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章:人面狐連番害人命,前人孽偏要今人
書接上文。
張八爺正在錢宅閑坐之時,有官差來報,說又發現兩具乾屍。張八爺心頭一驚,看來這案子挺棘手啊,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得了,先瞧瞧再說吧,能管則管,管不了就去他娘地。
放下錢宅如何處理後事不提,只說張八爺跟著差官走了幾條街到了一戶人家,這家宅院也挺闊氣,儘管不如錢宅,但看一眼也知道這是有錢人的宅院,臭窮鬼哪配住這種宅子。
說來也怪,為嘛邪祟不找別人,專找有錢人家下手呢?莫非邪祟也懂得劫富濟貧了,嘿嘿,這事哏兒啊。
張八爺跟著差官來到院落之中,差官告訴他,是個清早來這戶人家送水的力巴兒發現的。這個力巴兒是旺記水鋪的,每天早晨往這家送水,可今天也怪了,原本有個老管家看門,他在門口叫兩聲,老頭就把大門打開,他把水灌滿大缸后就算完事。
可他今天早上來的時候,發現這家大門四敞大開,老管家不知道哪裡去了。見大門敞著,他以為是刻意給他留的門,於是把大缸倒滿之後轉身離開。等出了大門往外走了沒幾步,瞅見柴火垛里有個人在裡面哆哆嗦嗦,拿眼一瞅,是那個老管家。
力巴兒不知怎麼回事,平日打頭碰臉比較熟絡,於是就湊過去問他怎麼了。結果不問則可,剛要問,老管家滋嘴裡叫嚷一句「出了人命了」,而後鑽出柴火垛,一溜煙跑沒影了。
小力巴兒聽這這麼一咋呼,知道這家出事兒,於是仗著膽子進去瞧瞧,哪成想進屋之後,就看到地上躺著兩具乾屍。小力巴兒嚇的不清,一溜煙跑到衙門報了官司,胡大人剛回衙門,聽到這事兒厭惡得很,於是讓差官去查看,說有事找張八。
得,胡太爺把擔子又丟給他了,自己是差役,大人的分派不能不接著。好吧,先瞅瞅吧。
進屋一瞧,張八爺一皺眉頭,地上這兩具乾屍跟錢宅大少爺錢自德一模一樣,都是被咬了脖子吸幹了血。不用問了,一定是叫花子口中的人面狐狸作怪了。
問差官這是誰家啊?差官告訴他是郭家,主人叫郭富清,原本是天津人,後來去京城發財,半年之前剛回津買了這套宅子。前些日子他去衙門找過胡太爺,說他兒子丟了,讓幫著找找,太爺受了他的好處,隨便派倆人象徵性的找了找,可連根頭髮絲兒都沒找到。聽說這戶人家沒有女眷,就爺兒倆外加一個老管家,現如今要問就要問老管家了,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既如此,那就去找吧。張八爺嫌棄這些人辦事兒不利落,於是親自去找,他找街坊問了問這老管家究竟是誰住在哪裡。有人認識,告知住在北門外,這人叫何德利,他原本是賣麵茶的,到了一打聽都知道這老傢伙。
張八爺來到北門外,找人一打聽,果然有這麼一個人,於是讓人領著找到他門上,見他家大門緊閉,也不打招呼,一腳踹開,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差爺來辦案,還用跟你打支應嗎。
小院不大,就三間破屋。張八爺進院就喊:「何德利,你家八爺親自拿你來了,聽說你小子害了主人老小,好你個忘八端的狗奴才,竟敢謀害主人,你老小子這是活膩歪了。說吧,拿了主人多少好處,分你家八爺一份吧。」
張八爺說這番話是為了嚇唬他,把他唬住了,他才肯說實話。張八爺在衙門公幹這些年,套路深著呢,一般人玩不過他。
他話音剛落,裡面跑出個老婆子和一個三十幾歲的婦人,一老一少見了八爺當即跪下磕頭。
