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魚神爺命喪葦子坑,蹊蹺事就在南門

四十章:魚神爺命喪葦子坑,蹊蹺事就在南門

書接上文。

小神仙一劑神仙藥方,姜長歲一條三線紅鯉,雲二爺一碗清水湯藥喂下去,老夫人又活了。

這是天大的喜事,雲二爺為了給老娘添福加壽,在自家大門前擺了三天羊肉流水席,天津衛有頭有臉的人物全來了。可唯獨兩位最應該來的人物卻一直沒有現身,一個是小神仙,一個就是姜長歲。

雲二爺親自到小神仙府上請了三回,皆被小神仙冷言冷語打發回來,跟這種怪人實在沒法溝通。

小神仙不來,姜長歲總不會博自己面子吧?可到了姜長歲那三間破土坯房一瞧,連個人影也沒有。光棍子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這人行蹤不定,平日除了釣魚賣魚之外,偶爾還去北郊給人幫工,雲二爺讓人在天津衛找了個遍,可死活就是不見姜長歲身影,要說這事兒也真奇了怪了。

別看雲二爺這些日子眉開眼笑,可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小神仙對姜長歲說的那句「好自為之」似塊鹹菜疙瘩塞在他心口窩,齁咸不說還難以下咽,這滋味實在不好受。若是因為給自己幫忙而讓人家遭禍殃,這不缺大德了嗎。

三天不見人,七日不見人,半月過去了,依舊死活不見。姜長歲哪裡去了,好似人間蒸發賽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天早上,有人途徑南門外葦子坑,猛然瞧見水面上飄著個什麼玩意兒。到了水邊仔細一瞧,可不得了,一個大河漂子趴在水面之上。

河漂子者死鬼也,舉凡在水中發現的死屍在天津衛一概稱為河漂子,小孩叫小河漂,大人叫大河漂。天津衛地上不長五穀,天上不掉金銀,吃飯賺錢離不開這九條大河,大河有九條,小河則更是數不清。俗話說水是財,水越多越聚財,天津衛這麼多水,能不發達嗎。打外省逃荒到了天津衛,混上個三年五載平地一聲雷陡然而福者大有人在。餓死人這事兒在外省常見,可在天津衛少見,君不見漕運碼頭源源不斷運大米,西洋鐵皮船汽笛嗚嗚送白面,只要你能在天津衛這一畝三分地站住了腳,不會撐死,可也絕不能餓死。

天津衛沒有餓死鬼卻多有淹死鬼,小媳婦跟婆婆拌了嘴,想不開怎麼辦?好辦啊,出門就是河,縱身往裡一跳,管保從此再不拌嘴。

誰家光棍漢娶不上婆娘,心煩意燥蹭炕沿,憋得實在受不了怎麼辦?好辦,跳海河啊!水深河面寬,絕對涼快。跳下去這輩子就不用愁了,投胎轉世到個好人家當少爺吧,不管闊少也好、狗少也罷,能娶上幾房姨太太才是關鍵。

打悶杆子劫道「打白狼」,寶局耍錢債難償,犯了煙癮難自製,謀財害命喪天良……一個個往九條大河裡面填。各位您給評評理,這九河下梢能不多水鬼嗎?

小河漂、大河漂、男河漂、女河漂、老河漂,天津衛要三天看不見河漂子,老百姓反倒不踏實了。河面安靜了,不見河漂了,莫非龍王爺不再保佑咱津門父老了嗎?

看到河漂不算什麼新鮮事兒,打撈上來擺在河邊,等著官府派人來,官府不來人,這具河漂就在這兒晾著,供看熱鬧的百姓品頭論足。津門百姓尤為喜歡看熱鬧,芝麻粒子大的事兒,一圍上來便是幾百上千人,常常鬧得交通受阻,急得出門看病瞧病的嗷嗷叫。

看熱鬧是其一,其二便是分別拿出各自大智慧,猜測此人為何尋死,是他殺、謀殺、情殺、自殺還是失足而歿。常有自認為博學之人信口開河說的天花亂墜,亞賽他看到死者如何死在水中一般,他雲山霧罩瞎白話,聞者皆鼓掌叫好。各位瞧瞧,我大天津是多麼的聚人氣吧。

等到這具河漂子被打撈到岸邊之後,一則消息迅速傳遍津門——魚神爺三手大聖姜長歲淹死了!

