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章:王姑爺一語破天機,錢串子二度遇冤
書接上文。
姑奶奶幾句無心之言,卻不想嚇壞錢串子,老傢伙一屁股癱在椅子上,手腳發抖,臉皮抽搐,發黃的眼珠子之中透出驚慌,好似做了虧心事賽的。
姑奶奶見他這樣,也就閉嘴不再提了,但心中亂琢磨。她知道哥哥不幹好事兒,瞅這幅倒霉摸樣兒,指定當年做了虧心事。
「呀」!
姑奶奶心中打一激靈,偷眼瞧瞧哥哥,心裡開始不踏實了。她回憶起當年發生之事,那年董二爺家中莫名著了大火,當時正值深夜,火光衝天,離著幾里地都能看見火苗子。當時自己還沒有出門子,被外面救火隊的喧雜鑼聲吵醒后,登上梯子看熱鬧,才知道是哥哥盟兄董二爺家失火。後來聽人說救火隊把火撲滅之後,董家一個帶活氣兒的都沒找到,一家老小全部燒成焦屍。按理說董二爺跟哥哥錢串子是盟兄弟,盟兄一家遭了災禍,當盟弟的應該難過才對,可那幾天並沒有看到哥哥有難過的表情,反倒躲家裡好幾天沒出屋,董二爺一家的喪事兒還是同鄉會出錢辦理的。原本以為哥哥寡情薄意,不念結盟之情、金蘭之誼。今天看來,事兒沒有這麼簡單。看他模樣,心裡八成有鬼,要真是他貪財起賊心害了人家董二爺全家,這不就是缺大德了嗎?今天大侄兒變成這樣,別是董家人冤魂不散,前來索命吧?
就在她胡思亂猜之際,院里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有彩,我讓你跟我一塊兒來,你非先來,這不讓咱娘挑理嗎?」
這聲音極為亮堂,把錢串子和姑奶奶都嚇了一跳,小紅剛要往外看是誰,這人已經進了屋,懷裡抱著一大堆東西,都是些禮物。
「吆,姑爺來了。」
「嚯,這不小紅嗎,幾個月沒見,又俊了啊。」
來人非是旁人,正是錢串子的妹夫,他妹子錢有彩的爺們兒王韜。
王韜一瞅都在屋裡呢,岳母大人也在,當姑爺的有禮數。他把懷裡抱著的東西交給小紅,走到老太太近前,給老太太請安。
「岳母老泰山,姑爺給您請安了。」
接著又給錢串子作了個揖。
「大哥,兄弟我也給您請安了。」
錢串子一見是妹夫,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剛才那股子半死不活的倒霉勁兒蕩然無存。妹夫是大沽協副官,自己仰仗妹夫關係發財,因此見了妹夫格外親。
他見了妹夫不喊「妹夫」二字,也不直呼其名,而是喊「老兄弟」,他認為這樣更親一步。
「老兄弟,你我好幾個月沒見面了,可把哥哥我想死了。」
王韜趕緊接過話茬:「可不是嗎,怪我最近事兒太多,有彩總說讓我陪她回來看看老娘和您,可我實在抽不開身。最近海面不消停,洋人的鐵甲船時不時就出現在海面上,我要走了,讓上司知道,打我個玩忽職守的罪過,我這飯轍也就算到頭了。這些日子,洋人不知拿了嘛好處,把船開走了,我這才抽出身,陪著有彩來看老娘和您。本來要跟有彩一塊兒進門,可我有點事兒要處理一下,先去拜會了一個朋友,完事之後,匆匆趕來,大哥可別見怪。」
「兄弟說的哪裡話,咱誰跟誰啊。早知你沒空,我該去看你兩口子。」
說話之間,大少奶奶過來給姑老爺問安。
王韜讓侄媳婦兒免禮,甩頭一瞧,大侄兒錢自德躺著呢。他趕忙問這是怎麼回事,姑奶奶嘴快,把事兒大致說了一說。
王韜聽罷,嘖嘖稱奇,認為此事太過蹊蹺,照此來看,大侄兒這是中邪無異。現如今大少爺被灌了一盆尿湯子下去,人倒是不鬧了,可依舊跟活死人沒嘛區別,躺在床上直勾勾瞪著眼,你到他跟前兒,他眼珠都不帶動勁兒的。
王韜到了近前看了看,叫了大侄兒名字幾聲,見大侄兒沒什麼反應,他轉身回到圓桌前,拉張圓凳坐下,小紅趕忙給姑老爺倒茶。
他拿起茶碗啜了一口,稍作思索,而後壓低聲音,對著錢串子說道:「大哥,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您老可別介意。」
「咳,兄弟有話直說,咱是一家人,有嘛話不能說的?你說你的。」
王韜扭頭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媳婦兒,見二人眼神中帶有急切勁兒,都等著聽他說話呢。
