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夜半相擁傷別離,大婚之日有端倪

一一一:夜半相擁傷別離,大婚之日有端倪

萬沒想到,自己要娶曹二爺閨女的事兒竟以傳開,連三軒班都接到信兒了。

三庭子愧疚也好,憤懣也罷,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來,這便是身不由己。

瞎老豁把門打開,跟三庭子打個對臉。。平日瞎老豁見了誰都笑臉相迎,一臉的獻媚奉承,此時卻是一臉的不屑。

「這麼晚了,來幹嘛?」瞎老豁冷冰冰問一句。

「我想見見大當家,聽說她給我好兄弟收了屍?」

「哦,沒錯,是大當家幫著收的屍。我還以為你光想著娶媳婦兒,把你哥們兒的事兒給忘了,沒想著你還有點良心,還記得朋友為嘛死的呢?不過你來了也沒用,大當家已經睡下了,你明兒再來吧。另外知會你聲,你哥們兒已經入土了,墳地不錯,我找人給選的,換的南綉壽衣,燒了童男女,撒了紙錢兒,選的白祥記的好棺木,雇了和尚念了經,就算沒虧待他。這一切都是人家順子幫你操持的,你小子沒心,可人家小丫頭有意。如今你對不住她,我也膩歪你,你滾,麻溜滾蛋!」

他讓三庭子走,三庭子卻不肯走,二人正在爭執間,就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傳進耳輪之中。

「老豁叔,算了,別攆他走。大當家的讓她過去一趟。」

單聽聲音是個歲數不大的姑娘,卻不是順子。順子的聲音脆而甜,讓人聽著格外悅耳,更加順耳。這小姑娘的嗓音儘管也甜,可甜的過了頭,讓人感覺齁的慌。

三庭子借月光甩頭一瞧,果真是個十四五的小姑娘,身穿碎花小褂,青布單褲,一瞅就是個使喚丫頭的扮相。這丫頭圓臉帶著嬰兒肥,大眼小鼻子,儘管也算得上是個俏皮人物,但跟順子差著行市呢,遠不如順子看著順眼。

三庭子不認識她,可心裡知道這一定也是小玉寶的使喚丫頭,順子哪去了?莫不是因知道自己要跟她人成親的事兒過於傷心而病倒了?

他非無心人,儘管名義上已經是曹家的新姑爺,可心裡裝的不是小蘭,而是順子。順子就是他的命,若順子有個閃失,他的命便少了一半兒。

瞎老豁聽聞小玉寶要見三庭子,也沒再說什麼,而是朝地上重重啐了口唾沫,狠狠「呸」了一聲。

經由這小姑娘在前引路,三庭子到了二樓小玉寶的寢室。進去一瞧,小玉寶側躺在小床上,蓋著件大紅洋縐棉被,紫檀煙盤子上點著煙袋,她正端著煙槍噴雲吐霧呢。

自打小玉寶跟小金寶拜了干姐們兒就好上這一口,不過她有自制力,一天就十八個炮兒,抽完之後就是給金給銀也不多抽一口。

以往小玉寶每天晌午頭抽六口,而後睡一小覺兒;傍黑天再抽六口,緩緩乏兒;早晨起來抽六口,當做醒嘴兒。這會子已經是深夜了,照理小玉寶說嘛也不碰煙槍,可今個兒例外。

小玉寶半閉著眼睛側躺小床上,見三庭子進來了,也沒理會。三庭子鞠個躬,喊聲當家的,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那個圓臉小丫頭走到小玉寶近前,又伺候主子燒了兩個炮兒后,小玉寶把煙槍遞給她。小丫頭恭恭敬敬把煙槍擺一邊兒,把煙燈熄滅,而後端過一個白瓷痰盂兒。小玉寶咳嗽幾聲后,將嗓子里的煙痰吐出來,接著接過遞來的茶漱漱嘴,又嚼了兩個橘子瓣兒,將嚼碎的橘子瓣兒吐出,清清嗓子,這才算完事兒。

小玉寶讓那個小丫頭把自己攙著坐起,而後對三庭子說聲:「來了就坐著吧,別在那兒杵著了。」接著對那小丫頭說道,「琴子,搬個凳子給他,然後你去陪順子吧,這沒你的事兒了。」

「是了您老。」

凳子搬過來,琴子說聲:「大當家當你坐著說話」,接著扭身出去,回手把門關好。

此時屋裡就小玉寶和三庭子二人,三庭子也不坐,而是給小玉寶跪了下來。

「呦,不年不節的,幹嘛行這麼大的禮,我受不起,你還是起來吧。要願意跪,留著拜堂的時候給你岳父老泰山跪吧。」

小玉寶話語之中帶著暗諷,三庭子怎能聽不出來。

「大當家,我對不起您,對不起順子,我混賬,我不是人。可,可我也不想這樣,我要不答應,我娘非抹脖子上吊不可。」

三庭子說得都是實話,他是男兒漢,不該這時候哭,可此時滿腹的委屈,不由得鼻子發酸。他咬咬牙,又將這滿腹的委屈生生咽了下去。

「嗐,別說對不住我,你沒對不住我的地兒,只是委屈了順子,她聽到信兒后,險些沒死過去。要說這丫頭的命也夠苦的,打小被人賣來賣去,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準備將自己終身託付給他,可一眨眼這心上人成了別人的了。順子儘管委屈,可卻忍了下來,當著我的面兒一滴眼淚都沒掉,替你把你好兄弟給伺候入土后,便一頭栽倒墳地里,要不是救得及時,這苦命的丫頭非交代了不可。」

