」的本領使簡直興奮了好一陣,最起碼他在京城裡餓不著了,他成了一個有手藝的匠人,缺桌子了他可以寫出一張桌子來,缺椅子了他又可以寫出一張椅子來,缺女人的時候他甚至想到也可以花錢去買,但是他現在還沒有這方面的門路,不過只要他上心,門路總會有的,在這一點上他對自己的充滿信心,他能夠成為一個「寫字的髙手」也是靠自己一點點地「嗑」出來的。他在文字裡面刨食吃就像大多農民在土地里刨食吃的感覺是一樣的,只要勤勞,就有種有收,就不會餓著。況且簡直還是雙保險的,在單位里還有他的一隻鐵飯碗,在出版社做一個不吭不哈的小編輯雖說收入不高,但也旱澇保收,最慘也有稀粥喝。
騎了一段路的自行車,肚子里的稀粥已經被消化得差不多了,剛才飽脹難受的感覺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烈的尿意,胃部的腫脹下移轉到了膀胱,簡直就想,忍忍吧,忍耐一下就到家了。
單車在巨大的城市背景下巳變成一隻比甲殼蟲還小的小怪物,不知為什麼他騎單車的時候總是行走在城市的陰影里。簡直瘋似地越騎越快,但總也擺脫不了如影相隨的暗影。簡直騎車穿過燈紅酒綠的鬧市區,路過的商店、酒店、快餐店都浸在明亮的黃色里,那些景物美得如同裝在玻璃匣子里的糖果一般,雖然與簡相隔不過十幾米的距離,簡直卻覺得那些玻璃罩子裡面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與他不相干的、完全把他排除在外的另一個時空。簡直在城市的陰影里騎行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終於回到了自己像洞穴一樣的小屋。
第三節
黑咕隆咚的樓道近來越變越長了,簡直往裡走的時候每回都體會到層層蛛網拉住他的阻力,雖然那些蛛網在黑暗裡他一點兒也看不見,可他還是能夠感覺得到,感覺這種東西甚至比真實存在更厲害,尋常日子裡有許多用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可它們確實存在。
簡直的門上有兩道鎖,一道是明鎖,一道是暗鎖。簡直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嘟嚕鑰匙來,摸黑把兩道門鎖一一捅開。他走進房間,返身把門關嚴,還沒來得及開燈,人已如一攤爛泥般地癱倒在床上,然後一動不動地平躺在那裡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