他依舊壓低聲音說道:「依我看,大侄兒一準兒是被嘛玩意兒嚇著了,魂兒給嚇沒了。這要不找高人趕緊想法兒治一治,時間一長,大侄兒這條命就算交待了。」
這話一說完,錢串子兩隻眼珠子瞪得滾圓,就差掉出來了。老太太和姑奶奶一聽他說這話,立馬也緊張起來。錢自德是錢家獨子,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他老錢家最算徹底絕戶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出事兒。老太太雙手合十,念佛保佑孫子大吉大利。
姑奶奶趕忙問他有沒有法兒治,知不知道哪裡有高人,無論花多少錢,也必須把高人請來。錢串子最著急,這老小子缺德了大半輩子,以往精於算計,七十二個心眼兒,一百二十八個轉軸,鬼主意有的是,可這會子也沒了主見,兩眼盯在妹夫身上,就等他出主意呢。
王韜也不賣關子了,把話直說。
「大哥,不瞞您說,剛才我說自個兒先去了一趟朋友家,沒料到正巧也趕上一樁邪乎事兒。」
錢串子一聽這話,頗為驚奇,連忙問道:「邪乎事兒?」
「咳,可不是嗎。這位朋友當年對我有恩,關照過老弟我,我念著人家恩德呢。他舉家搬遷至京城十多年,最近不知因為嘛又搬了回來。說起來,他家離著咱這宅子不算遠,也就幾條街的距離。前兩天,有人跟我說這位恩公回來了,我就想著回來看老娘和您的時候,抽空去拜會一下。這不今個兒有空,我讓有彩先回家,自個兒去了一趟。結果見面之後,這位朋友愁眉不展,一問才知道,他家裡出了點事兒。要說這事兒真夠邪乎的,原本一家人在京城待得好好地,嘛事兒沒有,結果剛回了天津衛,他那寶貝兒子就不正常了。頭幾天,無精打采,原以為換了地兒水土不服,後來發現滿不是這麼回事兒。這些日子越發嚴重,這小子天天把自己鎖在屋中,吃喝拉撒全在裡面,不讓外人進屋,吃東西讓人從窗口往裡遞,而且變了口味,必須吃活魚活雞,熟飯一概不吃。家裡人急的沒法,找人來看,人家說他這兒子十有八九被仙兒迷住了。必須把他身上的仙兒請走才行,這兩天家裡熱鬧了,『頂仙兒』請了好幾波,也沒法子把仙兒請走。趕巧我到了他家,他託付我給他找個能耐人,把仙兒請走。我不能駁他面子,於是先答應下來,萬沒想到咱家這出了這檔子事兒。我剛咂摸咂摸這事兒,總覺得不能這麼湊巧,他兒子癔症了,我這大侄兒也癔症了,您說這事兒湊不湊巧?」
錢串子聽完王韜這番話,點點頭,嘴裡嘀咕:「巧啊,太巧了。」
老太太插嘴問了一句:「這事兒出在誰家?」
王韜趕忙回岳母的話:「出事的這家姓郭,我那位朋友叫郭富清。」
王韜剛把這句話說完,再看錢串子突然之間打一冷顫,手裡端著的茶碗掉在地上,登時摔得粉碎。大夥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心說這是怎麼了,一句話至於把自個兒嚇成這樣嗎?
「大哥,大哥,你怎麼了。」王韜趕忙問了一句。
錢串子愣了一下神,臉上露出極其不自然的笑容,他在極力掩飾自己的慌張。
「咳,我沒事,水熱燙手,沒端住茶碗。」說完話,喚小紅趕緊過來打掃。
王韜不是傻子,他在官場打拚許多年,察言觀色最擅長。他只瞄了一眼錢串子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刻意撒謊。自己剛才提到郭富清三字,他才有此舉動,照此來看,他認識郭富清,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認識,其中肯定有事兒。
「大哥,兄弟多句嘴,您老別介意。」
「兄弟,有話你說。」
「大哥,您老不是認識郭富清吧?」
這話一出口,錢串子更加緊張,他強裝鎮靜,但嘴裡說出的話卻有些不利落。
「我,我不,我不認識他。」
王韜看得出,他這句話又是撒謊。既然他不願意說,自己也就不再問了,免得傷了一家人的和氣。
姑奶奶這時候插嘴問王韜:「先甭管認識不認識了,我問你,你既然答應了郭家給找高人,千萬別說大話不辦事兒,若是找不到這樣的人物,到時候讓人看不起你。」
王韜一聽她說這話,立即一副不服氣的表情,拿鼻子「哼」一聲,接著說道:「你可真是我不當嘛兒?這事我既答應他,指定能給他把高人請來。我早就想好該請誰了,只不過法不傳六耳,沒必要讓你這婦道人家知道。」
