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苦苦熬過驚魂夜,奈何清晨又斷魂

一一八:苦苦熬過驚魂夜,奈何清晨又斷魂

只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老倔言說酒席宴上又生事端,三庭子忙問又發生嘛事兒。

魏老倔說道:「大夥正在吃喝之際,就聽二蹦子小兒子屋裡傳出一聲慘叫。這一聲叫可了不得,把膽子小的全都嚇跑,還有人直往桌子底下鑽。我老魏經過上回的事兒,膽子大了不少,一瞅有幾個老爺們兒也跟著往桌子底下鑽,我他媽看著來氣,心說這是幹嘛啊,大活人讓邪祟嚇成這德行,丟人不?瞧我,站原地愣是紋絲不動。」

三庭子聽罷暗挑大指,忙給魏老倔敬一盅酒。

「哎呦喂,您老真夠爺們兒,令晚輩由衷敬佩。」

「嘿,我要能跑早就跑了,嚇得我腿肚子轉筋,邁不開步了。」

三庭子一聽這話,剛喝進嘴裡的酒差點沒噴出來,心說這老傢伙真夠沒意思的,還以為他多大尿性呢,鬧半天也是個慫包。

魏老倔說這番話時一點都不臉紅,可見這老傢伙多沒羞沒臊吧。

灌了一口酒,嚼根蘿蔔條,魏老倔又把話匣子打開。

「我人不能動彈,可眼珠能動彈,這回讓我趕上了。嘿嘿,看得一清二楚。嘖嘖,真稀罕人。」

「您老看見么了?這麼稀罕人?」

「嘿,嘿嘿……」老傢伙未曾開口先壞笑,「就見小兒媳婦披頭散髮跑出來,在院里連蹦帶跳,還把自己衣裙扯乾淨,光眼子在院里跑啊鬧啊瘋啊,還跑我近前蹦高,大個個兒一顛一顛跟倆白兔子賽的,可饞死我了。鬧了一陣子,又跟條野狸子賽的滋溜溜順牆邊一顆棗樹上了牆頭,接著從牆頭竄上房頂,在房頂上打把勢唱曲兒。咦,你是沒聽見,那曲兒鑽進耳朵里,讓人從頭頂涼到腳趾頭,瘮人發毛渾身打冷顫。折騰到公雞打鳴才算消停,整個院子里全是屎臭味,不少人嚇得拉一褲兜子。我膽子大沒嚇拉,倒是尿了一褲管子。小兒媳婦從房頂上滾下來,硬生生摔在地上,愣是把一條腿摔出骨頭渣。我眼尖,瞅見她從房頂滾下的瞬間,有個黑影從她身上竄出來,順房頂跑西牆邊上沒了影。哎呦,你說多嚇人吧。」

「真夠嚇人的,我光聽聽,就覺著后脖頸子冒涼氣。」三庭子從心底生出一絲恐懼,儘管沒有看到當時畫面,但腦海中仍能浮現出大致模樣,不能讓人不害怕。

魏老倔接著說:「這還沒完,要光小兒媳鬧騰也沒嘛,斷了腿最多跟瘸子蘇賽的走道『路不平』。可等把她抬進屋,天爺,可把人嚇死了,她那還沒滿月的兒子早斷氣了,肚子癟下去,跟瘸子蘇的娘們兒一樣,讓邪祟把肚腸子給吃了。小兒子躺地上一動不動,本以為他也讓邪祟吃了肚腸子,結果一瞧他沒事,就是嚇暈過去。二蹦子兩口子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來好幾回。村裡人勸他兩口子想開點兒,孫子沒了等禍事過去再生一個也就是了,大人不能因此而不活了。現如今這宅子也別要了,保命要緊,快點搬家走為上策。二蹦子聽了勸,他家的牲口讓邪祟掏了腸子,村裡借給他一頭騾子,讓他帶家人離開。大伙兒誰也沒想到,等到幫著把東西都搬上車后,大美子突然鬧騰開了,她讓把東西都卸下來,說什麼死屍不離寸地,說嘛也不搬。大夥都奇怪,勸她別這麼財迷,人活著不怕沒宅子,先保命要緊。可大美子死活不依,把人往外攆。地保秦五爺朝她凶了一通,讓她別執拗,不搬不行,他家留下備不住村裡人跟著遭殃。可你猜大美子怎麼說?」