漿子劉挑著兩個空木桶風風火火朝南門外跑,就是為了去看熱鬧,恰好碰到在街邊喝麵茶的三庭子。他把這事兒一說,三庭子立時跟著驚訝,魚神爺淹死了,這還不算新鮮事兒嗎?

看熱鬧也不花錢,看看也不礙眼。三庭子把漿子劉肩頭的扁擔和木桶一把抓過來,往麵茶攤兒旁邊一撂,朝著裡面喊了一聲:「老何,把扁擔和桶先撂你這兒,給我瞅著點兒,別讓外人拿了去。」

「擎好吧您呢,管保丟了我爸爸也丟不了您這傢伙事兒!」

三庭子、漿子劉,哥兒倆一溜煙沒影了,年輕人腳程快,不大會兒就到了南門外葦子坑。好嘛,這些人啊,海了去了。這要有哪個不開眼的領孩子來看熱鬧,非把孩子擠丟了不可。

「勞煩讓讓,讓讓,借光吧你呢,讓讓吧您呢……」

漿子劉喊了幾嗓子,前面那些人就跟沒聽見賽的,誰也不讓。

三庭子這時候扯開嗓子喊上了:「各位老少爺們兒,開恩借光吧,人家盟兄弟來認屍了,看熱鬧不能不顧念人情啊,各位行好了……」

這番話果真奏效,瞬息之間,一條小道閃了出來,漿子劉心裡這個罵啊,自己什麼時候成了河漂兄弟了,這也太晦氣點兒了,倒霉不倒霉,缺德不缺德。現如今三庭子已經喊了話,做戲就要做全套,要不讓人家知道倆人玩花活,非挨打不可。

「哥啊,我的手足兄弟好哥哥,你怎麼撂下我自個兒走了呢,咱哥倆兒倆還沒好夠呢,我的哥哥啊,我的親哥啊……」

要說漿子劉這小子也夠能裝相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跌跌撞撞如喪考妣一般往前擠,三庭子跟在後面,嘴裡不停念叨:「行好啊老幾位,借光啊老少爺們兒……」

要說看個熱鬧容易嗎,這場大戲演絕了。

有人認識漿子劉,心說這小子平日只會賣漿子,怎麼跟三手大聖拜了把子?呀,倆人都是光棍子,說是盟兄弟,保不齊三手大聖養了漿子劉當小相公。

這些人心可真夠髒的,這事兒都能想得出來,您說這份心思要是用在讀書寫字考取功名上,不得狀元也能得個探花。

擠到近前一瞧,坑邊躺著一位,上面苫著破草席。天津衛的老少這點兒夠份兒,不管撈上來的河漂認識不認識,先找塊草席蓋上,死屍見光則不好了。

有好事之徒,見來了苦主,趕緊說道:「人家兄弟來了,趕緊掀開席子,讓兄弟瞧瞧哥哥模樣。」說著話把草席掀開,漿子劉和三庭子此時已經到了近前,席子掀起的一瞬間,兩人嚇得往後緊退兩步。

照理說三庭子當混混這些年什麼樣的死屍沒見過,他對於死屍司空見慣,從來不怕,可這具死屍真嚇了他一跳,太慘了點兒。

漿子劉看了個滿眼,緊接著躲一邊乾嘔去了。

只見草席之下這具河漂,也不知死了多久了,上身衣服皆無,皮膚早已泡成雪白色,圓圓的大肚子看樣子是灌足了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倒不算什麼,令人感到可怖的是死者的面部,整張臉已經徹底不見了,自額頭到下巴之間只有血糊糊一個大窟窿,下巴上還有一排下牙床,呲在外面,就算膽子再大,看到這幅畫面也禁不住打個寒戰。這要是小孩看了,非嚇得哇哇大哭不可。

怎麼這麼慘啊?這真的是三手大聖姜長歲嗎?

