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十一章被城市擠壓變形（3）

簡直摘掉袖套時就不再是那個縮頭縮腦的小編輯了，他變得非常勇猛甚至有點粗魯，上車時他會捷足先登，一個箭步躥上去，搶佔最有利地形。***其實他喜歡的那個位子也未必是人人都爭著搶著要的好位置，但他以為別人會跟他搶，於是在上車前就盤算好了。他的心裡總是噼里啪啦在拔算盤珠，他要盤算合計的事實在是太多了，有時候他會感到很累，頭像戴上緊箍咒似的一跳一跳地痛。

簡直認為最好的座是一上車靠門邊的第一個座。第一個座上下車方便，而且視野開闊。視野開闊看到的東西就比別人多，簡直覺得這樣是很合算的，就相當於買一張票看了兩場電影。上下車方便也很重要，不說別的，就說萬一汽車在半路上出了點兒什麼事，他逃下車去的速度也比別人快幾秒吧。一想到這兒，簡直在車窗邊嘿地一聲笑出聲來。別人問他笑什麼呢。他恍若隔世般地看了別人一眼，又嘿了一聲，道，也沒什麼。

任何一點小念頭、小感覺簡直都要掖著藏著，當文物似的生怕別人偷了去。他的原則是只輸入不輸出，生活中除了拉屎是往外使勁其他一律往裡吸收。當他聽到他的同伴們又在汽車後座上開始夸夸其談的時候，他心裡著實有點替他們可惜，說一句話要牽動一百多塊肌肉呢，況且他們談論話題又沒人付給他們稿費，說了也白說，都飄到空氣中去了，眨眼之間就不見啦，有什麼用呢？簡直用手捧著吃得頗有些脹氣的肚子，獨自坐在那兒走神兒。

四周是一片荒涼的沙地，簡直估計前面也是同樣的沙地，於是他就伸了伸胳膊又伸了伸腿，把自己的身子放妥帖了。他摘掉眼鏡，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把下巴頦抵在自己的胸脯子上，然後，他整個兒人就處於關機狀態了。他身上似乎真有那麼一個按鈕，可開、可關。他把自己訓練得完全機械化了，一個真正的機器人大概都比不上簡直更有規律、更守時。但是，他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他有時會一陣陣地現出原形，變成眼睛血紅的另外一個人。比如說見了好吃的東西，他會忽然忘掉自己的身份，以驚人的吃相狼吞虎咽，不管不顧地把大盤子大碗挪到自己跟前來，有的菜他還連鍋端，把一整盤菜連湯帶水一股腦兒地擱進自己的米飯里。

一桌子人都僵在那裡，愣愣地看他表演。因為他們搞不懂這個一向穩重靦腆、性格內向的「聞東方」怎麼還有這副嘴臉。一時間他們好像不認得他了似的，又不好意思老是盯著他的臉看，他們想相互之間說點打趣的話，可就連平時最活躍的分子這會也有點語障礙。

簡直一直埋頭苦吃，隔老遠就能聽到他叭嗒嘴巴子的聲音。後來這種聲音被逐漸放大，再放大，擴散到這間飯館的整個空間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等待著一種即將爆的爆炸事件的來臨。時間像火箭射前的倒計時，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指著巨大時鐘轉盤的秒針，就要接近那個臨界點了。

簡直卻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他吃得正香呢。

「怎麼沒有肉啦？老闆，上肉上肉！」

簡直嘴裡塞著滿滿的肉塊，腮幫子的一側很明顯地凸了出來，可他還在含混不清地狂喊亂叫，人們聽到了一種下午四點鐘動物園裡才能聽到的嚎叫聲。

此時此刻，沒有人敢看簡直的臉，因此簡直是如何趁人不備衝進廚房搶了一大塊肉吃，到現在還是一個沒能解開的謎。當時生的實際況是，簡直確實搶到了一塊塊頭不小的紅彤彤的肉塞到了嘴巴里，並且不失時機地大嚼起來。

「香啊。香啊。」

人們看到他的嘴角在淌血，臉上所有的咀嚼肌都動員起來，使他的臉上布滿了只有動物才有的猙獰表。

「你們怎麼不吃？這肉還是熱乎的呢。」簡直陶醉地說。

他的咀嚼還在繼續。這時有人告訴他說，那是一塊剛從牛身上割下來的生肉。

第三節

周圍的人都已經熟睡了，簡直卻毫無睡意，他手腳笨拙地摸黑下了床，一團巨大陰影隨著他身體移動。簡直一離開自己那間囚室般的小屋，就總是失眠。大飯店給他的感覺非常奇怪，床比自己那張床軟，房間比自己那間房大，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呢，簡直想不明白。他從床上抓過一張毛毯來披在身上，一個人沿著燈光幽暗的走廊漫無目的地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