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雨跳珠亂入鎮(3)

第13章 白雨跳珠亂入鎮(3)

第13章白雨跳珠亂入鎮(3)

青青上前領著宮人將東西送入屋裡,他說道:「德貴人受妖魔侵擾,需好好調理身體,見不得獸類,連鳥兒也不行,還請公公留意。」

那太監嘴角揚笑:「國師大人說的這些,都不必辦了。」

他奇怪道:「為何?」

太監答道:「聖上已經下旨,將德貴人賜死。」

他心有詫異:「這又是為何?」

「德貴人心不凈,沾染了妖物,視為不祥。死後也要燒了身子,將骨灰撒到外面河中。到時還得勞煩國師做場法事。」

他怔松片刻:「可這跟德貴人毫無關係,那妖物盯上任何人都會如此。如今妖物已除,為何將這罪名添在她的頭上,這不是胡來么?」

太監連忙示意他輕聲:「這話可說不得喲。其實嘛,就算她不被賜死,可出了這事,還能再得聖上寵愛不成?當然不可能。沒了聖上的寵愛,還不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早些死了,得個安生。」

他不由氣道:「他日之事,怎能草草先說結論?」

太監沒有和他辯,等宮人放好東西就領著人走了。

進了屋裡,青青奉了茶道:「大人不必生氣,那太監說的話,犯不著放在心上。」

他搖搖頭,看著她問道:「那德貴人……不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么?為何說殺就殺?」

青青微微苦笑:「在這宮闈中,哪裡有真正的寵愛。我入宮七年,見皇上寵的妃子,不下十個,多數是疼了一些時日,就丟棄一旁了。區區一個德貴人,沒了,還有其他年輕貌美似水柔情的女子替上。聖上又何必冒險再去碰德貴人,因此及早殺了,得個安心。」

他雙掌合十,顫聲念著「我佛慈悲」,只覺渾渾噩噩。他人性命,竟是可以這麼輕易被抹殺掉。那抹殺的人,自私自利,卻還能繼續逍遙奪人一世。

青青拿著扇子,為他扇去酷熱,卻不能扇去他心中焦躁。

夢境轉眼之間,已過了半年。

他依舊在為皇族驅魔祈福,將掌控這個國家的皇族護好了,天下也更太平。只是這裡愈發的臟,又如青青所料,早在幾個月前,又來了個驪貴人,又來了個頌常在,那德貴人,早就不知被遺忘到了何處。

寒冬臘月,天氣陰冷,他在屋裡被冷醒了。

他不是苦行僧,自小就在皇族起建的寺廟裡修行。吃喝不愁,年少時方丈親傳,很早就入了皇宮做國師。夏日有人扇扇子,清風徐徐睡的好。冬日有人起爐子,暖如初春。可今日卻不見爐子,凍得他從睡夢中驚醒。

地上炭盆沒有起火,只有灰燼,大概是昨夜添的,今日沒再續。那為他添炭火的青青呢?

他披了袈裟到外頭,竟下雪了。

看著漫天銀白,頓覺世間不染髒亂,可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他心中皆是苦意,見一個面生的宮女端水過來,問道:「青青呢?」

宮女頓了頓,頷首答道:「她身子不適,歇著去了。」

他聽著話里有抖音,又問了一遍:「青青呢?」

宮女兩腿發軟,水盆咣當掉在地上,跪身說道:「青青還在宮女房中,只是……大人救救她吧!」

他沒有多問,往宮女房中跑去。

平日宮裡有妖孽時他也常這樣跑動,許是侍衛以為這裡又出了什麼妖孽,並不攔他,但也沒人敢跟著他去。

他衝進裡面,其他宮女還在當差,不在屋裡。他環視一眼屋內,卻並不見人,尋了好一會,才瞧見一處被窩拱起,他輕步上前:「青青。」

想要掀開被子,卻被她死死抓著,聲音極沉:「大人回去吧,以後青青不能伺候大人了。」

「為何?」

被裡裡頭已有哭音,他扯開被子,不由一愣。

青青仍穿著一身青色宮衣,可卻已成破衣,所見之處都是血痕,面頰和脖子皆有青淤,他抬手要碰,卻被她躲過,顫聲:「大人……回去吧。」

他愣神站了一會,方才那宮女已經進來,拉他出去,將門關緊。他怔怔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宮女默了片刻,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昨夜碰見了太子,被強拖進房裡……被奪了……清白。」

他心口頓時一悶,宮女抬手抹淚:「太子脾氣暴戾,被杖斃的宮人也不少,三年前一個宮人反抗,抓傷了他的臉,結果家中上下三十七口人……一夜被殺。」

他愣神:「殺了那麼多人,卻逍遙至今?」

她苦笑:「太子啊……他是太子,皇上哪裡會隨意處置他。」

「律法呢?」

「法是天子定的,誰敢管?」

他又愣了許久,宮女嘆氣,推門進了裡頭,步子剛邁入,就聽她驚叫起來。他立刻進去,卻見那藏青被褥上,全是血,紅的刺目。他疾步上前,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發抖。

他伸手握住青青淌血的手腕,厲聲:「快去找御醫!」

宮女幾乎哭出聲來:「御醫不會過來的,大夫也不許進來,沒有腰牌,也出不了宮。」

胸腔頓有痛楚溢滿,哪怕是重回夢境,他還是會有當年之痛。

他抱起青青往外跑,直接去太醫院!

