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76)
「這雜誌你覺得怎麼樣?」
這樣問著,他又舉眼看入了她的眼睛。***
「好極了,我尤其是喜歡讀你的東西。那篇吊海洛和來安玳的文章,我反覆地讀了好幾遍。」
聽了她這一句話后,他的剛褪色的臉上又漲起了兩面紅暈。
「請不要取笑,那一篇還是在前兩年做的,後來因為稿子不夠,才登了進去,真是幼稚得很的東西。」
「但我卻最喜歡讀,還有你的另外的著作譯稿,我也通通讀了,對於你的那一種高遠的理想,我真佩服得很。」
說到了這裡,她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卻換上了一臉很率真很純粹的表。
吳一粟對她呆了一呆,就接著勉強裝了一臉掩藏羞恥的笑,開閉著眼睛,俯下了頭,低聲的回答說:
「理想,各人總有一個的。」
又舉起了頭,把眼睛開閉了幾次,遲疑了一會,他才羞縮地笑著問說:
「蜜司鄭,你的理想呢?」
「我的完全同你的一樣,你的意見,我是全部都贊成的。」
又紅了紅臉,俯下了頭,他便輕輕地說:
「我的是一種空想,不過是一種空的理想。」
「為什麼說是空的呢?我覺得是實在的,是真的,吳先生,吳先生,你……」說到了這裡,她的聲調,帶起熱的顫音來了,一雙在注視著吳一粟的眼睛里,也放出了同琥珀似的光。
「吳先生,你……不要以為婦女中間,沒有一個同你抱著一樣的理想的人。我……我真覺得這理想是不錯的,是對的,完全是對的。」
吳一粟俯靜默了一會,舉起頭來向鄭秀岳臉上很快很快的掠視了一過,便掉頭看向了窗外的晴空,只自自語地說:
「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好得很。」
鄭秀岳也掉頭看向了窗外,停了一會,就很堅決地招誘他說:
「吳先生,你想不想上外面去走走?」
吳一粟遲疑著不敢答應。鄭秀岳看破了他的意思了,就說她的父母都不在家裡,她想先出去,到裡外面的馬路角上去立在那裡等他。一邊說著一邊她就立起身來走下了樓去。
二十一
晴和的下午的幾次禮拜天的出去散步,鄭秀岳和吳一粟中間的愛,差不多已經確立定了。吳一粟的那一種羞縮怕見人的態度,只有對鄭秀岳一個人稍稍改變了些。雖則他和她在散步的時候,所談的都是些關於學問,關於女子在社會上的地位等空洞的東西,雖則兩人中間,誰也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的話,但兩人中間的感了解,卻是各在心裡知道得十分明白。
鄭秀岳的父母,房東夫婦,甚而至於那使傭人的金媽,對於她和他的愛,也都已經公認了,覺得這一對男女,若配成夫婦的話,是最好也沒有的喜事,所以遇到機會,只在替他們兩人拉攏。
七月底邊,鄭秀岳的失學問題,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了。鄭去非在報上看見了一個吳淞的大學在招收男女學生,所以擇了一天禮拜天,就托吳一粟陪了他的女兒上吳淞去看看那學校,問問投考入學的各種規程。他自己是老了,並且對於新的教育,也不懂什麼,是以選擇學校及投考入學各事,都要拜託吳一粟去為他代勞。
那一天是太陽曬得很熱的晴熱的初伏天,吳一粟早晨陪她坐火車到吳淞的時候,已將中午了。坐黃包車到了那大學的門口,吳一粟還在對車夫付錢的中間,鄭秀岳卻在校門內的門房間外,沖見了一年多不見的李文卿。她的身體態度,還是那一種女豪傑的樣子,不過臉上的顏色,似乎比從前更黑了一點,嘴裡新鑲了一副極黃極觸目的金牙齒。她拖住了鄭秀岳,就替站在她邊上的一位也鑲著滿口金牙不過二十光景的瘦弱的青年介紹說:
「這一位是顧竹生,系在安定中學畢業的。我們已經同住了好幾個月了,下半年想同他來進這一個大學。」
鄭秀岳看了一眼這瘦弱的青年,心裡正在想起那老齋夫的兒子,吳一粟卻走了上來。大家介紹過後,四人就一道走進了大學的園內,去尋事務所去。顧竹生和吳一粟走上了前頭,李文卿因在和鄭秀岳談著天,所以腳步就走得很慢。李文卿說,她和顧是昨天從杭州來的,住在上海四馬路的一家旅館里,打算於考後,再一道回去,鄭秀岳看看前面的兩個人走得遠了,就向李文卿問起了那老齋夫的兒子。李文卿大笑了起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