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章:雲二爺家中遇怪人,小神仙荒野遇怪
書接上文。
津門魚神三手大聖姜長歲打包票能為雲二爺掉到三線紅鯉,他讓雲兒爺只管放心在家等候,管保天亮之前將三線紅鯉送到府上。
說起河東雲家,在天津衛那是第一流的大戶,他敢說第二,管保沒人敢說第一。人家祖上有大能耐,當年跟隨朱棣爺南征北戰,朱棣爺坐了江山之後,封賞有功之臣,雲二爺的祖先便是其中一人。後輩男丁長子,世世代代繼承祖先功勛,擔任衛守備鎮守,儘管屬於文官,但也兼管武備,正應了那句「上馬管軍,下馬官民」的老話。後來大明歿了,后金滿清入主中原,雲二爺的祖先又跟了清朝皇帝,累傳數代,皆為天津衛都司。到了雲二爺父輩之時,大清已經外強中乾,他父親不願留在官場,於是借病辭了職務,在家閑居,做了個太平愚公。
雲家傳到雲二爺這一輩,雖說不在官場,但他家仍被稱為都司雲家,舉凡武狀元、武舉人、武探花中榜之後,都要親自前往雲家來跪拜順治爺御賜的一塊金牌。這塊金牌上刻「武德之家」四個字,乃是順治爺親筆書寫,有這玩意兒在家中供著,誰敢不服氣。就連道台大人、臬台大人到了雲家不敢喘大氣兒,瞧瞧,人家這就叫勢力。咳,真是有嘛也不如有個好祖宗啊。
儘管如此,雲二爺為人和善,從不仗勢欺人,見了任何人都笑呵呵。天津衛甭管有嘛平不了的事兒,找到雲二爺府上,雲二爺只要點頭,這事兒就算平了。
可在老娘生病這件事兒上,雲二爺擺不平了,他不是神仙,勢力再大也是個凡夫俗子,因此有些事兒還需求高人才行。這次他求到三手大聖姜長歲頭上了,給雲人爺辦事兒,哪還有個推辭,就算雲二爺要姜長歲那條多出來的小手,姜長歲管保當時拿刀剁下來。
一夜無話,雞叫三遍之時,雲二爺已經徹底坐不住了,他守在老娘床頭,一直沒合眼,單等姜長歲把三線紅鯉拿來,自己好給老娘做藥引。可左等右等,死活不見姜長歲人影,幾個力巴兒徹夜守在門口,單等姜長歲來到之時趕緊往裡傳話。
「哎呀呀……別是姜長歲誇了海口辦不成事兒吧?說好天亮之前把三線紅鯉送來,怎麼到了會子,連個人影都沒有呢?愁人啊,愁人,他不來,我娘興許過不去今天。娘啊,您可要挺住啊,兒子還沒盡完孝心呢……」
雲二爺邊胡思亂想邊小聲哀嘆,時不時起身伸長脖子朝著外面看,盼著小力巴兒竄進屋給自己報喜訊兒。就算釣不來三線紅鯉,空手來報個信兒也好啊,這死等活等等不來的勁頭兒最熬人。
東方魚肚泛白,紅日即將初升之際,雲二爺徹底失望了,他站起身準備讓夫人給老娘準備後事。小神仙說的清楚,若是十二個時辰之內拿不到三線紅鯉做藥引子,那就請節哀順變吧。
就在這時,一個小力巴兒慌裡慌張跑到門前,朝著裡面喊了一聲:「爺,魚釣來了!」
這幾個字傳到雲二爺耳朵中,不亞於晴天之中一霹靂,愣是把人劈醒了。
「快請!」
說聲「快請」,雲二爺往地上一跪,帶著哭腔喊道:「娘啊,您老人家有救了!」
「哇,好大一條紅鯉魚!」
圍著這條鯉魚,大夥議論紛紛。這條魚通體赤紅,沒有絲毫雜色,身長三尺只多不少,魚鰭之上拴著筷子粗細的三根紅線;魚唇上面的須子近一米長,足有手指頭粗細;鱗片如小瓷碗一般大小,魚頭大、魚尾寬、魚身厚,這會子還沒斷氣呢,稍一觸碰便晃身子拍尾巴。老天爺,天下竟有這種奇物,而且還出現在天津衛,要不說天津衛是塊風水寶地呢,連魚都帶著仙氣兒。要不說姜長歲是魚神呢?這種奇物都能釣出水面,看來魚神的稱謂真實不虛啊!