「她怎麼說?」

「她說什麼自己剛在屋裡收拾的時候,那個光眼子的邪祟突然從她背後出現,伸爪子掐著她脖子跟她說了,要敢搬家就要她一家老小的命,先把她大孫子禍害了。若留下,就不再禍害她家。秦五爺一聽這話,也沒咒念。強行讓人搬,未免太不講人情,因此作罷。大夥離開后,二蹦子家裡的大門就再也沒有開過。不過打那天起,他家還真就沒再鬧騰過。村裡人實在,不放心他一家,怕他一家老小死院里,可也沒人敢敲門去看,生怕把邪祟招惹到自己家裡。嘿,別人不敢看,可我敢。有天晚上,我家的黑嘴巴兒不見了。」

「黑嘴巴兒?」

「黑嘴巴兒就是沖你汪汪的那條狗,他渾身灰白,可生了個黑嘴頭子,我就喊它黑嘴巴兒。這條狗從小被我養大,平日跟我做伴兒,跟我兒子賽的,我兒子不見了,我能不著急么。我就四外亂找,結果瞧見它朝著二蹦子大門一個勁兒汪汪不停。可把我嚇壞了,心說這兒子真不懂事,躲還躲不開,怎麼還敢汪汪呢,不怕讓邪祟掏了腸子么?我趕緊過去攆它走,可它死活不走,我到了二蹦子大門外,順門縫見裡面有火光,於是攥著黑嘴巴兒的嘴,讓它不能亂汪汪,我大著膽子順門縫往裡一瞧,二蹦子、大美子、大兒子、小兒子、大兒媳、大孫子,一家人正跪地上燒紙呢。我心說這是給誰燒紙啊?又仔細瞧了瞧,就見一張大椅子上坐著個女人,借火光瞧得清楚,那女的身穿新娘裙褂,一張小臉巴掌大,大眼睛尖下頦,高鼻樑小嘴兒,長得別提多『鼓拎』(註:津門俗語,指俊俏漂亮、面部有立體感),能把人活活迷死。我納悶了,心說這是誰啊,莫不是小兒媳死了,二蹦子偷偷給小兒子續了一房?不對,娶媳婦哪有燒紙的道理,給大活人燒紙多不吉利。過一會兒,那個新媳婦從椅子上站起來,那身段兒簡直絕了,又丟丟又秋秋,比戲班子里的青衣還順溜。接著就見她把二蹦子那倆兒子抓著肩膀拉起來,三人進了屋,至於幹嘛我不清楚。可我尋思不是嘛正經事兒,八成讓他倆兒子伺候她一人。二蹦子一家在院里一直跪著,不敢起來。黑嘴巴兒一個勁兒亂動,我怕惹麻煩,趕緊抱著狗回了家。這幾天一直沒過去看,可聽人說偶爾能聽到他家裡有動靜,有動靜就說明一家人沒事。沒事就是好事,可別再有事。」魏老倔啜了口酒,「我說小老弟,咱倆能在一塊兒喝酒,就說明咋倆有緣。聽我一句勸,天亮就回城裡吧,別去他家了,那邪祟太凶,你惹不起,要真趕上就麻煩了。你聽我一句勸,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等到徹底太平了,再來不遲!」說著話,魏老倔把酒盅端起,兩眼帶著誠懇看著三庭子。

三庭子嘆口氣,心裡知道魏老倔是為自己著想,把酒盅端起,大口灌下。這盅酒下肚之後,他腦子就轉悠開了,想起從岳父曹二爺家裡發生的事情,小蘭跟她娘說「娘啊,您為嘛今個兒心事重重的?是想我想的,還是惦記我舅舅一家?」這句話說完后,岳母眼神中冒出驚恐,嘴裡一個勁兒念叨「你舅舅一家沒事,千萬別有事……」照這麼看,岳母和小蘭都知道舅舅家裡發生的事兒。難道小蘭……