「官爺,冤枉啊,我家老頭子沒害主人,沒偷人家東西,我家雖窮,但偷人坑人害人的事兒打死也不敢幹,官爺您行行好開開恩吧,我給您磕頭了…….」
老婆子連哭帶求,跟那個婦人頻頻磕頭。
「好了,逗你們的。就何德利那把子老骨頭,拆碎了不夠燒鍋柴火的,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他人呢,是在屋裡吧?」
那個婦人說話了:「官爺,我爹就在屋裡,他瘋瘋癲癲跑回來,進屋就嚇癱了,現如今在炕上縮著呢,我領您進去。」
張八爺跟著何德利的女兒進了屋,到裡屋一瞅,一個大棉被跟座小山賽的杵著哆嗦呢,不用問,棉被裡面就是何德利。
張八爺一把就把棉扯一邊了,再看何德利嚇得沒人模樣了。老傢伙五十多歲,個頭不高,胖胖乎乎,現如今抱著大腿蜷縮成一團拚命哆嗦,就跟這粽子成精賽的。
「何德利,別尼瑪抖篩子了,我問你,你家主人怎麼死的。八成是你老小子見主人有錢,謀了你家主人財,害了你家主人命吧!」
何德利一聽這話,抖得更厲害了,好在還能說話:「官官官……爺爺爺……」
張八爺一聽這說的嘛話,我能聽得懂嗎?得了,讓你家八爺行行好,給你老小子治治吧。
再看張八爺,一把將何德利拽過來,說聲:「讓八爺給你老小子治治,你家八爺祖傳的秘方,百試百靈。」
說完話「啪啪啪啪啪啪……」,左右開光十個大耳光子。何德利本來臉蛋子就胖,這些可好,又胖了三圈兒。
「怎麼。好了沒啊?能好好說話了吧,不行我接著給你治。」
「哎呦,可別打了。我看見金山了,眼珠里全是金晃晃的金子啊。」
嘿,張八爺把這老小子打的冒金星了。
何德利挨了打,老婆子和他女兒也跟著哀求,怕張八爺再打他,再打十下非要了他老命不可。一邊求張八爺別打了,一邊催促他快點說,省的再挨巴掌。
何德利怕打,十個耳光給他打的不哆嗦了,見了官爺不說也不行了。
「官爺,您老聽我跟您說,說了您別不信,可把我嚇死了。」
「別說沒用的,挑用有的說,別跟我打馬虎眼,要不然我接著收拾你老小子。」
「我不敢,不敢,我說,我說,他是這麼一回事……」
何德利告訴張八爺,昨晚後晌,他在門房躺著睡不著,於是找了本破書抱著看,在郭家當管家,這是享福的差事,他家沒女眷,就爺兒倆,白天有做飯的婆子,到了晚上大門一關,院里就爺們三個。
約莫到了丑時,自己剛要吹燈睡覺,就聽得老爺郭富清屋裡亂咋呼,他本以為是瘋少爺郭海寶又發了瘋,也就沒過去看。這位郭海寶少爺,前段時間跑丟了,老爺郭富清破費好些錢,讓天津衛的混混兒鍋伙,花子鍋伙派人去找,官府搞不定的事兒,讓這些人去辦一準好使,活見人死見屍,只要這人在天津界,管保能找到。
說話有半個月吧,有幾個叫花子找到了少爺,可找到之時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吃飯不知饑飽,睡覺不知顛倒,這人徹底瘋魔了。原本多好的一個人,長得俊俏又喜歡讀書,是個難得的好人才。這回可好,變成了瘋漢了。被送回來后,老爺郭富清把他關在屋裡,整天陪著他,天天以淚洗面,這個家有名無實,過不了多久估計就散架了。
屋裡鬧騰半天,等到沒什麼動靜了,他才披上衣服過去看看,剛才亂的時候,他不是不想去,老爺交代沒有他的吩咐外人不許進去,怕少爺受驚。因此每次裡面亂套之時,他只在外面聽動靜,不敢往裡進。這會子沒動靜了,自己就過去看看,瞅瞅老爺有沒有分派,打碎了東西起碼有個人收拾收拾。結果到了門口一瞧,發現不對勁,窗欞上一個大窟窿,好像被什麼玩意兒撞破的。