看臉儘管看不出是誰,可看胳膊看得出,三手大聖標誌性的那條小胳膊赫然擺在面前,右邊胳膊上長著一個小胳膊,現如今僅僅連著一點皮肉,看樣子是被什麼東西咬斷了。

慘啊,實在是慘,大半輩子在水邊泡著,現如今竟然將性命葬送在水中,還這麼慘。

有個老者問漿子劉,現如今見到你哥哥了,屍體該怎麼處理啊,不能在這兒晾著啊,有人已經報了官,還不知道官府什麼時候派人來呢。這種事兒官家不愛搭理,要不想法運回家先給安葬了吧。

漿子劉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你真把我當他兄弟了。呸,我才不認這門親呢?

「各位,對不住了,這不是我哥哥,我認錯人了,我盟兄好幾天沒回家,盟嫂認為我盟兄凶多吉少,催我來看看,我這一心急,喊錯了哥哥,我給各位賠不是了,您各位接著看,我趕緊回去給我盟嫂送信去。」

說完話,漿子劉一拉三庭子,說聲:「還不走等挨捶呢?」

「勞煩閃條道您呢,我們麻溜回去報信去才行,大嫂子想不開,就要尋短見了,您各位就當行行好救條人命……」

三庭子一邊叫喊一邊跟漿子劉往外擠,您別說這招還真管用,誰也不敢攔著,生怕出了人命找到自己頭上。

兩個嘎小子擠出人群,撒丫子就跑,那股子噁心勁兒別提了,早上這碗麵茶白喝了。

到了麵茶攤兒,漿子劉跟三庭子白話幾句,告訴他家裡都挺好,他老娘也沒嘛事兒,讓他放心。說完話,挑著木桶走了。

三庭子心裡那股子噁心勁兒還未消退,只叫晦氣。他大步流星朝著陳家溝子魚鍋伙走去,一邊走一邊尋思坑邊看到的那具河漂。

到底那是不是三手大聖呢?若說是吧,自己怎麼也不太相信這麼本事的一個人物就這麼歿了。可若說不是,那條多出來的小胳膊可以作證他就是三手大聖。管他是不是,跟自己也沒交情,只可惜天津衛的能人又少了一位。

他低著頭邊胡亂尋思邊朝前走,冷不丁就聽見背後有人喊「耀庭,耀庭……」

「耀庭」二字清晰的傳進三庭子耳朵中,他卻好似沒聽見一般,依舊大步朝前走。

「耀庭,耀庭。」

喊耀庭的那人從背後追過來,三庭子突然之間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好似從哪裡聽過。直到那人用手拍在自己肩頭,他才猛然意識到,耀庭不就是自己嗎。大號陳耀庭,小名三庭子,這許多年光聽別人喊自己小名,愣是把自己大號忘了。這事兒鬧得,多哏兒吧。

扭回身一瞧,一張圓乎乎大臉擺在自己面前,正一臉慌張的盯著自己。

「啊呀,雲二爺!」

三庭子做夢也沒想到,踹一腳便可令天津衛九河亂顫的雲二爺竟親自找自己來了,還喊出自己的大號。

「這叫嘛事兒,這叫嘛事兒?雲二爺,我,我給您磕頭了。」

三庭子當街就要行大禮,其實見了雲二爺作個揖也就是了,可三庭子認為作揖顯得禮節不夠正式,是對於大人物的不尊重。他對於雲二爺是滿心敬仰的,因而下意識認為只有磕頭才能彰顯自己對雲二爺的敬重。