小神仙就在後廂休息,雲二爺沒放他走,單等三線紅鯉一到,他便立即著手入葯。小神仙被請到前廳,一瞅這條大魚,嘖嘖稱奇的同時在臉上似乎泛起一股奇怪的表情,至於是驚慌還是不安,沒人太在意。只有站在一旁一言不語的姜長歲看的清楚,他不禁搖頭嘆口氣。小神仙會意,微微點頭之後,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之中取出一柄小刀,這柄小刀小巧玲瓏,刀身透著寒光,看上去比剃刀還要鋒利十分。
只見小神仙蹲下身,嘴裡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誰也沒聽懂的話,而後一手按住紅鯉寬厚的魚身,一手在其後背之上由下而上快速劃了一刀,旋即一條一尺來長的魚肉連著魚鱗被割下。紅鯉因吃痛快速抖動身子,雲二爺讓人趕緊按住。小神仙把這條魚肉丟入一旁的銅盆之中,而後在其腹部和尾部快速割下兩塊巴掌大的魚肉,接著又將一條魚須子割下。
小神仙站起身把刀收起,端著銅盆讓人引他到后廚,他吩咐自己配藥之時,不許任何人觀看。雲二爺知道小神仙的脾氣,真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他絲毫不敢得罪小神仙,現在是救命的關鍵,行不行全看他這副葯了。他命老管家長富把廚門關好,守好廚門,不許任何人靠近。
小神仙去配藥了,雲二爺長舒一口氣。姜長歲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他一時不知道如何感激,當著所有人的面,雙膝跪倒給姜長歲磕了三個響頭。
姜長歲死活攔不住,雲二爺的頭他哪能受得起。結果雲二爺磕完頭后,他馬上跪下給雲二爺磕了六個。還回去不說,還搭上三個。
雲二爺感動的無可無不可,立馬喊來賬房先生,非要把家裡一半兒家產歸到姜長歲頭上。姜長歲見他這樣,跪在地上死活不起來,他說自己什麼也不要,非要給他,他便跪在這兒永不起來。
雲二爺沒法,人家不要,往人家手裡硬塞也沒用。既然姜長歲如此固執,報答之事日後再作商議吧。現如今老娘的病要緊,若真能藥到病除,自己再想個法子好好回報人家不遲。
可這條大紅鯉怎麼處理?雲二爺犯難了,問姜長歲可有建議。姜長歲說這條大魚不是俗物,凡人吃不得。還請雲二爺命人買一副上好棺槨,將它收斂,找塊靠水的地方把它葬了。
雲二爺當即讓力巴兒去義福庄棺材鋪子買棺材去,不問價格,要最好的。能把義福庄
大掌柜陳興旺給他老爹準備的那口紫檀壽材買來最好。
半個時辰之後,小神仙手端一個小銀碗慢慢悠悠來見雲二爺,看他模樣,絲毫不見緊張,好似根本沒事發生一樣。
要說這位小神仙可真是個怪人,自始至終從沒見他笑過,天天跟別人欠他三吊錢賽的。另外這人惜字如金,從不說一句多餘的話,就算開口說話,也是冷冰冰毫無熱乎氣兒,讓人聽著尤其不舒服。可不舒服又能怎樣,沒人敢得罪他。這人真可謂半仙之體,天下的疑難雜症好像沒有他治不了的。坊間傳言小神仙的師父是個死鬼,當年小神仙不過就是個普通郎中,一次出門給大戶人家診脈,回來之時已是深夜,結果稀里糊塗走錯路,一個不留神掉進一個大坑之中。沒想到這個大坑內有玄機,爬起之時,只覺四外燈火通明,自己明明掉進坑裡,眼前卻是一間石屋,一個老者坐在油燈旁邊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小神仙膽子大,不懼鬼神,他跟老者寒暄幾句之後,竟坐在老者旁邊跟其長談起來。老者告訴他,自己一生喜好鑽研醫術,無奈自己缺兒少女,正愁沒人繼承自己衣缽,現如今有郎中上門,這便是冥冥中註定的緣分。
一夜之間,老者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轉過天來,小神仙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荒野之中,不曾有大坑,不曾有老者,更不曾有石屋,唯有孤墳一座。孤墳並無墓碑,因此墓中主人姓何名誰一概不知,周遭滿是荒草,顯得格外凄涼。
三日之後,小神仙帶人將墳墓修葺,立了一塊石碑,上刻恩師之墓。自此後小神仙就像變了個人賽的,不苟言笑不說,脾氣秉性也徹底變了,變得極為奇怪。頭疼腦熱的毛病一概不給看,許多人上門求醫問葯,皆被他冷言冷語打發走。唯有疑難雜症求到他門上,他才給看上一看。這人要說也神了,不管什麼疑難雜症,那怕病人已經斷氣,他說能治絕對能治。若不能醫治,他扭身就走,絕對一句話也不說。因此,求他上門的人最怕他一言不發扭身就走,他走後就趕緊置辦後事吧。
小神仙一言不發將小銀碗遞到雲二爺面前,雲二爺趕緊用雙手將小銀碗接過,這碗葯就是老娘的命,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閃失,哪怕灑出一滴,也是罪過。
可這銀碗之中真的是葯嗎?怎麼看怎麼像是一碗涼開水,怎麼一點兒藥味都沒有呢?