他順著這個窟窿往裡一瞧,娘啊,只見裡面有個白乎乎的玩意兒趴在老爺郭富清身上,老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少爺就在一邊躺著,也一動不動。那白乎乎的玩意兒聽到動靜,朝他看了一樣,沒把他嚇死。這是個妖孽啊,長著一張女人麵皮,身子卻好似個狐狸,都說世間有狐狸精,原先自己不信,這次容不得自己不信了。
這一瞧不打緊,把他徹底嚇著了,什麼也顧不得了,一溜煙跑了出去鑽進柴火垛,光剩哆嗦了。
人面狐狸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要不是那個送水的力巴兒喊他,他估計這會子還在柴火垛縮著呢。
張八爺聽完這番話,稍一思量,而後跟何德利交代,此事要保密,任何人也不能說,家裡人也不要往外傳,以防引起驚慌。這事就這麼著吧,沒事最好,有事還來找。
張八爺轉身就走,何德利的女兒追過來,拿出個手絹兒往八爺手心一塞,小聲說了句:「官爺辛苦半天,連口熱水都沒喝,這個留給官爺買包茶葉吧。」
張八爺拿手一捏這手絹,裡面硬邦邦,拿手一顛,不多不少五塊大洋。張八爺一笑,把手絹往懷裡一塞,說聲「好說好說」,而後揚長而去。
這說明何德利的女兒會辦事兒,給了張八爺五塊銀洋,張八爺有事也就不來了,家裡也就算清凈了,要是總來,不夠糟心的。
張八爺二次回到郭家,找了鄰居問問他家有沒有親戚什麼的,都搖頭說不知道。沒有苦主,這事就只能衙門處理,回去稟告了胡太爺。太爺一聽沒有苦主,心裡高興,跟張八爺附耳幾句,八爺一笑。
轉過天來,張八爺找了幾個要飯花子,給他們幾個老錢兒,讓他們把屍體運到野外挖個坑埋了。叫花子愛干這事兒,儘管晦氣,可也算積德,挖坑埋了起碼比丟在爛墳崗子強的多。再說除了有賞錢之外,死者身上那些衣服和零碎就全都歸了他們了,有這美差給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乾屍抬走之後,張八爺讓跟隨自己來的差役把大門緊閉,派人在門口盯著,誰也不許進來。接下來,就是張八爺的天下了,吩咐一聲把值錢的東西全部拿走封箱,太爺要查贓物。大夥心知肚明,自己也能從中撈油水,於是乎七手八腳把值錢的全拿走,一部分裝進大箱子,一部分就私下分了臟。搬空了之後,兩張封條把門一封,這家就算徹底完了。
郭富清這些年掙下的家業,就這麼斷送了,他也落個橫死下場。唯獨可憐他那個兒子郭海寶,老實巴交,沒想到跟著他老子一塊兒吃了瓜落兒。這就叫老子作孽兒子償,郭富清當年把董家一對兒女剔成白骨的時候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不但他償了命,他兒子也跟著送命。人家要報仇,就找他一家子報,而不是他自己一個人。
說到底,錢宅也是這個道理,儘管錢串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可他那對兒女也沒好下場。錢自德跟郭海寶一樣,從小沒幹過壞事,飽讀聖賢之書,不也同樣落個慘死下場嗎?
這事兒說明一個道理,妖魔邪祟是不會顧及這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只因受了壞人的連累,往往好人也跟著倒霉,錢、郭兩家就是個例子。因此勸人向善莫做惡,以免家人受牽連!