說到此,小玉寶拿出手絹擦拭眼角淚花。

三庭子聽聞順子暈倒,急得心中冒火,求小玉寶讓他見見順子。

小玉寶一擺手,說道:「算了,還是別見了。見嘛啊,見了之後你能辭了跟曹家閨女的婚事?如今半個天津衛都知道你要跟曹家閨女成婚的事兒了,你要悔婚,曹二爺能饒得了你?你娘還能活得了?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怪就怪我自己,不該撮合你跟順子的事兒。你放心吧,順子有我照應著,我不會讓她有什麼閃失,你就好好把婚事辦了吧。我讓人打聽過,曹家閨女人品不錯,知書達理,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也是個百里挑一的上品人物,你娶了她下半輩子不用愁了,曹二爺家大業大,他就這麼一個閨女,也沒兒子,如今你成了他家姑爺,等他踹腿登西之後,家業就都是你得了,你這輩子也就算熬出來了。順子不是那有福氣的人,這事兒怨不得別人,怨就怨她命苦,沒這麼大福氣。」小玉寶輕輕搖搖頭,長嘆一口氣,「嗐……你回去吧,等天亮后,我讓人到你家找你,帶你到墳地看看你那好兄弟漿子劉。我這裡囑咐你一句,你可別忘了他是為嘛死的,別過上好日子而忘了給兄弟報仇。好了,我話說完了,你走吧!」

小玉寶下了逐客令,三庭子卻執意不肯走,他要見見順子,見不到順子,他怎能狠心離去?

小玉寶任由他哀求,臉如寒霜一言不發,壓根就不看他。

也休怪小玉寶心狠,她怕這一見害了兩人。若是三庭子因見了順子而悔婚,不但害了他和他一家人,順子也指定跟著倒霉。又怕順子見了他而傷心過度有個好歹,因此她狠心不讓二人見面。說到底,小玉寶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而且考慮周全,儘可能不傷害任何人。

就在這時,聽到門外有聲音傳進來。

「二姨,別為難他了,他想見我,我過來讓他見。我也想見他,有些話要對他說。」

「順子!」

三庭子大喊一聲,猛然起身到了門口。

門打開,面前站著的正是順子。

只短短一天不見,心上人竟如此憔悴不堪,三庭子心如刀絞,他有滿腹的話要對順子說,此時嘴唇哆哆嗦嗦,卻一句也說不出。

順子抬腳進屋,回頭對陪著來的琴子說道:「琴子,麻煩你了。你回去歇著吧。」說著話,回身把門關上。

「庭子哥,你來了,我還怕你不來了呢?」順子儘管已經憔悴到脫了相,但還是強打精神朝著三庭子一笑。

她知道三庭子愛看愛聽自己笑,她知道面前這個人不是負心漢,她不想讓心上人為自己傷心難過,她不怪三庭子,只怪自己命苦,怪天爺不憐惜自己。

三庭子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一把將順子抱住,當著小玉寶的面大哭起來。

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此時三庭子已經悲傷至極點,縱使鐵打羅漢也憋不住內心的傷楚。他的哭並非為自己而哭,而是為了順子,見到順子憔悴的臉和虛弱的身子,他若還裝出男子漢的氣概假裝無事,還是個人么?哭出來,方顯此人是個真性情的漢子。

三庭子哭,順子哭,小玉寶也跟著抹眼淚。老天爺啊,不開眼啊,為何要狠心拆散這對有心人呢?

三庭子哭著喊著罵著,罵自己不是人,他要悔婚,不娶曹家閨女,他要把順子娶進門……

順子讓他別哭,說男人哭會讓人笑話,說自己不怨他……

小玉寶走到兩人跟前,也勸三庭子別哭喊了,這讓外人知道成何體統?要傳到曹二爺耳朵里,興許要來找麻煩。

三庭子止住哭聲,卻死死摟著順子不肯鬆開,生怕一鬆開順子就化為煙塵消失不見了。

順子語重心長對他說道:「庭子哥,你踏實成親吧,你是嘛樣的人我清楚,你不是哪種沒良心的壞男人,你定是有了苦衷萬不得已才答應下來。說到底這就是咱倆的命,認了吧!你千萬別說悔婚的傻話,說出這句話,讓曹家的小姐以後還怎麼見人?還沒進門就讓人休了,好說不好聽,舌頭根子底下壓死人,等於把人家閨女害了。這輩人有個男人稀罕過我也就知足了,我不求什麼白頭到老,只求咱都平平安安把這輩子過完,這輩子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一眨眼也就過去了,何必非在乎整天呆在一起當兩口子,心裡有個念想也不錯,總比嘛也沒有強。」順子這番話一則為三庭子寬心,二則給自己寬心。她心裡有苦,卻只想一個人承受,不想讓另一人與自己分擔。