舉凡中醫用藥,哪怕劑量再小,煎熬之後也有濃濃藥味。可如今手中這碗清水一般的神仙藥,既沒有味道,更沒有顏色,只覺有些餘溫。究竟其中有何機要,雲二爺不清楚,也不敢問,生怕得罪了小神仙這頭怪驢。
「敢問神仙,這碗葯如果服用才好?」雲二爺怯生生問了一句。
「灌下去即可。」小神仙冷冰冰回了一句。而後往旁邊一張花梨大圈椅上一坐,兩眼閉合,五指朝天放在兩腿之上,似在打坐。
見他這幅目空一切的倒霉德行,雲二爺嘴裡小聲罵了一句,而後將葯端到裡屋。
此時雲老夫人整張臉早已因憋氣而變成紫色,尤其是雙唇更是黑紫。雲二爺讓使喚婆子和夫人輕輕將娘攙坐,而後一面心中打鼓,一面將銀碗放在老娘唇邊,一點點喂下去。
喂下之後,雲老夫人絲毫沒有變化。雲二爺站在旁邊看著,半個時辰過去了,老娘跟沒有喝葯之前一點變化也沒有,依舊嘴唇黑紫臉皮青紫。
「小神仙你個沽名釣譽的混賬,拿碗涼水糊弄我。欺負到雲家頭上,你真當我姓雲的是好惹的呢?」雲二爺氣沖牛斗,一拍大腿扭身出去,他要找小神仙問話。
到了廳中一瞧,小神仙依舊緊閉雙目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跟木雕泥塑沒什麼區別。姜長歲不敢在屋裡坐,他認為自己的身份不配坐在大人物的廳中,而是坐在院中的一塊青石上,雙膝盤起,五指朝天放在雙膝之上,同樣在閉目打坐。
雲二爺一瞧,屋裡一個、外面還有一個,都是這幅世外高人的德行,他不怨恨姜長歲,人家幫了自己一把,不管有用沒有,起碼人家把三線紅鯉給自己送來了。但這個小神仙不是個東西,裝腔作勢坑蒙拐騙。呸,狗屁小神仙,都是糊弄人的,雲二爺我今天非撕了你這張人皮不可。
再看雲二爺,擼胳膊挽袖子,怪眼圓翻,一連兇相,就差吃人了。這正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氣炸連肝肺,搓碎口中牙;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
只見他頭頂冒火到了小神仙近前,「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口帶哭音說道:「神仙,我的神仙爺爺,您老給的那副神仙藥不太管事兒,我娘喝下之後,絲毫不見起色。還請神仙開恩典,重新擬個方子,搭救我娘出水火,我給您老磕頭了。」
咳,多沒勁。還以為他要打人呢,哪曾想給人下跪磕頭。說到底,他真不敢得罪小神仙,神仙哪是你凡夫俗子能得罪的起的。
他一個勁兒磕頭,小神仙跟沒聽見一般,絲毫不為所動,依舊閉目裝死。
雲二爺腦門都快磕出血了,再磕下去,他估計比老夫人先走一步。
就在這時,雲夫人在裡屋高喊:「來人啊,來人啊」。
雲二爺一聽夫人叫喊,翻起身一溜煙跑進內室,只見老夫人已經坐起,兩手不斷捶胸口,伴隨劇烈咳嗽。緊接著老夫人身子往下一俯,哇哇嘔吐,地面之上旋即多了綠的、白的、紅的、黃的、黑的……一大堆粘痰。粘痰混雜一處,發出腥腥惡臭。惡臭灌滿房屋,令人跟著作嘔。
好半天老夫人才止住嘔吐,而後坐起身子。雲二爺顧不得地上粘痰濕滑,到了近前一瞧,老娘的臉竟然一絲紫氣也不復存在了,嘴唇也由黑紫變為紅潤。
「哎呀,可把我憋死了。」
雲老夫人能開口說話了,神了,老太太活了。
雲二爺抱著老娘哭了好一陣子,而後讓夫人照顧老夫人,他快步跑到客廳,跪在小神仙面前又是一通磕頭。
小神仙睜開眼、站起身,冰冷冷說了聲:「免了吧,雲二爺的頭那是我能受的起的。記住了,七天之內只可讓老夫人喝些清淡稀粥,不可有半點葷腥。七天之後,大魚大肉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必再有任何拘束。另外有一事,我需當面說清,后廚之中那些藥渣,不能隨意丟在路邊,需找口大鍋架火燒成灰燼丟入水中才行。切記不可讓絲毫藥渣流入他人之手,若有人拿了藥渣惹了禍害跟我無關!」
說罷這番話,小神仙背起藥箱就走,也不商議診金幾何,就跟沒他什麼事兒一般。這人性格過於古怪,雲二爺也不敢留他,只能看著他大步走出去。診金自然不會少他,二十條小黃魚只多不少。
小神仙走到院落之中,突然停住腳步似乎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走到正坐在青石之上閉目打坐的姜長歲面前,冷冷說了一句:「好自為之。」
姜長歲睜眼看了看他,接著苦笑一聲,而後點點頭,也沒言語。
小神仙大步流星朝著院外而去,姜長歲站起身,朝著廳內的雲二爺深鞠一躬,而後拿起他釣魚的傢伙事兒扭身就走。
雲二爺一瞧,怪人,兩個都是怪人。小神仙為何要說「好自為之」?莫非是因我之事害了姜長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