說回錢宅,家裡出了這檔子事兒,也算是缺了大德了。錢宅的白事由王韜一手操辦,他給妻子娘家這對侄男女選了兩塊好墳地,找人選購兩口好棺槨,又請和尚道士尼姑念經,又請人撰寫上百輓聯…….總之也算風光大葬,反正花的不是自己銀子,犯不上心疼。
白事過後,王韜把大舅哥錢串子值錢的東西瞞著大少奶奶全部偷偷運走,而後將幾處買賣轉讓他人,因為鬧過邪祟,這套宅子沒人要,扔了也就算了。
大少奶奶分了一些銀子,她是個婦道人家,死了丈夫已經憔悴不堪,根本沒心思管這些瑣事。給她錢她就拿著,當時給閨女留份嫁妝。這家不能待了,自己把一些零碎收拾收拾,回了娘家,從此再不登這個門。禍害啊禍害,冤孽啊冤孽,她恨透了公公錢串子,沒有他作孽,自己的丈夫哪能死的這麼慘。還有二香,也不至於發了瘋癲,一根麻繩上了吊。這個禍害精不知道跑哪去了,最好讓邪祟找到他,把他吸幹了不說,還把他啃碎了才解氣。
大少奶奶走後,王韜把有用的東西全部拉走,姑奶奶沒了念想,這偌大個宅院也就不要了,就這麼一空空了兩年多。因為這宅子晦氣,叫花子和小綹(小偷)都不光顧,生怕來拿東西的時候碰到什麼玩意兒。
別人都躲著這處宅院走,可偏偏讓三庭子趕上了,他從門縫看到的正是人面狐狸,這個邪祟正朝著月亮拜呢。三庭子被她看了一眼便活活嚇暈過去,可見這玩意兒實在駭人。
這便是以往經過,有道是話不說不清,筆者大費周折寫這麼多,無非就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交代不清看著您也亂。儘管我講得清楚,但漿子劉跟三庭子講得可沒這麼清楚,他不過是簡簡單單一說罷了,其中關鍵他一個賣漿子的哪裡知道。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只說漿子劉把這宅子的前因後果告訴三庭子之後,三庭子簡直聽傻了,天底下還有這事兒?也對,要沒這事兒,我何至於讓那人面狐狸給嚇暈呢。
兩人一通白話,就到了晌午頭,三庭子跟漿子劉好久不見,耽誤人家大半天時間,也該有所表示,於是請他喝了碗羊湯,要了盤羊雜,吃了幾個燒餅。三庭子這次離開魚鍋伙,本打算回家看老娘,現如今被人打成這樣,回家見了老娘肯定要把老太太嚇著,到時候連哭到求,指定不讓他出門。咳,索性也就不回去了,他從兜里逃出個十塊銀洋交到漿子劉手中,讓他幫自己捎給老娘,就說這些日子曹二爺的魚鍋伙事兒多,他無暇分身,恰好街頭相遇,於是就托漿子劉捎些家用回來。
兄弟的事兒,就是自己的事兒,兄弟的娘就是自己的娘,漿子劉二話不說,當場答應。吃飽喝足,兩人就此分別。
三庭子有心要回鍋伙看看,但一想自己烏眼青的模樣回去一定讓鍋伙里那幫子混混笑話,曹二爺家裡也不能去,他見自己這樣,肯定要找餘二爺尋仇。現如今曹二爺一定在家養傷呢,馬猴子把他傷的不輕,等他傷好了,指定還要找馬猴子報仇雪恨。
咳,算了,自己哪也不去了,回自己那間破狗窩吧。三庭子在老西開租了個小院,裡面兩間土房,平時住鍋伙,每月也就偶爾回去住住,權當個容身之所。
想到此,三庭子回了他租住的這套小院之中。進屋之後,一股子發霉的味兒刺鼻子,自己好長時間沒回來,趕上前些日子連陰雨,被褥都發潮了。要是有個老婆該多好,起碼自己回家不用睡潮被窩。
算了吧,自己沒那種好命,誰願意把閨女給個有今沒明的混混呢。想到此,三庭子寬心多了,他實在乏累,也顧不得被褥潮不潮了,躺下便睡,不一會就打起呼嚕。結果睡著睡著做噩夢,夢見那個人面狐狸跟著自己進了屋,現如今就在炕頭趴著看自己呢。
三庭子一下驚醒,夢中驚嚇使得他汗透衣衫,好險啊好險,原來是場夢啊,可把我嚇死了。我的老天爺啊,太嚇人了。
他拿衣袖擦抹頭上汗,而後準備接著睡。就在似睡非睡之時,隱約聽到屋裡有動靜,他趕忙把雙眼睜大,而後扭頭朝著聲音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看則可,看罷之後,渾身打個激靈,而後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