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64)
這些歷史,這些消息,也很快的傳遍了全校,所以會客室的門口和玻璃窗前頭,竟來一班去一班地哄聚攏了許許多多的好奇的學生。***長長胖胖,身體很強壯,嘴邊有兩條鼠須的這位李文卿的父親的面貌,同李文卿簡直是一色也無兩樣。不過他臉上的一臉橫肉,比李文卿更紅黑一點,而兩隻老鼠眼似的肉里小眼,因為沒有眼鏡戴在那裡的緣故,看起來更覺得荒淫一點而已。
李文卿的父親在會客室里被人家看了半天,門房才帶了李文卿出來會她的父親。這時候老門房的臉上滿漾著了一臉好笑的笑容,而李文卿的急得灰黑的臉上卻罩滿了一臉不可抑遏的怒氣。有幾個淘氣的同學看見老門房從會客室里出來,就拉住了他,問他有什麼好笑。門房就以一手掩住了嘴,又痴的笑了一聲。等同學再擠近前去問他的時候,他才輕輕地說:「我在廁所里才找到了李文卿。她這幾天水果吃得多了,在下痢疾,我看了她那副眉頭簇緊的樣子,實在真真好笑不過。」
一邊在會客室裡面,大家卻只聽見李文卿放大了喉嚨在罵她的父親說:
「我叫你不要上學校里來,不要上學校里來,怎麼今天忽而又來了哩?在旅館里不好打電話來的么?你且看看外面的那些同學看,大約你是故意來倒倒我的霉的罷?我今天旅館里是不去了,由你一個人去。」
大聲的說完了這幾句話,她一轉身就跑出了會客室,又跑上了上廁所去的那一條路。
到了晚上,鄭秀岳和馮世芬睡下之後,鄭秀岳將白天的這一段事詳詳細細的重述給馮世芬聽了,馮世芬也一點兒笑容都沒有,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
「唉!這些人家的無聊的事,去管它作什麼?」
十二
暑假到了,許多同學又各歸各的分散了。鄭秀岳回到了家裡,似乎在路上中了一點暑氣,竟吐瀉了一夜,睡了三日,這中間馮世芬絕沒有來過。到了第五天的下午,父母親准她出門去了,她換了一身衣服,梳理了一下頭,想等太陽斜一點的時候,就上太平坊巷去看看馮世芬,去問問她為什麼這麼長久不來的。可是,長長的午後,等等,等等,太陽總不容易下去,而她父親坐了出去的那一乘包車也總不回來,聽得五點鐘敲后,她卻不耐煩起來了,立起身來,就向大門外走。她剛走到了大門口邊,卻來了一個郵差,望見信封上的遒勁秀逸的字跡,她一看就曉得是馮世芬寫來給她的信。「難道她也病了么?為什麼人不來而來信?」她一邊猜測著,一邊就站立了下來在拆信。
最親愛的秀岳:
這封信到你手裡的時候,大約我總已不在杭州,不同你在呼吸一塊地方的空氣了。我也哪裡忍心別你?因此我不敢來和你面別。秀岳,這短短的一年,這和你在一道的短短的一年,回想起來,實在是有點依依難捨!
秀岳,我的自五月以來的胸中的苦悶,你可知道?人雖則是有理智,但是也有感的。我現在已經犯下了一宗決不為宗法社會所容的罪了,尤其是在封建思想最深,眼光最狹小的杭州。但是社會是前進的,戀愛是神聖的,我們有我們的主張,我們也要爭我們的權利。
我與舅舅,明朝一早就要出,去自己開拓我們的路去。
在舊社會不倒,中國固有的思想未解放之前,我們是決不再回杭州來了。
秀岳,在將和自幼生長著的血地永別之前的這幾個鐘頭,你可猜得出我心裡絞割的形?
母親是安閑地睡在房裡,弟弟們是無邪地在那裡打鼾。我今天晚上晚飯吃不下的時候,母親還問我「可要粥吃?」
我在書房裡整理書籍,到了十點多鐘未睡,母親還叫我「好睡了,書籍明朝不好整理的么?」啊啊,這一個明朝,她又哪裡曉得明朝我將飄泊至於何處呢?
秀岳,我的去所,我的行止,請你切不要去打聽。你若將來能不忘你舊日的好友,請你常來看看我的年老的娘,常來看看我的年幼的弟弟!
啊啊,恨只恨我「母老,家貧,弟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