「耀庭,你這孩子,這是幹什麼?快些起來,這萬萬使不得,你這不讓我難堪嗎?快起來,起來。」

雲二爺用手相攙,三庭子站起身後,腦袋不敢抬,單等雲二爺吩咐。他心裡明白,雲二爺喊自己名字,拍自己肩頭,管保有事找自己。

說起來他跟雲二爺還有些緣分,當年他沒當混混那會子在雲二爺家裡當過力巴兒,他心靈手巧嘴巴也甜呵,雲二爺很喜歡他,時不時就誇獎幾句,趕上年節還多給他一份賞錢。雲二爺對他不薄,他卻認為當力巴兒沒出息,因此辭了差事入了曹二爺的鍋伙,當起了混混。

「耀庭,此地不是講話之所,你跟我走一趟,我有事兒要求你。」

「哎呀,雲二爺,您是菩薩,我是狗食,嚇死我也不敢應這個「求」字,能替雲二爺分憂,是我的造化。另外,您喊我耀庭,我渾身不自在,我不配叫那個名,您叫聲三庭子,就是瞧得起我了。可千萬別叫什麼耀庭,您這麼稱呼我,我聽著都瘮得慌。」

嗐,要說人到什麼份上說什麼話,三庭子不否認自己叫陳耀庭,但他下意識認為能配得上自己現在身份的是三庭子這種賤名,而不是耀庭這種華美的名字。現如今自己還耍光棍兒呢,還耀什麼庭啊。

「好吧,耀庭,既然你不喜歡我喊你大名,我暫且就稱你為庭子吧。庭子,咱爺們兒別在這裡白話,人多眼雜隔牆有耳。跟我走,咱別處說話去。」

雲二爺在前,三庭子在後,一老一少到了雲福樓。進門之後,查房師傅恭恭敬敬朝著雲二爺打了個千兒(清代禮節),叭叭兩聲響,一左一右將挽在手腕間的袖口抖下來,乾脆利索,帶著十二分的精氣神。

「給二爺請安。」

「免。」

「二爺還是老規矩?」

「常。」

得,雲二爺就倆字,一個免,一個常。免為免禮,常為照常。大人物說話就是跟凡夫俗子不一樣,這就叫「格色」。

雲二爺一拉三庭子手腕,把三庭子驚的一哆嗦。雲二爺拉他手腕,是讓他跟自己上二樓。

「二爺您老步步高升啊!

步步高升,一級一級上了二樓一處雅間。前腳剛進去,後腳就跟進兩個大師傅,一個手端一個黃梨托盤,上面是一壺香茗,兩個瓷碗。另一個手裡端著兩品小吃,分別是冰糖檳榔薄荷和八味小點心。

擺好之後,雲二爺一甩衣袖,讓二人趕快出去。順便說了一聲:「我跟摯友敘舊,沒我吩咐,誰也不許開門。」

雲二爺說話如聖旨,他的話誰敢不聽。

二人退出去,反手關好門。雲二爺坐著,三庭子站著,他不敢坐,自己的身份不配跟雲二爺平起平坐。

雲二爺見他這樣,站起來一把將其按在凳子上。三庭子受寵若驚,敢想起身,雲二爺用力一按他肩頭,意思很明顯是告訴他不許站起來。

三庭子怯生生坐著,如坐針氈一般,極其不舒服。雲二爺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香茗。三庭子顧不得熱,雙手捧起來,就如捧著祖宗牌位一般,絲毫不敢動一下,灑出一滴這就是罪過。

香茗氣味灌入鼻孔,三庭子腦子頓時感覺清醒許多,心中見到河漂子那股子膩歪勁兒蕩然無存。這真的是茶嗎?自己這輩子都沒聞過這麼好聞的味兒,要不說人要有錢才行呢,沒錢,連口茶水都喝的不對味兒。人家這才叫茶葉,我平時喝的那叫爛樹葉子。

雲二爺讓他別光捧著,趕緊趁熱喝幾口。三庭子真有些渴了,放在唇邊啜了一口,滿口芳香,頓覺神清氣爽。好茶,天下第一的好茶。

三庭子啜了兩口之後,雲二爺開始訴說自己心事。結果不聽則可,聽罷之後,三庭子心一驚、手一抖,一碗香茗險些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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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怪談之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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