三庭子不敢想下去,他攥著酒盅張嘴不語,眼珠也似凝固一般,絲毫不動勁兒。他心頭浮現出可怕的景象,這景象太可怕,讓他不由自主順著脊梁骨冒冷汗。他極力控制自己,讓自己不要再想下……

「小老弟,你怎麼了?喂,喂,小老弟,怎麼愣神兒了,你想嘛呢?」

魏老倔站起身,伸手在三庭子眼前晃晃,三庭子醒過悶來,忙說:「沒事,沒事,就是尋思剛才您老說的那些話,覺著瘮得慌。」

「我就說你聽了害怕。別看你年輕,膽子不見得比我大,我經歷二蹦子家裡兩次事兒之後,我這膽子出奇的大,任嘛也嚇不住我……」說話之間,院里猛然響起狗吠之聲,聲音來得突然,魏老倔喊聲「媽哎」,嚇得一溜煙鑽桌子底下去了。白話半天,都是大話,唬人的。

三庭子也被嚇了一跳,直覺告訴他院里有東西進來了,要不然狗不能叫!他順手抄起板凳,壯著膽子推門出屋,只見黑嘴巴兒朝著牆頭狂吠不停。三庭子眼尖,只見一道黑影從牆頭閃過,眨眼消失不見。三庭子渾身打個激靈,心說不好,剛剛從牆頭閃過的黑影八成就是魏老倔嘴裡說的那個邪祟。三庭子站門前怔了好一會子,黑嘴巴兒不再叫了,桌子底下的魏老倔開始叫喚上了:「小老弟,外面,外面有嘛,啊,有嘛啊?」魏老倔說話磕磕絆絆,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三庭子怕嚇壞他,扯謊說嘛也沒有,不必擔驚受怕。

魏老倔顫巍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帶著不信任問道:「果真嘛也沒有么?」

「放心吧,我瞅了半天,嘛也沒瞅見。」

「哦,那我就放心了。不對,你不是說你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到了晚上嘛也看不清么。呀,你別是眼濁看不清吧?天爺,天爺,阿彌陀佛、無量佛、觀音菩薩、地藏菩薩、玉皇大帝、土地爺爺、泰山奶奶、關二爺、三太子、齊天大聖、豬八戒、宋公明、西門慶……」

魏老倔滿嘴念叨,把三教裡面有頭有臉人物念叨個遍,連西門慶、陳世美在他嘴裡都成神了,這老傢伙八成是給嚇糊塗了。

三庭子求他別念叨了,聽著煩心。

魏老倔不念叨了,拍拍胸脯,大言不慚道:「哼,我怕么啊。誰有我老魏膽子大!」

這老傢伙,這會子還吹呢。

這一嚇把兩人嚇得酒勁兒醒了,兩人眼珠子瞪得滾圓,精氣神撞腦門子,就這麼一直坐著到天亮。

雞叫三遍,日頭高升,二人長舒一口氣,這一夜有驚無險,好歹算是熬過去了。三庭子此時仍想去小蘭舅舅家一趟,但魏老倔死說活勸,讓他別找麻煩。他煮了一鍋小米粥,讓三庭子喝點粥吃餑餑,吃飽回家去。

三庭子嘴上答應,但心裡犯嘀咕。端起粥碗剛要喝,就聽院里傳來嬌滴滴女子聲音

「找你一夜,原來你在這兒啊?」

呀,是小蘭!三庭子心裡一咯噔,心說怎麼會是她,她是怎麼找來的?

顧不得多想,三庭子放下粥碗忙起身出屋。魏老倔端著粥碗跟在三庭子後面,想瞅瞅這位小老弟的媳婦長得俊不俊。

「小蘭,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不為找你,我能來么!」

三庭子剛要解釋,就聽身後的魏老倔「嗷」一嗓子。

這一嗓子來得急,把三庭子嚇得一激靈,回頭一瞧,魏老倔已經摔倒在地,熱粥潑了一臉一身。

三庭子忙去扶他:「您老這是怎麼了?」

魏老倔哆哆嗦嗦,嘴唇動了幾下,白眼一翻,旋即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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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怪談之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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