小玉寶輕輕走出房,把門關好,給兩人留下一些空間,讓兩人相擁著享受這最後幾個時辰的卿卿我我。享受過後,便是離別。

三庭子擁著順子,兩個人的臉緊緊貼在一起,手緊緊攥在一起,心緊緊連在一起,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坐在地上到天亮。

嗐,黎明為何不晚來一會兒?哪怕再多一個時辰也好。黑夜為何就不能永遠黑沉下去?讓兩人就這樣一直擁著變為兩具白骨,化為泥土交融在一起,這樣便永遠不會再分離……

郊外一座新墳前,傳來凄厲哭聲,那人哭得趴在墳頭不肯起來,若不是瞎老豁等人硬把他拉走,他還不知道哭到何年何月,會不會把自己哭死在這,也難說……

三庭子的心事了結了,見了順子,也祭了漿子劉,三天後大婚如期舉行。

曹家有錢,要的是面子,嫁閨女嫁得體面,對於這場婚事,勢在竭力鋪張。人人見了都說:「曹家閨女出門子可算在天津衛拔尖兒了,過皇會都沒這麼講究過。」

曹家的親戚多,朋友多,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紛紛前來道賀。三庭子家中親朋稀疏,可能來的也都來了。唯獨他兩個最要好的朋友沒來,那便是徐老禿和趙老四。儘管派人送了信兒,可對方執意不來,說到底,兩人還是埋怨他。不過二人仍讓人帶來禮金,說到底,他們還視三庭子為盟弟,只是心裡窩著火,不願意來喝這杯喜酒。

吹吹打打,彩轎繞城半圈兒才到了陳家,三庭子身穿新郎袍掛,臉上沒一絲笑容,兩個哥哥求了半天,讓小祖宗好歹笑一笑,三姑六婆七舅姥爺左鄰右舍都瞧著呢,這是大婚不是大喪,何必哭喪著臉,讓人家還以為姑爺瞧不上新娘子呢。再者老太太懷裡揣著剪子呢,要是他敢在今天鬧事兒不行禮,老太太就要血濺婚堂。

三庭子只好假裝笑笑,迎新人下轎進門。鼓樂鞭炮聲中,新夫新婦交拜天地。老太太高坐堂上,笑得合不攏嘴。許多孩童起鬨架秧子,要吃喜糖喜餅,那些登徒子們卻想著把新娘的蓋頭撩開,看新娘的俏模樣。

看模樣乃是其次,看腳才是首要,登徒浪子最愛女子三寸小腳,若誰家成婚,他們必來看新娘小腳,藉此品頭論足。更有甚者,假裝跌倒,把新娘小鞋扒掉,趁機在腳上抓上幾把。登徒浪子將小鞋傳來傳去,放在鼻子下如癮君子一般將這小鞋之中的香氣兒吸入鼻孔之中。等到他們吸過癮后,拿到喜錢兒,才肯將鞋子還回。這夥人的行徑雖惡俗,可新婚之日,也沒人跟他們一般見識,若是打了他們,婚事也就攪了。只能任由他們放肆,權且作為一樂也。

這一日,幾個偏好此道的登徒子聚伙來到陳家,有個小子撿了個鞭炮,點燃之後丟在新娘近前,把新娘嚇得一激靈,腳下一崴險些摔倒,好在有兩個婆子架著。

兩個婆子罵聲「揍性」,幾人不怒反笑,蹦跳拍手,出盡洋相。

新娘經由這一嚇,蓋頭險些掉下。三庭子一眼瞧在小蘭臉上,自己跟小蘭許多日子沒見,怎得有些不認識她了。以往見她不施粉黛,素麵也有姿色。今日見她濃妝艷抹,儘管胖了些許,卻更添嬌羞萬分,眉宇之間也生出許多嫵媚,讓男人看了實在難以把持。三庭子儘管一心想著順子,可此時也覺得小蘭貌美,不覺心中也萌生一些羞澀。自今日起,這便是自己的結髮之妻了,順子讓自己好生對待這個女人,自己何嘗不想對她好些,只是這塊心結能否解開還未曾可知。

待得老太太喝過兒媳婦茶,夫妻交拜之時,有個小子假裝腳下不穩,一下跪倒在新娘身後,他趁機伸手去抓新娘腳上的小鞋。哪知手剛觸到小腳之後,還未等扒掉小鞋便將手猛然縮回,而後朝自己手上看了一眼,繼而驚恐大喊一聲「血,是血。了不得了,新娘流血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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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怪談之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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