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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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了此地,我眼睛模糊了,我擱下了筆,私私地偷進了我娘的房。她的臉上的表.實在是崇高得很!她的飽受過憂患的洗禮的臉色,實在是比聖母的還要聖潔。啊啊,只有這一刻了,只有這一刻了,我的最愛最敬重的母親!那兩個小弟弟哩,似乎還在做踢球的好夢,他們在笑,他們在微微地笑。
秀岳,我別無所念,我就只丟不了,只丟不了這三個人,這三個世界上再好也沒有的人!
我,我去之後,千萬,千萬,請你要常來看看她們,和她們出去玩玩。
秀岳,親愛的秀岳,從此永別了,以後你千萬要來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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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一包書,本來是舅舅帶來給我念的,我包好了擺在這裡,用以轉贈給你,因為我們去的地方,這一種冊籍是很多的。
秀岳,深望你讀了之後,能夠馬上覺悟,深望你要墮落的時候,能夠想想到我!
人生苦短,而工作苦多,永別了,秀岳,等杭州的蘇維埃政府成立之後,再來和你相見。這也許是在五年之後,這也許要費十年的工,但是,但是,我的老母,她,她怕是今生不能及身見到的了。
秀岳,秀岳,我們各自珍重,各自珍重吧!
馮世芬含淚之書七月十九日午前三時
鄭秀岳讀了這一封信后,就在大門口她立在那兒的地方「啊」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娘和傭人等趕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哭倒在地上,坐在那裡背靠上了牆壁。等女佣人等把她抬到了床上,她的頭也已經散了。悲悲切切的哭了一陣,又拿信近她的淚眼邊去看看,她的熱淚,更加涌如驟雨。又痛哭了半天,她才決然地立了起來,把頭拴了一拴,帶著不能成聲的淚音,哄哄地對坐在她床前的娘說:
「恩娘!我要去,我,我要去看看,看看馮世芬的母親!」
十三
鄭秀岳勉強支持著她已經哭損了的身體,和紅腫的眼睛,坐了車到太平坊巷馮世芬的家裡的時候,太陽光已經只隱現在幾處高牆頭上了。
一走進大廳的旁門,大約是心理關係罷,她只感到了一陣陰戚戚的陰氣。馮家的起坐室里,一點兒響動也沒有,靜寂得同在墳墓中間一樣。她低聲叫了一聲「陳媽!」那頭已有點灰白的馮家老傭人才輕輕地從起坐室走了出來。她問她:
「太太呢?小少爺們呢?」
陳媽也蹙緊了愁眉,將嘴向馮母卧房的方向一指,然後又走近前來,附耳低聲的說:
「大小姐到上海去的事,你曉得了沒有?太太今天睡了一天,飯也沒有吃過,兩位小少爺在那裡陪她。你快進去,大小姐,你去勸勸我們太太。」
鄭秀岳橫過了起坐室,踏進了旁間后廂房的門,就顫聲叫了一聲「伯母!」
馮世芬的娘和衣朝里床睡在那裡,兩個小孩,一個已經手靠了床前的那張方桌假睡著了,只有一個大一點的,臉上露呈著滿臉的被驚愕所壓倒的表,光著大眼,兩腳掛落,默坐在他弟弟的旁邊一張靠背椅上。
鄭秀岳進了這一間已經有點陰黑起來的房,更看了這一種周圍的形,叫了一聲伯母之後,早已不能說第二句話了。便只能靜走上了兩孩子之旁,以一隻手撫上了那大孩子的頭。她聽見床里漏出了幾聲啜泣吸鼻涕的聲音,又看見那老體抽動了幾動,似在那裡和悲哀搏鬥,想竭力裝出一種鎮靜的態度來的樣子。等了一歇歇,馮世芬的娘旋轉了身,斜坐了起來。鄭秀岳在黝黑不明的晚天光線之中,只見她的那張老臉,於淚跡斑斕之外,還在勉強裝作比哭更覺難堪的苦笑。
鄭秀岳看她起來了,就急忙走了過去,也在床沿上一道坐下,可是急切間總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安慰著這一位已經受苦受得不少了的寡母。
倒是馮夫人先開了口,頭一句就問:
「芬的事,你可曉得?」
在話聲里可以聽得出來,這一句話真費了她千鈞的力氣。
「是的,我就是為這事而來的,她……她昨晚上寫給了我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