青青蜷在他懷中,眸光漸散:「大人……」

「嗯。」

「大人……」她低聲念著,低低念著,一遍一遍。

聲音漸漸低的聽不見,直至完全……聽不見。

懷裡的人身體冷的很快,他平日養尊處優,抱著一個人跑了那麼長的路,已是筋疲力盡,步子一個踉蹌,滑在雪上,幾乎將她摔了出去。

「青青……」他怔愣,看著面無血色的她,又喚了一聲,可她再不會說話。

漫天飛雪,冬日的寒冷一點一點的刺入骨髓。冷的他沒了知覺,大腦空白如雪,怔的再喚不出聲。

「大人,院里的茶花開了。」

「大人,夜裡冷,多添一個爐子可好?」

「大人……大人……」

心口如利劍刺來,生生吐了一口血,天地晦暗無光。

那鮮紅的血噴濺雪地上,像落了一地破碎紅花。書生和勺子雖然只能看見聽見,不知和尚心中所想。可是此情此景,卻足以讓他們感同身受。一瞬恍惚,夢境已不在雪地之中,而是又回到了他的屋裡。

他不知做了多少噩夢,口乾舌燥。宮女進來倒了茶水,他喝了一口,啞著嗓子問道:「可來了消息?」

「來了……」

「說。」

宮女低聲:「無罪。」

手中的茶杯砰然碎在地上,他愕然看她,這幾日他收集的太子罪證,足以讓他死一百回,身背那麼條人命,無罪?一時聲音更啞:「朝廷不處置?」

「是,聖上讓他們撤了摺子。」

他怔了許久,忽然笑了笑,笑出聲來,聲音里全是失望和絕望。

「好,無罪……竟會是無罪。一夜三十七條人命也可以當作無罪。這音國的王法去哪了。」

「大人……」

這一聲大人喚來,他又想起青青,抬手顫聲:「點爐子,冷。」

那日的寒冬,一直冷到如今。每次一冷,就想起青青。

他上了幾次摺子,尋了幾遍刑部大理寺,找了幾次聖上,每次都被駁回、駁回……太子依舊逍遙法外。

他輕嘆一聲。

勺子看著那歇下金色袈裟,放下禪杖的年輕和尚從皇宮出來,踏雪而行,背影寂寥落寞,也不由嘆氣。片刻,那皇宮大殿已消失,也再無風雪。和尚要給他們看的夢境,已經結束。

勺子默然,她本不覺得會跟奇詭妖物打交道的和尚是好和尚,可是能控制這奇詭妖物而不被其操控的,內心可見並非凡人。但她沒有想到,他竟有這種過往。

憶了千遍萬遍的和尚臉上並沒有太多波瀾,唯有眼底的堅定不變。他又念了幾句經文,才繼續說道:「我跋山涉水,想往西天問佛,途徑山谷,意外墜落懸崖,卻碰見了這隻在古籍中聽聞的曇花妖。於是我將它帶出山谷,用它殺了許多為惡卻逍遙法外的人。佛教中人不殺生,可這於貧僧而言,卻是一種救贖。」

勺子暗嘆,堂堂國師的位置不要,卻做了一個苦行僧,只為了心中正義,期盼人間乾淨無濁。可仔細一想,她還是搖搖頭:「天地六界,卻只有你一人,又怎能真將這六界罪惡洗刷的乾乾淨淨。律法雖有漏洞,偶爾還會被小人踐踏欺瞞,可也缺不了它。」

和尚微微彎身,語氣平和:「施主所言無錯,但貧僧會在有生之年,力所能及救贖世人。一個,便是一個,兩個,便是兩個。只要律法未得完善,我的尋佛之路也不會停下。」

勺子登時肅然起敬,立刻起身:「我去買肉!不對,給你做羅漢齋!」

和尚雙掌合十,虔誠安詳:「謝過施主。」

和尚是凡人之軀,吃過勺子靈氣滿滿的齋菜后,內傷立刻見好。清晨勺子起來,雨仍在下,送熱水去和尚房裡,他又出門了。等她擦拭乾凈大堂桌椅,去買菜時,便聽見宋大員外今早暴斃的消息。勺子默了默,知道是和尚所為。

中午,和尚謝過書生和勺子,準備帶著曇花去往下一個小鎮。出門時,雨勢如常,淅淅瀝瀝的。和尚一手撐著二十四骨傘,一手抱著曇花盆,帶著他的執念離開了。

勺子站在門口目送他,每次送住客離開,都會有莫名的失落感。可客棧嘛,都是過客匆匆的。

過了一炷香,雨勢漸停,抬頭看去,烏雲遮蔽了差不多半個月的天,終於放晴了。萬物復甦,陰霾散去,天邊懸挂萬丈霓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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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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