「呦嘿,牛了你了。有能耐你說出來,讓大伙兒聽聽,別是吹大牛,當著我娘家人的面兒裝大椅八鷹。」姑奶奶故意嗆火,她非要讓爺們兒把嘴裡的高人說出是誰不可。
王韜別看是武官,可有些怕婆子,見她嗆火,於是順坡下驢,嬉皮笑臉朝著錢串子說道:「大哥,我跟您說,偏不跟這老娘們兒說。」
錢串子也想知道他嘴裡的高人是誰,讓他趕緊說來聽聽。
王韜說道:「大哥,原先咱這宅子還姓吳的時候,有一次深更半夜院里鬧邪祟,有個陌生老者一嗓子嚇跑邪祟,還給吳家支招,使得這宅子自此太平下來。這事兒天津衛都知道,不算嘛新鮮事兒,可那位陌生老者是誰,就沒人知道了。老天爺該著讓我露露臉,一次我跟幾個走私貨的朋友喝酒,從他們口裡得知那位老者的真實身份。」
「哦,這人究竟是誰啊?」錢串子迫不及待問道。
「大哥您別著急,聽我慢慢說啊。」王韜來勁兒了,當著大夥的面兒擺造型,這叫「小水蘿蔔拿一把」,讓大夥誇誇他的能耐。他啜口茶,再次把聲音故意壓低:「這人不是咱天津衛的,而是香河人士。姓胡,人稱胡太公。聽人說這老頭能耐大了去了,就是人怪了點兒,平時白天不出院,愛在晚上出門溜達。有人說他不是人,而是個狐仙兒變得,因此當地人又尊他一聲『狐仙姥爺』。也有人說他娘跟狐狸生的他,也有說他跟狐狸學過法,總之說嘛的都有。具體他是人是狐狸還是神仙,沒人說得清。反正這人就是有能耐,任何邪魔妖祟都逃不過他的法眼,沒有他降服不了的邪祟。」
錢串子趕緊問道:「兄弟準備嘛時候去請這位胡太公啊?」
王韜回道:「我準備明天親自走一趟,請高人這事兒,不能太隨便了。他要是不來,我就一個勁兒求,求到他來為止。就算是綁,我也要把這老頭給綁回來。」
老太太怕他真這麼干,趕忙插嘴,讓他可千萬別這麼干,得罪了神仙,那是要遭報應的。王韜一笑,說自己開玩笑,就算借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麼放肆。
幾個人又是一番交談,錢串子紛紛小紅讓后廚炒菜做飯,妹夫來了,不能慢待,什麼菜好做什麼,什麼酒好喝什麼。別看他平日摳門小氣,可在妹夫身上,絕對不能小氣,依仗妹夫,他的私鹽才能運出海關。
錢串子讓大少奶奶陪著大少爺,他陪著妹夫到了客廳,兄弟二人交杯換盞。幾杯酒下肚,錢串子心裡的愁悶才多少消了點兒。酒足飯飽之後,錢串子讓人把酒席撤下,換上茶水,與妹夫品茶聊天。王韜喝了幾碗茶,便說不能再耽擱,他明天還要去香河,今天必須回去處理一些公務。家裡出了這檔子事兒,就讓姑奶奶留下,他一人回去就是。到時候把高人請來,不管是郭家還是錢家,兩家就都太平了。
錢串子自然希望他把高人快些請來,因此也不挽留。王韜走後,屋裡頓顯冷清很多。這時候傻丫頭二香才剛剛起來,見後院沒人,跑到前院一看,才知道姑姑來了。見大哥躺在床上直勾勾發獃,她也不心疼,隨便過問幾句,而後要吃要喝,吃完喝完,徑直回到後院閨房,把門一關,再不出來。
姑奶奶見她這樣,忙問錢串子這丫頭怎麼了。錢串子沒好氣,說她想漢子想的得了失心瘋,現如今沒心思搭理她,不出門更好,省的礙眼。
姑奶奶可不這樣認為,她時才瞅了二香幾眼,發現侄女兒氣色不對,眉宇之間有股子黑氣。並且傻丫頭的兩隻眼睛也有問題,自己前幾個月回娘家的時候,這傻丫頭眼睛之中還滿是精神,可現如今這傻丫頭死氣沉沉,絲毫沒有精氣神,跟死羊眼差不多。別是這傻丫頭也被嘛玩意兒給迷住了吧?
姑奶奶有心要問錢串子幾句,但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也就沒問,心說不管什麼事兒,只要把胡太公請來,一切就都化解了。
整個下午,錢串子幾乎一句話也不說,就在屋裡干坐著。姑奶奶陪著老太太後院歇著,陪老太太聊天說話。待到天黑上燈之時,小紅來見錢串子,說門外來了一位先生,指名道姓要找他。
錢串子心中納悶,這麼晚了是誰找自己?於是就問小紅問過那人姓名沒有。
小紅告訴他,自己已經問過,旋即說出那人名字。
不曾想,小紅剛將這人名字說出,錢串子便渾身抖如篩糠,滿帶惶恐叫一聲:「怎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